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氏却不点头,只笑眯眯看了她:“女行有四,德字为先。”明洛皮子雪白,叫这一句说的面上通红,明湘却是一味老实,叫妹妹抢了先也不恼,见她叫纪氏挑了错,还转头看看她,两个庶女也能看得出出身来,明湘的姨娘是纪氏给抬的丫头,明洛的亲娘却是别个送进来。

澄哥儿急着等纪氏问她,这时候已经耐不住了:“娘!我说!”纪氏睨了他一眼,这才又垂了头,盯着鞋尖儿,偷偷抬起来打量她,冲她露个讨好的笑。

明湘明洛是不在纪氏这里用饭的,纪氏问完了功课便挥了手:“陪你们姨娘用饭去罢,歇了晌午再去绣房练针。”

两个女孩又手牵了手出门去,这时候澄哥儿才不讲规矩了,扑上来就抱住纪氏:“我新背了诗,娘怎么不听!”

当着人面都叫太太,急起来撒娇便喊起娘来,见屋子里头没了别人,手脚并用的爬到纪氏身上去,外头饭桌儿抬了来,澄哥儿才想背诗,便叫香酥鹌鹑勾住了,炸得酥脆脆的,皮子金黄,他伸手就要抓,叫纪氏一拍这才擦过手,拿竹签儿串起来吃着。

又分了一只到明沅碗里,澄哥儿在庄子上就馋这个,春日才播种,菜籽儿一撒下去,成片的麻雀鹌鹑便飞扑下来啄了菜籽儿吃,那乡下的小娃,在田地里头张开网,等鸟飞下来落了地,两边一拉,跟捕鱼似的把鸟网起来,带回去或是炸或是蒸,加些山薯进去便是一锅子肉汤,极是美味。

纪氏见儿子吃的嘴儿油乎乎嗔了女儿一眼:“便是你这样惯了他。”明潼只是笑,抽了帕子去给弟弟擦嘴角,若不知道内情,还真当这是一家子了,明沅眼睛盯着炸鹌鹑,拿小手撕了肉吃,吃了半只便伸手要湿毛巾。

纪氏看她一眼,等撤了饭桌便叫明沅跟澄哥儿一处睡到碧纱橱后边去,这里是澄哥儿住的地方,纪氏待他倒真似亲娘了。

澄哥儿不一时便睡了,隔了一道纱罩还有什么听不清楚,里头琼珠守了,外边却是纪氏在同女儿说话:“你也太意气了些,这付脾气甚个时候能改?不过枝上麻雀吱喳两声,她是哪个牌位上的人,也犯得着教训她这一场?”

睐姨娘不肯把箱子搬过来,有几分是舍不得女儿不好论道,若算到十二分,里头只怕十一分是为着到颜连章面前讨好处。

哪知道这付如意算盘还没打,就叫上房看穿了,纪氏是真不屑同一个姨娘计较,这些个只当生养过了便有了立身的根本,可那些大宅门里的正室,拿捏妾的法子多的便是,但凡丈夫是个清楚的,再生养过又如何,发卖不得便全送到家庙里头念经去。

她不欲跟个姨娘较真,养的她心气儿高了,不必她出手,自个儿就要跌跤,哪里知道女儿气性这样大,夜里颜连章来的时候,抱了一匣子东西说是给六妹妹的。

又是衣裳又是围屏,珠帘香料件件都想的周全,颜连章越听越笑,觉着女儿有长姐风范,夸了两句道:“你六妹妹哪里就少这些,她那儿有呢。”

女儿台子都搭起来了,纪氏哪里会不接这个茬:“睐姨娘舍不得她,那些个便留了给她作个念想。”脸上收了笑意,淡淡一句话便叫丈夫皱了眉头,问明白了便派人去训斥,说抱沅姐儿抱过来,是太太给她脸。

颜明潼是头生女,若不是隔了将两年还没儿子,纪氏怎么也不会给丈夫抬通房,便是生了儿子出来,这个嫡女也是当作掌上珠来看的。

颜明澄便是她给抱到上房来的,阖家都当只当她是小女孩儿稀罕弟弟,非要同吃同睡,颜连章见她竟然耐心细致的很,原说留上三四日,后头便成了三四月,再往后,便是程姨娘也知道,这个儿子是要不回来了。

