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连声应是,心里却叹苦,太太这是把这活儿交给了姑娘,姑娘才多大,就能料理人生孩子?再怎么也不该六姑娘管事,还不是看着三姑娘要见人要交际,这才把事儿推到六姑娘身上,总归是亲姨娘,说出去也不为过。

满阖闹哄哄的,明沅绕开人群往角门走去,哪知道门上竟落了锁,采薇看她急也跟着发急:“定是守门的婆子去瞧热闹,把门给锁了,真是混帐!”

这时候再骂也无用,夹道子里头叫挤的满满当当,一百二十抬嫁妆,看嫁妆的婆子,抬盒的仆妇,还有看稀奇的小丫头,一把一把的散着喜果喜钱,小厮童儿争个不住,青砖地一大早就叫洒扫干净,摸着喜果喜糖就往嘴里塞,掐着吉时一放炮,更是对面说话都听不清。

明沅皱了眉头:“往那儿请了稳婆去了?赶没赶车?”

卷碧瞬瞬眼睛:“是往南锣鼓巷子请潘家的催生姥姥去了,为着去的急,特地还赶了车的。”

竟是南街,那岂不是同迎亲的队伍赶在一处了,连二门上都围了这许多人,外头更不必说了,此时车还叫挤的出不去进不来。

明沅正着急呢,一眼瞧见了喜姑姑的儿子锤子,赶紧指了采薇出去拉住。把事儿托给了他,锤子往门里头望一望,见明沅正踮了脚尖儿瞧过来,公鸭嗓子一开:“叫六姑娘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了。”

明沅看看身边的丫头,没人跟着去到底不放心,身边也只九红一个刚上十岁,吩咐她把头上的环儿簪儿摘了去,跟在锤子身后跑。

九红天生一双大脚,在宅子里头叫人笑,这会儿撒丫子跑起来,比小脚窄裙得用的多,她也知道是急事,半点不落后,锤子还要赶车,九红直跺脚:“这时候还赶什么车,拖也得把人拖了来!”

两个还没跑到大街口,就见着出去请稳婆的刘妈妈,她正摸了绢子擦汗,车夫不住叫人让,逆水行舟,哪里出得去,九红跑过去说了一通,让刘妈妈就在这儿等着,自个儿跟在锤子后头去请。

明沅到了那儿,喜姑姑正分派小丫头子糊窗,正房里连门窗学没封上,总想着还有俩月,连东西都没备,还是喜姑姑来了,才往库里去领。

三月三说是立了春了,可天还是冻人,先比着纪氏那一回,叫人拿了浆子来,把窗户缝全糊起来,所幸厚帘子还没掀换,给床上铺上几层干净布,又是催水又是催吃的。

小莲蓬见着明沅哭的满脸是泪:“姨娘本来好好的,那边的热闹咱们也不去凑,才刚在花园里头走了两步,叫爆竹惊的踏空了一阶,这才发动起来。”

明沅此时也怪不着她,反而拍了她宽慰:“你莫急,先等姨娘这儿料理好了再说。”说着拉了喜姑姑的手:“姑姑,我叫人去厨房要吃的,可还有旁的什么好做?”

喜姑姑拍拍她,稳婆不来说什么都是白搭,便是按肚皮催生,她们也不行,只不好说这些话:“姨娘才刚破水,疼是疼些,也不要紧。”又不好同明沅说些松紧的话,一味的劝了她:“不若姑娘去瞧瞧,姨娘已经念叨好几回了。”

苏姨娘人还有神智,听见女儿来了,张开眼睛伸手就要勾她,她疼的满脸是汗,身上的衣裳都叫浸湿了,干瘦的手紧紧攥着明沅的手掌,嘴里哧哧喘气。

明沅见着眼睛一酸,嘴里不住安慰:“姨娘莫怕,已经叫人去请了,立时就来的,姨娘吃些东西,喝碗汤,存了力气把孩子生下来。”

苏姨娘面如白纸,头发一络络贴在颈项里,疼的说话也只有气音:“我倒不怕,就怕肚里的孩子不足月,出来了受罪。”

