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着法儿的给女儿东西,颜连章除了讨出五千两来,隔得一段又拿了五千两出来,算是私下里补的,纪氏存心想多榨些,又说起女儿往后是侯夫人,时常要进宫的,东西可不能用的次了,那些个好皮子好衣料一尺一金。

过得几日门上就有抬了两只箱子来,说是府上颜大人存的东西,抬到纪氏屋里,打开一看竟是两箱皮子,灰鼠皮子不说,银鼠皮子都有好几张,还有狐肷皮天马皮,妆花缎云熟绢织金哆罗呢,光是这两箱东西,就要千把两银子。

等颜连章回来,竟又取出一件珍珠衫儿来,纪氏心头一阵跳,见他又是吃的半醉的模样,劝他道:“老爷这是识得哪一个豪客,竟能置出这许多东西来。”

颜连章满面红光:“不必忧心,这些个是相熟人家给的添妆,我只说女儿结亲,太子作媒,那一个个俱都巴结上来了。”

便是这样四六不着的都能扯着大旗要东西,怪道那些太监们心狠手黑呢,纪氏皱了眉头:“我自然也想让大囡的嫁妆箱子好看些,可这也太险了,老爷才拿着船引,就结交这许多富室,惹人闲话便罢了,叫人弹劾了可怎生是好。”

颜连章只是摆手:“我这些算得什么,你没瞧见别个,哪一个不是一层一层的盘剥,若不收倒成了鹤立鸡群,别个防着你要私告,哪一个还肯再亲近。”

此时风气便是如此,颜连章在红云宴上就发了万把两银子的财,这还是小财,同他一道的另两个哪一个不贪的比他更多些,等进了市舶司,这才知道原来白白的财路放着就在眼前溜走了。

俗话说的灯下黑,说是京官不如地方官儿油水足,那得看是哪个衙门,只要朝廷一天不提禁海,一天就饱着他们这些官儿,纵是那二三品的,见着了也是眼热的。

纪氏吊着心,男人家的事务她不懂,却知道不义之财不可取,惶惶过得几日,这才想起往宫里去谢恩,成王那里刚送了东西下来,一只缠枝牡丹金丝冠儿,满当当嵌得十来块红宝,想是明蓁自家的,赏下来给妹妹添妆。

纪氏投桃报李,把箱子里这件珍珠衫儿取了出来,包在包袄皮里头,带着送给了明蓁,这样的衫子倒不少见,少见的却是这一件不是白珠,却是金珠,缀在玉色怀素纱上头,暑天着了它,只看着就止不住的清凉。

明蓁东西是收下来了,却不好穿出来,她自生了女儿阿霁就一向体热畏暑,这件衫儿知道是纪氏特意送上来的,可宫里穿衣有制式,也只元贵妃穿过这样的衫子,她那上头的珍珠比之这一件又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一颗颗透着粉意,叫桃花珍珠衫。

她最是挑剔不过的人,却不会因着珍珠不同就放过了去,明蓁得着衣裳却不敢穿,譬如那只冠儿,就是丈夫送给她的,却却不能戴出来,怕惹了人眼,平白添了是非。

明潼得着这许多好东西,头一个眼热的就是张姨娘,她觑着个一鳞半爪就啧啧称奇,眼睛溜个不住,嘴上说着奉称话儿,心里想的却是自家女儿结亲可能得着这许多,回去就拿了算盘出来,叫明洛算给她听。

明洛说是出来剪花,剪了一箩儿栀子花躲到小香洲,把箩儿往桌上一摆:“这个给你,叫厨房洗花蕊炸着吃。”说罢歪在明沅的藤床上边绞着衣带子:“咱们怎么好跟三姐姐比,我看,有她那一半儿的一半也就差不离了。”她最是爱美的,看着那些衣裳料子怎么不艳羡,心里却明白的很,嫁什么样的人家备什么样的嫁妆,想到这个她咬咬唇角:“我看,程夫人就很喜欢我的。”

这天一句地一句的,明沅竟然懂了,她正对着江州金陵的米价,知道纪氏分出去的田地正是家里最好的那一块,产得菱藕米芡,千斤肥鱼,光是这些个一年的出息就在三千两上。

她心里默算一回,才刚回神就听见明洛说这个,头靠在手伏了身子笑:“了不得了,你这会儿就想起这些来了。”

明洛坐起来,面上还带些红:“这有什么,三姐姐好为自个儿打算,我说说又怎么了,程夫人喜欢我,思慧又同我相好,这两条好了,还有什么不完满的。”

明沅一怔,盯了她瞧一会儿:“那,那程家的儿子呢?你就不看了?”

