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第三场就是一场打戏。

除了武替这样有特殊需求的角色,哪怕是武侠剧吧,正常人谁会在试镜里面安排打戏?

或者说这年头哪个电视剧电影里面演员拍打戏还要求有真功夫的?

所以那天元旭日一看到这几场戏,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这必定是许方宁单独出给顾若河的题。哪怕看上去像是在刁难,但是解题之后赢得的奖品当然也是物超所值。他才会让顾若河自己选,事实上他当然一早就知道顾若河会怎么选。

为了这场打戏,这三天顾若河几乎每晚都在元东升下班之后缠着他,口口声声工作上的事不敢再牵扯他,她于是就以私人名义各种抱大腿,请元东升给她当了个临时的武指,不但要替她设计动作还要给她当陪练,下手轻了重了都不行,总之这几天被她折腾得够呛。

是以顾若河私心里其实是最希望导演能够选这场戏的,因为她不想让元东升这几天的辛苦以及眼神里偶尔闪过的对她的心疼白费。

顾若河摆出架势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她那条疑似绝不适合打戏的长裙事实上是阔腿的长裤。

这是早有准备啊。许方宁与施翔相视一笑。

顾若河从小学的是跆拳道,与武侠剧里所需的武功元素相差颇大,尤其她试镜的角色贺修筠在剧里使的武器是剑与暗器。她自然不可能拿着一把刀或者剑在众人面前晃,她一时半会儿也没那个本身,元东升就替她设计了一套类似于掌法的动作,配合她本身所具备的、那天被许方宁一眼就相中的轻灵飘逸以及她身上衣物,一时之间倒真是打出了旧时侠客的风采,惊艳得几个评委一时目不暇接。

许方宁脸都快笑烂了。

顾若河收回动作、停下喘气的时候,施翔一边鼓掌一边站起身,作诚惶诚恐妆跟她行了个礼:“还好女侠刚才没有一言不合就跟我动手,不然我小命休矣。”

影帝就连讲话的艺术也是影帝级别的。

顾若河喘匀了气,抿嘴笑道:“花拳绣腿而已,施先生可别被我骗了。”

“花拳绣腿成这样已经足够甩别人十八条街了。”许方宁笑着冲她挥挥手,“行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会通知你试镜的结果。”

顾若河呆了呆:“明天?”

“就是明天。”许方宁一句话就将她打发走,神色间还颇有点不耐烦的意思。

但顾若河可想不到他这点不耐烦是为了什么。

上卷 chapter66 主角

等她一走出去,许方宁立刻迫不及待看向五人当中最中央的那个人:“就是她了!她表现得比我想象当中还要好!等进了组再打磨一段时间,不愁她不会更好!”

那人就是许方宁为《斩夜》拉到的第一大投资人、也是他这次请的制片人、风沿娱乐的总经理秦华。

秦华始终是五个人里眉头皱得最紧的一个,哪怕顾若河进来以后气氛最好、其他四人都跟着一起笑的时候他也始终没什么表情,这时淡淡道:“她的三场戏没有一场是其他演员试过的,你从一开始就摆明了偏向她。”

“这三场戏才是最难的三场,是饰演这个角色应该在试镜阶段就确认她们能演的,我之前没有安排这三场戏不是不想安排,而是我们都知道之前试镜的演员根本做不到。”许方宁寸步不让,“她不但做到了,而且是好是坏我想大家都看在眼里。”

“前面两场戏她都不怎么样,这次试镜的女演员里比她更好的不是没有。”秦华淡淡反驳。

“比她好的?方明薇?方明薇当然比她好了,戏都要比她多演六七年,我也对方明薇的演技很满意,但是你想用的人真的是方明薇?”许方宁不客气道,“退一万步说我也相信方明薇如果演前两场戏表现肯定比顾若河好,但是第三场呢?这次所有的女演员里谁能跟她比?再说戏里的女主角20岁,顾若河也是20岁,方明薇今年却28岁,年龄上谁更合适不用我多说吧?”

秦华听到一半就皱起了眉头:“你拍个武侠片就要找会功夫的演员来演?那你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施翔换掉吧?”

施翔:“…”他怎么就一时想不开要选择坐在这两个人中间的

“有没有功夫不重要,重要的是合不合适。”许方宁冷笑一声,“你早几年也是在拍摄现场待过的,你看了顾若河第三场戏以后,你不知道同一场戏她拍出来效果要比其他那几个试镜的演员好十倍?”