孩子还没长好,她的肚皮挺得大大的,两条腿趴开来,褥子湿了一片,心里怕这个孩子生不下来,连眼泪都落不出,把明沅拉到身边:“是我,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沣哥儿,这个孩子,要能生下来,就抱给你养,要生不下来,往后你多照应你弟弟。”

明沅自来了这儿从不曾哭过,可见着这情状再听苏姨娘说这些话,眼泪立时下来了,她喉咙口跟堵了石头似的,声音一哑,还要强笑:“姨娘怎么说起这些来,才刚发动,还得力气好使呢,采薇,鸡汤端来没有。”

早就叫了小丫头去催,这时候还没来,明沅等不得,叫采薇亲自往厨房去催,这才抬了砂锅回来,采薇一气儿的骂,厨房里头哪个有功夫搭理,还是舍了一对儿银镯子出去,这才抬了来,除了鸡汤,也只一盒子软面酥油饼了。

明沅瞧见汤里也算有只整鸡,舀了一碗端到床前,小莲蓬扶了苏姨娘,她却只是摇头,明沅吹了汤送到苏姨娘口边:“姨娘便吃不下也得硬咽下去。”把面饼子撕成小块,在热汤里泡得软了,勉强喂进去半碗。

明沅没生过孩子,采薇家里却有许多个妹妹,看着苏姨娘那个肚皮,分明就还没入巷呢,又不好说出来,想了半日出了个主意:“姑娘,不如把安姨娘张姨娘都请了来,总归是生养过的,总也有个人拿主意!”

到这时候了,姨娘又能顶半个主子用了,这两位来了,苏姨娘要真有个不好,也没人能怪到明沅头上去。

明沅却皱了眉头:“不必叫她们来,来了也作不得主。”不是作不得主,是不敢作主,张姨娘油滑,安姨娘小心,既有喜姑姑在这儿,还不一推三五,反叫喜姑姑缩了手脚。

采薇干着急又不好说怕苏姨娘生孩子生死了,到时候谁来担这干系。明沅喂了苏姨娘喝下汤,院子里头架起炉子烧热水,她见苏姨娘只一身一身的出虚汗,扯了喜姑姑的袖子:“姑姑,我看姨娘力气不济,若不然先求太太给些参来,等紧要的时候含了罢。”

“姑娘且别急,已是叫人去库里拿了,只今儿府里人手都往西边抽调了去,怕没这么快取了来。”喜姑姑抚了明沅的手宽慰她,拉她往厢房去:“姑娘且坐一坐,姨娘那儿有我,生孩子再快也得一整日,姑娘别站酸了脚。”

明沅哪里坐的住,才拿了杯子就一叠声的追问采薇稳婆来了不曾,坐得会子想起原来听说女人生孩子要架起来,这才好往下使力气,又往产房去,指了小莲蓬把苏姨娘的半扶住起来。

“姨娘哪儿还坐得住,姑娘赶紧往厢房里坐着罢。”小莲蓬只差没说明沅裹乱,半大的姐儿懂得甚么,捎手就想扶明沅到厢房去。

“孩子不下来,怎么生得出,姨娘这样干躺着,里头的娃娃怎么知道往哪儿出来。”明沅正着急,外头九红扯了催生姥姥进门,两个依在门边大喘,几个丫头围上去请潘姥姥去看,她把被子一掀,一望既知还没落蒂:“赶紧扶着斜坐起来。”

潘姥姥坐在榻上歇脚,一面让丫头们解开苏姨娘的亵裤,一面叫拿温糖水给她吃,知道用过了鸡汤点了头,同喜姑姑两个商量起来:“这胎还没长熟呢,若不早出来便难出来了,依着我看,如今只得一个法子,拿手按出来,若是可行我便上手,这儿可有能作得主的。”

她眼睛一扫便知道这几个都拿不得准主意,喜姑姑穿着体面却是仆妇,是主子的这个却又年小,若没人拿主意,她也不敢下手。

这时候成王该到大门边了,彩车凤轿一出去,里头便要摆戏酒,哪里还有作主的人来,喜姑姑一怔,怕是去请了,太太也不会来的,她拿眼儿一睇,明沅心里一阵阵的虚,作主,谁来作这个主,偏是苏姨娘在床上听着了,哑着声音道:“按罢,我的命,我自个作主了。”

