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氏这个贱人,这笔帐他上辈子已经讨了一回,哪知道于家付出的跟他失去的,再不可能对等,那他这辈子就再追讨一次,叫于家后悔这十几年的富贵荣华。

上一世那不可一世的于皇贵妃,叫人拖着头发,自她的蒹葭宫一直拖到冷宫,叫宫人们全都立在夹道上看,把她的脸面连皮带肉全部撕掉了,这么拖了一路,头皮都撕掉一小块,她是痛的,可怎么比得上明蓁掉了孩子的痛,怎么比得他失了头一个孩子的痛。

太医匆匆拎了药箱匆匆来了,梅氏自屋里瞧见,立起来就要过去,叫檀心拦住了:“太太坐下等着罢。”进宫不过才一个多月,倒似变了一个人,立在梅氏跟前回话虽半低了头,说出来的话却不是这个意味。

梅氏也知道这时候裹不得乱,扶了明沅的手坐下了,等里头太医出来,她再进去,明蓁便安慰她道:“太医瞧过了,我不过累了,正好也告几天假。”她怀着身子也一样要应卯的,早晚两回请安,宫里地方大,她倒是能用软轿,可因着太子妃还不曾生养,也没坐过几回,处处小心,就怕妨碍了他。

成王跟太医到西边书房详谈,梅氏觑了空儿要跟女儿说两句私房话,她眼睛看一看明沅,问朱衣:“六姑娘都坐得一日了,可有什么玩的,拿了她解解闷儿。”

拿出一个扎花球来,捧出去给她玩,明沅并不想玩,听了这话却不得不玩,拿走皮球,走到梨花树下,一下一下连声拍着,还有个小宫人调出来陪她,替她数数儿。

将将数到一百,小德子道:“太子来了。”

明沅手一松,手上的皮球骨碌碌滚到门边去了,宫人跪了一地,她也赶紧跪下来,太子却弯腰拾了那球,走到她跟前,问:“这是谁家的。”

小德子还未答,成王已是从西书房里出来了,一迎行礼一面迎过来,明沅只瞧见袍角将她一挡,半个身子已是叫成王给掩了去,在她身前道:“怎么敢劳动太子过来。”

太子的眼睛却还粘在明沅身上,便是明沅也觉出不对来,她还不曾说话,成王似是恍然,侧身让出她来,见她规规矩矩跪在地下,只看得见头顶心,心头微微一松,笑道:“这是妻妹,她想念母亲妹妹,这才请进来一叙。”

太子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手里捏着那个球,却没交给小太监,而是直直伸手递到明沅跟前:“不必拘礼了,起来罢。”

明沅叫小宫女扶着站起来,依旧不敢抬头,只抬起手来接过去,她穿得窄袖,把身子裹得紧紧的,圆润润的肩头,又直又细的锁骨,在白脖子下边凹下去个勾人的窝,襦裙一直绑到胸口,阔面绣带上绣得石榴,勒着金线。

双手举起来,露出一段纤细白腻的手腕,上边戴了两串金跳脱,松松挽着,她手一动,那跳脱就滑落下去,轻轻的把红罗往后拢,露出臂上白腻的能瞧得见皮子底下细细青筋的手臂。

太子迟得一会才把球放到她手上,里头人听见动静往外来行礼,明沅赶紧走到梅氏身边,把自个儿密密实实的藏在梅氏身后。

太子是为着太子妃来的,檀心早早就派人去东宫说项,可太子妃却不敢当面触怒蒹葭宫,迟迟未派人出去,这原也是寻常,她自嫁进门,吃了多少蒹葭宫的苦头,好容易有个新来的引走了元贵妃,她高兴且还不急,又怎么会把事儿揽到自个儿身上。

这些关窍成王知道,明蓁也知道,明蓁可怜她叫欺负的狠了,在元贵妃跟前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一味的木讷,可成王却在心头冷笑,自来会咬人的狗不叫,这个太子妃却不是面上那样好相于的。