纪氏回过味来,都养熟了,哪里还会还回去,把儿子看的牢牢的,程姨娘叫她软硬兼施挤的站不住脚,若不然后头的睐姨娘又是怎么抬起来的。

索性咬了牙往痷堂里头去带发出家,纪氏大面上做得好看,碳火丝棉自来不曾短少,月例银子还更厚一倍,每到了年节里头还着女儿带着澄哥儿去看他亲娘。

这个儿子是真心当作亲生来教养的,她生女儿的时候头怎么也出不来,亏了气血一直怀不上,自然把澄哥儿贴心贴意的养起来,若往后能生出哥儿来,大的这个便是助力,若往后生不出来,后头那些也一个都越不过他去。

抱了庶女过来也是一样,再多一个庶子便显不出澄哥儿来,由着睐姨娘作大,还不如把庶女养在身边,纪氏是大家出身,庶子长大了读书考举也好,打理产业管着庶务也好,总得得用,庶出女儿也是一样。

一样的教养一样的规矩,往后才能寻一门好亲事,真把庶女当作物件,半卖半送折腾的嫡母,哪一家子能看得起,还是那句话,教养的好了,自是个助力。

第4章 水梨汁

颜明沅上辈子就是个十分普通的人,普通的长相普通的学历加上普通的工作,扔在人堆里都挑不出来,没有多大的才华,安守本分不惹事,一路老老实实读到大学毕业,唯一的运气大概是工作了两年后跳槽进了家大公司,还一进去就是人事总监的助理。

她拿到offer的时候都高兴傻了,这只是海投的一份,根本没想到会有好事,更别说这样的好事还落到她头上,结果上班头一天却出了车祸。

颜明沅还记得每一天见到人事总监,她就问她,职业规划是什么,不怕她有野心,就怕她干不好,于是颜明沅带着这个问题上了车,又带着这个问题到了这里。

夜里她躺在床上,反复思考着这前半辈子该怎么过,以她不多的小说阅读量也知道,纪氏或者愿意抱一个庶女养在跟前,但绝不允许她比嫡女更耀眼,看看颜明潼说话行事,就知道纪氏教养她花了多少心血。

纪氏说是说让女儿管着两个小的,可办寿宴这样的事,却还是有一半儿落在颜明潼的身上,明沅看看自己再看看八岁的小姑娘,又一次认识了当中的差距。

熟悉是一回事,管理又是另一回事,这跟策划举办一场公司年会也没什么差别了,颜明潼却是条理分明,不论哪一件拿出来,都能说出一二三四,明沅拿着字牌坐在窗边听了几句就彻底歇了“出色”的心思。

别的穿越女要么就是光芒万丈,要么就是藏拙于巧,到她这里既没有巧好露,也没有拙要藏,唯一的一条路大概就是老老实实安分守己。

颜明沅是老实,可是她不蠢,她来了上房之后,喜姑姑说的最多的就是姑娘要乖巧,既然要在正院讨生活了,她就把这两个字嚼了又嚼,嚼碎了再咽下去。

可对纪氏来说,怎么样才算是乖巧?

她现在不过是个三岁的娃娃,身份还尴尬,一堆人在一起的时候不觉着,可当一屋子都是孩子的时候,颜明潼是嫡出,生下来就地位不同,澄哥儿是庶长子,更不一样,明湘明洛两个就不大搭理她了。

坐在一起分点心的时候尤其明显,她们两个是坐在一处的,两人私下里许还争先,到这个时候却一条战线,挨在一起坐了,两个人分饼子吃。

明沅初来乍到,原来被睐姨娘拘在房里,这两个姐姐都没见过几面,更谈不上熟悉,好在一处吃喝了几天,澄哥儿早已经习惯了,见她不拿饼子,抓了一块藕粉桂花糕塞到她手里,自己又拿一块,就着梨子炖汁吃起来。

光看这一样,就知道纪氏不是个恶毒的人,颜明潼见了只笑一笑,还指指明湘明洛两个:“你给了六妹妹,给了四妹妹五妹妹没有?”

