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身无力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家禾担心地摸上他的额头,烧得厉害。

“你一年只生一次病,但今年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家禾苦着脸,倒了杯开水,拿出退烧药,帮他吃下去。

“我还是去吧。”他无力地说。

她有点心疼地看着他,不去的话这样好的机会就错过了,也许以后也不再有。如果去,她又担心他的身体。

少爷一年只病一次,然而每次都病得很严重。去年圣诞的时候他足足在床上躺了七天。

“你可以吗。”

“不可以也要去。”他声音沙哑。

来到片场,他已出了一身虚汗。换上运动衣坐在化妆台前,耀眼的灯光照得他头晕目眩。

“喝点水吧。”家禾担心地看着他。

他接过瓶子灌下去,没几口就呛住了,咳得厉害。

她皱紧眉头,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脱口而出:“不如我去跟导演说,我们去医院。”

他却摆摆手:“我挨得过。”

只拍了四十五分钟,他已经汗如雨下,背后的衣衫也早已湿透。然而因为是运动品牌广告,导演对这个效果反而很满意,最后还要求少爷拍摄一些在水中的照片。

家禾无奈连忙上前跟导演解释:“他今天发高烧,真的不适合浸水。”

导演愣了下:“怪不得他这么会出汗。”

“没关系,我挨得住。”少爷气息微弱,嘴唇发白。

她扶住他,觉得心痛:“你不要逞强!”

他咳了几声,抓住她的手臂:“我说可以就可以。”

她望着他,却说不出话来。他难得这样认真,她感觉到他是认真在完成工作。

导演反复询问了他几声是否可以,在得到肯定答案后才吩咐工作人员准备充气泳池。

于是少爷被安排去换新的衣衫。

更衣室里,家禾把空调的温度改成30,工作人员帮少爷把湿透的上衣换下,然后再去找新衫。

家禾快步上前用早就准备好的干毛巾一边包住他,一边帮他擦干身体。

他从镜中反望着她黯然的面容,突然笑着说:“我吃过起司蛋糕就会好了。”

家禾也从镜中望着他,却无论如何都挤不出笑容:“你叫我去哪里找那种牌子的起司蛋糕。”

“你…做个给我好了…我会假装就是那个牌子的。”

家禾没好气地用力擦着他的后背:“自说自话要去拍水戏,你以为自己是剑鱼王子。”

“得啦,”少爷突然用广东话说,“唔駛驚,我挨得住架。”

家禾帮他穿上T恤扣上扣子:“我懒得理你!”

他笑笑看着她,她被看得有点毛,问:“干吗。”

他低头:“裤子也顺便帮我换下吧。”

她无奈地抽搐了下眼角:“内裤也要顺便换一下吗。”

他愣在当场,看着她若无其事地走出去,说不出话来。

拍完水中的照片已是下午一点,少爷从临时泳池出来,呼吸明显困难起来。

他去更衣室冲凉换衣服,二十分钟后才慢慢出来,神情憔悴。

出了片场,家禾就请的士司机直奔医院。他已开始不断咳嗽,气息更紊乱。

“叫你不要拍的。”她探他额头,滚烫。

他将头靠在椅背上看着她,好似痛苦地说不出话来。

“你这时候…逞什么强。”她将准备好的冰袋敷上他额头。

“我知道你为了这个工作争取了很久。”少爷的表情难得认真。

她惊讶,原来对于她的努力,他也并不是无动于衷。

她曾经问过自己,这么努力工作,最后很多事情又被他搞砸,究竟做着这样的工作有没有意义。然而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只要付出了,就不要计较究竟是否值得,若真要计较,不若算计之后再做。

经过两天的高烧,少爷最终被确诊为病毒性感冒。

“可惜上海没有你喜欢那种蛋糕。”家禾陪着他在医院里吊盐水。

他面色灰暗,微微睁开眼睛,声音低沉而沙哑,说话的口气却似撒娇:“那你去香港买给我。”

有一个愿意倾听他的人陪在身旁,即使没有蛋糕,也令他满足。

“我们再回去时,我一定买给你。”家禾静静地开始用削皮器削着苹果。削完之后,递到他面前。

“这么大一个怎么咬。”他不满。

“你要就吃,不吃我自己吃。”

他无奈地撇撇嘴:“我是病人…”

一口咬住了苹果,他生怕被她抢了。

她好笑地望住他,三年相处,她好象已经习惯了他,也渐渐明白他的跋扈嚣张、不近人情只是因为被宠坏了,心地却善良,勇敢朴实。所以她愿意帮助他,特别是在这个相对陌生的城市,他们两个,相依为命。

九月的雨下得爽快而毫不造作,就好象少爷。他要来时,容不得拒绝。

少爷带病坚持拍摄的广告令厂商很满意,邀请他参加产品的发布会。

“不过当然要请他穿这一季的新品。”蔡总说。

“这没问题。”家禾表面上答应,心里却有少少冒汗。

少爷一向标榜自己品位出众,要他任人摆布似乎有点…

她一回到家就把T-shirt放在少爷床上。

“干吗。”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厄…”她还没想好说辞,他便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令她有点紧张。

他看着摊在他床上的衣物,突然问:“你买的?”