太子上前一步,拦了明蓁同他行礼,又看向成王:“弟妹身子不好,往后就免了请安,母后那儿我去说。”他一面说一面错开一步去,立在成王身侧,这个位置正好能瞧见小姑娘的香腮粉面,装作不经意的打量着,目光从她的肩上刮到腰上,隔着轻罗却也能瞧出些来。

这个年纪还太孩气,若是长得两岁,腰已经细了,膀子却还不曾粗起来,细伶伶的肩胛,还未拉长的带着圆弧开关的脐窝,两股未开,紧窄窄的甬道,哭起来嘤嘤出声,猫儿似的挠人的心,眉目间还天真,可却已经是女人。

成王把他脸上些许颜色看得分明,双目一眯,笑了一声:“叫她们妇人家说话,今儿无事,不如到外头跑马。”

太子是很喜欢打猎的,他有些意动,再往梅氏身后瞧去,那道杏红色的影子却不见了,香罗轻纱罩着的圆润肩膀,只这一处就动人心魂,立在门外那匆匆一瞥也见着是杏眼桃腮柳叶弯眉,只再大两岁,便该出落的很好了。

颜家的女儿,成王妃的妻妹,太子勾唇一笑,点一点头,总归她还有得长:“我回去换一身骑装。”人都折腰恭送,他却顿了一会,又把目光投到明沅身上。

不说明沅自个儿觉出来了,连着明蓁也瞧出来了,她疑惑的看看丈夫,六妹妹才这么点子,何至于就叫太子这么看着,成王冲她使个眼色,她心头一惊,见明沅自头到尾规矩着不敢抬头,心里暗暗犹疑,等太子出去了,她便又叫人扶到床上,这回拉过明沅,细细看她,分明还是孩子,不说胸,连腰都掩着,能瞧得出什么来。

“大姐姐,这菩萨是咱们一道往福缘寺里求得的,住持师傅说了,心诚则灵,咱们心可诚,一定灵的。”明沅说得这一句,明蓁便对着她笑:“我出去不容易,等往后,求了恩典,让娘一月进来瞧我一回,旁人可都没这个福气。”

只她的娘家是在金陵城的,余下的天南海北,又到哪儿去求恩典,明蓁说得这一句,递了杯子叫明沅给倒茶,伸手拉住梅氏:“往后母亲一个人来,再别带着妹妹们了。”

只这短短一瞬,她忽的明白过来,东宫里头不缺女人,可太子那儿却时常进新人,太子妃还半真半假的报怨过东宫不够住了,这么细细想一回,那些个得宠的,看着是图个新鲜,实则是真个“鲜艳”,便没有一个是过了十四岁的。

她心头一阵阵的发虚,觉得给妹妹招了祸患,明沅递了水来,又抚了她的手笑,明沅心跳也才刚平稳,两个人都想明白了同一件事,这个太子,只怕是有些不同常人的。

第108章 胭脂粥

成王骑在马上,落后半个马身跟在太子身后,太子虽换了常服,两肩却也绣得五爪金龙团服,骑在马上,侍卫黄门小跑跟在马后,一路招揺驰到城外。

成王却是一身玄衣,只腰间悬一块龙佩,马背上挂弓悬刀,目光不时滑过去,看着那团金龙饰心中冷哂,装的一付谦和模样,却恨不能把那金龙饰顶在头上,让人人皆知眼前这一位是皇太子。