纪氏在贵妃榻上看着几个孩子笑,见澄哥儿吃了一碗梨汁又要一碗:“六角,拿一吊钱赏了厨房。”昨日里吃了炸鹌鹑,今儿一天给澄哥儿喝的都是水梨汁。

“吃食上头,平姑姑向来是精心的。”颜明潼搁下笔,把纸笺拿起来吹一回,招了六角过来:“把这个一道送了去,叫平姑姑掌掌眼,哪样要添要减的都来报给我听。”

六角接了纸应一声,一路往厨房去,到仪门边正遇上颜连章身边的管事高源,也不问皂白,拉了六角就道:“老爷送了信来,赶紧给递进去。”

高源是颜连章身边得力的管事,可没纪氏吩咐,他也进不得二门,六角只好又折回去,纪氏见她回来的快,问一声:“怎的了?”

六角手里还捧着托盘回道:“才遇见高源管事,说前边老爷送信过来。”

这句一说便更奇怪,颜连章就在衙门里,有甚个话不好说,非得即刻送了信来,琼玉接过来递送上去,纪氏一见是家信,先自弯了嘴角,她同大嫂梅氏一向处得好,妯娌两个办事从来有商有量,还当是梅氏写过来的。

折开一看,才扫过两行便面色大变,眉头立时皱了起来,六角原想着送了信再去厨房,见这模样连脚步都不敢挪动,几个大丫头自来不曾见纪氏脸色这样难看,俱都面面相觑。

原还在说小话的孩子更是立时安静了,明洛低着头抽了荷包上的绦子给明湘看,忽的一室静寂,抬头四下里看看,张着嘴要说话了,还是明沅对她摇摇头,她这才缩到明湘身后去。

纪氏这口气似是缓不过来,颜明潼搁下茶盅立起来,挨着纪氏坐下:“信上写了甚?”说着把信抽过来,眉头一拧随即松开,脸色倒好,还笑一声:“娘还忧心这个,便是去了,也不能选中的。”

纪氏听见她说这话,转过头就刮她一眼,使个眼色让婆子抱明湘明洛回去,伸手就捶了女儿一下:“你这没心肝的,娘哪里是怕你选了去,便是未选中的,也得进宫受三个月的磨搓,这一来一往,可不得大半年。”

屋子里没了旁人,纪氏便不再端着,明潼却大大方方的:“上边还有两个姐姐呢,哪里能落到我头上。”

澄哥儿不明所以,明沅却听懂了,看了那么多的清宫辫子戏,还能听不懂这个,她只是诧异怎么颜明潼才八岁就要送去选秀。

纪氏打不起精神来,两个小的到了时候就抱到碧纱橱后边午睡,纪氏却在前头搂了女儿不放:“你晓得落不到咱们家,可那地方岂是人去的,也不知道是抽了哪门子的风了,怎的自八岁到十六岁都要进宫去,这也太混帐了些,自孝敬皇后没了,上头这位做事真是愈来愈没个章法,言官竟也不管么。”

“娘不如去信问问大伯母,这一封是大伯发来的,想也是急件,大伯母那里恐怕还能知道的细些。”明潼还只宽慰亲娘,心里却明白这回也还是得去选。

纪氏叫明潼劝着喝了些茶,屋里点了清心香,可她歪在榻上哪里睡得着,还是明潼陪了好一会子这才宽了心,自立朝以来,也没有八岁就去选秀,颜家也只有大房的颜明蓁到了岁数。

采选一改再改,太-祖时是功臣女儿俱要入选,当不得太子妃的,还能当王妃,开国那些个绕了一圈儿女亲,排起辈份来更是乱,朝中关系错综复杂,牵得一发便动了全身,到得孝宗皇帝才重新定制,只选那些个平民出生的好女儿,各地都要择姿色端正的送选。

也并没有定例是三年一选还是五年一选,皇帝想充后宫了,皇子要挑媳妇了,便下了旨意自下往上一层层的送上来,自改元至今,统共选了两次。

也就是这两次,才有官女子入选的,当今改了制,下旨官家女儿也要参选,为的便是给元贵妃于氏大开方便之门。

她是官女子出身,若按着祖制,不当在选秀之列,当今同朝臣扯了半天皮,最后定下个五品官员以下方可入选,头一日才颁布了圣旨,第二日元贵妃的父亲便降了官儿,刚好够格让女儿参选。

张皇后倒是平民出身,可皇帝却只偏爱元贵妃,有文官压着,元贵妃一系倒没抖起来,倒不是不想抖,只是元贵妃一直子嗣艰难,进宫十载独宠后宫,却连个女儿都没有,捧个无子的宠妃,便是元贵妃的娘家人虽依仗了宠爱捞些钱财,到底不敢过分。

也还须细细思量,过得这一朝,下一朝便不活了?哪里知道她到二十七岁了,竟有了孕,还生下个儿子来!

