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贞自家瞧了不够,还去拖了明湘的手:“好姐姐,你同我说一说,这些花是怎么个妙法。”

思慧见她一脸痴气,笑的差点儿喷了茶,咳嗽一声道:“可不得了,咱们不过吃个宴看个画儿,倒吃出一对伯牙子期来了。”

静贞不晓得这典故,只抿了嘴儿面红,明湘难得叫人夸奖,这些个她平素也不好意思拿出来,明湘明沅说她画的好,怎么比得上不曾见过的人夸奖这一句,她拉了静贞,两个一处喁喁说话,明沅一拍巴掌:“既是为着一幅荷花结了知己,就该吃莲花卷子才是。”

思慧听见了又笑,她面颊上两个酒窝,一笑更显出来,捂了肚皮歪着身子:“你们一家子都是妙人儿。”

莲花卷是端午节里吃的,逢着荷花正好,拿出来应景的,这会儿虽还无枝无叶,几个小姑娘却看着图吃了起来,静贞在诗书上不行,这上头却有巧思:“这个咱们家里也常吃,到年节的时候再捏了跟鱼年糕摆在一处,叫年年有余。”

赵静贞诗书不通,这上头却有巧思,赵夫人信佛,静贞也跟了她一道诵经燃香,说起斋祭无有不知的:“不独莲花的,还有牡丹菊花梅花的,都能做出来,这个是放了猪油的,做佛前的大供盘得用素油,要做的有枝有叶有瓣有蕊才成。”

赵夫人是宗妇,不说这些供盘,一年里头大小祭祀少说也有二十来场,清明端午年关这些不消说,还有节气也要小祭一回,她又信佛,时不时放场焰口,到得初一十五就抬了牲畜消罪积福。

赵静贞跟在她身边,虽诗书上头不行,可这些却再没有什么不知道的,她说得一回这里头的条条道道,几个姑娘有好些还不曾听过,俱都咋舌头。

程思慧还道:“我们家倒没这些个,你家里光是这些一旬有多少事要办,你娘也忙得过来?”原是每家规矩都不相同,还只是看了男人的,若想办得大总有法子。

赵静贞抿了嘴儿就笑:“不是我娘,还有哪个做?”长子媳妇不做,别个谁来沾手,她说得这一句,明洛几个换了回眼色。

颜家倒没这等事,一则是长房媳妇袁氏一意盯着妾室的肚皮,这些个逢着大节才作,小节便混过去罢了,二则是梅氏这个长嫂并不愿意揽事。

梅家这些个祭礼都能写成书了,旁的尤可,一年一回的祭孔子先师却是断断不能少的,陇西梅家的祭孔还是大盛会。

静贞跟明湘两个原来都不多话,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又哪里经逗,几个一凑趣儿,她也活泛起来了,听见她们论书谈诗,也只叹一声:“我爹要是肯松口就好了。”

她身边无人识得字,不给请师傅哪里能学会,连帖子信件都看不成,只能同明沅两个换些绣件,把满腹心事绣到帕子上。

明沅是知道纪氏的心事的,她想把赵静贞说给澄哥儿,到这会儿又请了来,怕是心里已经定了主意的,澄哥儿再几日就要考童生试,自年后有两个多月不曾见着,也不知道他心里是个什么想头,让纪氏挑人,总好过让黄氏挑人。

原来只当静贞不识字总有些不美,这会儿看也只她挑得起宗妇的担子,若真给澄哥儿讨个吟风弄月的进来,身上这负担子又有谁来挑?

