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上撞见自已的迷惑,她害羞地抿然一笑,“今日散朝有些晚了,皇上。”

而 萧钧的脸上却无一丝疲惫,他愉悦地说:“河南的洪水已经退去,灾民们又能回到家里开始劳作了,边关又传来打败邻国的喜讯,朕今日真是开心极了。”

梅清音喜了,两眼晶亮,“臣妾恭喜皇上,这个夏天的好消息终于来了。那么,今晚不看折了吧!”这样的喜事,皇上应与群臣同贺,不然就找两位皇妃花前月下一番,她听刘公公说,皇上冷落两妃有些日子了,宫中这两日气氛有点酸。

“为何?”萧钧不悦她轻描淡写的几句,便想置身事外,他可是第一时间过来把喜悦与皇后分享。

梅清音轻笑地四两拨千金,“臣妾以为皇上累了这么久,可能要好好休息一下。”

“你也学会猜朕的心思啦!”

“呃?”她一愣,叹了口气,“好吧,臣妾开始看折了。”她的书案在皇上龙案的对面,宫女已研好了墨,折子整整齐齐地叠在一侧。

萧钧眯起眼,看着她一脸的淡然地坐下,打开一本折子。这情景他看过不下几百次,今日他却觉着有些刺眼。她谈不上是一个称职的皇后,宫中的事不闻不问,终日独倚在中宫书房中读书,晚上在这里看折。对谁,脸上的神情浅浅淡淡,似乎一切对她可有可无都不会乱了她的心神。

未曾关心过他,未曾主动过问他心烦的事,看他的眼神从未有一丝情意,仅有那个雨夜,她崩发出的母爱让他温暖了多日。

她更象一个文官,而不象一个皇后。文官还会奉承诌媚,她在宫中就象一个外人,身在此心在外。

这番认知,让萧钧心不由地一颤。他应该好好瞧瞧,她的皇后到底在想什么?

“今日奏章不多,朕依皇后,今夜不想国事,好好放松。”萧钧两眼深沉,目光不移地锁住梅清音。

果然,她欣喜地放下手中的笔,“谢谢皇上,那臣妾回宫啦!”折子收好,给身后宫女一个轻盈的笑意,她起身欲出书房。不曾想,皇上早堵在案前,柔和执起她的手,扶着她徐徐走向一边的书榻。

“皇后,今夜陪朕说说话吧!”他拥着她一起坐下。

“哦。”梅清音傻傻地随着他坐下,低着头,等着他问,她答。他们从未如此亲近,她有些不适应。萧钧屏退了侍候的宫女,看着她的乖样,真是好气又好笑。

“皇后,你不喜欢看折对吗?”他细声问道,怕惊了她。

她抬起了头,摇摇头,“臣妾不是不喜欢,也不是喜欢,这是国事,由不得性情所致,臣妾应下皇上,要为皇上分担一些烦恼,我努力去做,与喜好无关。”

她永远都是这般坦诚,萧钧赞许地点头。”朕也是。当日,先皇在这里,把江山交给朕,朕也是万般无奈,内心讲,朕更愿意做个将军,征战沙场,自由自在。但朕是先皇的儿子,不能随心所欲。皇后,朕让你受苦了。”他没有办法,她却是他硬拉进来的。温柔地握紧她纤细的小手,他认真地说。

梅清音讶异地看着皇上,聪敏的心解不开皇上为何这样讲,她咽咽口水,小心地说:“臣妾是皇上的皇后,做这些是应该的。”

萧钧点点头,“皇后,你有没有想过,不做皇后,你会如何?”嫁一个琴瑟相合的才子,终日对窗吟诗作对?萧钧的眼前呈现出一幅画面,他的心微微有一丝妒意。

“归隐山林!”她坚定地说,“在山野里建一个小木屋,种些花草,听鸟鸣、树动,喝山泉吃素食,自自在在地闲走,不分昼夜地读书。”

萧钧瞪大了眼睛,看了她许久,才恢复常态。”皇后,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想过无数个答案,却没想到她年纪不大,却想做个云游仙人。

