全世界的鸡蛋联合起来就能打破石头么? 不能。

所以,做人必须得现实。

无期盼,才会无伤害。

因为——

第二天,贺兰芮之并未依约来见我。

第三天,第四天… 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他都不曾来见我。

因为——

宣和三十一年夏,结束的,不仅仅有一场苍白得不堪回首的懵懂暗恋,更有北秦朝从未持久的太平盛世。

南疆战事,一夜之间迅猛爆发,且以不可预估的趋势,勃然蔓延。

领兵出征的,不仅仅拓跋信陵、不仅仅杨延光、杨延风。 还有临危受命,经怀王举荐、奉圣上谕旨调任陇北道行军副督统—— 贺兰芮之。

匆匆流年,落寞无言地滑过,无悲无喜。

似独角戏。

四十七章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宣和三十一年 九月初八

幽闭在廷尉,已经整整两个月。

寂寥无言的抄经生活,久而久之,消磨光我内心埋藏的悒郁。 没有了烦闷悸动,习惯了不被打搅,这种平静如水的日子,我竟也过得悠哉游哉——

彷佛,人生若为杯具,我也要做官窑上品青花瓷杯具↖(^ω^)↗

听送饭狱卒提及,北秦王师,兵分三路南下,所到之处打得南魏敌军落花流水。岂料,南魏皇帝撤换镇远将军萧奕轩,改派昭武将军程玄佑,命他领兵二十万、奔赴边关。

于是,从镇川堡一役开始,南魏敌军在程玄佑战略指挥下,全线反扑。

与程玄佑右翼军正面交锋,是‘风光’二人组统领的八万雄师。

也不知道,前线战况如何。

默叹。

******************************************************************************

宣和三十一年 九月十二

囚房,被连绵五日的倾盆大雨,浸泡得潮湿。

然而寒冷深秋,捷报频传。

狱卒告诉我,杨延光亲率六千兵力突袭峡口,随后,杨延风领军二万,迅速占领黄泽关,逼迫南魏军退守武阳山、不敢轻易迎战。

狱卒眉开眼笑,‘风光’既出,谁与争锋??

轻咳一声,我故作蛋腚,提醒他不要打搅本姑娘抄经。

他识趣离开。

搓揉僵麻手指,以便顺畅抄写经文。我刚刚翻开新一卷《女诫》时,闭阖屋门,突然被人猝然推开,啊不,准确形容,应是急切踹开。

雨水,沿平原君额前发丝,静静淌下他的面颊,再无声无息濡湿赭黄衣襟。

许久不见,他的脸色更苍白、更憔悴。

呆愣,四目对视几秒,他不由分说夺去我手中毛笔,拉了我朝屋外带。

怎么了? 我诧异问。

他薄唇紧抿,你祖母,恐怕撑不过今夜。

杨老夫人,是留着最后一口气见我。

刚刚跪至年迈祖母床边,气若游丝的她,已经无法开口说话。目不转睛凝视我,她仿佛要把我的模样刻印脑海。

我知道,她放不下杨府,也放不下我。

鼻子酸楚,我伏在她耳畔低诉,努力不让声音哽咽。

祖母…

排风会好好守着杨府、陪伴二哥、三哥。

干涸唇角,艰难地勾弯,杨老夫人舒缓了眉宇,露出一抹欣慰笑意。只是,一滴清泪,无声无息从她眼角滚落,湿了我手背。

祖母,你放心。

排风也会… 好好照顾自己。

喉咙深处呜咽低唤,在自己听来,竟如此嘶哑、难听。

眼睫,微微颤动。

纵然杨老夫人眸底蕴含万千不舍,她依然缓慢阖眼。

有句话,至始至终埋藏在心底,不曾说出。因为,我害怕让老夫人走得不安心——

祖母,对不起。

我恐怕… 必须用《武穆遗书》,换回师弟的性命。

******************************************************************************

宣和三十一年 九月十九

病来如山倒。

头七刚过,杨老夫人下葬的当天,我却高烧不止、烧得昏天暗地。

大夫说,我是风寒重症。

菊婶说,我是悲伤过度。

而拓跋平原,态度强硬地逼迫我灌下三大碗汤药。

别给本王添乱成么? 通宵不眠、双眼布满血丝的他,剑眉微蹙。

我无奈摊手,出门左拐十五步,即是杨府正门,谢谢。

平原君满头黑线。

作为报复,他告诉我,除了禁闭于杨府钟隐轩、日夜抄写《女诫》之外,还必须用先秦篆体,规规矩矩书写《往生咒》三千遍。

我浑身虚汗,凭什么?!

