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洛咬咬唇儿,她这心思,还真不敢告诉明湘,红了脸摇头:“你最坏!”明沅看破她的小心思,只怕是一场少女烦恼,看着她这模样笑一笑,掀开被子,拍了拍床铺:“进来罢。”

明洛跳了脚钻进被窝里头,把头枕在软枕上,摸了一把头发,眼睛在黑夜里还发亮:“你说,他好不好看?”

明沅故作不知:“谁?这没头没尾的,你总得说个名字。”

明洛拉了被子伸出手捏住明沅的脸颊,拿脚蹬了明沅一下:“你这个臭丫头,你明明晓得我说的谁。”

明沅叹一口气:“你说郑家那个?有什么好看,我倒觉着大姐夫才好看。”明洛听见她这么答“吓”了一声,撑起头来,伸手过去,把掌心贴了她的额头:“也不曾烧啊,你这眼睛莫不是病了吧。”

她满心是郑衍,明沅只好问他:“那你觉得他哪儿好看?”还是个小少年,哪里就看得以后如何,明洛要真是为着这一眼栽进去,那才是糟糕,不说纪氏如何料理,只不理她,冷待着她,再有宴不许她出来,她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

“他头上的玉冠,身上的衣裳,还有腰上玉带,你瞧见没有,连鞋子的云头,用的都是金线!”明洛一样样比划起来,明沅听见了却“扑哧”一笑:“闹这半日,你是喜欢他的衣裳,虽是有制式的,却也不难得,叫你姨娘给你做就是了。”

明洛急了,探手就去挠明沅的胳肢窝,两个缠了会儿,把睡在里头的沣哥儿吵醒了,他捧着小脑袋抬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张了手就要姐姐抱,明沅赶紧抱他过来,头搁在她肩上,小脑袋一歪,又睡过去了。

明洛吐吐舌头,看着明沅拍哄沣哥儿,抱着膝盖仔细一想,果然是的,连生的什么模样都记不真了,只知道他立在白樱树下,还有那扑面而来吹落的白花。

她不好意思直说,把身子一翻,背过脸去睡了,明沅把沣哥儿放平,自家也盖了被子,伸出指头点点明洛:“怎的?不说了?”

明洛越发堵起气来,等听见床里两个睡实了,她自个儿也睏起来,阖了眼儿,还是一天一地的白,只那人,还瞧不分明。

第102章 龙须牛肉

郑家来饮宴,一样是带了攒盒过来的,昨儿明潼夸了一句的清酱小松菌,这会儿带了一瓮儿来,郑辰还道:“这个佐粥配饭都是好的,等收了新鲜的,还给你送来。”

郑夫人今儿倒显得有几分殷勤了,昨儿母女两个同睡一床,郑辰把母亲劝得有几分意动,便是心里不满,这一个也强别个许多。

郑辰是十分属意明潼的,她见着明潼几回,捎手给她一个金跳脱,她不过夸了一句红宝好看,明潼又送了一只嵌红宝的开口镯子。

指甲盖大的一块宝石嵌在正中,两边素面的寸许的金镯面,打得薄薄的,单显出那块红宝来,郑辰虽推了不收,可却听见明潼笑:“这值得什么了,船跑到外头,咱们的茶叶丝绸,能换好些回来。”

可不是能换好些,跑了海船出去,到那些个地方瓷器丝绸俱是贵货,叫拿了宝石来换也是肯的,明潼呆过穗州,一半有着露富夸耀的心思一半儿确是实情:“便是七八品的官儿家眷,头上也戴这些个的,红的最易得着,蓝的绿的也容易,还有金钢石,只大件的好物,倒不易得了。”

指甲盖这样大的,竟还不算大,郑辰听她说的这话,回去捡了首饰匣子,确是少有见得人的,今儿也戴了珠花出来,只缠的一重重,戴在头上显眼,却哪里如明潼臂腕上那一付嵌了七宝的跳脱值钱。