“古人云:以史为签,可以知兴替,还可以映照出古已有之且今日依然存在的各类弊端,历史就象一面镜子。这是从大国的角度出发,如对应到人身上,也可以把史书当作一面镜子,自古以来,能有多少女子可以幸福终生?全部的感情放在一个人身上,却得不到他全部的回应,所有的感受放在心底不能自在地吐露,象菟丝花一般,全身依附着一个人,患得患失,这样的人生有何意义,莫不如无欲无求,无牵无碍,反到怡然。”她好象说错了什么,皇上的脸铁青得吓人,那眸子里的冷光可以把人冰死。梅清音紧张地低头反省。

这是他费尽心思娶来的皇后吗?在她的心中,从未有他的位置,他待她不好么,能让这样一个女子在宫中恬静度日,他挡去了多少风雨,她却坠入她的世界里,想都不想。

“皇后,朕在你心中什么也不是吗?”他挫败地问。

梅清音看着皇上眼中隐隐的痛意,不安起来。她惶恐地握住皇上的双手,“你是臣妾的皇上呀!”

“只是皇上?”他追问。

她纳闷地点头,不然还能是什么呢?萧钧叹息又叹息。

“宫中过一阵要选一批秀女,大臣们说后宫太冷清了,需要多点人气。”萧钧象赌气似的,绷着脸。她不在意他,在意他的人大有人在。

梅清音心象被谁偷刺了一下,脸上有一丝痛楚,但随即便温顺地说:“臣妾知道了。臣妾会让女宫好好布置宫房,等待新人的到来。”

隔隙由此心生,萧钧苦笑笑,“朕登基三年,因为生性愚顽,事事只能多加勤勉,从不敢沉迷声乐女色。现天下安定,朕也该享受做帝王的快乐了。”

“哦!”梅清音淡然一笑,忆起皇后的职责,木木地提醒道:“皇上,你有些日子没有看看张妃和燕妃了,方便时眷顾一下吧!”

他松开她的手,双眉紧锁,“朕知晓了,天色不早,你回吧!”

她施礼告退,归去的路上,细雨如丝,花红满地,她触景生情般湿了眼眶。深夜独坐,书第一次不能让她安宁,让梅珍取来古琴,调弦试音。这一夜,宫中琴声清扬幽长,让人心酸。

这一夜,皇上在书房中看折到天明。

“干吗拉着个脸?”向斌一早踏进偏殿,碰到皇上正在用早膳,一碗清粥拨弄来拨弄去,就是不下咽。

宫女为向斌添上座,他微笑地拒绝,只好心情地看着皇上一脸心事重重。

“斌弟,可否让向王妃和贝儿住到宫里?”他没有娘亲,向王妃的母爱是他唯一的亲情。

“宫中很冷清吗?”

后宫宫女上百,太监成千,但一个个都只象摆设般,温暖不了他的心。山呼海拥,他仍是孤单成只。”朕想尽尽孝心,王妃待朕象娘亲一般。”

向斌知心地点点头。”王弟,你可否也住进来,我们兄弟可以谈谈心,喝喝酒。”

萧钧得寸进尺。

“皇上,成年的王爷不能居住宫中,这是规矩,皇上想破坏规矩吗?你记得逍遥王萧玮不是也从宫里搬出去住了吗。”

萧钧点点头,二哥搬出皇宫后,在外造谣中伤他,碍着骨肉情深,他不追究,将他送出京城,远至广东,封了个逍遥王的爵位,闲养着。”他最近怎样?”