明洛刮了刮脸:“才说你聪明的,这会儿倒犯起蠢来了,他好与不好,同我有什么相干的,真个出了嫁,就在是婆母姑子跟前讨生活了。”

明洛说着眼睛溜一溜西屋,跳起来坐到明沅身边:“我问你,赵家究竟是瞧中了你,还是瞧中了明湘?”

第134章 松菌鸭块

明沅叫她这话说的呛了一声,拿帕子按住嘴角拭去茶渍,偏了头问她:“什么叫好与不好并不相干。”

这地方嫁人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似她们这样的出身最是尴尬的,读书习字诗书琴棋,拿出去比都不会差了,可只因着出身,高的别个不会要,低的又嫁不了,能选的也不过就是大官家里的庶子,或是小官家里的嫡子。

看着模样,只怕还是嫁高门庶子更可能了,明蓁是亲王妃,明芃嫁回梅家去,梅季明虽则排行在后头,却是实打实的族长嫡子,明潼更不必说,往后就是侯夫人。

这三个把门槛儿抬高了,后头妹妹们却因着出身所限结不成这样好的亲事,门第太低又瞧不过眼去,也只好往高门庶子里头去寻了。

“可不嘛,咱们已经算好了,你看看静贞的娘,我的天!这一年到头要忙多少事儿,静贞的意思还不明白,还不是家里没个帮衬的,婆婆不肯帮姑子不肯帮,不就都堆到她头上了。”明洛往桌上一撑,头搁到手掌上,歪看着明沅:“要是我来,定要择那婆母软和小姑斯文的人家。”

明沅知道明洛的意思,无非是想找个家里人好事少的,却还忍不住逗她:“要是他生的鼻子朝天,满面络腮胡子呢?”

明洛才还信誓旦旦的说“同他不相干”,听这一句“吓”了一声,人也歪不住了,坐直了眨巴眨巴眼睛,嚅嚅说道:“思慧生的小巧,她哥哥,总不至太难看的罢。”思慧是嫡出女儿,程夫人家里有两个儿子要说亲,一个是嫡子一个是庶子,若是庶子,谁知道生的什么模样。

明洛立时又愁起来,明沅看她为着这么一桩八字儿都没一撇的事情愁的哀声叹声儿,连炸上来的栀子花都不肯吃了,满心满眼的想着要是嫁个丑汉可怎么办。

明沅再忍不住“哧哧”笑起来,帐册也不看了,坐到她身边去,叫丫头温了茶来,明洛心头惴惴,捏着一只炸栀子半天咬不下一口去。

花蕊叫洗干净了,沾得满满的蛋液面糊,炸的酥香,明沅就着茶水吃了一朵,捏着短短的花茎往明洛眼前一转:“你剪的,真不吃了?”

明洛气的捶她一下:“你这个坏东西,我才问你的呢,偏扯到我身上来了。”她一脸不放过明沅的模样,明沅叹一口气儿,先问一声炸栀子给明湘送去了没有,再回过头来:“你呀,还瞧不出来,太太是瞧中了静贞呢。”

明洛初还不信:“你又混说了,静贞虽好,可也差得太多了些。”她说完这一句,自家转过弯来了,捂了口道:“是给澄哥儿?”

