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呀,只怕这个娘娘不简单啊!记得以前张妃娘娘不知何因突然病故,许多宫女和太监就被突然遣退回家,有些不久便不明不白死了呢。”

“我不要,我不要。”如月吓哭了,“我们又没做错事,为何要跟着她受恙呢?”

“是啊,如月,你敢和洒家一起去找刘公公,把这个事说清楚吗?”

如月迟疑了下,重重点头,她不想跟着那个凶恶的娘娘受恙,就是不说,今日的事被她知晓,她也会被娘娘活活打死。

“好,那我们事不宜迟,你到时可要细细讲清楚哦!”

“放心,公公,如月有分寸的。”她坚决地说。

五十五,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中)

又是一室清冷的月光,只时隔三日,同样的月色,赏着,心境却有了天壤之别。梅清音放下手中的笔,揉搓冻麻的手指,看着桌上一叠厚厚的《示儿手书》,泪润眼眶。这几日不眠不休,整日执笔,把自已所有的爱融在字里行间,化成只言片语,其实她想给的还有很多,但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坐在床侧上绣着一件小儿衣衫的梅珍不知何时靠在床柱上睡着了。她天天洗呀抹呀,把个破旧清冷的冷宫硬是弄得象个乡间闲适的小屋。

冷宫不冷,炉火正旺,茶香四溢,床上的锦被,案上的书,源源不断地从中宫运来,宫人们似乎把这儿当作了她的别宫,一点也不嫌麻烦。

从早到晚,御厨房、作衣坊、花舍……里的宫人,找了理由绕到冷宫前转上一转,只为对她说几句温暖的话,就连刘公公和奶娘有次竟然把世子和公主也抱到了这里,她从不知她有这么好的人缘,但她没有回头,是不能回头,所有的亲情、友情、恩情,她都拒绝,一旦回头,她就一刻也无法呆在这里了,她会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会恨会怨,她不愿那样,漠然一点,淡薄一些,心会好受许多。

只过一两个时辰,东方的天空就会显出青白色,皇宫又会迎来新的一日,她的明天又在哪呢?

悄悄地开了门,走进霜寒地冻的小院。一阵风儿吹来,枝头上几片残留的树叶不舍地随风而去,她捡起一片,掸落尘埃,眼角的余光瞧见对面宫殿的屋顶上有个黑影动了动。

她的身子晃了晃又重新站直。来冷宫的第一夜,她就看见了。夜深时分过来的,如飞莺一般,轻轻落下,固执地坐在那里,任寒霜沾肩,任冷风满袖,方向就是她的小屋。所以她才不敢点灯,怕他看见她的无助和悲伤,怕他情急之下做出傻事。

俊武的身姿,一看便知是燕宇燕大哥,夜半来,天明去,相望着,不言不语。

她不喜欢别人的同情,她亦不会做出对不起别人的事,他懂的,于是,只是远远地陪着,漆黑的夜里,孤寂的灵魂因他的存在而不哭泣。

她不为任何人而感动,更不能欠下别人任何,第二天,她让冷宫燃起彻夜的烛火,窗半掩,外面的人可以看到她一切如旧,读书,写作,面容淡然如水。

他该放心离去了吧!

深夜里,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就在门外。梅珍慌得从屋内跑了出来,还不忘捎件外衣裹住她。”小姐,怎么啦?”

门开了,女官恭敬地引着一个高大俊伟的男子走了进来。月光下,几尺之内便看得分清,梅珍已盈盈跪下,梅清音心颤了一下,背过身去。

“王妃先退下吧,朕和皇后说几句话。”萧钧的声音暗哑苦涩,隐着无尽的痛悔。

梅珍担心地看了一眼没有表情的梅清音,不敢反驳,随着女官走进了小院。

“音儿!”私下里,只有二人时,他总这样亲昵地喊她,每次他这样一开口,她便会温柔地笑前依向他。这一刻,她听得只觉着心酸,从里到外。而他更是象隔了几个世纪,用了满心的温柔,终于,他又有机会这样称呼她了。

“我错了,音儿,我真是疯了,竟然怨枉你,竟然把你扔在这里,竟然把孩子从你身边夺走。”他好悔,从刘公公哭着把那本阿乐宫中的奏折送进来,再看到奏折中夹着的皇后手书的育儿计划,他什么都明白了,顾不得哭闹的孩子,他就匆匆过来,只想紧紧抱住他的音儿,求得她的原谅。

“你一直都知,我其实很笨,不会治理国家,不会好好读书,做事很冲动,幸好有了大臣们的辅佐,你的相助,一切都似乎还过得去,但音儿,你不知你就象我的性命一般,如果有人想伤及我的性命,我只会不顾一切地举手痛击。这不是在为自已开脱,我只想音儿看到我的心。这几日,世子和公主日日伴我相眠,稍离我一刻,他们便痛哭不已,我知他们是惩罚我对他们母后的不公才如此。音儿,告诉我,怎么办才能让你原谅我?我那日讲的全是气话,你离开的二年,我都能为你守身,登基这么久,只有音儿为我生下一子一女,你说,我怎么可能还要别人?一直以来,到永远,我想要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我的音儿。”萧钧说到最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梅清音亦是泪水纵横,她咬着牙,双肩耸动,身子颤抖,生生咽下了哽咽之声。

