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识文自负地一笑,“听说当今皇上重才任贤,不知可真。如真如此,那么他是伯乐,在下便会是千里马了。”

“哦,卫兄如此自信?”浙江举子有些不信。

“何不试试?”

“我出一上联,卫兄对下一联便可。乾八卦,坤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卦卦乾坤已定。”

此联一出,举子们交头结耳,议论纷纷,这对联虽说十八个字,但有七个数字嵌入,不好对。

卫识文微微一笑,朗声答道:“鸾九声,凤九声,九九八十一声,声声鸾凤和鸣。”

“好对!”“好对!”在座举子频频点头赞许,邻座的几位也纷纷聚过来观看,只靠窗的公子和姑娘自顾喝茶。

座中另一位举子也跃跃欲试,“我来出一联,朝朝十月十日。”

这是个拆字联,也极冷僻,举子们摇头晃脑,各自揣摩。

“哥哥四口四丁。”卫识文笑着说出下联。众举子服气地点头,佳对。

一时,你一句我一句,一气对下十多对。

“不要总考我,我来出个对,各位仁兄对对看。”卫识文抬抬眉,说:“笋养竹,竹劈篾,篾编篮,篮盛笋。”

众举子面面相觑,不禁微悸,这是个冷对,首尾两字相同,中间的字环环相扣,不易对。茶馆中静了下来,偶尔有谁吐出一两个字,但随即又摇摇头陷入沉思。

“柴成树,树锯板,板钉船,船装柴。”说话的是窗边喝茶的姑娘,众举子和卫识文不由地吃了一惊。

卫识文转过身,起身施礼,“姑娘好文才!”

姑娘只微微一笑,并不看他,俊雅的公子起身请他过来同座。观看的人也随着转到这桌,那威严的男子到没有不悦,只护着那位姑娘,不让外人接近。

卫识文端端坐下,慕才之心已起,他风度翩翩地说道:“昔年十四五,志尚好书诗,被褐怀珠玉,颜闵相与期。干轩临四野,登高望所思。”

姑娘嫣然一笑,清澈的眸子晶亮,“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山空松子落,幽人独无眠。”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围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相思?莫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好一个解语何妨话片时?”卫识文惊喜地说道:“姑娘虽年幼,却满腹好文才,小生真是佩服五内。”这抹倩影不知不觉入了他的心。

观看的人也啧啧点头。

“你以千里马自居,想必腹中有几份文才。如能入朝为官,你认为君臣应如何相处。”威严的男子侧身遮住他的视线,开口问。

卫识文想了想,沉稳地回道:“君好比天上的龙,臣如天上的云。龙吐气成云,龙乘着云,逼近日月,震动雷电,变化神奇。龙使云变得奇异,云让龙大显神威,他们是相互依赖、相互寄重。”

男子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但眼中却露出了几份赏识。姑娘仍浅浅地微笑喝茶,不慎滴了几点茶水手腕上,男子忙拉过,用手巾擦干。俊雅男子看着这一切,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卫识文也不禁有点愣住,他是她的谁?

“斌弟,出来太久,该回去了。”威严男子扶起姑娘,轻声说。俊雅男子点头,拍拍卫识文的肩,“千里马,你就尽情地跑吧!”

卫识文脸一红,“刚刚是小生轻狂之语,不必当真。”

威严男子看了他一眼,“我已当真,你想回头也已晚了。”

“那,那也要有伯乐呀!”

“伯乐已等你多时啦!”俊雅男子笑着说。卫识文欲上前与姑娘再言几句,威严男子一双长手已把她抱进了轿中,轿帘一放,佳人再已音信。一行人出了容贤居。卫识文傻傻地看着,许久都回不了神。从此后,世上又多一份莫名的相思。

“皇后,那位举子怎样?”轿中,萧钧看着沉默不语的梅清音。为了这次秋试人尽其才,他和向斌约好了在考前亲自见识众举子的学问,他们都不是大家,考官只能是博览群书的皇后。他知道皇后多才,但今日这样的风采,他还是凭生第一次,那举子的眼都看直了,这让他有些恼意。

梅清香幽幽呼了一口气,“有真才实学,而且有抱负,行径也稳重,皇上可以信任。”