“听说又纳了几位王妃,每日让她们裸身追跑嬉戏,在当地风评很差。”

萧钧叹叹气,由他吧,只要他不图谋坏事,那些道德伦常的败径,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上,如果想无后患,你应早日生下储君。”向斌郑重地提醒萧钧。

“王弟,朕弟兄三个,死的死,放的放,这情形看着都惨,朕思量着这都是因为娘亲不同的缘故。朕便想朕要有孩子,便只有一个生母。不想随意,你看朕的母后,生前只是一个宫女,死后名字都没有。朕不想有孩子象朕儿时一般。纳妃三年,朕从不敢让皇妃们怀孕。朕的内心有个梦,如果不能象普通夫妻那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么朕一定要有一个可以和朕心心相印、相亲相爱的人与朕相伴。朕想和她生下一大群孩子。”

向斌笑了,“皇后不可以吗?”她可是萧钧自已选的,少年时就恋慕很深。

萧钧脸上稍稍不快,气冲冲地说:“不要提她。”她准备归隐山林,由她去。

哦,原来是闹别扭了,向斌愉快地笑笑,他早看出那个一板一眼的皇嫂与众不同,烈焰埋在心底,只等有缘人挖掘。

“朕准备听大臣们的规劝,在朝中大臣中选合适女子进宫。”

“呵,皇上,臣弟提醒一句,这事可要思量妥,世上可无后悔药卖。”向斌看出皇上在赌气中,做出什么傻事可是有好戏看的,他不是看戏的人。后宫妃嫔太多,不是好事。而且皇上的梦永远就不能圆了。

“朕意已决。”

五,月出皎兮,劳心悄兮(上)

安庆王府位于京城的城东。府中雕梁画栋,楼阁林立。正厅中庭一片朱红,地上遍施油漆,门槛铜质而涂金,白玉砌阶,纯玉制灯,蓝田璧玉、明珠、翠羽等珍宝是到处镶嵌装饰。厅外的花园假山异石、名花异草,举目遍处,在一侧,还圈了一块,放养着各地的奇兽。

安庆王喜欢早起,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到这园中看看这些怪兽,家人早就备好了肉食活禽,他一边扔一边骂:“畜生,老子喂你们、养你们,你们都不知安慰下老子。老子受人欺了,你们也不帮着老子报仇血恨,你说,老子养你们有何用?”说着,还顺脚踢上两下。家人看着这一切,想笑又不敢,只得拼命忍着。这王爷,看似凶恶,其实草包一个,连小孩子都不如,什么事都放在脸上,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也都敢做,但只要你把他哄开心了,你什么要求他都能应。

玉宁公主站在园中,拧着眉看着儿子嘟嘟唠唠,心乱不已。自从皇上让他回府养病后,府中就没一日安宁,祸根都在于那笔救灾款。她知道儿子平时游手好闲,无恶不作,但只能算是个小混混,犯不了什么大事,他是她的心头肉,是她在世上唯一的寄托,他所做的一切,只要他高兴,她就宠着。有一日,他忽然说要到户部任职,不愿只做个闲王,她心里还开心了一阵,以为他真的长大了。扛着玉宁公主的面子去找皇上,皇上沉默了半刻,应了她。谁知刚上任,就碰上河南受灾,朝庭发放救济款项,他居然私吞了上百万两,而府中却没见到半两银子。这是诛九族的罪,皇上却硬是忍下了,在朝堂上说安庆王为灾情劳累,身子不适,让他回家养病。明是养病,暗地却是撤职。自小在宫中长大,见太多风雨,玉宁公主明白皇上这是给了天大的人情,她是识时务之人,见好就受。她出阁时,皇上还没出生,虽是同一个父亲,两人却不亲不靠,一朝天子一朝臣,先皇的面子能用几回,她是太懂这个理了,领着儿子乖乖在家呆着。唉,可惜有人却不明白,犯了罪的人还敢如此张扬,她真是揪心呀。

魏如成喂完异兽,心情稍微好转了点,洗净了手,回头看到娘亲,欢喜地叫道:“娘,为何不睡会儿,时候早着呢?”

他是个莽夫,但却是个孝子。温柔地搀住娘亲,慢慢地在园中转悠。

玉宁公主怜爱地看了儿子一眼,“成儿,娘有句话想问问你。”

“嗯,娘问便是,孩儿会如实说的。”

“那笔灾款是你挪用的吧?”

“这?”魏如成左顾右盼,不敢对视娘亲询问的目光,他支支吾吾地说:“没有的事,别听人家乱讲,娘,大清早干吗问这些?”