十倍虽说有点夸张,但比较之下好是肯定好的,不然许方宁也不用跟他这个制作人兼投资人吵成这样。

秦华沉默不语。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施翔轻咳一声,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就听许方宁缓缓道:“这个本子我前后也磨了好几年,决定做之前我就跟你说过各方面都只要最好的。这角色你如果是更满意方明薇,我可以考虑。但是如果你硬要把常董那个小明星塞过来,那就不必多说了。”

秦华一时黑了脸。

顾若河晕乎晕乎出了风沿的大楼,脑子被风一吹略微清醒了些,赶紧给元旭日打电话讲了自己中途与施影帝对戏并且表现奇差的噩耗。

元旭日听完倒没骂她,只饶有兴味道:“看来这剧卡司比咱们想象的还要更豪华啊,一个题材冷门的电视剧连影帝也给请来了。”

他这么一说顾若河也颇觉疑惑:“我也觉得很奇怪啊,影帝演男主角也就罢了,他为什么要演一个电视剧里的男配角?”

“剧里男主角20岁施影帝今年40岁你倒是给他个男主角去演?”元旭日笑骂她一句,而后道,“也不奇怪,这剧风沿出钱又出力,许方宁跟风沿本来也算半个自己人,施翔这几年逐渐转了幕后,现在又是风沿的合伙人之一,据说他跟许方宁私交也很不错,看到角色合适了出演一次就当帮朋友,这也说得过去。再说…”他忽的口风一转,“你知不知道这次的男主角之一、演剧里你哥哥的演员是谁?”

“不是从主角到配角所有角色都还没公布吗?”顾若河一脸懵逼。

“所以说你天真。”元旭日嗤笑一声,“这年头亲兄弟还明算账,许方宁面子再大跟风沿再怎么关系亲密,他一个武侠题材的一次开口要几千万的投资,还指着什么好处都不给人家?我要是没估错,这次的男主角十有八九就是风沿这两年力捧的厉小鲜肉了。施翔息影好几年后出演电视剧,一则给老友卖人情,二则给自家公司艺人撑人气,这买卖稳赚不赔啊。”

元旭日口里的厉小鲜肉大名厉秋昀,是风沿这两年力捧的年轻一辈演员,人气相当高,原本与帝国的言衍、寰宇的冯嘉文、嘉华的胥华亭隐隐有点四足鼎立的意思,但胥华亭丑闻曝出继而退圈,这个原本就没明码讲过的“人气天王组”自然而然就溃散了。

不是她不明白而是这个世界套路太多啊。顾若河摇头晃脑叹息:“所以我如果能进组,风沿的影帝和偶像就一跃而成我爹和我哥了?看来我跟风沿有缘啊。”

元旭日在那头哈哈大笑。

顾若河却不待他笑完又苦着脸道:“可惜这个缘分多半是无以为继了,我今天那表现真的就跟个毫无感情的录音机似的,现在想起施影帝都还觉得腿软。”

“跟你说没有什么时候出结果?”

“说了,明天。”

“这么快。”沉吟片刻,元旭日笑道,“我估计你还是很有戏的,刚才你说今天就你一个试镜女主角的,我之前可没料到许大导演这还是单独给你安排了试镜,甚至就赶在出结果的前一天,恐怕也是为了尽量给你留出练习的时间,大导演看好你可比咱们俩以为的还要多啊。”

然而今天大导演从头到尾不冷不热的她可没从中看出一星半点对她有哪里看好了…顾若河心里这样念叨,到底也没说出来打击元旭日的热情。好歹明天就出结果了,一晚上她还是等得起的。

“你下午做什么?要不要来公司商量一下后面的工作安排?”元旭日问。

“等明天结果出来以后再说吧。”沉吟过后顾若河还是道,“我今天想继续再看看剧本。”

“什么剧本?”元旭日不解。

“今天跟施影帝对的那场戏。”顾若河咬了咬嘴唇,“不管明天能不能被选上,我都想再练一练这场戏。”

要不然以后她但凡跟资深的演员对戏难道都只有被碾压的份?