太子的这点子毛病,再来一世一样不改,爱排场脾气大,偏还作个温文模样,连妆相都妆的半调子。

他因着张皇后不得宠爱,幼时很受了些白眼,最恨别个看轻于他,等到长大拜了师傅,晓得自个儿是正统,心底的自卑发酵成了自大,恨不能叫别个伏在地下舔他的脚跟。

这些个成王尽知,却打心底瞧不上他,若说之幼年艰辛还有谁能同他相比,吴王的生母好歹是嫔,落后又抬成了妃,代王的生母原就是妃,如今也还呆在妃位上头。

只有他,他的生母不过是个宫人,是圣人一时起意上得北宫翠微楼,而成王的生母孙氏是那里的拂尘宫人,见着一段蜂腰,拉过来就在楼上随意临幸了,落后又抛到了脑后,若不是司寝太监尽忠职守记下“某年某月某日于翠微楼幸宫人孙氏”这一句,他跟他母亲都活不下来。

孙氏生下他时连品阶都无,生下他来也只封了个美人,孙氏生的并不美貌,圣人见着她一回,就再没提起过兴致。

美人是不能自个儿养育孩子的,成王一直磕磕绊绊长到五岁,才叫张皇后指了养育人,把他们母子归到揖秀宫偏殿,归淑妃管束。

张皇后再不受宠总是皇后,皇帝不喜她,还有个太后给她撑腰,太子又是天下正统,纵不受父亲喜爱,该有的却是一样都不差,他们母子又有谁,挣扎度日,直到他开蒙读书,生母份位才往上提,到他越来越给母亲挣脸时,张皇后却叫了他母亲去说话。

他这才知道,他好可以,可他不能比太子更好。

才志平庸却又心比天高,这些个毛病也罢,有一样却叫成王不齿。太子爱女色,这也寻常,有了权柄哪愁得不着绝色,可他爱的却是未长成的女童,越是鲜嫰,越是稚气越是得他喜欢。

上辈子东宫里若不是由太子妃把持着,早就盖不住那些丑事,于氏这个蠢货,竟未曾想到这上头来,还只当是太子脾气乖张,打死个把宫人,这些人的性命她若有一个能瞧在眼中,许这秘密早就被大白天下,换成是他,定要在这事上大作文章,一个失德的帽子怎么也跑不掉。

上一世他就是瞧中了颜家老二的嫡出闺女,八岁选秀时就瞧中了,那点子肮脏心思一直按捺着,官家女却与妓子良民又不相同,原颜家不想再送选,太子身边人透了意思给颜连章,都点名要了,如何能不给,这才送进宫去封了太子婕妤,这辈子却是换了一个不成?

他知道这一世妻子的娘家多了些个原来不曾有过的人,除了一个嫡子,还有一个庶女一个庶子。

颜家的封赏每一桩都是他亲自定下来的,家里有多少人,什么人是什么性子,哪一个合适当什么样的差,他俱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这辈子虽诧异一下子多了三个,却也并不曾特意着人看过。

这些人于他不过蝼蚁,若是他平白多两个兄弟许还能生些变故,如今不过是从五品官员家的庶子庶女,自生下来长到大,到能读书作官嫁人生子了,天下也早已大定,怎么能生得出变故来,无非多给些个清贵的闲职就是了。

却没成想太子瞧中了这个六姑娘,太子的癖好,如今还未有人知,上一世到他跌落云端,这些事才被翻出来,扣上了失德的帽子,墙倒众人推,里头有他的手笔,更多的却是那些跟风谄媚的人。

扬州瘦马也有供官老爷挑的,里头不泛十一二岁未长成的女孩儿,只民不举,官不究罢了,若是妓子纵玩死了也不过破费些银两,太子却是仗势看上了良家子!

那姑娘不过十一岁大,哪里受的这番苦楚,下身血流不止,等他完事,人也只有进气儿没有出气了,这事儿还是他帮着料理的。

那时荣宪亲王早慧的名头朝野皆知,他越是长大,太子就越是将他当作皇位危胁,圣人那一日又是申斥太子却赞了小儿子,太子出城纵马一个回马瞧中了那个倒霉的农家女,她不过是提了花篮想多卖些花,见着太子通身富贵只当是遇上贵人了。

