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禾看着电话无奈地笑笑。能像宝淑这样,只有一些小小而无谓的烦恼,这样的生活才叫幸福。

家禾踱到窗边,虽然只有三楼那么高,却也可以看见天上的星星。她忽然想起以前在Sydney读书,学校周围都是大牧场,一到晚上,同学们都结伴去看星星,那里的星星很亮很大。她和以珍曾经许过愿,能够在25岁的时候嫁出去,然而现在实现这个愿望的只有以珍一个。

家禾清清喉咙,才发现自己竟然哽咽了。

“你干吗…”旁边突然有个低沉的声音。

她转头一看,竟然是少爷,他在隔壁窗前,探出身子看着她。

两个窗台隔得异常近,他几乎只需要稍稍探出身体,便可看见她。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你想家吗。”少爷却突然换了种口气问她。

“很想…”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一定也曾有过那种跟同学一起看星星的经历。他们的少年时代是在同一片土地上度过的。

“你为什么不回家。”他虽然是问她,却望着天上的月亮。

“我还没有做出一番大事来,所以不能回去。”她苦笑了一下。

“骗人。”

他的侧脸看上去有些许寂寞。

“我知道你不是喜欢做一番大事业的人。”

“…”

“不然,”他转回头看着她,“你不会跟我一起来上海的。”

家禾笑了,笑他坦白,也笑自己连谎话都说得不好。

“你不是很挂念家人吗,每年圣诞节都寄那么多东西回去。”

家禾点点头,原来少爷不是长不大,只是她不知道。

“没错,我很挂念他们,但是我还是不能回去。”

“躲人?”

她了然地点了下头。谁会有家不回呢。

“…男人?”

她抬头看着星空,这件事,这些人,她平时都不轻易允许自己想起。但是此时此刻看着他坦诚的脸,她也可以坦诚地面对自己。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出现的话会让大家不好过。”

“…”

“三个人痛苦,不如一个人痛苦。”说到最后一句,她又再哽咽。

很多时候,她知道不是自己的错,然而她终究还是决定一个人熬,即使回想起的时候会觉得心痛,但既然已经决定,就没有回头路。

“你太傻了。”少爷难得严肃。他平时虽也常常绷着脸,说话时的语气却大多是轻佻或挑衅。

“不傻又怎样。”家禾忍住眼泪。

“起码,大家要搞清楚…”

她忽然有点讨厌他这样的口气,好象她从未争取过什么般,只是一个人自怨自艾。

过了很长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夜空,各怀心事。

当少爷准备离开窗台的时候,家禾突然问:“你有没有试过一心一意喜欢一个人?”

“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想知道,你会不会明白我要说的这个故事。”

他沉吟了片刻,用低沉的声音回答:“有。”

“…”

“…”

“我大学的时候,有一个在一起三年的男朋友。”

她仰望天空,希望还活在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然而每次回头望,都觉得自己当时是多么奢侈地挥霍那快乐的日子。

“我在港大实习完要回去前一天,他忽然打电话来坦白告诉我,在我离开后两个月,他跟我的好朋友以珍在一起。”

“以珍不想破坏我们,知道我要回去,就走了。当时我很震惊也很生气,恨我们三年的感情竟然敌不过几个月。我恨他辜负我,更恨好朋友背叛了这么多年的友谊。”

家禾叹了口气,虽然已经泪流满面,但嘴角却还擒着笑:“不过当子葳告诉我,以珍已经怀了他的孩子,那一刻…我终于知道,还是我输了。输给以珍也输给自己。”

“她其实是一个比我更傻的女孩子,怀了一个男人的孩子,却为了好朋友甘愿离开。她大概以为这样,我跟子葳就会幸福。”

“我一个人坐在薄扶林道旁想了一整晚…第二天我就去公司应聘,隔天他们录取了我。”

“Spring…”少爷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出现。原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她的房间。

她转身看着他,然后又转回身依旧看着窗外的星星:“只是每次想起他们的时候也有少少心痛…”

少爷扳过她的脸,看着她伤心的样子,第一次明白地知道什么叫心疼。

“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子。”他抓住她双肩,望着她的双眼肯定地说。

“…”家禾擦干眼泪,看着他。

少爷挫败地叹了口气,他没有过哄女孩子,此时此刻只恨自己不会表达。

“谢谢。”她破涕为笑。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只要她笑,其他的事便无所谓。

“其实你…”家禾忽然有感而发。

“…”

“狗嘴里偶尔也能吐出象牙。”

少爷因着近期两个很受瞩目的广告,在上海的广告界有了一些知名度,连沪上颇为受欢迎的一家甜品店也指名要他拍广告。

“哈根达斯?很不错啊。”家禾在蔡总在办公室里翻看着资料,“不过可惜不是许留山厄…”

“什么?”蔡总随时看起来一脸和气,风度翩翩。

“没什么,James比较中意吃许留山。”

蔡总笑笑地看着她,好象有话要说。

“其实你很不错,James有你做经纪人很幸运。”

“我始终是初来乍到,还是谢谢你这么帮忙。”

“我只是看在余正的面子上,你知道,他发起火来很可怕。”

“哈哈哈哈…”家禾开心地笑,“我会请宝淑在余正面前美言几句的。”

“谢谢。”他也笑了,“叫我Tony就可以了。”

家禾点点头。

“虽然我没有梁朝伟那么帅,但我相信也差得不远。”

“是不远…”她高兴地想,在香港,能够认识宝淑,在上海又认识了Tony和Michelle,他们算不算她的贵人?