明沅心头服气,几个姑娘越说越是热络,那头明潼带了郑辰几个过来了,郑辰得着一套水晶瓶子,里头还有西洋的花露,她抹了点在帕子上头,随身带了走到近前才觉出香来。

郑辰笑道:“我家里哪本手札上也曾见过,说这是拿花蒸出来的,只咱们这儿的花不如南洋那边,这才没这样香。”

明潼知道郑辰自来掐尖好强,听过便罢,也不当真,倒是明沅听见手札二字暗暗点头,那个种马文定侯倒真是有两把刷子的,连制香水都会,怪不得能骗这许多女人回家。

到散宴的时候,郑夫人还是一脸春风,明潼这回不露脸了,郑衍情之所至,目光绕了好几回不曾见到她,垂了头回去了,郑辰捏捏哥哥手:“看你这样儿,娘都替你说定了。

第131章 鼠麹饼团

纪氏扯了太子的大旗给女儿抬身份,可心底却实是怕太子来作这桩“媒”的,明潼十二了,再没几个月就要十三,这个年纪的姑娘相看起来都算是晚的,太子若是提起来,难道他们还能不应?

她抬出太子来安抚住了郑夫人,心里却惴惴不安,前头宴一散,就由卷碧扶了回去,拆了头发换过衣裳,也不叫女儿来说话,只在灯下一意等着颜连章回来。

“去吩咐了门房,老爷今儿怕是要醉的,睡在别处我也不安生,厨房里备上醒酒汤,等回来了,先过来喝一碗。”纪氏穿家常衫子歪靠在贵妃榻上,吩咐得这一句,挥手让卷碧出去。

卷碧应了一声,开了香盒儿往炉子里头放了一块香饼,这才退出来,凝红等在外头问:“太太可是累了要睡?”

被子都是熏过的,只等着洗漱,里头一声喊,小丫头就得把水拎进去,卷碧摆了摆手:“太太等老爷呢,先叫她们预备着,我看太太宴上没吃什么东西,问问厨房可有软和的面食,若有先上些来。”

自打琼珠琼玉那事之后,上房里的规矩就比原来要更严了,凝红也不敢十分往前凑的,她也确是不如卷碧得纪氏看重,卷碧一说立时应了,转身出去吩咐六角八宝两个。

卷碧在外头守了灯,打发了明潼那里过来问讯的松墨,告诉她纪氏累着了,正预备歇下,凝红却拉了她的袖子:“太太今儿怎么等起老爷来了?”

颜连章自个儿还不觉得,这些上房的丫头却觉出来了,老爷太太不如原来恩爱了,算着就是从升官回来开始的,老爷那里还热闹,太太这儿却淡了下去,原来哪有姨娘什么时候事儿,这会儿竟连苏姨娘都肯抬起来了。

卷碧睨她一眼:“你可别裹乱了,仔细她们听见。”凝红不是在卷碧面前还不敢多口,张张嘴咽了声儿:“我不过白说一句。”

到宵禁前,更香都快烧掉一半儿了,前头还没动静,眼看着今儿是不回来了,纪氏却还在等,送进去的面食也一口未动,凝红急起来:“不是有什么大事儿罢?”

纪氏自来风雨不动,除开琼玉那事儿她拍了桌子,平素再没有动气的时候,这么安静的歪着,倒不如拉人出来打两下骂两声呢。

卷碧心里也跟着打鼓,可又不敢进去扰了纪氏,几个丫头挨灯站着都有些睏意,八宝还侧了脸打起哈欠来。

里头一声响动,卷碧赶紧掀了帘子进去,见纪氏睁着眼儿,笑一声:“太太可是要水?”说着过去扶她坐起来,给她腰上又加了个小锦枕。

纪氏摇摇头:“几更了?”

卷碧拿簪子拨了拨烛火,烛花“噼啪”一声响:“一更二刻了,太太要不要歇?”三刻就敲暮鼓了,便是想回来也回不来的。

纪氏才要叫水,外边凝红进来了:“太太,老爷家来了。”

颜连章吃的大醉,东歪西倒的叫小厮扶到了二门上,原来想在外书房里歇了,既是有纪氏吩咐的,便由着丫头扶进来,他眯了眼儿还分不清楚地方,吃得满面通红,见着纪氏喉咙口里哧哧喘气儿:“咱们家的姑娘,有大造化了!”