她心里暗叹一口气,生在郑家,若是早上三代,许还能见识一回当日的富贵,可叹显赫一时,到如今也不过这般模样,只祖宅里头还能窥出些往日的富贵景象来。

郑家的后院里,有一个酒泉,文定侯一生爱写诗吃酒,说甚个斗酒诗百篇,一时是铁马冰河一时又成了小桥流水,他自家酒醒也要揉搓了去,后人还有收录诗集的,里头真有佳作,说是喝得好酒才能有好诗。

太祖便赏了他一个酒泉,还说天下酒曲尽归郑,郑家初时还真开得酒场,里头出的名品叫作千日醉,如今市井乡里只要卖酒,俱得挂个千日醉的幡儿,便是此间有好酒的意思了。

光是卖酒这一样便日进斗金,各色秤称,最大的那个总有二十两一锭的,那俱是用来称金子用的。

只他身死这酒方便也怢失了去,再也造不出那千日醉来,再往后一代连酒场都变卖了去,也只有御赐的千日醉三个字还留在郑家。

那酒泉里原是到自上往下倾一坛千日醉的,这酒倒将出来,满宅子都闻得香味儿,文定侯便在此间拿了酒爵吃酒,醉倒了就卧在大石上午睡。

便是他吃的酒也有几样讲究,甚翡翠杯配梨花酒,犀角杯配千日醉,古藤杯配百草酒,光是酒器便盛得一屋,当中这八件到如今还藏在宅中。

不独酒场,还有个船厂,造了战船出来,又兴练海军,便到此时圣祖封了他个文定侯,圣祖既无开拓疆土之心,他纵有一腔热血也无处可洒,这才办起酒场来了,日日大醉高卧,再不问朝堂事。

念着这点子往日荣耀没个头,明潼笑盈盈听着,时不时插一句口:“真个,那葡萄酒定得用夜光杯来配了。”

郑家那些个风流早就湮灭了,这会儿谈几桩掌故,都能叫母女两个面显喜色,若不是这么,杨家母女也不能在郑家住得这些时日,纪氏笑而不语,几个姐妹却听住了。

明潼一意凑趣儿,不独郑辰,便是隔桌坐着的郑衍,也是满怀骄意,因着隔得远,只设一座玻璃纱的屏风,明潼瞧不清他的脸色,可听他说起话来,那里头的自得又怎么能掩的住。

一时心头五味杂陈,她已经要十二岁了,再有两年不到的功夫,便是下一轮的选秀,不论父亲是不是同这个心思,她都不能进宫去,若不是选秀在即,她怎么也瞧不上这样的人。

明潼敛了性子,面上笑的温柔可亲,装着懵懂无知的问郑夫人:“我听说书的女先儿说过,连着咱们如今用的百味香也是郑家出的。”

郑夫人笑一笑:“哪儿有的事,原不过是祖上折腾出来的小物罢了。”百味香虽是小物,可闺阁之中哪个不用,原也有香膏香腻子擦手抹脸,这东西却是小小一片花瓣状,拿银镊子夹起来敷在面上,比那什么太真红玉膏七香嫩容散都更好用。

原是奉上去献给皇后的,只宫中会制,如今依旧难得,可有银两又有什么换不来的,郑辰听见这句咬咬唇儿,家里竟也没存下方子来,要用这些不得央了人去市面上换。

明沅怵然心惊,越是听越是不对劲儿,这却不是小说里头的桥段!她也看过几本种马小说,什么造酒造玻璃荡平倭寇四海一统,可那不过是小说家言,发的白日梦罢了,可她越听越是,心里一阵猜测,原来这郑家的祖上,竟是这么个来路!