“你如此看重他?”萧钧的口气有些酸味。

“我?我要个举子有何用,关健是皇上,皇上刚刚新政,朝中老臣太多,皇上应有些真心为皇上做事的臣子。”

她讲得不错,那些老臣自恃德高望重,卖老摆老,却不做实事。他需要一些新人好好助他推行新政。这次秋试是个很好的机会,不然他也不会如此慎重。

“皇后,你要是个男子,不知该如何出众?”萧钧喃喃地说道。

梅清音笑了,“我要是男子,也是不愿做官的,我要游历天下,日日与好友喝酒纵欢。”

哦哦,萧钧无力地摇头,幸好她是女子,不然不知祸害多少人,现在,就折腾他一个人好了。

“皇上,你呢?”

“朕怎么?”

“你要是是公主,该如何?”

“朕,朕会杀了你。”

呵,有人脸都绿了,梅清音开心得掩面而笑

那突然而至的娇态,他竟看呆了。

六 ,月出皎兮,劳心悄兮(下)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娘娘,”梅珍拿着一件厚重的风褛,轻轻走近从午后就倚在栏前出神的梅清音,柔声说“外面冷,我们进去吧!”

她没有动,只幽幽地望着远方。在这楼中,站得再远,目光总会被宫墙所阻。宫墙之外,就象是另一个世界,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自那日伴皇上出宫看举子,心就象落在了宫外,再也回不到从前。眼中总是那绿柳轻风、蓝天云海,满满的诗情溢在胸中,让她不能静、不能眠。自小,只要手中有一本书,她就能安静地呆在那里,一坐半天,如今,那些都没用了。她只渴望能象只鸟儿般,自由自在地飞出这皇宫。

已是暮秋时分,但是人力明显胜天的皇宫内院却是春色夏彩,姹紫嫣红,满目争奇斗艳。一阵飒飒的秋风吹过,绿叶满天,花红遍地,终还是秋了。

御花园、御书房,这些她曾常常徘徊的地方,她现也很少去了。

朝中秋试已毕,卫识文果真独占鳌头。那一日,殿试前三甲与皇上新选的美人同时进宫,宫中彩灯高悬,鼓乐齐鸣,皇上与众臣同贺,喝得大醉。她是皇后,这样的场合,她不会走开,自始至终,她一直端坐着,维持着皇后的礼仪。新状元留在御书房行走,新美人住在离皇上偏殿最近的宫中。一切,皇上都已安排好了,有人阅折、有人相伴,那她还要操心什么呢?

“娘娘。”梅珍看主子久久无语,关怜地为她披上风褛。

“梅珍,你说梅府现在的水仙开了吗?”她攸然转过身,两眼直直地盯着梅珍。

梅珍扶着栏杆,愣了一下,“水仙呀,皇后,现在是十月,往年这时候夫人才开始培植水仙球,开花通常在冬季,那还要等些时日呢。”梅府四季花草如荫,冬日除了一院的梅花,便是室内那淡淡清香的黄色水仙了。梅珍看着皇后拧眉不展的样子,她莫不是想家了?说来离开梅府已二年了,她也有些想念梅府清静的院子。

梅清音微微失望地叹了口气,依着梅珍走进室内。

“娘娘!”梅珍扶着她坐在绣榻上,递上手炉,皇后的手冰得不象样。看着皇后喝下一杯热茶,小脸上有了点红晕,她小声说:“梅珍刚刚去厨房取些人参,听小宫女们说,张妃有喜了。”

“哦!‘梅清音漫不经心地应道。新美人进宫,张妃又有喜,这宫中今年的喜事真多。

“娘娘,”梅珍有点急了,“你不觉着奇怪吗?怎么新美人一进宫,张妃就有喜,你不是聪明吗,多想想呀!”

她的聪明不会用在这个地方,再说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梅清音依然慢慢地说:“好事成双,不算怪事。梅珍,取衣服来,我要去看看张妃。”这点礼节她还是懂的。

梅珍不情愿地为她宽衣,嘟唠着:“皇后,你心中真的就只有书,没有别的吗?”

梅清音淡笑,她有梦,可能说吗?