如此一来后宫失衡,所幸此时皇帝早就过了而立之年,张皇后生的虽不是头生子,却是正统,他再不愿也架不住那许多朝臣劝立,看着元贵妃肚皮没动静,便把这个嫡子立了太子。

后宫里便是一摊子烂事儿,这一回怕是给太子选太子妃的,这个太子坐的稳不稳还得另说,不说痛惜女儿,便是思量一回往后大位上坐的不知是谁,也不能轻易婚嫁,这一嫁却是把自个儿捆在了太子身上。

元贵妃也不乐意,若真选个出众的,家族势力大的,岂不是给太子添了助力,她自己的儿子不过五岁,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明潼这边安慰过母亲,回到暖阁里头便吩咐丫头理起东西来,云笺怕她心里难受,看见大篆小篆两个收拾起衣裳书册倒了杯茶来:“姐儿也太急着些了,哪里就立时要走的,说不准儿是传错话。”

明潼只笑一笑:“先把贴身的东西备上,等真的来人接也不必忙乱。”想想还是怕纪氏忧心:“别惊动了太太。”说着往罗汉床上一歪,也不看书了,只阖了眼睛,松墨上前给她盖上薄毯子,轻手轻脚收拾起她日常要用的东西来。

太阳透过花窗映到她脸上,照见鼻梁挺直,两道长眉不经修饰往上斜挑,听见衣裳声音细细一蹙,又再松开。

重活一回,依旧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这一回不曾被选进后宫中,而是轮到下一回才进了宫。靖元二十年颜家三个姑娘里也只有颜明蓁一个选作了成王妃。

她自己则是靖元二十五年选到了太子宫中,从太子婕妤一直爬到太子嫔,还是太子亲口指了她的,风光也确是风光过了,可风光过后等着她的却是太子被废,说是病死了,可谁知道是个什么死法。

先伸手的元贵妃一系引来反噬,荣宪亲王也没能活过第十个年头。明潼跟太子妃太子嫔原来还分上下,到了西宫寿昌殿里却一样过着的清苦日子,冷得没了柴烧,把凳子都给劈了烧火,两个人挨在一处,宫里的冷风还只透过窗缝钻进骨头里。

明潼怎么也没想到,会是长房这个一向不出挑的姐姐救了她出去的,那一日忽的便吃上了肉菜,还有衣裳脂粉热水送了来,却不是抬到正殿去的,而是抬到她的偏殿来。

明潼还自奇怪,寿昌殿的总管太监却腆了脸笑:“娘娘,赶紧梳洗了,收拾收拾好离了这晦气的地儿。”明潼这才知道,竟是成王渔翁得利,登上大宝,而自家那个温柔和顺的堂姐,当日便接了皇后金册。

第5章 白玉虾饼

颜家原来不过是从五品官儿,再往上一点儿便不能选秀了,可祖上这一枝却是自太-祖开国时便跟着打江山了,也不是他想参军,而是揭杆起义,容不得你不干,只好拿了大刀长枪一手一脚的拼出来。

颜家太-祖有些急智,原也想过战场上边装死出脱,可那敌军杀人,先是劈死,这还能抹了血浆充过去,可到清战场的时候,却是一刀子把头割下来抵数的。

这哪里还能躲得过去,只好出力气厮杀,当兵的一半儿是流民,还有抓住了俘虏,穿上衣裳上了战场,不战也得战,别人见你一身对方阵营的兵丁服色,管你心里想战想和,一刀就先砍了上来。

好容易到了镇子里头,先是掏土洞找吃的,大户人家是总兵将军去的,他们这些大头兵轮不着,想想将军服色上有护心镜,他把烧菜的锅子砸成几瓣,给自己也弄了件甲衣,有多的还分给兄弟。

还收了些鱼网,缠得密密的,似那些渔家女子补网似的做成一件短褂,连睡觉都不脱,却比铁锅更管用,护着要害没伤着,这才一直活下来。

这一队跟的将军厉害,先打进了都城,先抢了一票好东西,轮到圈地的时候,那将军麾下都分着了好地,颜家太-祖却不要地,只管搜罗金银,那些个抢急了眼的,俱往大宅子里头去,他却独往丝棉街去,那儿都是织丝的人家,还没人同他争。