顾若河不甘心。

至少下次再遇到相同的情形,她希望自己可以由只有毫无波动台词的录音机蜕变成画面足以入眼的摄像机。

一向了解并欣赏她的这一面,元旭日倒没多说什么,又叮嘱两句就挂了电话。

顾若河慢吞吞在外吃完饭后这才返回学校。

她这两天已经没有再刻意避开同校的同学——这同样出自元旭日的策略,而且是两天之前就开始了。

网上热度有所下降,毕竟头条的中心主旨是“寻找”,找了半天都没见着主角半点影子这就很没意思了。元旭日考虑过后就让顾若河索性在校园里晃了一圈,毕竟要论八卦哪里还有比影视学校的学生更甚的?有人问到她最近做什么,一律往刚杀青前一部戏最近正在准备新戏试镜并且新戏是部武侠剧上引,所以潜心准备不理外物。

事实证明效果还是不错的,当天就有北景的学生把她照片po上网,各种信息一串联,虽说没再上各大网站头条,但是热度总还是有的,甚至有人已经把她那个“新戏试镜”与《婴灵》监制许方宁以及许方宁正在筹拍的武侠新剧联系起来——不得不说人民群众才是真的人多脑洞大。

后面这两天她偶尔也在学校继续露面,不再“不小心”透露什么消息,就是保持个大活人形象而已。

她原本对此还有点担心,怕明明还跟《斩夜》剧组没有半毛钱关系却蹭人家的热度不厚道又惹人嫌,偏偏元旭日十分无辜道:咱们从头到尾没有提到过这两个字啊。

而后无意当中与元东升料到这个话题,元总的原话是:有热度放在你跟前你都不蹭,你当自己是在孔融让梨?

…于是顾若河态度就从七上八下变成心安理得了。

元东升电话打来的时候,她已经自己跟自己飚完戏,正在操场上慢跑。

晚上七点。

比这几天两人联系的平均时刻要稍微晚一点,大概他今天小小的加了一会儿班。

顾若河一边接电话一边想。

他们认识以来,除开白天原本就在一起的时候,似乎他们从没有在工作日的白天联系过。无论前些日子她在拍戏的时候又或者这几天他在上班的时候。

他们似乎内心都认定对方是工作起来就全神贯注的人,是以竭力避免会打扰到对方,继而根本不在对方有可能正在工作的时间点上有所联系,这体贴也不知该说是亲近还是疏离了。

元东升听出她比平常沉重的呼吸,问她在做什么。

“在跑步。”顾若河这时已经由慢跑降速成为快走。

“怎么想起来又要跑步了?”元东升有些莫名。

“因为元总送了我一双运动鞋,我不得不想着物尽其用啊。”顾若河口里开着玩笑,但脚上穿着的的确是元东升那天买给她的那双雪白的运动鞋。

她在决定要跑步的时候,短暂思考过是穿这双鞋又或者把这双鞋供起来重新再买一双。转念一想,元东升那个性子给她买鞋必定就是想着让她穿,要知道她给供起来还不得气得七窍生烟,遂果断选择了第一种。

元东升两个字评价她的真情告白:“瞎扯。”

顾若河不由笑开:“这几天跟你交手,今天又去试镜,发现自己体力不太跟得上,想着练一练好了,万一真的被选中进组了我可不想每天倒在拍摄中途。”

元东升笑问:“那要是没被选中你岂不是白跑了?”

“身体是自己的又不是别人的,怎么会白跑?”他用这种话开玩笑就是料定顾若河不会介意,却也没想到她不介意成这样,“这次没选中总还有下次,我不可能一直不演这个类型的片子吧?就算真的没机会演武侠片,现代戏那还有警匪片还有各种各样需要体能支撑的片子呢,我这两年太懈怠了,现在重新捡起来开始练就算为以后储备能量吧。”

她就是这样,仿佛字典里从没有过“沮丧”两个字,又或者任何与此有关的情绪都在下一秒化成更多的努力。

元东升心里有些软乎,不知不觉放轻了声音:“要我过来给你送吃的吗?”

顾若河拒绝了。

若说想不想见面那当然是想的,但一则试镜的结果还没出来,二则这人连着被她折腾了好几天,道歉感觉太过客气,至少休息的时间要留给他。

一直到挂电话两人都没提白天试镜的事。

顾若河想,他如果想知道他当然有各种各样的办法去知道,她不想抱怨工作上的事,只想跟他讲好消息。

元东升想,她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说了,只是她多半只愿意有好消息的时候再说。

顾若河跑完步回宿舍的时候,阿姨将送餐员刚送来不久的外卖盒子递给她,是她这几天已经被某人投喂成习惯的那一家。

顾若河傻笑着抱着外卖回房间,感觉自己飘飘然都快升天了。

第二天早上十点,《斩夜》剧组打电话过来。

顾若河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许方宁亲自打这个电话,吓得手忙脚乱差点把手机给扔床底下去,一边听电话里许方宁还是那不冷不热的语气道:“三天过后来风沿签合同吧。”

顾若河傻傻“啊”了一声。

许方宁有些不耐烦重复一次。

顾若河脱口道:“可是我昨天表现很差啊,还以为许导您看不上我。”

许方宁感觉很不可思议:“谁说你表现很差了?”