纪氏心头一阵跳,她今儿一天都心神不宁,落到这句话上,不好立时接口,怕叫丫头们听出来,扶着他坐到床上,又是茶又是水,把他外裳脱了,洗干净盖上被子。

纪氏一挥手:“你们也都下去罢,今儿就不必守夜了。”才刚脱下来的外裳里头还裹着一个香荷包,腰上的扇子也是不曾见过的,卷碧几个都不敢说话,抱了铺盖睡到外间。

纪氏看看床上大睡的丈夫,拎起那把扇子,打开来里头是画得一只蜜蜂钻花蕊,她冷笑一声扔回榻上,坐到床沿上,推了丈夫一把:“你说咱们家的姑娘有什么大造化?”

酒醉还有三分醒,颜连章打得两声鼾,梦里还笑:“叫太子瞧中了。”他面上带笑,显是得意已极,纪氏冷眼看了他,绞了一把冷巾子给他盖在脸上,眼看着醉中就要挣扎起来,这才掀开来,给他抹了把脸,这事儿只当再没听过。

颜连章同东宫宾客走的近,三月三前几日就收到了帖子,请他这一日往城郊别院中饮宴,又是曲水流觞这一套文人玩意儿,作得几句酸诗,请些女乐弹琴歌舞蹈,再作得一幅行乐图。

到今年却有些不同,太子如今一只脚迈进了道门,拿别个起宴,他得看人才能定夺来不来,这些个他是必是得去的,便事务缠身,也得略坐一坐。

三月三本来就是民人往真君庙圣佑观上香的日子,朝中还司礼的官员抬了三牲去灵明显佑宫里头祭祀,他们便把这曲水流觞同北极真君的诞辰放在一道作了。

果盘饼饵新茶一样不少,以太子为首,行起了三叩礼,再打马往田间一走,自然有人吹捧说蛙声一片米价大贱,再请太子去别院中吃酒听唱,吃到半醉间,颜连章去如厕,进门就碰见太子跟前的小黄门,那小黄门笑一声:“颜大人养得好千金。”

太子身边跟着的人,有些好恶枕边人不一定知道,这些太监却都知道的,太子喜欢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了,有时候不得如愿,就拿身边的人泄火,大太监领了小徒弟,这些个徒弟就没一个超过十二岁的。

太子自打见了明沅之后,虽不知到底是第几女,回来却念了几句西洲曲,这些个太监打太-祖始就不能习文,可再没什么人的心眼比太监更多了,里头也有识得字的,把那整首曲子一通读,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这一句说的除了颜家女儿,还有哪个,若不是这些人记在心头,太子隔得一段许就忘了,可怎么经得身边人想要钻营,既揣摩了上意,就得叫他如愿。

小黄门原来也是太子榻上弄过的,只年纪渐长,骨头硬起来,便常办差不侍候了,这样的人得过宠,如今眼看着后头来的年岁少容貌姣好,自家连个站的地儿都要没了,还不赶紧想着法儿的拍马屁。

颜连章得着这一句,酒醒了大半,他也不是蠢人,太子当面夸一回,还能说是看在成王的面子上,连他身边的人都夸奖起来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打脑子里头一过,想着总归是明潼了,自个儿的亲生女,那番见识教养,说不得往后就是贵妃娘娘。

他逢得这桩喜事儿,越发放开了吃酒,只等女儿长成了,露出些意思来,送进宫去还不青云直上,到宴散时,小黄门还特意吩咐一声叫看着颜大人回去,颜连章越发乐的找不着北,他只当这辈子到五品都难,哪里知道时运一个接一个落到他头上。

醉里还在梦呓,纪氏阖了眼睛一夜未睡,听丈夫梦中口齿不清的笑谈,原来凉了一半儿的心,这下子彻底冷透了。

宿醉起来自然头痛,纪氏一面嗔他一面给他揉额角,又叫厨房温醒酒汤来,颜连间此时哪里还记得他说了什么,纪氏给他打水净面,再亲手换上衣裳:“老爷今儿还出去么?便是外头交际也该停一停的,便是铁打的身子骨也得熬坏了。”