走出广告公司的写字楼,韩凯搂着一个女孩子迎面而来。

“你好。”他的笑容自始至终都很迷人。

“你好。”家禾淡淡地笑了笑。

“来谈公事?下次聊。”说完他便搂着那个女孩子走了。

家禾远远看着他们的背影,总觉得那个女孩子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又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少爷打了电话来叫她去吃午饭。

“又有新case了,少爷。”她说。

“你也不用这样逼着我不停干活吧。”

“有事情做才有钱赚。”

“出来吧,Friday‘s见。”

家禾挂了线,忽然觉得少爷最近的态度改变了一些。起先她也并没在意,不过仔细想想,他们两个的关系已不像以前那般紧张。能够跟他和平相处,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她一直以为自己跟他很不合,大约是因为最初见面时,他们都互相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可能这个世界上,缺点再多的人也会有优点,只是这些优点未必有人会发觉。认识他三年,慢慢地她也摸清了他的脾气,反而渐渐发现了他的优点。

他虽嘴巴臭,却无心机;态度嚣张,其实心地善良;没有耐性,但对人坦诚;骄纵奢侈,不过从不斤斤计较。

他就好象榴莲,乍闻那股味道令她反胃,天天闻,倒也上了瘾。

去到餐厅,就见少爷臭着一张脸在座位上发脾气。

“你又怎么了。”家禾看看他面前的水。通常他如果心情好,就会点些汽酒或者啤酒,如果心情一般就点果汁,而如果心情差发脾气的话就会点杯水放在面前,又不吃。

他这个人不懂得玩花样,心里在想些什么,永远都会表现在脸上。

“叫我来,自己又迟到。”

“我已经很赶了,当中没有浪费一分钟的时间,大少爷。”她知道只要讲明理由,他不会不接受。

“那还不点菜。”说完他抓起餐牌,开始看起来。

家禾摇摇头,笑着说:“看来看去,到头来点的还不是黑椒牛排?”

少爷放下餐牌,赌气地说:“是啊,我这个人就是这么专一的。”

家禾拿起餐牌假装认真地看起来:“哦,是吗。”

“其实一个人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是很难的,要在不断追求当中才会知道的。”家禾叫来服务生,开始点菜。

她继续说:“所以既然现在有很多机会放在眼前你为什么不珍惜呢。”

他吃了一惊,看着她。

“所以说,现在有这么多工可以开,应该是很高兴的事情。”

“黑椒牛排加柠檬汁谢谢。”他把餐牌还给服务生。

“你的?”家禾瞪着门口的绿色的旅行箱,问少爷。

“Of course not.”他莫名其妙。

两人在家门口四周张望了很久始终猜不透门口这只旅行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不会玩‘谍中谍’吧…”家禾有点笑不出来了,“你之前出来的时候有看到吗?”

“它就堵在门口,如果当时它在的话我怎么会看不到。”少爷无奈。

她迟疑地拿出钥匙开门,顺便把旅行箱踢到一边去。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忽然响起一个声音:“Spring!”

她往楼梯望去,愣在当场:“家易…”

曾家易二十一岁,皮肤黝黑,身材修长,他就是曾家禾的亲弟弟。

曾家易窜上楼梯,飞快地搂住家禾,激动地又叫又笑:“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好想你!”

“你谁啊?!”少爷推开他,十分不悦地问。

“…你又是谁。”他也不悦地瞪回来。

家禾干咳了一下:“…这是我弟弟。”

“我叫Summer。”他补充。

原本气焰高的少爷听到这一句,突然泄气不少:“哦…”

“我五点多到的,不过你们都不在,所以楼下的小姐请我去吃蛋糕,不然我饿死了。”家易撒娇似地说。

“你饱了没有,我带你去吃晚饭。”家禾笑地开心,一边勾住他手臂。她离开澳洲后虽然也跟弟弟通email,但已经三年没见。他又长高了些,样子也英俊些,比起三年前更是成熟不少。她此刻开心地想掉泪。

“好啊,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饿死了。飞机上的餐好少。”

“好了好了,这就带你去。”她跟他讲话,还像小时候哄他吃饭。

少爷妒忌地看着他们两个,她看着弟弟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温柔的微笑。

“那我呢。”他口气生硬地说。

“我们不是刚吃完吗。”家禾还是面带微笑,“我很快回来的,麻烦你帮我把箱子搬进去好不好。”

她这样说,他只能以沉默来表示同意。

他们很快下楼去了,少爷突然有种被人抛弃的感觉。他看看脚边的绿色旅行箱,忽然踢了一脚:“呐,看在你是Spring弟弟的份上,让你住一下就算了,不过你最好尽快滚。”

说完,他还是认命地把箱子搬了进去。

墙上的时钟走到9的时候,家禾两姐弟才兴高采烈地回来,手中还提了很多东西。

家易看到少爷在玩“实况”,马上很有兴味地坐到他旁边去了。

“我睡哪里啊。”

家禾四周看了看,最后对上少爷不满的双眼。

她用眼神无声地请求他。

“怕了你了…你跟我睡吧。”最后他还是投降了。

家易看看少爷:“那你晚上要对人家温柔一点哦。”

“你去死。”他终于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