那里知道这位贵人要了她的命,成王给了那家子一大笔钱,绕了几道弯留在下属庄头上,送他们的小儿子读书,童生秀才举人,一步步的往上,只差着一步能当官,挨在那怎么也看不到头的举人队伍里,等着朝廷派差。

等请废太子的折子雪片般飞上御案,他便使这对夫妻去京兆尹告状。倒不至为个女儿得罪权贵,夫妻俩也不知那是太子,他们想的是给儿子博个官儿当。

儿子这样会读书,便该当官老爷,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怎么不尊从。便老夫妻俩个不肯,这个儿子也会为了自家打算,逼也会逼着父母去。

一根稻草压不死骆驼,等稻草成垛一气儿倾压下来,太子的骨头先叫这些东西给压断了,他铤而走险想要先出手弄死皇帝,这样的大事,自然要找他最亲爱的兄弟,许诺给他换盐邑作封地,还把他的儿子也破格封成亲王,隔代就占了两大盐都,成王装作应了,等事发之时,他便成了救驾的那一个。

抬头见着西城门,守城兵士一见是太子带队,俱都分开入城百姓,开道让太子先行,他却偏偏在城门口人最多的地方拉住缰绳,回马笑道:“三弟,咱们今儿痛快打一围!”

成王垂下眼帘:“必尽兴而回。”

明沅回府时已是黄昏,纪氏还只靠着车壁,只怕眼睛一睁泪水就滑落下来,女儿是王妃不错,得着夫君宠爱也不错,可她过的这是什么日子!

明沅自进了宫一路目不斜视,先是看那小德子,再然后便看着东五所的天井,到出宫时才扶着梅氏的胳膊,这才往后瞧了一眼。

琉璃瓦丹砂墙,晚霞染上一层金,自夹道往后只这一条石砖道,一重重的宫门见不到头,只有想像中的远在天边的金殿玉栏,偌大个宫城,也只有东五所里那一株梨花树还能见着些生气。

回到府中纪氏上房正摆饭,见着明沅问一声:“可见着你大姐姐了?”

明沅急将今日之事告诉纪氏知道,也顾不得外头明湘明洛进来,住纪氏榻前的矮墩上坐了:“大姐姐叫皇贵妃叫到宫中,过了午膳才放回来,东五所里宣了太医。”

纪氏一惊,赶紧问她:“你大姐姐可好?”特特挑了今日耍威风,可不是摆明了要打明蓁的脸!

“大姐姐只脸色瞧着不好,太医瞧过了,想是并无大碍。”明沅心惊的是太子,他那眼神叫明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再不是看小姑娘的眼神,是满含着春色的。

明沅惴惴不安,心里安慰自个儿再无可能,她才八岁,便在古代也还是女童。要腰没腰要胸沒胸,若是真的,太子就是个恋童的变态!

“你大姐姐也艰难,怪道想家想姐妹们呢。”纪氏一声叹息,明沅又说见着了太子,可他怎么看她却不敢提及。

纪氏一句句问的明白,知道成王宫室一个姬妾也无,东西两屋俱都满了,挤的连插针的地儿都没有。

纪氏倒有些吃惊了,也只微微一笑,才一个月能看出什么来,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这时候好是假的,过三年是一道坎,过七年又是一道坎,真熬过几十年,还有个晚节不保的,若真是,那梅氏母女倒真有洪福了。

“既有这事儿想必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就是,叫厨房把桌子送到你院子里。”纪氏吩咐一声琼珠立时去办,明沅退出去,姐妹打了个照面,不曾说得话便回了小香洲。

明沅饭也吃不下,采薇只当她累着了,哪里想到一日不曾用饭,倒头便睡,第二日天大亮了才起来。

腹中空空,喝得盏蜜水闻见粥香才觉出饿来,晓得她昨儿不曾吃,送了胭脂米熬的粥,明沅喝了一碗粥,上来的鸡肉鹅片吃个精光。

沣哥儿守着她半步也不肯离远了,他自搬进来就没见过明沅一直睡到这时候,昨儿纪氏说她累着了,沣哥儿回来就怕明沅生病,他知道的,是因为四姐姐生病,所以他才能到小香洲来住,他怕若是明沅生了病,他就又得搬回去了。