颜连章心中衬意,扶了她的肩:“今儿还得往王家去,统共这几日假,倒没一日闲的。”纪氏叹一声:“别个说陌上枝头杨柳色,我如今也得叹了。”

颜连章大笑一声,正要告诉纪氏太子的事,纪氏却笑:“老爷一心忙外头,也不问问八丫头昨儿抓着了什么。”

抓周不过是些胭脂水粉针线,还能有什么,颜连章没问的打算,纪氏却又道:“昨儿几家夫人都给了添盆儿,郑夫人拿了一块玉燕,想给明潼呢。”

颜连章一怔,他原当这事儿不曾有定准儿,此时一听,心里翻腾起来,两人夫妻这许多年,他的脸色自然逃不过纪氏的眼去,她微微一笑:“那只玉燕,可是太-祖时候留下来的东西,我忖着老爷说太子要给做媒,接是接下来了,还想请老爷略提一句呢。”

说着不等颜连章反应就自顾自的道:“郑夫人说了,进了门就世子妃,往后也得进宫去拜见太后皇后,正好有个明蓁在里头帮衬着,来往倒比如今更便宜些。”

这些个侯爵里头,世袭本就不多,在圣人太后那里都是挂了号的,侯夫人世子夫人俱得进宫问安,一旬一回,便跟亲王妃也是平辈儿论交的。

颜连章回过神来,他心头打算落了空,可仔细一想确是这么个理儿,纪氏却还嫌不够,又说一句:“往后宫里头饮宴,一处坐着咱们一家就有二个在呢。”

郑家也不过是她这个当亲娘的觉着差,人口简单,家财不丰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进了门就是世子妃,就在眼前的侯夫人位,怎么不动人心。

“真个瞧中咱们明潼。”颜连章还再追问一句,纪氏笑了:“你呀,连东西都给了,还能有错不成?”

颜连章抚掌笑起来:“好好好,我今儿便同王大人说一说,央他同我一道说项,再给几位宫人塞些银子,咱们的女儿嫁的风风光光。”

纪氏还不知他心里打算,想着他到底还顾念了女儿,放柔了眼色:“那便再好不过,真是太子作媒,两家都得脸。”

桌子才端上来,上面还摆着鼠麹草跟蜜汁面粉做的饼团,纪氏拿筷子挟了一个:“知道昨儿老爷定吃过了,也尝尝家里做的。”

颜连章咬了一口便不再吃,急着往王大人家去,一面走一面在心里打算,嫡出的女儿当世子妃,庶出的女儿送进宫去作太子嫔妾,往后宫中摆宴,可不就是三个颜家女儿在。

第132章 乌米粥

纪氏看着膳桌半晌,半口也吃不下去,挥的退了膳桌,卷碧掖了手劝她:“太太,总要吃一些,昨儿便没用什么,我叫厨房里做些粥菜来,请了姑娘来,一同吃些罢。”

本来就要请明潼的,纪氏不愿让丫头瞧出什么来:“叫了她来罢,这油腻腻的,我也吃不下,叫换了乌米粥来。”

早膳桌上哪有油腻的东西,俱是平日里就上的,豆腐皮的虾仁包子,拿油煎的两面黄的白玉虾饼儿,还有一道鸭掌,一道鹌鹑腿肉,已经少见油花了,卷碧一看就知道纪氏是怕吃荤的,赶紧叫人撤了下去,吩咐厨房上一桌全素的来。

这时节才有的青精米,熬成粥送了上来,几样酱脯小菜,摆在各色瓷碟里头送上桌来,明潼穿一件杏黄衣裳,头发挽起来,颈中挂着一串明珠,身上别无饰物,珠光却衬得她明艳娇俏,嘴角噙了笑意,亲手舀了一碗粥送到纪氏面前:“娘用一些,我看今儿的笋心很嫩。”