其时有多盛,如今就有多么衰败,扒着这点荣光念念不忘,那些个玻璃烈酒半点也没存下来,还是由着老厂工复原出来,只烧得这玻璃再不似原来那么澄清透明了,郑家好处沾不着边儿,只余一个好听名头。

明沅满心疑窦,她原来就最小,坐在末位上,先还看着明洛不叫再失了魂儿去看人家的锦衣玉冠,后来便是越听越惊,怪不得到了这里这么久,些许事她听过,可有许多事却又不在谱上,原来是这个人让历史拐了一个弯。

明洛握了杯子斯斯文文的吃酒,小啜上一口,再拿筷子去挑碟子里的龙须牛肉吃,这道菜,便是纪氏专为着郑夫人预备的,她们家在蜀地,便是这个吃口,郑夫人才吃一筷子就笑:“这味儿倒是正宗的,外边馆子里头再治不出这个味儿来。”

招待她倒用起了黄牛肉,可见是有这个意思的,她看看自家的儿子,心里一叹,配这个,到底还是太委屈了些。

自家儿子伸长了脖子,眼睛恨不得透过玻璃纱,目光灼灼倒能把纱布烫出个洞来了,郑夫人再看明潼原来有的三分意动,也消了个干净,讨个媳妇回来,若把儿子给吃住了,往后哪里还有她这个婆婆立足的地儿。

可她也觉得女儿说的有理,一样是新贵,似颜家这等家资丰厚的更好些,面上也不露出来,吃得这回酒,告辞的时候,郑辰笑盈盈道:“等回去我给你送帖子,我们家院后头的牡丹开了,要办牡丹宴的,你可一定得来。”

明潼应得一声:“这花儿我最喜欢,越是红越是好。”

“那倒正好,有株一品丹砂,叫人剪了送来便是。”说这话的却是郑衍,他好容易搭上话头,眼见得明潼今儿梳了高髻,头上簪得大花,身上穿着桃花满地的襦裙,披了织金披帛,花丝累累垂垂,一直缀到额角,头一动就是一抹流火似的艳光,眼睛恨不得粘在她身上。

郑夫人听得这句,只轻轻一笑:“又混说了,总得等宴过了,才好分送。”

纪氏宴上不曾说得话,彼此你来我往说的也不过是点心绣活,又叹些如今生计不易,底下的庄头出息都少了,到了这会儿才笑:“得啦,还没赏就先讨了花来了,我这儿倒有两盆绿玉,你自来瞧不眼的,换了红的罢了。”不软不硬的把郑夫人给顶了回去。

几个姐妹都拿扇子掩了脸,明洛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在郑衍身上,明沅伸手掐她一把,她这才恍过神来,垂了眼睛不敢再看。

纪氏将人送到门口,回转来脸色便不好看,冲明潼点点头:“你跟我来。”又看看三个庶女:“你们且去吧,想吃什么吩咐了厨房就是。”

明湘一径儿往前走,把明洛明沅甩在后边,明沅才要问她,明洛自个儿就忍不住了,她缩了脖子左右一瞧,勾住明沅的手,把头凑到她耳朵边:“你看他是不是,长得不一样了。”

明沅“扑哧”一笑:“原是穿着白衣你才识得,换了衣裳连人都不识了?”

明洛挠了脸儿哧的一声笑:“总归我以后,也要找这样的。”她平日里听多了张姨娘说往后寻个什么样贴心贴意的人儿当夫婿,这会儿说起来半点也不羞。

明沅刮刮脸皮:“前头还有三姐姐四姐姐呢,你倒急起来了。”明洛不听则已,听了扁一下嘴儿:“三姐姐的就近在眼前了。”

到这会儿再觉不出来,也就不是明洛了,席上来问那番问话,明潼少有的温言软语,还有特意预备的黄牛肉,便是年节也不定吃得这道菜的:“我要还不知道,就真成傻子了。”

她不过是慕色,今儿不是那身锦衣玉冠了,后头又没栽着花树,郑衍身上那层光立时不见了,明洛觑着机会瞧了好几回,越看越是寻常,也不过就是靠了行头,连梅季明都比不过。

她还兀自羞涩,想着夜里梦见那人,原来当是郑衍,醒了还不敢告诉旁人,到宴上见了哪里是什么郑衍。

明沅拉了明洛的手:“这会儿知道了?”说着点点明洛的鼻尖:“咱们三个夜里一道用饭罢,就在一个院儿里,总不能一直这么僵着。”