玉宁公主坚决地说:“不行,你今日一定要给娘说个明白,不然有朝一日,娘只怕想救你都没有办法。”

“娘,你也太看不起孩儿了,孩儿将来会封候晋爵,光宗耀祖,你等着享福就是了。”他昂着头,满脸得意地说。

玉宁公主震惊地看着他,疑惑地问“你拿什么来光宗耀祖?”

魏如成搂过娘,“当然有高人相助了,娘,当今只我们好好忍着,等时机一到,我们就举大事,那时候,老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玉宁公主被这席话吓得眼前一黑,差点仰身倒下,幸好魏如成一把托住。她颤栗地抓住他的手,两眼含泪。”成儿,告诉娘,那位高人是谁?”

他还想欺瞒下去,但看到娘苍白得没有血色,只得呐呐地说:“是逍遥王萧玮。”

玉宁公主的心突地一沉,急声问:“他,他不是远在广东吗?”

“嗯,但他有许多门人呆在京城,去年,他们主动和孩儿联系,让孩儿谋下户部的职位,候机行事。当今皇上愚笨无知,群臣不服,许多大臣都恳请二王子回京登基。二王子许允孩儿,得下江山后,分半片江山给孩儿。”

“啪”,玉宁公主咬紧牙齿,用力一掌甩向魏如成,“你,你真是蠢笨至级,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事败呢,那你就身首两处了。江山分你一半,哼,亲兄弟都如此残酷,怎么可能待你这等厚举。你笨,笨,笨,被人利用了,还沾沾自喜。”

魏如成捂着脸,满脸委屈,“娘,孩儿承认笨,承认不懂许多事,但张将军他们呢?他们也看不清东西吗?”

“你说张将军也知此事?”

“嗯,好象张妃娘娘也有一份,他们总说一计不成,还有二计什么的?孩儿这阵困在府中,他们也很少找我了。”

天,玉宁公主只觉得天旋地转,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把她快速地吞没了。

初秋的天,太阳躲在云层里,一会儿露下脸,一会儿又没了踪影,风淡淡的,若有若无,让人感觉不出来。这天气最是宜人,不凉不热,在外转上几圈,也不会出个一身臭汗,闷了一夏天的京城人终于坐不住了。

京城人喝酒爱去醉仙楼,那是因为那里的酒好、菜地道、唱曲的姑娘也靓;喝茶呢,京城人就去容贤居,这顾名思义就知这里是文人雅士爱聚的地方,别看喝茶的一些人其貌不扬,说不定座中就有一个是状元呢。做了状元,别人想见都难,不如在他还是布衣时多亲近亲近,日后想靠一靠也有个理由。

只要你肚中有几份文才,容贤居的大门就对你敞开着。这样一来,容贤居日日宾客盈门,人满为患。才子们在此吟诗作对,唱诵行令,好不风雅。

不久,京中就要举行秋试,容贤居这几日更是聚满了各地的举子。江西头名举子卫识文来京有几日了,结识了几位同科的考生,听说了容贤居的事,几人相约在此一聚,见识见识这容贤居是不是徒有虚名。

伙计一见来了几位举子打扮的书生,领头的一表人材,眉间舒展自信,便知有几份重量。微笑着把几位迎上楼,拿出上好的茶具,泡上新茶,端了上来。

卫识文打量着室内,一色儿都是朴而不拙的竹木器具,窗外,柳条摆动,婆婆婆生姿,微风一吹,很是宜人。这茶馆粗看朴实简陋,细看才知艺精巧,藏秀于内。他暗道不俗。

客人不算多,可能是时候尚早,除了他们几位,还有几桌的散客。靠窗的一桌坐着两位公子和一位姑娘,公子们一位温和俊雅,一位威严内敛,两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让人仰视的贵气,姑娘年纪稍幼,清清秀秀、文文静静的,虽衣着素净,到也落落大方。边上立着几位身高壮实的下人。这不象一般的举子,卫识文不由地多看了几眼,那威严的男子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他忙收回目光。

“卫兄,你是江西第一才子,这次秋试你一定会独占鳌头,到时,可要提谐小弟一把。”一位举子端起茶杯,笑容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