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音回头,两眼晶亮地,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梅大人,你为何这样看本将军。”他这幅表情很是奇怪,象是孩子渴慕着什么,燕宇小心地发问。

“啊,燕将军很象我的一位故人。”他哪里会知道她曾是他救下的一个小女孩,近十年了,容貌上又有了改变,她又是男装打扮,他不会看得出来。但这不妨碍她看他很清,这些年,他只显得更英武强壮,面容上并无改变,神情还是那般耿直直率,他可是她最最敬慕的英雄。

“哦,真的吗?我离开京城已四五年了,没想到京中居然有人与我神似。”

“呵,不是神似,而是极像。”本来就是同一人吗。

“哦,梅大人是何时进朝为官的?”燕宇好些好奇了,莫非他看到的是他本尊。

她脸微微一红,“近三年了。”三年前,她嫁入宫中,也算入朝吧!

燕宇点点头,“嗯嗯,难怪我不识,我离开京城有些时日了。”他忽然忆起双亲和深居皇宫的姐姐,不由心情惆怅起来。男儿志在四方,但也是血肉之躯,思念都是不由自主的。眼前这个人轻盈地就勾起了他的乡愁,说他是故人,他那清澈的眸子他也觉着似曾见过,但他坚信,那是错觉,要是他见过她,他一定会记住的。

夜,虽寒,但月朗星明,不知不觉,两人说说谈谈转到了大营外。军营中灯火闪烁,却不闻喧哗之声。”燕将军真是治军有方,军中军纪如此严明,真不容易。”梅清音轻声赞许,抬起头,却迎到燕宇不避讳的目光。

他久久才吐得出气,一出口便是直言不讳,“梅大人,你生成男孩真有点可惜,虽然你才华绝伦,谈吐风雅,但这身子骨、这肌肤都似女子。”他边说还边摇头,“刚刚一路与你走来,我都有种错觉,疑是陪着一位娇柔的女子。我真怕与蒙古军打起来,你会吓哭,哈哈,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你毕竟是堂堂男子。”

略有些尴尬,但她还是欣赏他坦率的性子,正正脸色,自谦地说:“说来惭愧,我自小就纤细,空读了多少书,也没有伟岸的身姿。”

“呵,你要是伟岸,不知京中多少女儿家要踏破你家门槛,换言之,你要是女儿家,有如此才华,门槛也一样被踏破。本将军我就是其中一人。”

明知他在开玩笑,却依然羞红了脸,不自然地扭转身,不敢再看他一眼。不远处,刘公公颠颠地跑了过来,可能有些急,到了近前,他居然微喘,“梅大人,皇上宣你呢!”

皇上和王元帅谈完了事,回头不见皇后,急着让他到处找寻,没想到她居然跑到大营前了。

“好,我这就过去。”她冲燕宇点头施礼,拱手道别,“燕然军,我先走一步。”

“请走好!我明日再带梅大人看看凉州城外的风景。”

“好呀,那就有劳将军了。”梅清音挥挥手。

含笑地看他青衫飘飘地消失在营帐间,燕宇抚去突然而至的失意,摆摆头,转回将军府。

皇上推却住在将军府,坚持与众将士一起住在军营中,只不过营帐大几许,守卫多了点,其他没差别。帐中用布幔隔成两间,外面议事,里面休息。

梅清音来到帐前,只见两位侍卫正拎着两桶热水走进帐内,萧钧伏在桌中,查看着布兵图。隔着布幔,只看到里面热气腾腾,她觉着全身突然奇痒无比。

“皇上,桶已满了。”侍卫恭敬地走到案前回道。

“哦,那再点两个火炉送进去,再拎一桶热水放在旁边,然后就全退下去吧!”他点点头,放下图册,说道。抬眼看到梅清音和刘公公立在帐前,招招手让她过来,又朝里挪挪嘴,她会意地点点头,悄悄指指身后。

“哦,刘公公,朕想洗个澡,梅大人在这儿侍候就行了,你先退下吧!”

“好的!”刘公公快声应道,他也无意在此妨碍人家夫妻共处。

侍卫们做好一切,也退去了。梅清音欲走进去,又不放心地出来,“钧哥哥,你能不能站到门外,帮我守候,刚刚我在门外,可以清晰看到里面的。”

“哦,真的吗?”萧钧看看里面,确实如此,慌忙搬张椅子坐到门外,一边还放下营帐的帐门,掀开一角,轻声说:“放心洗吧,我就在外面。”这一刻,他觉着她的心离他很近,他从未如此去呵护过一个人,也从未体会到她对他原来也是不设防的。

她飞快地闪到里间,那就象另一个世界,火炉的暖与热水的热相融,让帐顶上凝成一个个小水珠。她快速地解衣,把身子没入水中,一种久违的舒适瞬间涌遍全身,她不禁快乐地呻吟了一声。

侍卫见皇上坐在外面,悠然自得地看天,讶异地互相看看,又不敢询问,只是笔直地正视前方,心中却都在暗思:皇上要了那么多桶热水到底是干吗的呢?