“…”

“你怎么知道我尺寸。”

“如果我连你的尺寸都不知道,这几年也白做了。”

“其实…”他脸上有一种少有的笑容,“这个牌子你不用去买的,我才拍过广告,他们应该会送啦。”

“恩…”

他拿起衣服左看右看,最后有点勉强地说:“还满好看的。”

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那…你明天会穿这个去参加发布会的吧?”

“发布会?”他看着她。

“明天晚上有发布会,他们说你广告拍得不错所以请你去。”

“哦。”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他这样…算是答应了?

晚上他们去找Michelle打麻将,她已有几个朋友在房里聊天。她的朋友,大多妖娆大方,见到陌生人也丝毫不见害羞,看到他们来,并没有回避的意思。

“最近没见你们。” Michelle咬着葡萄,盘腿坐在椅子上,也不招呼他们坐。

“少爷病了。”

“害我总是三缺一。”她口气颇有些埋怨的意味,但又说得无关紧要。

“Michelle,呢個是你嘅新朋友嗎。好handsome喔。”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几个时髦女郎,其中看上去最年轻的一个操着一口广东话,长得很像香港某个小明星。

“佢地住樓上架。”Michelle一边吃葡萄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女孩对家禾笑笑,言辞虽然大胆,但态度很坦诚。

“我地告辭了。”原本庸懒坐在沙发上的两个女子起身。

“咁,留底一個了,三缺一唔好玩了喔。”

“Cicy,留底。”其中一个女子优雅地说,一边朝那个年纪最轻的女孩子抛了个媚眼。

Cicy很大方地点点头。

送走了两个朋友,Michelle转身去收拾麻将台。

“自摸。不好意思。”少爷得意地摊牌。

“有没有搞错,”Cicy大叫,她说起普通话来倒像是台湾人,“次次都是他赢,我不玩了啦。”

“不要羡慕,人家说情场失意赌场才会得意,我宁愿是情场得意。”Michelle老神在在地说。

少爷没好气地回敬她:“怎么原来你也懂算命的吗。”

“我以前是职业风水师。”Michelle得意。

“看你就知道因为自己风水不好才转做化妆师的。”

Michelle瞪他:“小兔崽子你说什么。”

家禾惊讶地把理好的牌推到当中:“Michelle,原来你普通话说得不错。”

她一边掷出色子一边得意回答:“到一个新地方呢,最重要的就是先学当地骂人的话,这样才不会吃亏。”

少爷面无表情,突然说:“刚才是小兔崽子赢的,色子拿来。”

隔天少爷真的穿起家禾昨天带回来的那件衣服,虽然表情还是一副死样子,不过已经令家禾十分满意。

会场里到处是忙碌的工作人员,走廊尽头是更衣室和临时搭出的化妆间。主办方很早就来嘱咐安排,少爷只需坐在主席台上,任记者拍些照片就可以。

“这么简单。”坐到主席台上,少爷轻声问身旁的家禾。

她了解地笑笑,然后说:“因为不给钱的嘛…”

他瞪大眼睛,不是他爱钱,而是她一向不做吃亏生意,这次怎么肯不给钱就帮人家做事情。

“我地今時唔同往日了。”她记得这句话是来上海之前Pual对她说的。其实公司当时完全有理由跟少爷解约,但是最后还是阿Pual在老板面前保住了他。从那个时候起,家禾才渐渐觉得Pual也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势利。

“那…”他摸摸鼻子,“你特地去买新衫给我,这样很吃亏…”

她帮他别上名牌:“不吃亏——是他们给的,不是我买的。”

少爷瞪她,样子好象很生气。

“干吗…”她错愕地问,自己又没说错话。

他摇摇头,别过脸看着前面,像在生闷气。

接下来整个发布会上少爷都冷口冷面没有任何表情。

回去的路上他也一声不吭,家禾图个清静,也由得他去。

两人就这样“冷战”了两天。

这天晚上家禾却接到宝淑从香港打来的电话:

“我日做夜做,要做死人了。”

家禾畅快地大笑几声:“不要这么说。被人家听到还以为你从事什么职业......”

“我有43小时没有合过眼了。”

“那还打给我,快去睡觉吧。”

“做不出来,所以想找你聊聊。”

“新CASE?”

“是啊,我最恨做品牌,尤其是日本牌子。那个死人自己去搞大CASE,就把我丢在这里做这个。”

宝淑口中的死人一定就是余正。家禾会意地笑笑,不安慰也不反驳:“给你赚多点钱的机会不好吗。”

“你家少爷呢?”

“不晓得,大概在玩游戏吧。”

“不晓得?你不是一向很紧张他吗。”

“是啊是啊,但是我不想无缘无故被臭骂一顿。”

“怎么,你们又吵架了?”宝淑忽然有了干劲一样。

“我始终觉得做广告企划还是埋没了你,做八卦杂志编辑会更有发挥余地。”

“怎么回事啊到底。”

“冷战两天,我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踩了什么地雷,所以等他爆了再说。”

“所以我就说男人都很别扭,永远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与其找到原因还不如不要去找,等他们自己好了就行了。”

“你好象很有经验的样子。”家禾好笑地说。

“我随便说说——啊,我改天打给你拜。”

她真的说完就挂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