拓跋平原无奈摊手,出门左拐二十步,即是廷尉正门,不谢。

囧。

扭头,瞥望同样守了我一宿的菊婶,我气冲丹田、吼得震山响—— 谁家的猪猡,患上了口蹄疫?!

******************************************************************************

宣和三十一年 十月初三

烽火连天日,家书抵万金。

在我竭力坚持下,祖母与世长辞的噩耗,并未通传远在战场第一线的‘风光’二人组。 封封书笺,仅报平安。

因为,平原君告诉我,南魏军在程玄佑率领下,血洗定边城。四万敌军不仅不败,反而扭转数日来的颓势、气焰昂然。

我不愿意,在战局进入关键时刻,任由琐事干扰‘风光’二人组的冷静思绪。

而与南魏左翼军交锋的,是行军大总管拓跋信陵、副都统贺兰芮之。不知为何,陇北战线,在近五个月时间内,始终陷入对峙僵局。

火急火燎的是,拓跋信陵以‘催不死人不甘心’的速度,三番五次急信来往、逼我交出《武穆遗书》。

他警告我,再不把《武穆遗书》交给他,宇文昭则的人头,就会悬挂于边陲重镇—— 丰城。

至此,我恍然觉悟。

难怪寻觅半个多月,始终不见沼泽君踪影。

万般无奈,我偷偷摸摸、暗中翻遍整个杨府。

功夫不负有心人。强撑数次通宵,终于在祠堂、在属于‘显妻杨讳排风’的牌位夹层中,我找到了《武穆遗书》上卷。

然则下卷,依然未能搜获。

来不及多考虑。事况仓促,我把上卷《武穆遗书》抄写临摹一遍,以最快速度把副本寄出、寄予丰城。

出乎意料之外,信笺,若石沉大海。

无任何回音。

******************************************************************************

宣和三十一年 十一月初四(上)

平原君咯血了。

常言道,礼尚往来真君子。 被二夫人逼迫得苦不堪言,基于礼数,我只好强装吊唁心情,带了菊婶,带了大包小包的补品,杀去怀王府。

本想大肆嘲笑,可亲眼目睹他惨白得堪比死尸面色后,我不得不劝诫—— 身体,乃革命本钱。 你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不睡,通宵参政议事,莫非想改头换面、自称阎王?

阿噗~

怀王一口血,直接飙洒在我手心丝帕,怵目惊心。

节骨眼,别给本姑娘添乱成么? 我端药凑近。

拓跋平原斜目,愿意伺候本王的姑娘,多了去。

我满头黑线。

作为报复,扭头,我朝呆若木鸡状的菊婶吼得比山响—— 速度通知王府总管,盛京城内最娇最媚的艳 妓,悉数召传~~

今夜,怀王不论军政要务,只 想 淫 荡。

******************************************************************************

促急咳嗽,一声比一声紧,在寂静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心惊肉跳地,我慌忙放下手中毛笔,把日记薄阖拢。

端起桌案搁置的汤药,我疾步迈入内室。

咳成小栓样儿的拓跋平原,以手掬起床头帐幔。眉头深锁,他呼吸不畅道,“快、快帮本王传… 中、中郎将… ”

八百里加急的信笺,飘落于地面,离他床榻仅半步之遥。

“中气不足才是~”没好气答,我无奈皱眉,“幸亏菊婶细心,多准备一碗汤药… 来,先喝药,不烫嘴了。”

“替、替本王传召中、中郎…”拓跋平原咳得面色潮红,仍固执地以眼神示意我,帮他传召静候于议事厅的中郎将。

“尊敬的阎罗王,再继续咳下去,咯得可不是血,是您的心肝肺~ 说好今夜不议军务、歇息一宿… 你你你居然半夜不睡觉,偷偷翻阅公文??” 撇撇嘴,我调侃道,“精神亢奋无处 发 泄是么?马上传召盛京艳 妓。”

有心戏谑,被他接二连三的喘咳打断。

瞧瞧~

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命╮(╯▽╰)╭

欺身坐上床榻,我用羹勺舀一口药汁,轻吹气,强行喂送平原君嘴边,“深更半夜,您就别折腾中郎将,放他回家洗香香、呼个还魂觉罢~~ 天大的事,明早再议。”

拧眉,他张唇喝下,“你没走?”