萧钧伸手想抱她,但伸到一半,又落莫地收回。

“音儿,我知你的性情淡薄,不在意这什么皇后封号,不在意这宫中的繁华,莫不是因为我,你尽可以随意性情,过得自由自在。都是我拖着你,把你困在这里,我无以回报,就应好好爱你,可就这一点,我也没有收到。你说我们过了高山大河,却无法渡过一条小小的阴沟,确是这样,我失去了对音儿的信任,也失去了音儿的心,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垂下双臂,长长的身影无尽的凄楚,“音儿,你看都不愿看我一眼吗?”

不知何时,天已悄悄放明,颊上的泪水被风冻得冰冰的,萧钧不禁打了个寒颤,音儿仍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音儿,我不在意九五之尊,不在意男人象英雄还是狗熊,只要任何能让音儿忘记前隙的,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那请皇上削去梅清音的皇后封号,请皇上把世子和公主让我教养。”她开口了,清清冷冷,不带任何情意。

萧钧痛苦地闭上眼,削去皇后的封号,那他与她之间还有什么,她是世子和公主的娘亲,却不愿做他的妻。”音儿,对不起,恕我做不到,我不能忍受你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世子和公主,我会让他们回到你身边,但是,音儿,哪怕你不再理我,再不看我,我仍要你是我的皇后,唯一的妻。”

泪,沽沽流个不停,她知他从小无人怜爱,登基后也是孤独一人,寂寞的表情总让她情不自禁地想与他依偎,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守得云开雾散,他却狠狠伤了她。

帝王心,海底针,深不可寻,她不敢再尝试了。

“谢谢皇上抬爱,梅清音真的无法承受。请皇上三思!”她疏离地点点头,走进了屋内。

“呵!”萧钧凄然一笑,“这一切是我应得的,我不怪任何人。音儿,好好保重。”

他深深地再看了她一眼,那夜夜相拥的娇妻啊,当他是路人。

刘公公看着皇上一脸泪痕未干,皇后也没伴在身边,便知皇上失败了,也是,这心结哪会一天两日便解开了,皇上苦有得吃呢,他表示十分十的同情。

萧钧看着站在外面等候的梅珍,停了下,忽然拱起双手,深深一躬。

“天啦,皇上,这使不得。”梅珍慌忙避过。”你有事吩咐便是。”

“安庆王妃,请帮帮朕,朕糊涂,伤害了皇后,麻烦你帮朕劝劝皇后,让她回到中宫,让她爱惜身子,让她不要难过。”

“皇上!”梅珍噙了泪,动容地点头,皇上真是好爱皇后,才会如此不顾身份。

“这些时日你就留在宫中吧,皇后身体虚弱,精力不够照顾世子和公主,你多帮帮。”梅夫人自皇后进了冷宫,便哭着回梅府了,他没有脸面再请她过来,以后,等音儿原谅他之后,他再好好请罪吧!回首又看了一眼破旧的小院,音儿呀,你可以尽情恨我,但真的不要太久,人生苦短,我们已浪费了三日呀。

梅珍答应了,萧钧才稍有些宽慰。虽然此刻还没有得到音儿的原谅,但想到音儿对他从未稍离,他的心就满了,再不会痛。余下除了相思和赎罪,他慢慢还。

“皇上,今儿上朝吗?”刘公公看着一夜未睡的皇上没有一丝倦态,反而精神抖擞。

“当然上,朕都二日没上朝了,向王爷去了凉州,这朝中积压的事一定不少。对了,公公,散朝后,让阿乐来下御书房,还有,让女官也过来候着。”

“皇上,赐她杯毒酒吧,不要再脏了你的眼。”

“不,公公,她如此费心地让朕中计,朕一定要好好感谢她,不是吗?”萧钧冷冷地说。

“嗯嗯,老奴懂了。”

皇上上朝,有事早奏,无事散朝。朝中没什么大事,琐碎的小事,大臣们早就担当过去。列班中,卫识文几次欲语还休,燕宇的冷眉横对,萧钧看在眼中,明在心里。这次,确实错在他,他歉疚地回视着,对于他们对皇后的在意,他不再妒忌,因为他终于体会到她心里只有他。

回到寝宫,脱去龙袍,换上舒适的家装。刘公公笑着递上茶,“皇上,你说怪不,这世子和公主一见到皇后呀,也不哭也不闹,奶娘和宫女,谁抱都可以,乖得让人心疼。皇后呢,偏偏又不让人抱,这大半天的,都没松过手。”

“她会累的,朕抱一会就吃不消。”

“皇后没有呀,老奴瞧见她似乎还笑了。”

“真的吗?朕看看去。”萧钧欢喜的就想往外跑。

刘公公忙拦住,“皇上呀,皇后还没肯回中宫,你总跑冷宫,别人会发觉的,再说,阿乐娘娘已在御书房等了。”

萧钧点点头,“公公,朕现在摆驾御书房。”

“是,皇上!”