喜姑姑把眉头一拧,说句难听的,苏姨娘肚里头的孩子她作不得,便是她自个儿的命,她也作不得主。

“采薇再跑一回,如今该在水阁里头摆戏了,去告诉太太一声,催生姥姥来了。”明沅又指了巧月赶紧去催人参,屋里头闲杂的人清出去,脱了腕上一只赤金的手镯,往潘姥姥手里一塞:“现下这情状姥姥也瞧见了,前头无法分身,姨娘这儿又脱不得,姥姥该怎么办怎么办罢。”

再等着纪氏着人来,苏姨娘哪里在撑得住,潘姥姥接了镯子往箱子里头一塞,脱了袄子,在手上涂满了油,从上往下给苏姨娘按肚子,嘴里还道:“摸着头了,胎位倒是正的。”

巧月那头还没要着参,明沅指了九红:“你去澄心书斋,问蝉衣玉版,不拘哪一个先把二哥哥用的参拿些来。”

还是澄哥儿那里救了急,他那儿正经的参片没有,却有磨得参粉红糖做的糕,苏姨娘吃了两三块,那头巧月的参也取了来,含在口里使力,人晕过去又醒过来,只觉得整个肚皮像是裂开一般,除了下边疼,上边也疼。

自前头摆酒,一直到放起烟火来,里头这个孩子总算是出来了,苏姨娘听见出来了,不宵知是男是女,翻眼就晕了过去。

潘姥姥一样浑身是汗,解得只剩下薄中衣,倒提了孩子把污血清出来,半晌那孩子却没声响,几个人面面相觑,这却不是生了个死胎出来!

第79章 玉髓虾子汤〔修)

到生孩子了,明沅便不许被留在屋里,说是血房不干净,她年纪还小,受不得这场面,采薇半是拖半是拉的,跟九红两个将她扯了出去。

明沅哪里坐得住,步子不停走的青砖地都磨薄了一层,才刚只想着苏姨娘有的吃,挨过饭点儿肚里叫起来,这才想着一屋子人可都还没吃呢。

这会儿再去厨房要东西,哪一个还能理会得,前头开了席,按着等的上菜,西府的大厨房把东边北边两府里头的厨娘掂勺全请去了不算,又往篆香楼鼎香楼请了大师傅来专做大菜,里里外外忙个水泄不通,采薇若不是使了一对银镯子,哪里端得出鸡汤来。

“也不拘什么了,有汤最好,若不行拿把挂面来,就着炉子煮面吃罢。”明沅能将就,采薇却不能叫她受了委屈,她这会儿想着镯子又心疼了,带了九红巧月两个,竟真个要了一桌子菜来。

明沅倒吃了一惊:“这会儿怎么还铺的这样齐整,你可同人争了?”

采薇点点九红:“我可没给姑娘惹事儿,你问她。”九红抿了嘴巴一笑:“我说是太太叫赏的,找了高升家的,她还想推呢,我便说,再不成去寻平姑姑,她没了辙儿,只好给咱们理了一桌出来。”

若不是里头情况不明,明沅差点儿叫她惹笑了,拿指尖点点她,松了嘴唇,知道自个儿不吃,她们也轮不着用,这一桌子菜,也尽尽够了,拿筷子挑了几根鸽蛋金银丝,宴席菜也就是做得好看,把蛋白打成块,蛋黄拉丝下锅炸,叠金堆银的,看着好看,吃起来却没什么滋味,这当口还不如来一碗粥面更好些。

明沅不动筷子,采薇却急了,给她舀了碗玉髓汤,又挟了两块玻璃凉糕搁到烧囍字白底儿瓷碟上:“姑娘再吃不下也得用些,这还有得熬呢。”

明沅喝了汤,吃了一块凉糕,把余下的分给丫头们,专把一只金银蹄子给了潘姥姥,她就着汤汁狠吃了小半只,淘得一碗饭,吃得满嘴流油,抹了嘴儿再往里头去。

连着潘姥姥带来的那个小媳妇更能吃,潘姥姥动过的,也无人会去碰了,她索性把两碗米饭全倒进盛蹄子的大碗里,把里头的碎肉也刮了个干净,明沅知道她是使了力气,身上的衣裳都没干的地方,她吃着,还叫丫头给她倒茶,怕她噎着了。