明洛动动嘴巴,抿了唇儿不乐:“她自个儿转不过这个弯来,再说什么也无用。”难得说了句极明白的话。

“纵她心里不乐,事儿总是要说的,便亲姨娘,也太得寸进尺了些。”如今还小,往后岂不是要打嫁妆的心思:“她也未必就是恼了我们,这是她姨娘,心里不落忍总是有的。”

“单她会不落忍,对着咱们倒不理不睬的,好了一场,有什么趣儿。”明洛还只鼓了嘴儿,气得一刻又叹口气:“罢了,倒难为她,真个捅到太太跟前,安姨娘没好果子吃,她也好不了。”

这些事休戚相关,拿着主子的钱贴补自个儿娘家,说是娘家,都是卖断的人了,哪里还有什么家,明洛又是叹息又是庆幸,得亏着自个儿姨娘是个没娘家的,打小出来弹唱讨生活,家在哪儿都记不真了,连姓都是虚的,只图个自身才是要紧。

“我受累为你请一回,她要再不应,我也没法子!”明洛点头应了,明沅带了沣哥儿去午睡,许了他午睡过后看人逮麻雀,沣哥儿乖乖趴在床上,盖着被子要睡了,忽的道:“姐姐,我一直同你好的。”

明沅正给他盖被,听见这一句回头,他已经迷迷蒙蒙阖上眼睛,嘴巴微张睡了过去,明沅心里一甜,和衣躺下去,一手枕着头,一手拍打沣哥儿的背,又一次庆幸过继这一步万幸不曾走错。

明潼落后一步进屋,纪氏把身边人都挥退下去,还没坐到罗汉床上,就伸手拉住女儿,满面殷切:“大囡,这家子绝非良配!”

作者有话要说:

明沅会一步步发现真相哒~~~

啦啦啦

写种马男的下场好爽肿么破。

唔,我还欠一更~~~

第103章 清酱小松菌〔捉)

明潼自然知道郑家不是良配,花木瓜空好看,连一瓮儿松菌都值得急巴巴的炫耀,可她眼下确捡不出什么良配来,上辈子将将到要说明定人家的时候,宫里开始选秀女了,纪氏急急嘱咐一回就送进了宫,一迈进宫门,就再也出来过,一直到大姐姐当上了皇后。

她心里对良配的定义还很模糊,可她无人能问,好些回想问一问娘亲,爹爹是不是良配,可她知道,便在母亲心中,父亲也是绝不能算成良配的。

不是不坏就成了好,父亲算得不坏了,后宅里头小妾通房一只巴掌就能点过来,也自来没有抬着哪一房妾来打压母亲的时候,掌家权全交给母亲,连带着庄头上的出息洋货行的赚头,若看这些,恐怕也能算个良人。

可明潼自己却不想嫁这样的良人,她嫁过一回了,她是嫁而对方却是纳,太子的手自然也是松的,再没钱也缺不了后院里头女人的花销,平叛乱时,她们倒是苦过一阵儿,可这苦也不过是一日十几个菜改成一日七八个菜,把一天十斤的羊肉,改成一天三斤,便是这三斤,她哪里就吃得完了。

明潼自打进了宫,学的就是怎么守规矩,怎么当太子的妾,怎么和顺怎么同别的姐妹相处,她打心眼里痛恨这些,背地里已经剑拔弩张了,当着面还能和和气气不叫人挑出理来。

她忍了那许多时候,再也不想忍了。

太子确是知情识意了,待她也称得上一个好字儿,可他就是良配了?他也不过拿她当作灵猫细狗,喜欢她那样的性子,一只猫儿嘛,纵是亮起爪子来挠人,也是惹人喜欢的,可若挠了主人,便不那么美了。