等那些个兵丁抢完了大户来争这些小肉,颜家太-祖连老婆都抢着了,原是织丝人家的女儿,一家子倒还安好,藏在地下小小一口地窖里,家里六岁的弟弟挨不过饿哭起来,叫他一进门就寻着了地方。

颜家太-祖一身兵服,身后又扛了那么些个丁当作响的东西,两个老的一看见他就跪下来,那小娃儿连哭都忘了,一噎一噎差点儿抽气背过去。

颜家太-祖饶他们一命,护了他们周全,又抢些食水过来,等他要扛着东西走了,那家人把女儿配给了他。

将军抢大户人家的妻妾女儿当老婆洞房,兵丁做了那小门小户的“上门女婿”,只有颜家太-祖,正正经经的点上花烛拜了堂。

他还依旧当兵,把那包东西藏地窖里,别个见他讨了娘子,却不曾去圈地,还从自家抢的东西里头捡一二件出来扔给他,颜家太-祖也只是憨笑,他中打渔出身,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道理最明白不过。等别的队伍进了城,便是比谁胳膊大腿更粗的时候了。

颜家太-祖藏着掖着,那些金瓶金盆砸碎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用,等到新皇帝上位了,城里又一次平定下来,他才敢带到远点的地方去买地,又回了江州老家,家里人死的一个都不剩了,置了大宅买了良田,真个做起富家翁来。

颜家靠着这点巴结扣索的劲头,虽不似那些有军功在身的公府人家显赫一时,却也一直老实到了今天,再看那些开国功勋,到如今还有几家存世。

颜家祖上那一辈儿,便只得一个儿子,到了孙辈,还只一个儿子,连个女儿都不曾有过,颜家老爷便道是造的杀业太多。

老妻两个信了佛,日日抄经念佛,又是捐油添灯又塑金身捐门坎,连带的把儿子也熏陶起来,到如今江州祖宅里头最气派的还是佛堂,那可是花了大力气造的,梁柱俱是金丝楠木,飞罩落地罩一应俱是上好的楠木雕的,供的佛像非金非玉,是拿一整个檀香木的根雕出来的,不必上香,只走进佛堂便一室香气。

颜家是兵祸起的家,到第二代却不许儿子从武,只拘了读书,一代代读下来,倒有些诗礼传家的意思在,那些个以武传家的,太-祖初年还排开来入百将宴饮宴,越来后头越诸般忌惮,到得第二第三的传下来,太平治世,武官的地位便一落千丈,也只有读书考举才是振兴家业的道理了。

颜家传到如今已是第五代了,到得第三代还是子嗣不丰,祖辈也不知在菩萨面前求了多少回,还是个游方僧人说,要颜老太爷日日在菩萨跟前磕头,磕足九九八十一个。

颜老太爷为着儿子还有甚不肯,真的跟妻子两人磕头,二十九岁才得了头一个儿子,接下去连着的结果,颜家到这一辈儿,总算有了三子。

成王莫明其妙的被捧了起来当皇帝,细论起皇后的出身来,才晓得这一脉存了五代。明潼舒舒吐出一口气来,这辈子她再不能同原来一样。

太子喜欢她,是喜欢她身上这股子劲儿头,到太子死了,太子妃成了个泥塑木胎,日日守着大殿佛像念经,她身上这股子劲儿也依旧没磨掉。

太子宫里那些个充容昭仪,原来明里暗里不和眭的,俱都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靠着她周旋才能在冰冷宫室里头不饿死冻死。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多,颜家便来人把她接了出来,她在那儿没死,可在家里却没能活下去。

亲娘纪氏为着她一双眼睛都快哭瞎了,她只这一个女儿,自她进了宫跟着提心吊胆,等接了她出来,搂着她痛哭一场,家里给她安排了院子,吃食用度比纪氏自己都更高,可明潼却一日日的没了生气。

她这样的身份想再嫁也不能,一辈子都只能在家里过,比之寿昌宫,湖心院不过是又一处囚笼,不过双十年华,她便再无生趣。

谁能想到还能再活一回,她睁开眼儿那一天,就打定主意不会再走老路,纪氏无子,那就先给她抱养一个来,做了两辈子母女,明潼知道纪氏是甚样心性,只要教养得好了,便是庶子也当作亲儿子来疼,有了这个依仗,便是她不幸再入宫廷,纪氏也有了依靠。