看纪氏的脸色就知道事情多半是成了,到这个地步财帛已经不能动人心了,能动人心的只有权柄。

颜家几代没有出过高于五品的官儿,到这一代,忽的出了个成王妃,跟皇家搭上了线,一步步往高处走,天下的男人都一样,便是亲爹也是一样。

明潼倒不似纪氏这样忽的冷了心肠,她的心肠早就冷了,纪氏能知道的事,她也一样能打听出来,先是把郑家当作后手,可是越看就越是知道,这一步并不是保稳的,满盘棋子只能走这一步,也只有这一步可走了。

伤心失望上辈子就已经尝了个遍,这一世挣扎至今,总算有了个好结果,不进宫作妾,不作垫脚石,于她已经是好结果了。

纪氏却不这么想,便是再好的人家,女儿进门都怕她受了委屈,何况还是这样的人家,她看着明潼几番开不出口来,明潼却端了小瓷碗,一口口吃的香甜:“把木樨蜜拿些来,我拌着粥吃。”

一倒就倒了小半瓶,拿勺子拌过舀一口送到嘴里,舌尖上甜的发腻,明潼却还是一口口咽了下去。

据说汉武的陈皇后幽闭长门,死前想食一杯蜜水都不得,时人皆叹,明潼却笑,真个在冷宫里头,连麦饭都少见,更不必说蜜水了。

她把碗里的乌米吃了个干净,见纪氏还是少动,挟了一筷子紫姜给她:“虽是春天了,这几日只怕要下雨的,娘吃这个袪袪寒气。”

纪氏搁了筷子:“大囡,那家子,我原不想应,里子烂了,外头看着还光鲜,于咱们倒是高嫁了,可如今不能不应…”高嫁说的是爵位,可作娘的想的却是实惠。

“娘说的我都知道,是我求来的,我晓得分寸。”她们两个说话,卷碧见机退了下去,知道这事定然不一般,再怎么也想不到母女两个会说起这些来。

明潼轻笑一声,头一回在纪氏面前吐露:“都说女人嫁人是投的二回胎,有那运道高的,婆母慈和小姑友爱,譬如大伯娘,可她这样的福分几世也修不来,难道外头便都是这样的亲事了?”

纪家挑到颜连章算是低嫁了,早七八年看着是好的,如今又怎么样呢?外头看着依旧是好的,究竟如何只有纪氏自家知道,她回娘家,哪一房的嫂子弟妹不来巴结了她,说她丈夫有能为,说她往后还要享儿女福,她俱都笑着应下来,真个如何也是莲子心中苦罢了。

到如今女儿嫁的这家也是一样,只当他们上赶着,于丈夫也确是上赶着的,这口气却不平,明潼握了纪氏的手:“我知道娘的难处,娘的难处也是我的难处,郑家,是再好不过了。”

纪氏一惊,看她脸色像是知道什么,才要问却见女儿轻轻摇头,面上带着真心实意的笑:“娘,如今就很好。”

颜连章的打算纪氏也是昨儿才有了定准,见女儿像是知道,也跟着吐露了一句:“我只同你说一句,若不是这家,就要进宫门了,你爹这会儿已经去寻了门道,请个大媒,你嫁过去也更好看些。”

明潼半点也不诧异,可却立时想到了底下的妹妹们,纪氏猜测不到,明潼却明白过来,纵她逃开来,底下还有妹妹们,怪道这样早就出得门去,心里怕是打着那个主意呢。

明潼敛一敛神,捏了一颗腌梅子,念头在心里转了几转,先想明湘,再想明洛,这两个在宫里怎么活得下来,她回家后重病一场,姨娘们嘴里不干净,两个妹妹却也来瞧过她。

虽不过说些个场面话,送些点心药材,陪着纪氏说一回话,到底也是走动过的,若由着父亲把她们中的一个送进去,只怕挨不到那时候就已经没了,里头要是再生出变故来,她自家无孕,几个妹妹都是生养的,若是再生下皇孙来,又当如何?