大伯呢?大伯倒算是良人了,眼里心里再无第二个,明潼虽不想认,却也不得不认,纵大伯母身上那许多毛病,有一条却叫人艳羡,她同大伯两个,许真能跟那些个情词情诗里头说的,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她还是到此时才思量起,自个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可她没多少时候了,郑家不是良配,余下那些还有谁家才是良配,如今无名的那些连人都不知在何处,有名头的那些,要么就是叫圣人清扫了,要么就是等成王上位之后清扫了。

她想不明白郑家是怎么留到最后的,文定侯爷在那几年也叫人拉出来作笺子,他家确是没留下什么实权,也无产业,可他家却有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到得如今瓦肆勾栏中还有《名将录》,说的就是开国功勋的故事,那里头郑家是从头至尾浓彩重墨的一笔。

成王那么个性子,竟忍下来了,除开文定侯爷叫活生生吓死,郑家一分一毫都没损伤,作了这家子,那些个公侯伯府宅,圣人的时候光了一半儿,成王上位又空了一半儿…她当着纪氏的面,长长出一口气。

纪氏拉了女儿的手:“我知你不愿进宫,可你如今这个年纪也选不上的,咱们慢慢择了好的便是。”女儿家结亲事,自来没有十全十美,月老也牵不得这样的红绳,四角俱全哪里易得,多是你混沌我糊涂,两个人彼此不说破,你情我愿的骗过一辈子,真正明白的,不肯糊涂的,那便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郑家倒也能算一门亲了,小姑子倒还好,眼浅的人有眼浅的好处,可这个婆母却实不是个好侍候的。

“那母亲说,甚样的人算是良人?”明潼轻轻一笑,抚了母亲的手:“我知道的母亲的心思,无非想让我寻一个婆婆慈和小姑友爱,丈夫又上进的人家。这样十全的难得,那便寻那寒门子,可寒门有几个得势不忘糟糠妻,越是叫人踩在泥里,发达了越是一付牛马嘴脸,多的就是陈世美薛平贵之流,要寻那父母不全的孤寡人,母亲心里可能过得去?”

不说孤寡人,便是寒门亦不可为,家里是出了王妃的,隔着房的嫡女嫁个寒门举子,说出去怎么不叫耻笑,纪氏看着女儿,怔了半晌才又出声:“我的大囡这样通透,怎么瞧不见那家子的坏处,这三个,哪一个都能反咬你一口。”

明潼知道不说明白绝计动不得纪氏的心,可此时又还一点苗头没有,更不必吐露出来让纪氏忧心,她咬了唇儿,到红云宴,也不过三个月的功夫了。

父亲这次宴办的极好,不独得了青眼,还得抽成一笔,家里的日子倒似迈上金砖道,先是跟着成王,到后来,又跟东宫属官混在一处,越是往上爬越是功利心重,只不知道他是不是曾把自个儿献给太子。

明潼既不肯定,自然不好说出这话来,握紧纪氏的手:“我实是叫选秀选的怕了,娘,我再进宫。”纪氏闻言便笑,想着女儿定是叫几年前那场选秀唬着了,又心疼她,哄着她:“再不去,纵不成,走走你大姐姐路子,让她托个请。”

沣哥儿午睡半个时辰明沅就把他拍起来,他软手软脚的趴在床褥上,醒过来动动眼睛珠子,都爬起来了又往下一倒,翻了个身抓住明沅的手:“姐姐,我跟你好。”说着还伸出手指头来。

明沅“扑哧”一声笑了,这么点大的人,倒精怪起来了,才刚梦做的那么香,这会儿又说起睡前的事来,她假作了样儿哄他玩:“好,我同你拉勾。”

沣哥儿这才意足,打个长哈欠,把头靠到枕头上,九红听见里头有声响了,进来送茶:“姑娘,厨房里头来问,夜里的宴办是不办了。”