“还未目睹您归天,舍不得走。”我故意捉弄他。

倒吸气声音。

拓跋小栓险些使出辣手摧花掌,殴我下床。

见平原君黑沉了脸色,我正经八板问,“殿下,您可知作为枭雄,在人格方面首先具备的品质是什么?”

“睿智?”

“错~~”贼兮兮笑,我语出雷人,“首要具备的,当属流氓气息。”

倒吸气声音。

拓跋小栓险些使出佛山无影脚,踢我下床。

赶紧舀一勺药汁,喂平原君喝下,“您想想,始皇帝嬴政不流氓么?一边灭六国,一边往阿房宫塞入箩筐复箩筐的美姬; 汉高祖刘邦不流氓么?仓惶逃难的路上,还不忘背了吕雉讨小老婆戚夫人;唐太宗李世民不流氓么?谋划政变的同时,趁机色诱弟妹齐王妃、骗取军情… ”

平原君强忍汤药苦味,“何出此言?”

一勺接一勺的喂,我从容蛋腚道,“枭雄,十之八九出自流氓; 而流氓者,十之八九身体健康—— 您瞧瞧自己,既不流氓、也非健康,累死累活在圣上面前表现、积极邀功,就不怕尚未晋封太子、便死在丘陵君前头?”

“丘陵君?”他愣住。

我嬉笑,“韶王,拓跋信陵。”

清冽双眸,快速闪过一抹阴鸷,“你的意思… 韶王有心加害本王?”

膝盖都想得到的事儿,当然不必我提醒你=0=

“非也,我是希望您保重身体…” 摇头,我笃定语气,“千古帝王们,既出得厅堂,也入得卧房。您偶尔放松紧张心绪、吼两嗓子山歌、娱乐身心也挺好哇~ 须知操劳过度,易猝死。”

片刻怔神,平原君不悦,“荒唐!没大没小的丫头。”

荒唐?

我至少还有荒唐的资格,您老连荒唐的本事都没有=。=

无谓笑笑,我懒得耗费唇舌。再度凑近勺,“来来,速度解决药~ 若凉了,更难下喉。”

趁着把药汁悉数送入平原君嘴里的空档,我朝榻边置设的紫檀矮几瞥视—— 纷杂凌乱的文书,布满了潦草字迹,黑黑红红一大片。

真发奋( ⊙ o ⊙ )!

自从拓跋平原倚仗‘风光’二人组的赫赫战功,继长乐郡主丑闻之后,官运亨通地升任左监国,他便愈发繁忙,劳碌。

沉重闷咳,“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摇头如钟摆。

捡起地上那封八百里加急的文书,连同空碗,我一起放在矮凳。

“不知为何,近日总不能安眠。明明很疲倦,却常常睡不踏实。”往自己背部垫了枕头,平原君斜倚了身体。直视我,他瞳底流溢淡淡倦乏,“阖了眼,所有琐事便会自发在脑海里重复上演、清晰再现。”

瞧瞧~

典型的用脑过度╮(╯▽╰)╭

“顺其自然,您别思虑太多。”

“怎能不思虑?”唇角勾弯,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拓跋平原语意薄凉,“边关战势紧急,南魏敌军不退反进,寸土必争… 本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分神。”

颔首,我帮他掖好被角。

“你很镇定?莫非,不担心杨延光的安危?”质问,无惊无诧,更像是平淡无奇的陈述,“还在为前尘往事怨愤??”

唇角,蓦感抽搐。

几次欲言又止,我最终选择缄口不言,不愿再在此事上唠嗑废话。

洞悉我的不自在,平原君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为何以纱布缠脸,把自己裹成萝卜? 不嫌憋闷?”

扑哧,我笑眯了眼,“护肤呗。”

“嗯?”眸底,有着明显诧愕。

(*^__^*) 嘻嘻,女人的神秘感,莫过于此。

贺兰母亲的偏方,乃外敷药。

药方所述,混搅、糅杂十八五种稀奇药材,捣成膏状,以纱布缠绕敷贴于双颊,一个月算一疗程。约莫三个疗程,任何疤痕都会变淡、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