“张妃有喜,新美人又正得宠,燕妃是长公主之女,娘家的势力大得吓人,皇后,你呢?也不为自已多想想,只象个文官似的,看折批折,现在有了卫大人,皇后你以后怎么想?”梅珍比梅清音年长四岁,宫中的花花边边也听了不少,她家小姐年幼,事事她多会留点心眼。

梅清音眉毛抬都不抬,转过身让梅珍系上腰中的锦带,仿佛她说的一切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娘娘!”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梅珍的心都悬在嗓子眼。

“车到山前必有路,想那么多干吗呢?不看折可以看书呀,内宫本应不顾问国事。妃嫔们爱如何就如何,别烦我就行!”皇上喜欢谁是皇上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呢?至于那些什么势力什么背景,要那些有何用,她的爹娘是世上最温和最令人尊敬的夫妻,相濡如沫几十年,一直恩爱有加,其他大臣家,今天儿子闯祸,明天妻妾打闹,有什么好,她们应羡慕她才是。

看着梅珍一脸欲说还休的神情,她反到乐了,撒娇地依到她怀中:“梅珍姐姐,不气了,清音带你去御花园玩。”

梅珍破涕而笑,小姐又耍起儿时的把戏,真拿她没办法。”我气了干吗,皇后。走吧,恭喜张妃去!”

主仆二人没要其他人相随,下了楼,一路上穿阁越榭,看看停停。行到一座假山前,梅珍忽看到山后有个人影一闪就不见了,她揉揉眼睛,笑了,那人自以为躲到山后别人就看不见,没想到阳光下,他的身影斜斜地被拉出了山外。

她悄悄地俯在梅清音耳边说了几句,梅清音点点头,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瞪着那边。梅珍从另一处轻轻地绕到山后,有个身着朝服的男子正依在假山石上,她杏眼一圆睁,大声喝道:“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鬼鬼祟祟地在御花园中乱窜。”

那人没想到身后有人,吓得一激零,回首一看是个俊俏的宫女,心稍稍松了些,但又看到她一脸的严厉,不免心又慌了起来,急急巴巴地说:“我,我是魏如成,来,来贺喜张妃娘娘的。”

梅珍不知魏如成是谁,回头看向梅清音。”哦,是安庆王呀!梅珍,不得无礼。”梅清音走上前,看着他低着头,一脸惊恐的样,有些想笑,传说中的安庆王恶贯满盈,怎么会象孩子似的。

魏如成听见有人知道他的名号,欣喜地抬起头,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大大的眼睛,清丽的容颜,这是哪位公主吗?

“放肆,竟敢贼眼溜溜直视皇后,还不低头叩首。”梅珍在一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魏如成吓得忙欠下身,“小王,小王魏如成见过皇后娘娘。”这就是皇后娘娘呀,怎么象个小女孩,那位宫女比她的气势还大。不知为何,那小宫女圆圆的眼一瞪,他就腿软心慌。

“罢了,安庆王。”梅清音忍住笑意,“本宫也正要去看张妃娘娘,一起过去吧!”

“小王,小王奉母命,已见过张妃娘娘了。”

“玉宁公主也进宫了。”

“她和小王一起进宫的,只是母亲去见皇上,让小王去张妃宫送贺礼。”梅清音一听,觉得有点奇怪,这贺喜之事,玉宁公主去更适宜不是吗,安庆王一个男子去未免有些不妥。

“贺喜就贺喜,你为何要躲躲藏藏的,让人误以为是刺客呢?”梅珍俊脸绷得实实的,在一边厉声又问。

“没,没躲!”魏如成急得直摇手,“小王只是走错了路,心里有些慌而已。”

“怕是心中有鬼,才如惊弓之鸟吧!”

“啊!”魏如成举袖拭汗,“小王说的是实情,如有假,天打雷劈。”

主仆看他这样,“哗”一声就笑开了,看来这安庆王是只纸老虎,经不住吓的,平时让长公主宠过头,有些恶相,其实也不过如此。

梅清音敛住笑意,温声问:“安庆王不等长公主一起回府吗?”

“不,不,母亲说要多呆一会,和皇上聊些家常,让小王先回府。我记得以前是从御花园的东北角上的一个小偏门出去的,今日小王怎么也寻不着了。”

“那是太监宫女和杂工们走的偏门,你为何要走那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