到现在明洛那头还没回音,明沅披了衣裳坐起来:“你去问问四姑娘五姑娘。”说着喂沣哥儿喝水,九红却不走,觑了一眼沣哥儿道:“那边,听着似是争了两声。”

明沅一顿,连沣哥儿都听懂了,她点点头:“知道了,给哥儿穿衣裳,带他到外头玩一圈,别叫太阳晒着了。”

她拢了头发挽起来,套一件撒花禙子往明湘明洛的屋子里去,两人都坐在妆台前,谁也没说话,她打了帘子进去:“这是怎么着了,夜里吃酒的菜单子可还没列呢,给四姐姐要一个八宝鸭子给五姐姐要个桃花虾,还有什么要添的?”

明湘坐定了梳头,明洛扭头瞧过来:“你愿意请,别个还不愿意吃请呢,破费这些作甚,倒不如自个儿留着,裁衣作裳哪样不行。”

这话说的火气十足,明湘扭过脸去,明洛把手上的梳子一摔,跳起来就要出去,明沅却瞧出不对,往前两步,明湘正拿了帕子按住眼睛:“这是怎么的,好好的什么话不能说,倒把她惹得哭了。”

明洛张了口不知说甚好,听见明湘落泪,绞着帕子走过来,探头瞧一瞧她,明湘还要躲,她这下子全然不气了,摸了自个的帕子给她:“哭甚,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你姨娘这么着,你就甘心受气,那是你哪一门子的亲戚,倒好意思说个舅字。”

原来是说了这个,明沅手搭到明湘肩上:“这事儿得你自个想通了,既出来玩的,便不想这些,只想咱们夜里玩什么。”

三个人便又回转来,明湘抹了泪,知道是自个儿无趣,也不再说旁的,明洛想说,叫明沅扯住了,三个还只如原来一般言谈,却到底不似过去那般热,明沅也不在意,争吵过后总有个磨合。

一边是生母姨娘,一边是嫡母庶妹,明湘怎么选都艰难,她又不是明洛这样粗疏的性子,压在心里,那委屈可不就越积越多:“要么,四姐姐就痛痛快快哭一场,哭出来说不得就好了呢。”

明洛嗔她一眼:“你这又是个什么怪法子,净混说,哭给咱们看有什么的,哭给你姨娘看,我姨娘最吃这讨了,我要同她闹,她才能依我的。”

明湘垂了头,眼眶又是一红,咬了唇儿不开口,又是那付十句也问不出一句的模样,明沅使了个眼色,干脆把话扯开:“郑家送了松鸡来,说是今儿炖锅子的,太太那里没尝着,咱们也不好要,要么先拿竹鸡炖了山笋?”

“这倒是最鲜不过,倒又能吃一碗饭了。”明沅摸了肚皮作怪样,明湘到底笑了一声出来,明洛跟着叹一声:“阿弥陀佛,总算开了颜了。”

厨房里真治了一桌子菜送上来,便又似原来一般,一面吃点心一边谈天,小姑娘家吵起来凶,好的也快,到夜里又碰了杯,明洛一口一只桃花虾:“下一个该轮着四姐姐了。”

可不是该轮到明湘,她近来抽起条来,原来是不长,看着只同明沅差不离,忽的拔高起来快同明洛一般了,原来的衣裳倒能穿,裙子俱都短了一尺,这才做起阔腰带,把裙子系下面些,盖住脚便不必裁新的。

明沅还拿起来看了一回:“这个倒好,赶明儿我也做两条,我那几条裙子颜色都不重,拿这个才压得住。”

明沅说要做,明洛也一道跟风,明湘脸上越发好看起来,连着沣哥儿才高兴了,他提了一串麻雀回来,听柱子说能吃,想叫厨房炸了来吃,明潼便笑:“寒食节呢,要吃三日冷食的,可忘了。”