“呃…”顾若河小心翼翼道,“感觉您昨天一直都对我不太满意的样子…”

“…”许方宁回忆自己昨天的台词表情,难道他不是…在竭力掩盖对她的喜爱之情好在其他几个大佬面前装作很平淡一点也没有偏心她?轻咳一声,他道,“我这样都算对你不满意,那你们唐导以前对你不满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还没来得及回忆就情不自禁打个寒噤,顾若河脱口道:“这么一想我也觉得许导您对我特别满意了!”

许方宁:“…”

顾若河:“…”怎么办,好不要脸,好羞愧,好想钻到床底下去…

然而这种关键时刻,再想打个十八层地府那么深的地洞钻进去之前她也不得不强撑着脸皮再确认一次这电话的中心思想:“所以我得到《斩夜》女主角贺修筠这个角色了?”

电话那头许方宁似乎在笑:“没错,你得到这个没有女主角的戏里的女主角角色了。”

许方宁话里无疑是拎得很明白的,她这个“女主角”也就是名义上的而已。

但那又怎么样呢。

顾若河一瞬间只想扔掉电话放声尖叫。

她自己赢来的。

她人生第一个各种意义上的女!主!角!

上卷 chapter67 戏精

顾若河从在床上滚来滚去的狂喜中回过神来以后立刻给元旭日打电话,不想打了三次竟然都在通话中,她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立刻就想要让元东升知道这消息的冲动,发了个“我通过试镜了,求祝贺”的短讯给他,指望他中途累了休息的时候能看到。

想了想,她又给元嫣发了个短信。

又想了想,她又给唐朝卓原几人挨着发了短信。

再想了想,她又给夏若宽发了短信。

再再想了想,她终于下定决心拨出一个并不在她手机通讯里、却令她烂熟于胸的号码出去。

铃声响了三声以后电话被接通。

“喂,河儿。”

电话的那一头叫她的名字那样熟稔的人,是霍江华。

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她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干的原因,只感觉自己连声音都是干巴巴的:“那个…我、我得到前几天说过那部戏的女主角了。”

前几天绝地逃亡女英雄的新闻出来以后,霍江华也曾经给她打过电话,她没接,但事后有发短信跟他说那只是一场特殊的试镜以及炒作,让他不必担心——元旭日提供的思路,倒是给了她很好的借口。

而她今天一反常态的主动打电话给他是因为——

“你以前说,我不适合走这条路,让我趁早死心放弃。”顾若河嗓音持续发干,“但是我这次得到这个角色,没有靠任何人帮我,也没有像之前《夜愿》那个角色反反复复关注了好几年,这次是导演主动找上我的,他看上我这个人还有我的表演,所以不久之后我就要演我人生的第一个女主角了。”

她慢慢道:“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件事。”

你会为我高兴吗?

你现在可以稍微有一点点的认同我了吗?

你可以觉得当初我的决定并不是错的了吗?

…他不会的。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痴心的妄想,他对她所做的一切不会认同,更不会为之高兴,而她与其说是想要取得他的认同,不如说她只是想要一次又一次的证明自己、坚定自己的内心。

而电话那头的这个人就是她内心当中与坚定相对的另一头上最重的砝码,如果不想办法去减轻他的重量,她总害怕他会在任何时候跳出来动摇自己。

但他却说出完全让她意外的话来。

他道:“你也许不知道,从小到大但凡你想做的,你总是会拼了命的努力,而你也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所以我很早就知道了,再不适合你的路,迟早你也会让自己适应的。”他轻声叹道,“我当时说那样的话,只是不想见你受苦。”

“我没有受苦,我觉得自己过得特别好。”顾若河听他短短几句话,嘴唇咬得都快渗出血来,尖刻的话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或者你就是见不得我又变得好起来。”

电话那头长长的静默,而后是霍江华无奈的长长地叹息:“我们要一直这样说话吗?以后也一直这样?”

“要不然难道你要我相信你心里是真的还希望我好吗?”又是一句脱口而出的难听的话。

明明是这样高兴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