沅见他抱着黑背将军,两双圆溜溜的眼睛盯住了她,微微一笑伸出手去,一只摸了沣哥儿,一只摸了黑狗崽儿:“姐姐无事,只是饿了。”

釆薇见她胃口好,掩了口笑:“姑娘定是昨儿饿着了,我想着起来胃里空,特特叫厨房熬的胭脂米粥呢。”她说的这一句,又奇道:“才刚三姑娘身边的小篆来了,问姑娘起来没有,说是等姑娘起来了,叫咱们去告诉一声。”

这倒是奇事,明潼自来不同庶出妹妹们来往的,更不必说踏足庶妹们的院子,她自明沅搬进来,她也只到过小香洲一二回。

“这是怎的?可是有事?”明沅才问,采薇便扁一扁嘴:“哪个晓得,我还当今儿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累趴了,扫完墓也举行了家庭活动打德州

全程又吵又闹,手机根本码不出字来

现在全家都睡了,我才刚码完,总算赶在凌晨前了

然后明天要去看生了娃娃的妹妹,我尽量更新

好累好忙,为啥放假这样忙呀

第109章 清心百合汤

明沅坐到妆台前梳头,穿了件粉色窄袖,披上披帛系上腰带,把头发挽起来,簪一根玉头金钗,摸了沣哥儿的头:“赶紧写了字去,下午还得听先生讲书的。”

她睡了一日还未去给纪氏请安,上房那头到来了小丫头问,问她可是身上不舒坦,要不要请大夫来,采薇赏出钱去,采茵招了仆妇进来把桌子抬出去,明沅对着妆镜照过,拿上一把绢纱扇子一路往上房去。

采菽跟着,采薇留在房里,一送了明沅出门,就叹道:“五姑娘还着人来问了一声,四姑娘那儿一词半句都无,往常看着是好,这会儿倒显出来了。”

她这话是同采茵说的,采茵正铺床,把被子抖落了铺开来,一面听一面道:“且别管她,总归哥儿叫咱们姑娘养的,便她心头不乐,倒也不想想这才是亲生。”说着探头看一看正提笔写字的沣哥儿,隔着一个厅堂,还能看见他小身子板得正正的,手腕悬在纸上,一横一撇。

“哥儿也读书了,这便是好事,咱们姑娘往后有盼头呢。”两个望望西厢俱都笑了,采薇又道:“我看这些日子常下雨,赶紧把姑娘哥儿穿的木屐寻出来。”

不独木屐连夏衣也得寻出来了,金陵夏冬两季长,冬天冻掉人的鼻子,夏日又跟火炉子似的热,轻薄纱衫罗衣也不知哪一日就用上了,得赶紧拿出来晒。

院子里架起晒架晾衣,再把地里头的薄荷叶子摘些下来晒干,这种土法制的茶明沅最爱喝,连带着沣哥儿也爱喝,茶虽是热的,喝下去却有一股清凉气。

小院里头忙碌,明沅搭了采菽的手往正房去,她今儿告了假,这会儿正是下学的时候,明洛明湘两个花廊前边过来,见着明沅,明洛点点她的鼻子:“怎的,你进了一回宫倒还摆起谱来了。”

明沅知道她这张嘴,只笑一声不搭话,明洛自个就给自个找了台阶:“可是昨儿进去干等着吹了风?呵,那于贵妃好大的气派。”

宅子里再什么事儿能瞒得住,昨天傍晚说的,今儿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便全都知道了,明沅点点头:“可不是,好威风好气派!”这样的女人等皇帝靠不住的时候,还能有什么依仗。