他又抓了把谷米养起麻雀来,哪里知道这些小东西倒有气性,竟不肯喂食也不肯喝水,头一日还活蹦乱跳,后一日就缩在一处不大动弹了,沣哥儿急了,明沅作主牵了他的手往田地里去,就地放出去了。

沣哥儿没吃着炸麻雀却一样高兴,拍了巴掌笑,可那田间几个孩子,却拿起了网兜,冲那飞不动的麻雀扑过去,他们可没什么不升火的规矩,就在地里烧火烤了吃。

统共只出来三日,到第三日上,城里宅子传来消息,说是大姑娘有孕了。

第104章 奶皮烧饼

纪氏满面喜色:“这倒是桩大喜事了。”吩咐琼珠给来报信的赏了两吊钱作赏,转头就叫起明潼来:“咱们赶紧着家去,没成想这样快就要备贺礼了。”

明潼手上的桃花酥叫她捏碎了半边儿,全撒在衣服上,刹时之间脸色惨白,还强自镇定,立起来笑应一声:“知道了,我就这吩咐下边套车。”

匆匆说了这一句就往外去,叫暖风一吹,竟细密密的出一层冷汗,只觉得背脊后边一片湿意,走了两步,脚下一个踉跄,叫小篆一把扶住了:“姑娘怎么着了?可是着了风?”

天暖得跟夏日里似的,除开头一日还飘些牛毛细雨,后头一日比一日热了,便是这样的日子最易伤风,小篆关切的看看明潼,明潼却捏紧了袖子把手上的冷汗抹干净,摆摆手:“无事,你去吩咐下边套车,几个房里的东西留人下来收拾就是。”

小篆送了明潼回屋,扶她躺下,明潼盖了薄被还只觉得全身发冷,不该这么早,许多事她不记得了,因为不记得不敢妄动,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只看圆妙观中太子拜见张仙人就能知道了。

旁的她不记得,可她记着,大姐姐有了身孕的时候,成王已经在外边开了府,传到宫里头,各处都有送礼,她还问司绣坊要了金线,那时候她只是太子婕妤,按着份例并不该有那许多金线,可为着太子宠她,是太子妃身边的宫人去为她讨要来的。

这些金线密密掐边,给大姐姐腹中的孩儿裁了一件小衣,可这件小衣还未做好送出去,彭远就谋反了。

怎么算日子都该往后再推,等她进了宫才是,明潼扶住额头,过得越久,这些细节越是淡,她心里只剩下对入宫的恐惧和对太子成王的忌惮,不经得这些,许还想不起来。

说是叛军一日夺三城,金陵城里人心惶惶,米价飞涨,连后宫之中都有好些日子没有北边来的奶乳子吃。

圣人还为着这个发过好大一场脾气,前边在打仗,他想的却是御膳房里连着几日就只上一回奶皮烧饼。

这些事原来于她不过浮光掠影,后宫里头女眷彼此之间说笑一回,还不得当着人说,到这会儿她却思量起来,既是无乳子食用,那就是从北边打起来的了。

原来太子不说,她就不问,前边摆出一付金甲铁卫的模样,后宫里再无人担心这个,不能到花园子里头乐,便关在宫室里乐,千秋风筝放不得,便打起叶子戏来,太子妃还查过一回赌局,罚了好几个宝林采女。

外头那些事,也只太子妃知道的多些,面上却不露出来,在她心里,这些个事加起来都没薛宝林要生孩子更紧要的。

明潼还有印象,大姐姐这胎,同薛宝林那胎是一道怀上的,只大姐姐生了女儿,薛宝林生了儿子,那么软和的太子妃,因着出身不高,被各路的母妃苛责,元贵妃更是拿她当作自家儿媳妇,想排揎一顿立时就能寻着由头。