御书房内,女官规矩地立在门边,阿乐一身艳服在书柜前徘徊着。唉,这传说中的御书房,不是史书便是兵书,枯燥极了,她慵懒地靠着柜门,寻思皇上忽然宣她的用意。前日,她不慎摔了世子,本以为皇上有一阵要不理她,没想到今晨刘公公早早就来宣旨,她真有些惊喜交加了。

萧钧撩起袍角,抬脚走了进来。

“皇上!”阿乐抿嘴轻笑,娇弱地迎了上去。

“爱妃来啦!”萧钧轻柔地执住她的双手,两眼脉脉,“早就听说爱妃为杭州才女,朕一直没有机会见识。唉,这些日,朕又是娘又是爹的,累得批个奏章笔都拿不动。本想请向王弟帮,他到边塞慰军去了,思来想去,便想到爱妃,行吗,爱妃?”

阿乐欢喜得都站不住了,身子一个劲地贴向皇上,“皇上说什么,臣妃依了就是。只是这奏章,臣妃从没批过,皇上还要指点一下。”

萧钧含笑点头,拉着她走向书案,打开一本奏章,“爱妃,你只要把奏章先读给朕听,然后朕口示,你学着朕的笔迹批示就行了,哦,不行,爱妃哪里会朕的手迹呀,还是朕亲自来吧!”

阿乐此时早已血往上涌,乐晕了头,妩媚地冲萧钧一歪头,“皇上,你可能不知了,臣妃在杭州时以模仿别人的字迹称冠,许多书法大家的作品,臣妃仿来,不是精深的内行,就无法识别。”

“真有此事?”

“要不打赌。皇上要是输了,可得什么都依臣妃哦!”阿乐自信满满地娇笑着。

萧钧微笑点头,“好,那就赌上一赌。朕摊开十本八本折子,你在一时之内就要模仿完,如何?”

“一言为定!”

萧钧信手拿下几本折子,一一摊开。阿乐轻轻坐下,执笔在手,每一本只细细看上两眼,就落笔于纸,果真如她所言,纸上的字迹与奏章上的相似度,几可乱真。

萧钧眯着眼,浅笑着。

很快,阿乐就仿到最后一本了,她拿起折子,手忽地抖了一下,折中跟着飘下一张纸笺,阿乐脸色苍白如雪,额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爱妃,怎么停下了?”萧钧平心静气地问。

“臣妃……忽……忽然感到不适,可否先回宫?”阿乐不敢回头,哆嗦着。

“不会吧,刚刚不是好好的吗?爱妃,莫不是你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萧钧声音不大,但听在阿乐耳中竟如雷劈。

她哗地转过身,跪在地上,匍匐到萧钧脚前,抱住萧钧的腿,哭着,“皇上,臣妃错了,请皇上饶了臣妃。”

“呵,”萧钧甩开她,“爱妃,你到底错在哪啊,朕怎么听不明白,可否一一说给朕听。”

“皇上……”阿乐哆嗦得腰都直不起来,“臣妃贪心……”

“贪心到偷走皇后的手迹,还有燕将军的奏章,假造书信,设下圈套,让朕钻,呵,你的胆可真不小哦!关于皇后失踪一事,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臣妃有次偶遇宫女金花,试探出来的,然后重金让中宫里的一位公公帮臣妃,待哪天皇上经过书厅,就备下一切。没想到那天好巧,臣妃在后面临摩,皇后就来了,然后……”

“哈哈,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呀,怪不得那天好心来讨朕欢心,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阿乐,朕先扔开这些不谈,单谈燕将军这本奏章,你偷去的这本奏章,是燕将军从前在边境写来的密折,乃是朝庭机密,你可这里什么罪吗?奸细,叛国,随便扣一项在你头上,就是满门抄斩。你未曾想过这些后果吧?”

“不,皇上,臣妃绝不是那样的用意,臣妃只是想让皇上杀了皇后,从而转爱于我。”阿乐花容变色,惊慌错乱地哭求着。

“女官听到了吧!朕从不过问后宫的纷杂,要如何,你按规办吧!”萧钧背过手,冷漠地说。

“皇上,这等惑乱后宫大罪,按规凌迟处死。”

“赐三尺白绫,然后葬到乱坟岗罢了。”萧钧闭上眼,挥挥手,让女官拉了下去。阿乐早已吓得昏死,任侍卫如拖着杂草般出了御书房。

“唉,朕曾给过她几次出宫的机会,她一直自不量力地坚持留下,贪求朕的欢喜。可怜也可嫌呀!”萧钧仰天长叹。

“皇上,不要难过,这是她自取其辱,自得其果。老奴在宫中几十年,早看出她有野心,不曾想她会处心积虑地设下这一计,如她是男子,与她为敌,真不可大意。”刘公公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