见明沅老神在在的点头,咬了唇儿拿指头戳她:“哪能呢,静贞好虽好了,可她…她不识字。”连明洛都知道澄哥儿读书用功,上回童生试未中,过不得多时又要再考,纪氏怎么也不会把脑筋动到个不识字的姑娘身上。

“若是这回过了童生试,只怕太太就要跟赵家提起来了,我倒觉得静贞很好,模样品行再没什么好挑的,她娘是宗妇,她嫁进来也是宗妇,太太怕是瞧中了这个。”当宗女可不是随便哪一家的姑娘都行的,颜家也有几代人了,只因着子嗣不丰,成套的规矩便不完备,静贞随口一说,便有许多是她们自来不曾听过的。

明洛这才点头,却又带了一抹笑:“你且看罢,再没这样便宜的事儿,我看三婶想的是自家娘家姑娘。”

颜丽章到如今也只一个亲生女,再怎么盯着妾的肚皮就是没个开花结果的,夫妻两个还不死心,寺庙道观里的香油钱也不知道舍了多少出去,看着梅氏往栖流所里头舍米舍面,她也跟着给,这上头很是舍得,可这许多年愣是没音信。

澄哥儿住在老太爷的院子里,由着老姨娘照看,她一是没这个心,二来也没这个胆儿,都已经过继了的,开过了宗祠,她这里出点差子,一家子还不生吞了她,看着澄哥儿是忍不得这口气,想到那五百亩的水田就抽气,可给都给了还能怎么着。

自家若有个儿子便罢了,既没有打量的又是另一个主意,纪氏在过继上头已经插了一手了,她想的便是把娘家的女儿嫁给澄哥儿,到时候那五百亩的水田岂不是又回来了?

她心里动这个脑筋,便回娘家跑了好几回,防着纪氏先下手,想把侄女儿接过来住,袁氏哥哥家里倒有好几个女儿,年纪相当的却是庶女,知道这个提出来也不会有人应,干脆咬了牙把跟嫡出女儿接了过来,姑娘已经快十二岁了,比澄哥儿要大两岁还有余。

纪氏这头忙着女儿的婚事,隔了一道院墙的事儿便没功夫探听了,连澄哥儿考童生要预备的礼都交给了喜姑姑接手,列出单子来再给她过目。

张姨娘那儿却早早知道了,她们府里已经忙着收拾起屋子来了,张姨娘先是笑袁氏打的好算盘,又是笑纪氏只怕要落空,两头都叫她高兴,捎手还要骂一骂女儿:“你看三姑娘,那一付妆奁便是打个金人都够了,你还不赶紧着巴结,往后的嫁妆可别比六丫头还差。”

“怎么是打个金人呢,那是能打一对儿金人了。”明洛越是说这话越是见着亲娘瞪眼睛,便添油加醋把瞧见的那四张床说给张姨娘听:“光是皮子就塞不进手去,我看见太太拿了花样子,说定不下楼阁群仙还是孔雀嵌珠,干脆就都打一套呢。”

她一面说一面去看张姨娘的脸色,张姨娘知道这说是大首饰,现在外头时兴的簪子越来越高越来越大,亭台人物花鸟鱼虫俱都拿金子打出来顶在头上,她有一门梳头的手艺在,便看不得这些东西,便是细巧首饰,头梳的好了也能显得出来,可她却稀罕那些金子,捂了心口道:“这总得有个七八两罢。”

“哪儿呀!光是楼阁群仙,就十五两八钱!”这说的可都是金子,张姨娘听见女儿这一句,肉疼的捂了胸口喘气儿,明洛翘了脚尖儿睨了她,她眼睛扫过去,这才知道是女儿使坏,特意说给她听的:“你就作怪罢,这些个你不想?”