明潼抿了唇儿,笑意敛了去:“娘,明湘明洛的人家,可有眉目了?”

纪氏先是一怔,忽的恍然,微张开嘴定定看着女儿,明潼把梅子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才吃了蜜粥,这梅子腌得再甜也还是酸,她一皱眉头:“既我的事差不离了,妹妹们的也该办起来。”

纪氏捂着心口直跳,一阵阵的恍惚,还没说什么,卷碧在帘子外头道:“姑娘们来请太太安。”

明湘在最前,明沅牵了沣哥儿立在最后,沣哥儿还背着书包袋子,官哥儿也由着养娘抱了来,连明漪都叫苏姨娘抱过来了。

几个已经知道昨儿纪氏不曾睡好,问过了安也不多话,纪氏却把目光来回在两个庶女身上看,宫门里头的事儿搅和不得,可她要往哪儿再去寻两个衬头的人家,叫丈夫打消这个主意。

颜连章果然托了东宫幕僚,往太子跟前一说,不意太子竟一口应下了,说是他当大媒,也无他什么事儿,不过派了身边的太监跑一趟,郑家满门上下喜不自胜,文定侯家许久没有宫门中人上门了,给太监封了个大红封,这门亲事就这么做定了。

纪氏这头送了一枚玉佩过去,还是纪老太太当日带着嫁过门的,独给了她,如今算作两家信物,只等着官媒过门了。

明潼定亲的事传到几个女孩耳里,倒都没什么惊奇的,原来就别出苗头了,这会儿不过坐实,倒都感叹两声:“咱们家出了个王妃,又要出个侯爷夫人了。”

小姑娘们还不曾为着这事儿如何,姨娘们先乐起来,这可好了,一家子姑娘的婚事都不会差,张姨娘哼哼唧唧装了几天的病,这下子全好了,只把原来的事当作烟云,又带了她一套二十四件的梳头家伙往上房献起殷勤来。

明洛臊得慌,她还点着女儿道:“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敲都敲不响的,接下来可不就是你跟明湘了,不趁着那院里的寻死觅活捞点好处,真等着她回转来同咱们争?”

纪氏也打点起人来给明潼办嫁妆,她心里觉得亏欠了女儿的,东西只往好里头办,连着颜连章都说:“是太子作的媒,这样的好事别个想也想不着的,我们家嫁女儿,可得风风光光的办了。”

他是比着明蓁来的,虽不能跟亲王妃比,到底也是世子妃,一样要报上去的,两家定下这桩亲,文定侯还特特写了奏章上去,他上一回送奏还是给儿子请封世子,圣人最喜欢这样不声不响的侯爵,看见是亲事,挥手一笔就给批了,又按着例赏下东西去,等要赏女家了,这才发觉是颜家。

元贵妃倒是想拦,可她知道消息的时候东西都已经赐下去了,再想反口已是不及,她是打小就听文定侯故事的,捧了汤送到圣人跟前:“那颜家的女儿就这样好,好事儿都落到他家了?”

郑家这些年出不了什么人材了,可原来的文定侯却是威名赫赫,元贵妃心里存着隐秘,听见是这家子结亲,结的又是颜家,心里总有些疙瘩,圣人却笑:“头一桩大媒还是你作的,我看守恪跟他媳妇倒是一对儿,你这一笔也太灵了些。”

元贵妃无话可接,揉了圣人的肩:“虽是我动的笔,这笔杆子却沾了你的灵气,到底还是圣人天子,月下老儿都要靠边站的。”

第二日就把明蓁叫过去说话,见着她就笑:“你妹妹的事想必你还不知道,昨儿才来报给圣人知道,你隔房的妹妹定给了文定侯家了,往后宫里头的宴饮你倒能同她坐在一处了。”