梅清音飞快地把身子洗净,从头到脚彻底洗了干净才起身,衣服着好后,才走了出来。一头黑色的长发如丝绸披在身后,清秀的容颜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因为暖和,外袍只松松地系着。

轻轻地走到门口,她低声喊着:“皇上,我好啦!”

萧钧闻声,搬着椅子,掀开了帐帘,走了进来。一看到她这模样,不禁有些失神。警觉地拉拢帐门,“音儿,你给我乖乖呆在帐内,暂时不要出去。”她刚出浴的样子太诱人了,他不愿别人看到。

“嗯!”她点点头,随手挽起头发,坐到桌案后,“那我看折吧,好象朝中送过来许多奏章。”

“行,你先看着,我一会也进去洗下。”萧钧拿过布巾,轻柔地为她擦干湿湿的长发。她温婉地端坐着,心怦然轻跳。自古,只有皇上被人侍候,哪有皇上侍候别人的,她想必是古今被皇上照应的第一人了。看手中的头发已半干,他伏道轻嗅了一下,落下浅浅的吻,尔后松开,越过她走进里室。

“那水……我用过了,已经……有些脏了。”她追上前,有些结巴地说。怎么可能,他是皇上啊,他居然要用她洗过的水。她瞪大眼,张口结舌,满脸醉红。

他被她的表情逗得想笑,“你不也知凉州水紧张吗?只有人污水,哪有水污人,再说旁边不是还有一桶热水吗?用过又如何,是皇后,又不是别人。”他开始脱衣服,脱到一半。她惊呼一声,飞快地转过身背对着他。一阵入水的声音,然后是他舒服的长叹:“这么冷的冬,在这荒漠之地,能洗个热水澡,真是一种极乐的享受呀!”

谁说不是呢?她伏在案前,无心看折,耳中都是他洗澡的声音,第一次,她觉着口干舌噪,心慌如麻,身体内象藏了另一个自已,崩发出一种陌生的渴望。

“音儿,折上有什么大事吗?”突然听不到她的声音,他开口问道。

“没,没大事。”她吞吞口水,才出声回答。

“怎么啦?”她的声音在抖,他听出来了,慌得忙披衣出来,见她脸红红地愣着出神,松了口气,摸向她的额头。

“别碰我!”她心乱地退后几步,天啦,皇上只着了一件单裤,身上其他地方都坦露着,她瞪大眼看着,这就是男人的身体吗?上次皇上受伤,她虽然一直近身照应,但换衣之类的事都是公公们做的,这般直接看到他光滑赤裸的肌肤,不由感动心头震动,满心羞涩。在某种程度上,她与皇上已分享了亲昵的关系,她的身体已强烈意识到这一点。

萧钧顺着她的目光,看看自已,明白了。他的皇后是在为他身体迷醉呢,这是好事!他灼热地注视着她,轻步上前,想拥她入怀,猛然看到她红唇紧咬,两眼惊恐地盯住他身后,尖声叫道:“皇上,那儿有人。”

十八,斜日更穿帘幕,微凉渐入梧桐(上)

萧钧忙回转身,只见营帐不知何时被轻撕了一块,风钻了进来,却不见人影。”音儿,那不是人,而是风刮破了营帐。”他轻拥着她,安慰道。心中却也是奇怪万分。

“不,”她肯定地摇摇头,指着那块帐布,“我没有看错,那个人蒙着面,有一双极熟悉的眼睛,我白日好象见过,他趴在那里,死死地盯着你。”

“可这里是大军驻营,敌军除非长了翅膀,不然怎么可能混进来呢?”他皱着眉,不敢确定。营帐都是布幔扎成的,被风一吹,松动有可能。

“我不知,我只是看到了他。皇上,世上的坏人一定要是敌军吗,内奸有没有可能?”她脑中一下闪出无数个可能,两眼圆圆的盯着那里,不肯转离一下视线。

说到内奸,他不禁想起路上的那个梦,心“咯”了一下,威声喊道:“来人!”

侍卫掀开帐门进来,抱拳施礼:“皇上有何吩咐?”

“刚刚朕的营帐附近可有谁经过?”

“燕将军带兵巡夜,刚从此经过,其他就没别人了。”

“知道了,出去吧!”

侍卫走后,萧钧冲梅清音耸耸肩,一幅“现在相信了吧”的神情。但她还是摇头,皇上遇刺躺在床上的情形没隔太久,她记忆犹新,她害怕再出任何意外,这儿远离京城,没有向斌,没有冷丞相和卫大人,有什么她一个人是无法应对的。

看她眉心紧锁,一脸苍白,他柔声宽慰:“别忧心忡忡的,这里有这么多良将精兵,护卫又很密实,放心吧!要不,你先去床上躺着休息,这几日也够辛苦的。”身边没带一个侍女,她事事亲为,确实不易。

“我想陪你。”她拒绝了,从现在起,她一刻都不能离开他,她要好好地守着,“我们一起看折吧,皇上,批阅好再睡也不迟。”