宠妃幼子,帝王心头之最,可有那一个宠妃幼子是坐到皇帝座上的,最出名的例子,汉武帝还杀了钩弋夫人呢,自来这一路的宠妃便没甚个好下场。

想到元贵妃便想到了太子,明沅一个激灵,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冷,明洛见了道:“还是病了,叫厨房煮些红糖姜水来。”说着拿手肘碰碰明湘,明湘只不说话,垂了眼儿盯住裙摆,明沅也不计较:“这会儿给太太去请安的,等会子再说罢。”

等她过去了,明洛便又跟明湘生气:“你这是怎么的,咱们说好了,那话你也不是有意说的,同她赔个不是怎么了。”

明湘只开不出口来,心里觉得歉意的,可要张这个嘴却是艰难,半晌才道:“我去你那儿。”她实是不想回自个儿的屋子,安姨娘这向也没功夫管她,她弟弟要结亲,开口就是百两银子,安姨娘实不记得外头成婚要多少,却知道再没这许多的,安姑姑却说那是家好人家的女儿,要这些个已然不过份了。

她不好使了女儿,却拘着丫头一道做针线,连着夏日衣裳明湘也没个帮手,想往针线房去,又哪里摸得出银子来,好好个院子,都快成绣坊了。

明洛知道她的性子,却又怒其不争:“你是泥捏的,要是我姨娘这么着,我再不依她,把她的针线箩儿都扔了,看她还做不做。”

明湘静静听了,垂下头去,难道辩白了一句:“便是你姨娘没兄弟,你才能这么说的。”她心里并不羡慕明潼,也不羡慕明沅,可她羡慕明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张姨娘还是个没家累的,母女两个干干净净的过,比她这样头上压着个再没见过面的“舅舅”,要好了许多。

明沅回来了,姨娘定又要问她得了什么好处,明湘再不想听,索性躲到待月阁里头躲个清净。

纪氏那儿正在点夏日布料,见着明沅来了,笑道:“你倒赶了巧了,既见着了,便先给你挑,挑两匹夏布做新衣裳。”

满桌子颜色娇嫩的绫罗绸缎,明沅便笑:“我这一年像没长,丫头们把去岁的捡出来,原说放宽了做的,这会儿还是宽,眼睛想贪,身上却穿不了那许多,只要一匹白绫儿扯裙子罢,等我长个儿了,便太太不给,我也要讨的。”

纪氏笑着点头:“这话倒有理,惜福。”说着指了两匹,一匹湖蓝一匹真红给了明潼,这才抬头:“过得会儿你同我去西府看看你伯娘,早上来报,说她病了。”

见着女儿那个模样,当娘的怎么不忧心,明沅心里叹息,点头应了,没坐一会儿,明潼来了,她越发抽条,高挑纤细,脸也长得开了,穿了一身拖线裙子,进来就先看一眼明沅:“还说你病着,瞧着倒好。”

明沅站起来回话:“哪儿是病着,是昨儿一天在宫里只饮了茶,又连水都不敢多沾,今儿早上吃了个饱,立时就好了。”

这话纪氏倒没听她说过:“这是怎的,竟没赶上摆饭不成?”

“饭倒是摆了,只没顾上吃,后头又见着了太子,更不敢乱说乱动了。”明沅笑了一声去看明潼,见她面上色变,心头狐疑。

她垂了眼睛,心里的疑团裹得更大,她既想不明白为甚明蓁一意要见妹妹,又想不明白明潼是怎么恰好生了病,再加上太子那看人的凶光,她倒了来了才想起来在哪儿见过,电视上动物世界,狼盯着猎物就是那种瞧法,恨不得拆吃入腹。

明沅并不傻,一桩事许还是巧合,几桩连在一起就没有什么“恰好”这说了,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她发了一夜的梦,梦里轮转着这些事,倒让她比梦外还要更清醒了。