明蓁还在喂奶,体态丰腴,脸有红光,元贵妃是以美貌著称的,这会儿看着她年轻鲜嫩,心里起了妒意,知道她要涨奶,拖着她说了半日,看她坐着身子摇都不摇,知道她身上难忍,还得持住了不露出来,心头一阵快意。

元贵妃宫苑里也有两个嫔,她不说话在,这两个话锋不断,明蓁只作不知,脸上端着笑,却晓得奶涨出来,就怕湿了衣裳叫人瞧见,一直忍到圣人要来了,元贵妃这才抚掌:“看我,只顾着说话,倒忘了你如今不比原来,赶紧去罢。”

明蓁回到东五所,里头衣裳全湿了,身上出了一身大汗,她就防着元贵妃要折腾她,这才穿得厚,这会儿还能忍,后头要怎么,天气越来越热,总不能再穿着三四层衣裳去蒹葭宫。

成王回来就闻着一室奶味,见宫人拿着衣裳出去,略一皱眉就知道关窍,大步进去,阿霁已经吃了乳母嬷嬷的奶,明蓁却还涨得难受,盘起头发泡在池子里,两只手拢住了往外挤。

宫人见着成王进来俱都退出去,他忍了怒意问:“那一个又给你气受了。”

明蓁赶紧松了手,他却已经瞧见了,索性脱了衣裳也泡到池里去:“又难受了,我给你揉揉。”

明蓁见着丈夫心里哪还有气,靠到他身上,两只胳膊勾着他的脖子,成王只这一下就忍不住,喘了两口气:“挤出来太费事,我吃了罢。”

也不是头一回,明蓁面上泛红,由他抱着半抬出水,扶着叫他吃了,由他抱出去躺到床上,扒着他枕在他腿上。

成王以指作梳给她通头发:“你这么靠着疼不疼?”涨得时候碰一下都痛,他手上一点力道都不敢用,明蓁翻了身,仰脸看着他,两只手交缠在一起,这时候才想起来:“今儿叫了我去,说是叔父家的妹妹,定给了文定侯家。”

成王一只手还在给她揉肩,涨得大了肩胛受力,她老是觉着肩膀酸,又给她揉了两下,才道:“郑家?虽不好,也不坏了。”一只手去揉明蓁的耳垂,再差,还能差得过上辈子去。

第133章 炸栀子

明沅不成想事情定的这么快,三月三时才刚说定,有了太子保媒,郑家只有嫌慢的,太监才上过郑家门,郑家便请了官媒带上一对儿大雁上颜府纳采来了。

两家原就说定了的,这会儿上门也不算唐突,都走到了这一步了,纪氏自然事事圆滑,还请了梅氏过来坐陪,官媒人知道这家子出了王妃的,看见梅氏晓得王妃的亲娘,更带了三分礼让。

纳采过后就是问名了,纪氏拿出一张花帖,把女儿的名字写了交付过去,郑家也回了一张帖子,到这时候,明潼才知道郑家这位世子单名一个衍字,因着还未行冠礼并不曾取字。

问名之后又是纳吉,还是一张红纸上头写的明潼的生辰八字,由官媒人拿着去圆妙观中请人合八字占吉凶,这也不过是个过场,里头的小道士都知道关窍,写得一篇满是吉祥话的黄纸回来。

再往就是纳征了,还未进四月,事就办到一半,连着衣裳缎子珠宝首饰也做了起来,明潼的小楼里堆的满当当的,姐妹们都过来贺她,连着澄哥儿也来了。

在明湘明洛眼里,这便是一桩再好不过的姻缘,明洛还记着那少年头戴玉冠,还悄摸了扯了明沅的袖子:“三姐姐这么好看,三姐夫又好看,往后生的孩子该多漂亮。”