明潼进宫时十三岁,回来的时候二十岁,七年似是过了几辈子,颜家往下一串的庶子庶女,她跟前没人敢说什么,背后却哪一个不说她们母女命苦。

如今不过五载,因着庶长子在后院坐大的程姨娘,在庄头上的清心庵里当了清心居士,得了次子又占着宠爱的睐姨娘这回也定不能爬上来。

她知道纪氏的脾气,宽和中正,庶出子女,不论生母如何,总是一般的教养,明澄明沣两个,俱叫她请了严师执教,到了年纪又送到书院里去。

她的心是正的,可旁人的心却偏了,庶子大面上规矩不错,也敬重嫡母,可越是有了出息了,又怎么不想着让生母更体面!

底下人弄些小鬼,纪氏也只睁一眼闭一眼,可明潼眼里却揉不得沙子!旁人便罢了,睐姨娘再不能饶!

只没想到,原该是头胎生了儿子的,这一回竟先生了女儿!明潼这才把明沅抱过来,看看这个上辈子根本没有的妹妹,是个什么来头。

颜明潼睁开眼,怔怔看着白墙顶,半晌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守在落地罩边的松墨见她醒了:“姑娘可要吃茶?”

颜明潼挥了挥手:“把镜子拿过来。”

等夜里摆饭的时候,明沅一眼就看出不同来,她手里握了筷子,八宝给她盛汤,抬眼一看颜明潼那两道长眉,细细修成了柳叶状。

她原来看着英气勃勃,说话又干脆利落,办起事来绝不拖泥带水,如今只不过修了眉,剃去了眉峰,修弯了眉梢,人便显得温婉起来。

纪氏还未平复过来,别个都吃饭,只她跟前摆了一碗胭脂红米粥,厨房里还专做了煎虾肉饼子给她送粥,她只吃了两口就不再吃了,倒是澄哥儿,见着自个儿碗里没有,拿小勺子去纪氏面前的碟子里挖。

纪氏原见他这付精怪的样子定然要笑,却只扯扯嘴角,把碟子往他面前推一推,豆青瓷碟儿盛了一字排开几块虾肉饼儿,煎的边缘金黄,晶莹粉白,还得看见里头的虾肉块,澄哥儿自个吃了一个,又分给明潼明沅各一个。

他还是跟明潼更亲,把着小牙箸挟到她碗里,再把碟子推到明沅面前,纪氏这里用饭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今儿却没人开口,还是明潼用完了饭,拿香茶漱了口道:“娘看我这眉毛,我自家动的手。”

纪氏抬手摸一摸:“确是修的好,跟柳叶儿似的。”澄哥儿放下牙箸伸头过去看,学着纪氏的样子伸手去摸,还摸摸自个的:“我没有。”

纪氏叫他一茬,脸上才有了笑影儿,丫头便来说老爷回来了,纪氏心里挂着心事,立时收了笑意,叫仆妇把饭桌儿抬到明沅屋子里。

只剩澄哥儿跟明沅两个用饭,明沅就是再想探听,耳朵也伸不了那么长,澄哥儿吃完了就摆弄起明沅桌上的小玩意儿,他头一回进明沅的屋子,新鲜的很,明沅便把那些玉雕的猫狗拿出来给他玩。

几个丫头都守住了嘴,下边人都已经传遍了,只不能在主子面前说,上房规矩最重,更没人敢轻易开口,屋子里落针可闻,便是澄哥儿也知道不一样,他玩了会子,托着下巴,眉毛皱起来,叹了一口气。

白白嫩嫩的脸儿,看的明沅想要掐他一把,又忍住了,伸手在小箩筐里翻了会儿,拿花牌出来递给他,澄哥儿摇摇头不接,往明沅身边凑几下,歪着头问她:“三姐姐哪里去?能不能带我了去?”