明潼是自纪氏那儿知道明沅竟见着了太子,心里一阵后怕,幸好自家并不曾去,若是再遇见,纵使她低眉顺目,也怕弄巧成拙。

她自家避过去了,想着明沅总归无事,她年纪还这么小,她担心的是明蓁肚子里头的孩子,若是元贵妃磨搓她,倒不奇怪了,原来便是成王在外头开了王府,大姐姐这才有了身孕,生下了宝庆公主来,先前的这一胎想必是没养住。

可她听见明沅说起太子,忍了又忍倒底没忍住,漫不经心的一笑:“那你倒是好福气了,别个求都见不着的。”

明沅微红了脸:“我也不曾见,我连头都不敢抬,只看见了袍角,太子的靴子上也绣了金龙呢!”她不能说,也不敢说,便说了有谁会信?

纪氏“扑哧”一笑,伸手就过来捏她的面颊,笑的歪在桌上:“倒不知道六丫头还是个宝货!得啦,为着你没享着该有的福利分,这两匹也给了你罢。”一匹翡翠绿,一匹海棠红。

明沅也跟着笑,明潼松一口气,心头失笑,确是她想多了些,太子那个性子,谦和是有的装样也是有的,可怎么也不会顾及一个八岁的小姑娘。

还是看大姐姐腹中这胎能不能保下来更紧要,她死的时候,大姐姐只有一个女儿,还不曾生下儿子来,若有了儿子,依着这番宠爱,往后颜家是后族不算,还是未来皇帝的外家了。

她出得一会神,又收敛了心神,此时这些都是后事,要担心的便是怎么才好避了进宫的祸事:“我看伯娘是太忧心的缘故,倒不如咱们办些个善事,舍粥舍米,给粥厂也成,给栖流所也成,舍到寺庙里也成,也给大姐姐积些福缘。”这是胎是女儿不要紧,往后生儿子就成,当了皇后再生下儿子来更好,到时候官哥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纪氏抚掌:“这是好事,等我同你伯娘说一说,今儿便去办。”吩咐了琼珠包了一大包药材过去,又叫厨房端些清心百合汤,一并带到西府。

梅氏听了这话果然坐起来了,她头上绑得帕子,人看着弱不经风,颜顺章告假在家陪伴她,不住宽慰她女儿无事,定能挺过去的,她哪里又把这些话当真,男人家也不懂宫中的弯绕,只气的拍桌骂于氏不慈,可已经不慈了,难不成还会当头棒喝,忽的就成了好庶母?女儿还不是得受她的揉挫。

听了纪氏的话却心头安定起来,她如今能给女儿作的,也只这一桩事了,赶紧点米点面的,拿了颜顺章的名帖送过去。

五城中十个粥厂六个栖流所一个普济堂一个育婴堂,各处都送了不算,特特是育婴堂中,还送了些粗葛布去。不独这些,连着府里的下人也都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纪氏听见这话也别无它法,西府里都分派了,她便也赏了一回,气的袁氏在院中砸烂了杯子。

明沅把自个得着的绸罗给了明湘明洛,翡翠绿的是明湘,海棠红的是明洛,明洛喜不自胜,明湘却没甚个笑意,虽派了小丫头来谢,可也知道这个布料子过不得夜,明儿说不得就没了。

明沅也不在意这些事,她也没空闲再去想安姨娘明湘,把白绫分下去给丫头们裁裙子,自个儿坐在罗汉床上,咬着指尖,这世上原真有穿越者这一说,并非小说家言,能有一个文定侯郑天琦,自然也能旁人,她不就是莫名其妙到了这儿的。

原来她是不知道,只当自己是投胎的时候没喝孟婆汤,可如果这样的人不止她一个,那么…说不准,这世上还有其他人跟她来自一个地方。那么明潼到底是为什么听见太子就变色?