明沅“扑哧”一声笑起来了,她嗔了明沅一眼,又拉了明湘去看明潼房里铺设开来的东西,最多的就是画样子,打什么样子的金器,烧什么样子的瓷器,还有四季衣裳的料子。

库房里的木头存了这许多年,为的就是给明潼做家具,单子罗列出来,明洛只扫了一眼就瞪圆了眼睛,明湘自然也瞧见了,她却只垂了头不则声。

光是床就有四张!一张大理石的山水凉床,一张藤编描金凉床,一张嵌瓷画带架床,一张双喜瑞云百子千孙拔步床,余下的还不曾看,光是这四张床,明湘明洛两个就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了。

明潼知道纪氏这是在补偿她,觉得这门亲事挑的不衬意,颜连章一气儿摸了一万两银子出来给她办嫁,按着制式不能同明蓁比肩,可里子却比明蓁的还更厚些。

明潼两辈子头一回办嫁妆,她也是到此时纪氏拿了单子出来,才知道这些东西,有些竟是她出生之后就已经零零碎碎办了起来,只不过她活到了这辈子才刚用上而已。

她原想劝了纪氏不必太奢,又想着上辈子自己光身进宫,母亲这些个心血全眼成了云烟还不知道她背着人怎么苦痛,嘴上劝了,纪氏要办就由得她办了起来。

饶是如此,看见这四张床还是说了一声:“我统共多少个身子,怎么睡得过来。”连着床上的帐幔毡子褥子坐枕引枕靠垫,一样样都要备齐,光抬了床去哪里成话。

纪氏抚了她:“这里头原也有我的嫁妆在呢,女人这后辈子过得好不好,一多半儿倒看在嫁妆上,你又是那么一个婆婆,再不能薄了,若不是你姐姐的例子摆在那儿,我还想再给你厚上几分的。”

明蓁用了一万五千两办嫁妆,她的这份嫁妆在王妃里头就是独一份的,太子妃若不是有皇家帮衬,也不能有那八十四抬嫁妆。

纪氏到底还是补给了她,只不能摆在明面上,俱都折成银子:“你自家看看还要办些什么,趁着前头都办好了,手里面的现银却不能多,全都换成田地铺子才行。”这些钱虽成了死钱也变成了活钱,便是郑家开口要用,她这头也有数。

不独床,还桌,桌子上头就分琴案书案炕桌茶桌八仙圆桌月牙桌长条案,这一整套办下来,只家具这一项,就写了七八张纸。

纪氏捏了单子发愁,已经派人去量房了,再没成想郑衍一个的院落竟这样大,便是寻常人家的小院子也没他的大,里头有亭有台有楼有阁,还有一个水池子,上边架得飞虹拱桥,还有九曲十八栏。

这样子要铺陈起来却是费事儿,可既是量房难道还能量一处不成,同颜连章一说,颜连章立时又去外头寻好木头,拿了图纸出来:“这儿就比着西府里头设一座屏风琴架,那家子也还是个风雅的。”

除了余下的风雅,郑家也确是无事可作,纪氏把那两间洋货铺子挑出一间来给明潼,江州置下来的田地,原来已经分了八百亩给明蓁的,这回又给了明潼五百亩。

明蓁的嫁妆好看,一半是因为梅氏的嫁妆可观,梅家又帮补了些,到了纪氏这里,除了她的陪嫁之外,还有这些年的积攒,她把穗州的两个庄子,江州的两个庄子俱挑了一个出来给女儿,便是这样依旧觉得还少。

明潼这时候伸手拦了母亲:“娘再这么给,爹那头可怎么交待,我下头还有四个妹妹呢。”光是她的就有这许多东西,到庶出妹妹那儿按着一半来办,也太过了些。

纪氏却拍了她的手:“这亲事是爹千肯万肯求来的。”不说纪氏拿出来的私房,只说颜连章就从私库里头拿了五千两出来,纪氏这才知道他身边竟还藏得这许多钱,跑船这一条怕是肥的他腰袋都鼓了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