明洛叫她看破了,噘了嘴儿:“那怎么了,我自然想要,也得要的到才成呢。”张姨娘点了女儿的脑门:“你还不赶紧着,我早让你往三姑娘跟前殷勤些,你偏不,跟个小的处的好有甚用,往后她可是侯爷夫人!”让她来问明湘借几本花样子,好给明潼做一幅珠儿箍子。

两个正说的热乎,瞧见明湘打栖月院回来,明洛扒着窗子喊她进来:“你可回来了,我都等你好些时候了。”

安姨娘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既病着总归优待她些,再加上明潼这头有喜事,纪氏也就松了后院,明湘一天跑个两回,今天又听了一肚子嫁妆事,便在小院里头也有风声吹进去,明潼那付嫁妆怎么叫人不眼热。

安姨娘想的跟张姨娘也没有两样,可一样的话到她嘴边便成了另一种意味,她靠在床上拖了明湘的手:“我眼看着也没几日活头了,你往后如何只看太太的了,如今且跟姐妹们好好处,三姑娘定要到及笄之后才出嫁,还有两年多,你早晚去问安,凡太太有的也给她做一份儿,往后你好了,我死也能闭眼。”

明湘紧紧咬了唇儿,看着她满面病色又说不出话来,回来的路上,一步走的比一步慢,明明想哭,却淌不出泪来,给三姐姐做一份,哪里有妹妹操心姐姐的小衣袜子的。

安姨娘病着不好做针线,明湘就把她手上的活接了过来,给纪氏做里衣袜子睡鞋,给太太做还能算是孝心,纪氏确也看见了她这份孝心,往小香洲里赐了好些东西,可给明潼作算又什么呢?

彩屏扶了她的胳膊,又不好劝她,看她面似寒霜,心里也跟着叹气,便是她这个当丫头的,也怕来栖月院了。

屋门口的芭蕉都叫熏的失了翠意,小丫头们一个个苦着一张脸,安姨娘见了明湘不是哭就是叹,昨儿才倒过的苦水,今儿见着又重倒一回,比昨天的还更苦更涩些,她知道让明湘送钱回安家,她是再不肯的,只好说些自家命苦的话,说着说着就成了真,又疑心自己活不长了,越是说越是下不来床。

明湘到得小香洲门口看见采桑在,却没精神去同姐妹们说笑,听见明洛叫她,只笑一笑就回去了,还是彩屏过来道恼:“姑娘今儿身上不爽利呢。”

明洛有些挂脸:“我不过借两本花样子,你拿了来也是一样。”两个就在明沅屋里头挑起来,明洛喜欢富丽华贵的,挑了一幅百碟穿花的图样子:“我看这个好,拿金线勾了边儿。”

明沅却道:“三姐姐一向喜欢元缎,你这付绣上去要花多少功夫,到她出嫁才送她?”明沅喜欢浅冷色,明潼却喜欢深冷色,倒是明洛最爱红衣,她听了就皱眉毛:“哪有新妇穿那个的,总得喜庆些呢。”到底挑了这个,再配上织金妆花缎子,原是做珠儿箍子的,这会儿倒成了做裙子。

明沅送走了明洛,把花样子拿回去还给明湘,见她歪在床上不动,也不去吵她,吩咐厨房给加一个松菌烩鸭块来,叮嘱彩屏:“我看四姐姐又瘦了些,这个菜她最爱的,多吃一块也好。”她知道明湘不是身上不舒坦,是心里头不舒坦,可这事儿还真没别人能帮她。

彩屏感激的点头,跟锦屏一道送明沅出来,眼看着明沅就要进屋,彩屏追了两步上前跟到屋里,背了人问道:“六姑娘,赵家…是不是…瞧中咱们姑娘了?”

第135章 九子蒲

采薇正打了帘子进来,见明沅皱了眉头看着彩屏,搁下茶托退了出去,明沅吸一口气儿:“这话是谁说的,你们姑娘也知道了?”