那小媳妇生的圆墩墩,为着能吃也没少遭白眼,见着明沅小小人儿却又是绞巾又是倒茶,半点也没瞧不起她的意思,红了脸盘嚅嚅开口宽慰她一句:“姑娘也别忧心,妇人生产总有这一回的,我婆婆已经摸着了头,等下面再开些,就出来了。”

明沅冲她感激一笑,小媳妇红了脸,里头潘姥姥一叫,赶紧抹嘴进去,走前看看明沅心里叹一声,也见过受不得补的,却没见着怀了身子瘦成这样的,交骨不开,那孩子怎么下得来。

采薇却逮着这句作文章:“我便叫姑娘宽心呢,但凡行这事的妇人,最是要花销的,非得把情状说的凶险了,方能显得出她的本事来呢。”

明沅知道没潘姥姥说的这么险,倒有些安心了,想着小弓箭小香帨都没准备起来,这时候寻也不及,刚想叫人去问澄哥儿借个小弓箭预备着,那边蝉衣端了一锅子粥来:“我们少爷怕厨房里不及预备,专给熬的。”

倒忘了自家小厨房里也能熬粥汤,明沅谢过澄哥儿,采薇叹一声:“到底是二少爷念着呢。”这句话话音才落,纪氏那儿也赏了个攒盒过来,五层点心,摆的满满当当,明洛身边的采桑,明湘身边的画屏都来了。

采桑活泼些:“咱们姑娘原想过来,只脱不得身,叫我带个好,若要用什么,直管往待月院里要去。”

画屏便没这么爽利了,安姨娘院里可还养着沣哥儿呢,她掖了手笑一笑:“咱们姑娘要了一道三花鸭子给姑娘用。”

明沅一一谢过,让九红送出门去,采薇哧一声,只当着明沅没说难听话出来,那边采茵采菽两个抱了薄被,又拿了一匣子纪氏赏下来的茉莉攒香:“这个等屋子里收拾干净了好点起来散散味儿。”

采茵采菽两个俱是妥当人,把明沅的妆镜梳子俱都带了来,西厢的软榻一铺设就成了小床,明沅歪在床上歇息,外头说话声儿不断,总归睡不着,索性坐起来,西屋床上摆了许多小衣裳。

小袄儿扎了百花绣的童子婴戏,从春天做到夏天,一季季的分开放,明沅一件件的细看,竟没有男孩儿的,苏姨娘一向说自个儿肚里是个女儿,明沅也不当真,原来她是真这么想的,连小裙子都做了,偏没有虎头帽。

前边连唱了三折大戏,请来的晚香玉秋海棠,一生一旦两个绝色唱《三生三世》,三元班定胜班跟荣喜班,三个班子全叫颜家请了来,锣鼓点一响,这边都隐隐听得见。

外头小丫头分吃了一桌席,她们好容易碰上这样的好事,却叫拘在屋子里头出不去,今儿上房发出去的红包大的有一百文,那十文二十文的,更是搁在喜篮时头往外撒的,多拿两个便抵得几月的月钱了,明沅把采薇叫进来:“你回去封几个红封过来,也给她们补上些。”

纪氏那里有没有另说,她这儿却得给的,采薇知道明沅的脾气,也不跟她辩,点了头:“我把我的东西也收拾了来,说不得今儿还得歇在这儿呢。”

苏姨娘阵痛过了,倒头就睡,每回疼醒再抓了丫头的手使力气,一匣子人参糕早早就吃完了,把鸡汤热起来,又泡了一付软饼吃,大菜既是凉的又不顶饿,倒是面饼子充了饥。

她醒着便叫明沅的名字,喜姑姑陪坐在里关,苏姨娘一叫,她就上前安慰,心里也可怜她这时候生孩子没人顾得上,摸了她的手宽慰她:“姨娘把劲儿使在该使的地方罢,姑娘好着呢。”