第110章 烧鹅

不想的时候全不在意,如今思量起来,便满是破绽了,她如今也八岁了,明湘明洛还更大些,可她们见过最盛大的事也不过是明蓁的及笄宴。

她们在明蓁房里看了好几天嬷嬷们怎么调派人手,底下食器人各样如何打点,有的明白有的模糊,只是学了点子皮毛,也只明沅这样出了社会两三年的人能窥知些道理,另两个全是云里雾里。

纪氏并没特意教过几个女孩子管家,嘴巴上虽是那样说的,甚个要看看怎么理事儿,往后才不至叫欺瞒了去,给她们看的学的,却是怎么办宴,田地的出息庄上的收成,是半点也不曾让她们沾手的。

明沅还有一个喜姑姑在,另两个想学也没地儿学去,可这些事明潼是怎么学会的,难道她真是看会的?她八岁就能算帐了,再往前总要识字读书,从怎么管房里的丫头,到如今了,明洛的衣裳首饰月钱还是交给张姨娘,她自个儿知道些个,却再没个条理。

世上确也有天才这一说,原来只知道这个嫡出姐姐厉害,便似明洛一般,觉得她会什么都不稀奇,知道什么都寻常。

可既然起了疑心,往前去推,还真能找到不寻常的地方,比如她为什么单单盯住了自己,又为了什么单单只给苏姨娘挖坑?

苏姨娘那一向确是自作孽的,可她也不过嘴上不老实,她说的那些个话是怎么就能在两三日里传遍了整个颜府?她便是有这个心思,也没这个脑子。

若说明潼是为着给母亲出气才作弄姨娘的,那安姨娘跟张姨娘她怎么不出手,似是瞧不见,根本没把这两个放在眼里,换了明沅站在明潼的角度去看,这两个也远远说不上老实。

张姨娘装病躲请安,到能捡好差事跟着去穗州了,她又立时好起来;安姨娘旁的不说,单只说她是亲姑姑买进来骗过纪氏当上姨娘的,这一口气,明潼便先咽不下去。

她不是宽和的性子,对纪氏跟官哥儿尤其看重,动得一分一毫,都恨不得能剥皮拆骨。可她从从来来不曾在意过明湘明洛,甚至也从没把两个姨娘放在心上,她们两人,一个带着欺骗纪氏的原罪,一个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有些个连明沅都觉着难听,可明潼出手收拾的只单单一个苏姨娘。

她还会骑马,说是才刚学的,哪是在那里学的,明沅跟明洛两个都看着她跑了一回马的,总有百来米,把得马笼头,腰直身正,看着半点儿也不费力气。

在一个院儿里头住着,有什么事是瞒过去的,头一样就是作衣裳,针线房里的活计根本瞒不住人,明潼连一件骑装都没有,却会骑马,骑的还很不坏,听郑辰的意思,她是打小就开始学的骑术,明潼与她不相上下,旁的许还能推辞一句聪明,这个却是怎么也说不明白的。

能理家会管事,看得了帐册,八岁的时候已经能代管一个小庄头上的出息,明沅一样样的加上去,便是早慧的儿童也还是儿童,便是能打会算,也还是孩子的思维,明潼绝不是早慧,她根本就同自己是一样的。

明沅抱了膝盖坐在床上,越是想越是觉得清晰,原来从未想过的,如今一设想,竟全通了,既然都做了头一个假设,那第二个也一并跟上,她这么针对着苏姨娘,是不是…是不是,她原来就认识苏姨娘,那么,她也识得太子了?

明沅才刚起意,陡然一惊,回过神只觉得外头风都凉起来,搓搓胳膊给自己倒一杯茶,端在手上还未曾吃下,外头沣哥儿便涨红了一张小脸跑了进来。

他一路死死忍住,到见着了姐姐,这才终于忍不住了,就立在飞罩门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得十分伤心,肩膀都抖起来,一抽一抽的,眼泪鼻涕齐飞。

这样张大了嘴哭,是知道明沅疼他,也只敢在她跟前撒娇,明沅赶紧下床,连鞋子都不及穿,一把搂过了他:“这是怎么了,沣哥儿乖乖,告诉姐姐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