彩屏的身子又矮了半寸,六姑娘明明是姐妹里头最小的,可彩屏在她跟前却不由自主的弯了腰,见她皱了眉头赶紧摆手:“不是不是,咱们姑娘还不知道。”

“既不是你们姑娘问的,那是哪个告诉你的?”彩屏一向知事,明湘屋里补上去的小丫头都由她在调理,要说谁最知道明湘的心意,那就只有她一个了,明沅听见她问,很怕明湘漏出什么意思来。

她跟明洛可不好比,明洛心里惦记着程家,可真中意的却是程夫人跟程思慧,便落不到她身上,她怕也只低落两天就罢了。明湘却不相同,她心思重思虑多,若是心里有了这个想头却求而不得,还不知道要难受成什么样儿。

彩屏掖了手,半晌才道:“是我,是我听说来的。”

明沅了然,怕是从安姨娘院里头听来的,如今解了禁,她虽躺着出不来,丫头们却能出来,想必是从哪里听了一耳朵,又或是明潼的婚事把她勾了起来,可不论自哪里听到的,都不该在明湘面前说。

“你便是这么侍候四姐姐的?往常看你是个机灵的丫头,怎么这上头却看不透了,什么事儿都怕捕风捉影,这话我自当没听过,太太心里有打算的,不独你,就是屋里头那几个,也不许露出意思来。”明沅算是越过了明湘敲打她的丫头,立时又加上一句:“若再叫我听见,便回了太太去。”

彩屏不敢再往下说了,弯了腰退出去,回到屋里见着明湘已经坐起来了,就在绣架前边扎了针绣花,玻璃纱上头已经绣了一半荷花图,绣箩里头深深浅浅七八种绿色,草绿青绿墨绿苍绿柳绿,每一根都再分成四五股,一幅绣上头插着十来根针,光是一片荷花叶就分好几层。

明湘低了头,也不管来人是谁,彩屏把花样子搁下,她也分丝不动。彩屏看了就叹一口气儿,给她续上热茶,坐到外间等着去,锦屏知道她才去了明沅屋里,挨过来碰一碰她:“怎的?六姑娘说了甚?”

“快别论道了,叫姑娘听见不好。”彩屏叹息一声,锦屏往里头张了张头,道:“姑娘绣花呢,再听不见的,到底怎么说的,咱们如今能打听的地方也只六姑娘那儿,姨娘不中用,四姑娘要怎办?三姑娘的事儿都落定了,也该轮着咱们姑娘了。”

彩屏是真个忧心明湘,明湘花宴回来脸上整日都挂着笑,她难得有这样高兴的日子,夜里的饭都多吃了两口。

自打挪出来,好容易能吃些睡些,后头又叫安姨娘的病折腾得消瘦起来。彩屏看在眼里,当着明湘不好说什么,跟她同一个屋的锦屏却叹:“姨娘纵为着四姑娘,也该早些好起来才是。”

银屏玉屏两个在外头听着些闲话,告诉了安姨娘知道,安姨娘问了彩屏几句,彩屏哪里知道究竟,如今听明沅一说,知道纪氏另有打算,赶紧摆手:“可不能再说了,只怕,不是那桩事儿。”

“不是?”锦屏先是奇了一声,程家的姑娘同五姑娘走的近,赵家的同她们姑娘走的近,赵家的不是,便只有一个程家了:“咱们姑娘也不能排到五姑娘后头罢。”旁人且能争,她们姑娘却是个不争的,一家子两个年纪相当的姑娘,那一个还有姨娘操持,这一个可怎办。

彩屏一走,明沅长出一口气,明洛是误会了,只盼着明湘别误会才好,她阖上帐册,把裁了一半儿的细葛布拿出来,叫了采茵帮她画花样子,要给明蓁的女儿阿霁做两件背心。

周岁的时候送了成套的小衣裳进去,纪氏翻捡一回还夸了她一句,说针线越发好了,特意拿了两匹细葛布出来,叫她再照着样子做两件背心送进宫去:“这东西倒是时新的,我看外头再没有,做出来送上去,也算你想着你大姐姐。”

余下两个女儿她也提点两句,明湘的绣件就是做给明蓁的,在家还能看看荷花,进了宫苑反倒不能时常瞧见了。

明沅自家裁出来的背心早就经过丫头们巧手变化过了,细葛布本来就软和,做夏衣最好不过,也不往上头再扎花,怕那丝线不平整,反倒磨疼了小娃娃,索性就染出花样来,拿莤草汁扎成红色,上边染的小联珠团纹,再收琐上边,抖落开来虽还简单却也拿得出手了。