炉子上煎了紫苏叶的汤,苏姨娘到要生了还在吐,寻常也喝这个止吐,明沅叫进去的丫头俱都用盐水漱口,再拿毛巾擦过手脸,她全无经验也不知道还能干点什么,采薇抱了铺盖回来,把明沅看的那本书也带了来。

眼看着肚皮里的水要流尽了,上边都瘪了下去,娃娃却还不曾出来,潘姥姥抹了汗压低声儿同喜姑姑说:“这情形可得下药,想好了,往后许就不能生了。”

喜姑姑一怔,反是潘姥姥道:“有福鸡酒香,无福四块板,到这份上,不生就是一尸两命。”说着给儿媳妇使个眼色,外头借小炉子,倒进去些催产药,煎得一碗灌下去,伸手进了产门,苏姨娘痛的撕心裂肺一声惨叫。

明沅手一抖,书册子落到地上,外头“噼噼啪啪”放起烟花来,映得黑夜如白昼,火树银花炸在天空,才刚湮灭去,就听见里边丫头一声叫“生了!”

苏姨娘一下苦挣,孩子总算出来了,身子发红发青,潘姥姥倒提着拍了一下,却不见哭声,喜姑姑同潘姥姥两个面面相觑,难不成生了个死胎出来!

明沅听见“生了”脸上一喜,站起来到门边没听见哭声,掀了帘子进去,潘姥姥摸了心口说了句“活的”,明沅腿一软差点摔在门上。

潘姥姥说完就把正口对口把呛的水吸出来。明沅心里一揪,叫九红托住往里去,等那孩子喉咙口有了声音,潘姥姥再提起来一拍,这回一拍,小猫崽子似的哭起来,两只手紧紧攥着拳头,哭得涨红了脸,声音却还只微弱。

“这可好啦。”潘姥姥一只手掌托着给孩子洗澡,拿棉布包裹起来,明沅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潘姥姥笑道:“是个添头,不怕,女儿家命硬,七活八不活。”

“添头”说的便是女儿,倒真叫苏姨娘想着了,一屋子看着孩子,只小莲蓬给苏姨娘抹汗,潘姥姥收拾好了孩子,让儿媳妇喂水,自个儿料理起了苏姨娘,下边收拾干净,换过褥子。

当着明沅的面说:“若不是早产,该是顺产的,如今且得好好休养着,往后有没有的,就看造化了。”

明沅伸手接过妹妹,皱巴巴红通通的一张脸,眼线又长又深,倒能瞧出眼睛像了苏姨娘,潘姥姥换上干净衣裳:“是个全须全尾的,小是小些,精心的养了也不怕。”

喜姑姑摸了大红封出来,把潘姥姥喜的眉开眼笑,又多说两句吉利话:“三月三生的,好日子呢,往后是个有福气的。”

带了儿媳妇出去,一路走一路说:“你可瞧着了,这还只是交骨不开,再有那产门不闭的,胞衣不下血崩不止的,稳婆没这一双手,怎么跟阎王爷抢人。”

潘姥姥得着重谢,活计也确是做的漂亮,连脐带都用细麻线缠扎好了,拿软棉布包扎好,过得三四日自然就落了脐。

前边宴还没散,明沅抱了妹妹,采薇伸头脑瞧笑了:“姐儿别看这会儿八姑娘生的丑,长开了可漂亮,你看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哪儿都长得好呢。”

卷碧一直守在屋里头,见着平安生产了,赶紧到前头去报,屋前挂起帨巾,沾了血的褥子被单收到外边,里头换上新的,点起茉莉香,又叫热着粥,等苏姨娘醒了给她用。

明沅抱了一会儿孩子,想着还没乳母嬷嬷,苏姨娘又还没开奶,正踌躇,那边画屏送了一匣子奶糕来。

拿热水化了,一勺子一勺子喂给她喝,这么小的小东西,嘴巴上沾着一点,竟知道张开口等着喝,明沅喂得慢了,她还嚅动嘴唇,人小胃口却不小,吃了一小碗,往外吐了这才算饱了。

喜姑姑看着一笑:“姑娘不必忧心了,看这个劲头,定能养好了。”