有这样的皇后,想做一个懒皇帝都难。他笑着点头,穿好衣衫,把烛火拨明,两人分坐在书案前后,象在御书房般,一个边看边诉说,一个则伏案批阅。

梅清音有些心神不宁,隔一刻便看下四周,隔一刻便竖起耳朵听听声响。萧钧怜惜地笑笑,再如何聪慧,终还是个孩子。

清晨,天空飘着些小雪花,风不算大,梅清音披了件厚厚的风褛,站在校兵场上看宗归田领着士兵操练。说是严冬,但士兵们却只着夹袄,在雪地上奔跑刺杀,很是凶猛。

“梅大人,你怎么不呆在屋里?”宗归田看见了梅清音,让士兵们自已练着,回声打个招呼。

“总呆在屋中,太闷,趁皇上与众将议事,我出来转转。宗副将,你的兵都是些精壮的勇士,你一定为之付出许多心血吧!”她闲闲地说着,不时还呵下手。

宗归田笑笑,“这是我的职责,谈不上付出,就如梅大人如此瘦弱,却也要伴皇上不远千里的来亲征,其实也不是奉献。”

他的手又在隐隐发抖,脸上的肌肉也跟着颤动。”宗副将,你不冷吧?”她注意到了,尽量不去看他,而把目光转向操练的士兵身上。

“我,我怎会冷,我在凉州呆惯了,不比梅大人,似乎一阵风都能刮跑了。”他说完朗声大笑,她也跟着轻笑起来,一丝怒意都无。

“宗副将在凉州多年,祖居凉州吗?”

“不,我是京城人,但在兵营长大,后来一直追随燕将军,才来到凉州城。”他无意提太多,冲她点点头,又冲进了士兵阵列里,一同练起厮杀。

她吁了口气,又呵了呵手,一张小脸在风中冻得通红。

“不要告诉我,梅大人现在对练兵开始感兴趣了。”燕宇一身银色的铠甲,英武地走了过来,炯然精锐的双眸闪着湛然的睿智,却又深邃若海的不见一丝情绪波纹,不必费任何工夫便足以使人对那种天生威势感到畏惧。他是一个天生的将帅。

“呵,兴趣谈不上,只是有机会欣赏到如此的英姿,我不想错过。”她淡淡地一笑,“议事结束了吗?”

“嗯,皇上与王元帅还在继续,我先退下的。我刚刚让卫士送了些果品过去,梅大人收到了吗?”不知如何,总担小娇小的他吃不惯军中的粗粮,他尽了心从城中找了些果品和点心,送他解饥。

梅清音一双黑白分明、水盈盈的大眼迎上他的眼,蓦在有些感动,“你们一议事,我就出来了,没有遇到卫士。不过梅某还是要谢谢将军,将军真是细心人。我今日应该能吃饱一点了。”

“饿很久了吗?”对着她,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就低柔了许多。

“嗯!”她小脸上泛起一阵红晕,久久不散。”我怕皇上看出,尽量装着吃得很香,其实我根本咽不下几口。唉,我好象是真的太娇气。”

“不要紧,那我以后再偷偷给你送些吃的,这样你就不会饿着了。凉州城还是有几家南方的茶食店。”他的娇气,燕宇一丝也不觉着怪异,似乎这是件应该的事。”军中现有王元帅坐阵,我也落得清闲,不如我带你走走。”

梅清音想了一会,“行!”

燕宇见他应许,英眸闪着光彩,柔声说:“走吧!”两人便穿过军营,拐上大营后面的一条山径。

“没想到,此处还有这等僻静之处?”梅清音问道。

“每当军机繁忙,人事难解之时,我就会到这里静坐沉思。”

听他如此一说,她心中一暖,这原来是他私人的领地,如今让她一个外人踏入,心中一定对她很是信任。

她偏过头,笑着说:“你原是凉州城的栋梁,现被王帅接任,会不会有失落感?”

“怎会?只要凉州城守得安宁,我哪怕只做一小卒,也无妨。”

梅清音见他神情真挚,崇敬之情更甚。”在边境镇守多年,离家千里,气候又如此恶劣,一定很辛苦吧!”

他向她微微一笑,“嗯,确是不易。自遇见你后,突然就很想念京城。”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乡音催人思吗,这是常情。将军的性情坚毅宽和,把自身辛苦视为云淡风轻,但内心也是性情之人,思念亲人是自然的,这方是男儿本性。”

“也唯有梅大人,能懂燕宇。”不自觉的,他探手抚向她柔嫩的面颊,眼神深遂如海。

“啊,燕将军!”手指接触的热度,吓得她退后几步,掉头便匆匆跑下山去。燕宇失神地看着自已的手指,他真的碰了他,天,他是疯了不成,怎会想起去摸一个男人,一定是鬼迷心窍,对,对!

他内疚地追上去,想道下歉。却看到他小小的身子穿进军营,一会就没了身影,呵,跑得可真够快的。

梅清音慌慌地跑进主营帐,一进门便看到萧钧睁着一双洞彻人心的眼睛,打量着桌上精致的果品和点心。这些东西在京城只是寻常,而在这北疆却如罕有之物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