哪里知道就是这样的太子妃,花不动水不响的,就把薛宝林治死了,孩子顺理成章的归给了嫡母看管。

太子也是很喜欢那个圆圆脸小兔子似的小姑娘的,可他知道薛宝林死了,也不过喝了一回酒,倒在床上嘴里呢喃的也还是外头战事如何。

那是明潼头一回听说,米价飞涨,各处都有逃难的,州府先是施粥放粮,后来拖的本地人也没得吃,干脆关着不开城门,那些个人就活活饿死在外头,饿殍遍野,一到春日又是瘟疫,太子竟还高兴,抓了她的手腕子问:“你说,这是不是圣人的寿数到头了。”

脸上又是兴奋又是狂热的模样让她生生打个冷颤,他说的是寿数,是帝王的寿数,说完这句便睡死过去,明潼惶惶然立着,也是这样的天儿,三四月里,枝头柳叶才刚出芽尖尖,窗户全开着,夜里的风也透着暖意,可却叫她出了一身冷汗。

明潼立即送信叫母亲赶紧往江州乡下去,便是要打进来,总是要先打到金陵城,直到听见大姐夫打了胜仗,形式翻转过来,一日一回的捷报送到御案前,这才定了心。

如今听说大姐姐怀孕怎不心惊,日子不对,是这胎没保住,还是又变化了。明潼才躺得一会儿,纪氏便来看她:“这是怎么的,才刚瞧着你不对,哪儿不舒坦了?”

明潼一笑:“像是绞了肠子,歇会儿便好了。”

她小时候也常常肠子绞痛,大了再不曾犯过,纪氏叹一回气,伸手给她按起肚皮来,一会儿重一会儿轻,明潼阖了眼,把头枕在纪氏的衣袖上,嚅嚅说道:“大姐姐才嫁过去一月有余,怎么这会儿就说有身孕了。”

纪氏笑了:“月份确是浅,倒心急了些,既是回来报了,想必是作了准的。”年少夫妻才刚成亲最易有身孕的,成王猛壮,明蓁又得他喜欢,有了身孕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明蓁年纪虽还小些,好好调理也能安稳,她拍拍女儿的额头:“可好些了?若不然,我们明儿再家去罢。”

“今儿就走,这痛来的快去的也快的,娘不必顾着我,赶紧预备起礼盒才是,咱们是一家子亲戚,可不能落到人后。”梅氏这么巴巴的送了信来,只怕就等着她们回去的。

余下房里三个姑娘听见,俱都吃得一惊,明沅捂了口半日没回过神来,明蓁才只有十五岁,按着原来算也就是初三高一这么点大,就要生孩子了。

明湘明洛却不无艳羡:“大姐姐福气可真好,要是这胎是儿子,那就再不愁了的。”明沅听见这句一阵默然,听见怀胎只想着生子,却也知道这才是这时候的姑娘们心里想的,只要有了儿子,便是色衰爱驰,那也是有了立身的根本了,她在心里叹口气儿,咽下酸涩笑道:“那咱们送些什么好?”

怀了孕是大喜事,又是同姓的姐姐,便不是贵重物品也得送些礼的,药材宫里头定然不缺,吃食进不得宫门,宝石珠子也没比御制的更好,思想来去也只有衣裳了。

“大姐姐那儿贵重的东西多,咱们三个刮一层也没她能在宫里使还不落人眼的,要么,送她些小衣裳小鞋子。”明洛也是一般想的,她口最快,明沅一问,她就先说了。

本来吃食也进不了宫,后宫里头独一份就是元贵妃了,只她能说夜里想着生母给做的小菜,到了不吃就睡不下的地步。

圣人宠她,连着开了几道门,叫身边的王太监跑了内城里转了三个圈,总算凑够了开宫门的手谕,光是圣人的还不好使,三个都拿齐了,再往于家去,拍开大门,宣了手谕,等厨房烧起火来,天也快泛白了,第二日那菜才算呈上来。

为着这事儿,御史又吵个没完,还是上一回子听那赵夫人闲谈外人才知,明洛说了,明湘也跟着点头:“大姐姐什么没有,咱们倒不如仔细做一身小衣裳,取个好意头的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