第80章 鸽子玻璃糕

八姑娘生在三月三女儿节,又是明蓁出嫁的好日子,于她却是落地那日无人垂问,到得洗三,又正巧碰上了明蓁的三朝回门。

原来就是个妾室生的庶女,又正碰上家里头办大事,哪里还会来管照她的洗三办的如何,纪氏只分派了银子下来,索性把这事儿也都交给了喜姑姑料理,明沅喜宴那一日没在,回门再少不得了。

这个新生女孩的洗三也并没在正堂里办,那是招待宾客的地方,明沅原想办在小香洲,她那地方更大些,苏姨娘却道:“哪能借了你的地方使,就在这儿办了就是。”

她怕真的用了小香洲,纪氏心里头不乐,到时候一并不好,摸了女儿的小脸:“她这样大点的人儿,人少些也更清静些。”她心里是想着能让女儿跟儿子都来看看亲妹妹的,可又哪里能开得出口来,肚里想一回,到底咽下去没说出来。

洗三找的还是潘姥姥,她是催生收生一并做的,一事不烦二主,请了她来也算是熟门熟路,原来就办的急,东西预备的也更加简薄,挑脐簪子围盆布便没旁的东西了。

就连金银锞子花儿朵儿小靶镜子梳子之类也是明沅那儿先拿了来使的,官哥儿洗三时存的那些个娘娘像,只请了三尊出来,一是前几日喜宴上头用的那些个杯盆碟碗还不及收库里去,管库房的没精力寻这个,二是苏姨娘房里的长案,也供不下十三尊娘娘像。

碧霞元君,催生娘娘跟痘疹娘娘三位供在案前,香炉里盛上小米作香灰插香,上头一对儿羊油蜡烛,压了金银元宝作敬神钱。

娘娘像这些倒是现成的,可艾叶球儿,香烛钱纸却得现买,娃娃还得用槐条蒲艾水洗身,这些个家里也没备着,桂元荔枝花生栗子厨房里也有,也得泡了胭脂膏子染红备用,光是一个洗三礼,便要这许多东西,这还是简薄了办的。

明沅在屋里头写单子,明湘明洛两个携手来寻她,见她靠着南窗捏了单子核数,轻笑一声夺了过去:“还在忙洗三的事儿?”

明沅笑一笑:“少不得我费些心思罢了,原也是该的。”

明洛冲她皱皱眉毛,拉了明湘坐下来:“那一个哪回不在前头冲锋陷阵的显本事,到这儿偏缩了去,叫你一个担着,好没道理。”

明湘听见这话抬头,见丫头们都在飞罩门外,舒一口气:“你可消停些罢,叫传出去成什么样子了。”

明洛一甩帕子:“传出去?谁传出去?是你呀,是我呀,还是六丫头!”她鼓了嘴儿,这两日没捞着跟明沅说话的机会,挨到她身边,拖了她的手就说:“你是那日不在,且没瞧见呢,二姐姐还没怎么着,那一个到急巴巴的待起客来了,又不是她姐姐出嫁。”

明沅伸手捏了明洛的鼻尖儿:“你又混说了,怎么不是姐姐了,二姐姐伤了脚,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还没养好呢,怎么好多动,挨下来也只有三姐姐最大,咱们是妹妹,本就该在后头的。”

那一日她虽早早走了,却也瞧出纪氏的意思来,她这是带了女儿出去亮相的,成王的婚事,那些够格往宫里去的自然都去了,家里头有些底子的却都叫请了来,光是明芃都叫人问了许多回。上头三个是嫡出,自然更惹人眼些。

明洛听张姨娘念叨的多了,心里隐隐明白往后好不好,全在嫁娶上头看了,她心里还懵懂着,好坏却能分得清,见着明潼一个人出风头,心里倒不痛快起来。

明沅这样一说,她只噘了嘴儿,落后又叹一口气,明沅笑一笑,吹一吹才刚写好的器具单子,叫九红来给喜姑姑送过去:“上头有些我记着有,有些没的,想也不及办了,先支了银子往外头买,等事儿办完了再报帐。”

明洛才刚还想说她字儿写的越发好了,听见她吩咐这两句“扑哧”一声笑起来:“这还是沅丫头?是哪家的当家太太吧。”