明沅张不开口说孩子话,她也不知道三岁的娃娃要怎么说话,可看着澄哥儿很是忧愁的样子,拍拍他的手安慰他,心里还在想,要是颜明潼去选秀,那她是不是也要选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3151970的地雷

谢谢小玖的手榴弹

么么哒!谢谢妹纸们哇~~~

颜家发家史~~

一章章的揭秘呢~~~

话说孝字头给皇后啊皇太后啊作谥号不是从清朝开始的

明朝还有个孝庄皇后呢,愫本来想用这个幽默一把的,女主一定会以为穿到了清朝,咩哈哈哈

昨天晚了半个小时,今天早点~~~

第6章 鸭肉包子

宫廷就是虎狼窝,明沅想想就害怕,被戏称出墙传的那个电视剧,同事一到中午午休就开着公放,一集一集的追,一个办公室六个人都在看,于是明沅也被迫看全了。

一会下毒一会陷害,好人坏人都有两面,她连一个七人的办公室都混不好,更别说进宫了。

一想就忍不住跟着一起愁起来,借着澄哥儿叹气,也长长叹一口气,两个丁点儿大的人挨着叹息,澄哥儿伸手搂了明沅的头,拍拍她的肩,很像当哥哥的样儿。

喜姑姑见了抿抿嘴角,明沅跟澄哥儿亲近是她喜见的,她原来是澄哥儿的嬷嬷,纪氏指给澄哥儿的,哪里知道明潼事事不肯假手于人,盯着他吃盯着他喝,还似模似样的吩咐事体,她这个嬷嬷倒没了用武之地。

等澄哥儿搬到纪氏碧纱橱后边住,就更是担了虚职,这回明沅抱过来,纪氏才把她调过来,当了明沅的嬷嬷。

眼见得明沅跟澄哥儿处的好,她只有高兴的,两个挨着说小话叹气,便逗引起他们来:“哥儿姐儿可要瞧瞧厨房前边新下的小鸡崽儿?”

澄哥儿一听便抬了头,也不必问明沅了,他一点头,采苓赶紧往前头去了,拿了只细竹编的篮子装了五只来,一只只捉住了放到地上,五只小东西晕头晕脑摇摆了两下,两只凑在一处相互蹭毛,两只头对头的顶着嫩黄色的喙,还有一只撒开细红爪子四处走。

毛茸茸一身黄毛,嫩生生的啾啾声,澄哥儿一看见就忘了那些烦恼,明沅心里还担心着选秀的事,既然颜明潼要去,等她大了,是不是要跟着进去当丫环?

她被某妃传引导的以为所有女人都是要进宫选秀的,嫡出的选宫妃,她们这些庶出便得跟着去当宫女。

澄哥儿支着两条胖乎乎的腿,伸头去看这个小东西东啄西啄,嘴巴尖尖去碰地毯上边的黄绿色纹样,还当是在吃食,澄哥儿把玫瑰饼子揉碎了喂它,它又不吃。

“小鸟不吃!”澄哥儿发急,采菽掩了口笑:“它不吃饼子,它吃虫。”

澄哥儿转过头去,又想摸又怕,手指头翘起来,拿指尖去碰碰鸡崽子的一小撮尾巴毛,叫那小鸡崽儿回头啄了一口。

一点也不痛,他却冲着明沅直摆手:“咬人呢!”把手背在身后,又要看,又有些怕,围着鸡崽子蹲得累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毯上。

屋里刹时便欢快起来,明沅倒不怕,却也跟着他把手藏起来,陪着澄哥儿玩,也不觉得装小孩子有多累,总有个模版在。

西暖阁里松快,上房却一室寂静,纪氏的屋子外头站了一溜丫头,个个都不敢往前凑,不说刚调过来的六角几个,便是琼珠琼玉卷碧凝红四个大丫头,也都在落地罩外立着,隐隐听见里头纪氏饮泣声,轻手轻脚的往外退两步,招手叫过六角,叫她去拎壶热水来。

“怎的这样事竟落到咱家来?”纪氏眼圈通红,想想要把女儿送到宫里,心就一跳一跳的痛:“她自落了地便没离开过我身边儿,出嫁我还想留着两年的,怎么这一回,竟把岁数压的这样低?”

颜连章坐到纪氏身边,重重叹一口气,搂了她的肩,拿了帕儿给她拭泪:“原想着五年里头老爷好往上升一升,咱们家的女儿也好免了选,哪里知道这回竟下了这样旨意,咱们又不是寒家小户,要送了女儿去选宫女。”

宫女确是打小开始教的,早早就往民间收罗了女孩子进去,调理起来好往内宫送,运道好能侍候主子,运道不好便一辈子都是杂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