这样的玩笑明沅是自来不会生气的,明湘却嗔了她一眼:“你又说这些昏话了,没得饶舌头,叫外人听见了,只说咱们轻狂。”说着摸出个荷包袋来:“这是我姨娘给的,她这两日身子不适,这个当作给八妹妹添盆儿。”

安姨娘哪里是身子不适,她是躲着不敢过来,她最怕的就是沣哥儿知道自己的亲娘跟隔着一道墙。

沣哥儿虚五岁了,进了仲春就该开蒙了,一日大似一日,也会问每月里要去瞧的那个姨娘是谁,他跟明沅生的那样像,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的梨涡,苏姨娘是如今瘦的脱了相,等她养回来,打眼一瞧就知道是亲母子。

明沅明白关窍,接过来笑一笑:“替我多谢姨娘。”

明洛见着明湘这个,自家那个倒有些不好拿出来了,明湘的荷包瘪瘪的,她这个却快塞满了,明湘那一个,分明就是她自个儿凑的,她的东西全叫安姨娘收着,身边能有多少余下来,明洛却不一样,张姨娘的妆匣子她也是想开就开的。

明沅只作不知,俱都接过来收了,明湘面上泛红,明洛也怕她尴尬:“洗三总归在正午,回门却在早上,你早上在西府里,到正午再回来便是,咱们还能坐一天不成。”

明沅原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她拍了明洛一下,张大了眼睛:“五姐姐好聪明,我便想不着。”明洛知道她是取笑,拿手捏她的嘴,两个笑作一团,明湘便也跟着抿嘴儿笑起来。

明沅姐妹几个笑闹,上房里纪氏却为着女儿操心,明潼挑明了告诉母亲她再不想进宫去了,纪氏想着明潼选秀生的那场病,心疼女儿进宫去受这些罪,她略提一句,纪氏立时就应了下来,若不然这段日子也不会那样筹划着帮女儿寻合适的人家了。

“安远伯家虽是殷勤的,却再不能够,世子都四十多了还是世子,家里儿子倒那许多,说不得还得靠着女方的嫁妆才能支撑,这样的人家外头摆的花架子再好看,也无用的。”纪氏把这些宾客在肚里过得一回,端了茶盅儿指点女儿。

明潼脸上半点儿不见羞色,笑一笑:“不说娘,我也瞧不上呢。”

纪氏伸手刮刮女儿鼻子,明潼却靠躺在床榻上,手里拿着礼单子,一家家的挑着看。有些事隔得久远记不真切了,可她却记得当时入宫娘便不肯的。

娘跟爹自来没红过一回脸,虽为着那些个姨娘心里不乐,却从不曾摆到脸上来,可那一回结结实实大吵一架,两三个月都不曾说话,到她叫轿子接去选秀时,更是哭的下不来床,明潼那时候只当母亲是舍不得自己,叫挑中了,还想方设法的想传信回家来。

到这会儿倒有些吃不准,当时她是真个叫太子瞧中了,还是家里头把她给荐上去的。那一回在圆妙观里遇见成王同太子心里就起了疑。

她是闺中女儿没法子探听,可太子的事却不是什么秘密,明蓁成婚的时候,就已经听见那些个公侯夫人在谈论,说是太子往圆妙观里跑得勤。

女人们说的无非就是那些个,谁家里养的如花似玉的好女儿,想着法儿的想叫太子见上一面,圆妙观的山门都叫踩薄了一层。

张仙人不堪其扰,只说闭关,连徒弟都见不着他的面,那些个香客,不论是求香的还是求签的又或是求符的,一概不许进山门。

旁人将这当作笑谈,里头沾名带姓的可不丢脸,明潼却听出来,太子应是常去圆妙观的了,原来这么早,成王就已经在往那个位子发力了,她心头一颤,又收回心神,把目光定在文定侯家。

矮子里头挑高个儿,旁的她不记着了,倒记得太子骂过一句,说这一家俱是庸才料,半点儿当不得用,可也就是这一家子没用的,太太平平活到了成王即位,明潼咬了唇儿,把这上头有来往的人家一一看过去,若论保险,还真就是这家了。

到得三朝回门日,一大早全家人就打扮齐整了在正堂里头等着,未嫁的姐妹不好露面,都在明蓁的旧居中等着,连袁氏都一早抱了女儿过来。

明琇才五岁大,生的粉雕玉琢,穿了大红袄子,头上戴的金花金叶,北府里头只她一个,也不论什么嫡庶了,就是袁氏的眼睛珠子,大名儿起了叫明琇,小名儿就叫作招娣。

她跟明沅几个还陌生着,一年也只见个几回,自个儿摸了荷包袋,拿里头的雕花金弹子玩,奶娘怕她失了手,到底是在明蓁屋里,她便唬着一张脸发脾气,叫袁氏抱了到外头哄着去。

明洛咋咋舌头,有明潼在不似私底下说话那样没遮拦,掩了嘴儿装鹌鹑,吃着花茶送点心,才拈了一块鸽子玻璃糕,外头鼓声锣声就响了起来。

亲王妃回门也是有制式的,听见锣声还远,约摸到了街口,袁氏虽是大房却无诰命在身,这时候就看出差别来了,她是长房的媳妇,却得排在纪氏的后边。

几个女孩儿却都坐不住了,立起来往外头看,等得好一会儿,见前边两列宫人鱼贯而入,当中四人抬着一乘软轿,里头坐着的便是明蓁了。

朱衣卧雪几个也一并是宫人打扮了,明蓁身着亲王妃礼服,头戴金冠,扶着朱衣的手下得轿来,侧头见着妹妹们站成两排迎她,微微一笑。

明芃脚还不曾养好,见着姐姐眼圈都红了,在外家时也不曾这样想,出门子三日倒想的不行,上来拉了明蓁的手,才握住了,想到要行礼,明蓁一把托住了她:“一家子姐妹还行什么虚礼。”

宫人立在院里头,屋里还只朱衣几个跟着侍候,明芃把明蓁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觉着她哪儿不同,可到底哪里不同却说不出来,明蓁也由得她打量,捧了茶捏一个果酥:“里头可没这个口味儿,原只当是平常物,到了外头才知道还是家里好。”

明芃觑着俱是自家姐妹,低了声儿开口:“那一个可难为你?”

她便不明说,也都知道说的元贵妃,明蓁笑一笑,也没跟妹妹们打官腔:“作什么难为我?凡事依礼而行,我是小辈,她是母妃,便是教训几句也是该的。”

明芃差点儿跳起来:“她真个难为你了!”鼓了嘴儿才要啐,叫明蓁一把扯住:“还是这付脾气,多早晚能改了?前头还有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呢,再不济还太子妃,我哪儿轮得上呀。”

太子妃确是没少受磨搓,以为苦尽甘来,却是为着她人作嫁衣,怪不得她要疯魔,明潼见着明蓁同上辈子一样回了门,面上也一样大方端庄,只颊生红晕再不与闺阁女儿相同,心里暗暗称奇,只道是成王平叛回来两个才恩义情长的,竟是这会儿就相得了不成?

这话不等她问,自有明芃会问,她握了姐姐一双手:“姐夫待你好不好?”一屋子女儿家,除了明潼,俱都看向她,明蓁这会儿是真的羞了,抿了嘴儿笑,半晌才点点头:“好呢。”

单只这两个字,就引得她们浮想联翩,明蓁面上的羞意止都止不住,若是不好,她今儿哪里用坐软轿,成王身边,却是连一个教导人事的宫女都没有的。

第81章 合卺酒

亲王妃的凤轿仪仗一路抬进了宫门口,明蓁头顶着四凤九翠九凤的花钗,两鬓贴着九钿,颈中腕上挂的宝珠金饰,一层真红大袖衣,一层霞帔红罗裙,俱是织金绣凤,底下还踩着三寸高底鞋儿。

这是宫嬷嬷等金冠礼服送来之后特意赶制出来的,成王生的高大魁梧,明蓁的身量并不停了,可若是立在他身边,还是显得身量未足,宫嬷嬷许多年不曾做过鞋子,手艺却一点儿都没落下,刺了一对口衔珠滴的龙凤,拿厚毡子一层层叠起来纳得实实的,同礼服摆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