明沅这里裁衣裳,明潼那里也裁着衣裳,还有两年多出嫁,这会儿就给她添置起夏衣来,除开纪氏给的,还有郑家抬来的。

定了亲就算半个郑家人了,年节也得送了礼盒去,那头自然也要还礼回来,将要清明了,明潼亲手做了一匣子青白团子,再加上飞燕饼青精饭,九层礼盒送到郑家,郑家除了吃食,又送了两匹缎子来。

既得着了缎子,便得做出衣裳来,下回再见须得穿出去见客,再没几日又要办宴了,针线上的急赶着量身,要给明潼做一身翡翠撒花裙出来,这嫩绿嫩红本来就不是她爱的,看着缎子也是寻常。

纪氏到得此时却劝起女儿来:“郑家也算尊了古礼了,纳征的时候拿来的两块梅花皮子,还有那一盒子阿胶合欢九子蒲,都到这一步,咱们便只看着好的罢。”

女儿亲事定了,她还是夜里睡不安稳,愁的嘴里冒火泡,连干饭都咽不下去,日日吃着燕窝粥,明潼却没了心事,所虑者只有庶妹进宫这一条了。

她上回提过一句,纪氏却不着急,明湘明洛还都太小了,便是丈夫有这个意思在,起码还得等上三年,这三年里头说不得就有好亲事落在眼前了。

明潼却知道能把自个儿送进去,那两个更没什么好吝惜的,上辈子明洛嫁的人且不知道在哪儿,可明湘嫁的分明是程家,只这辈子却没瞧中她。

纪氏抖开缎子比在她身上:“这一匹好,放得长些给你做件八幅裙子,如今就时兴起六幅的来了,再往后只怕这褶还得更多。”

明潼披着缎子在纪氏身前打了个转,哄得她面上带笑,把料子递给小篆:“裁衣裳也太急了些,这些个晚些再办也成的。”

纪氏又拿起一匹桃红的来,嗔了女儿一眼:“又混说了,你大姐姐那时候办了多少东西,讲究的人家嫁女儿不说四季衣裳不说一季一箱子,总要备上两三年的,你这会儿还不急,底下人还知道办不办得过来呢。”

明潼挨了她坐下,伸手也跟着翻起来:“这一匹浅金的好。”把下巴搁在纪氏身上:“娘也别光忙我一个,妹妹们不是还音信么?”

纪氏侧头看她一眼,还当是女儿定了亲,人也变的软和了,拍拍她的手:“到底懂事些,她们两个原也看着了。”想到程夫人属意明洛皱皱眉毛:“倒有些阴差阳错,如今也不急,先把赵家定下来要紧。”

明潼知道她说的阴差阳错应明洛明湘身上,上辈子是她进了宫后两个妹妹才定的亲,这会儿只仿佛记得些,连明洛后来嫁的人家姓甚名谁都浑忘了,却知道赵家这个女儿同澄哥儿很是相得,赵氏也常来看她,还带着孩子过来,叫了她一声三姑姑。

“我看那赵家姑娘很好,只怕三婶娘那儿没这么容易松口的。”头一桩过继已经吃了亏,到娶亲这里,怎么也不会这么便宜就听了纪氏的话。

纪氏笑着掸掸衣裳:“澄哥儿总归还小了些,等他再考这一回再说。”她同赵夫人倒是透过意思了,两个不曾说到儿女亲的事,纪氏只说一声家里却有一个过继的儿子,过继到了长房,往后要择也该择个担得起宗妇身份的姑娘来。

赵夫人立时明白过来,面上不作色,神情却更亲热了些,她的女儿为着不识字受了许多累,回回带了女儿出门交际,那些个大家子里的小姑娘却都生了一张刀子嘴,什么不懂挑着问什么,赵静贞回来再没有笑脸,这是她的一桩心病,也是赵夫人的心病。

可回回来颜府却都是笑着回去的,女儿话少,丫头们却能报上来,说几个姑娘说了绣活谈了吃食,又说了些宗法祭祀,俱是女儿打小下了苦功学到大的。

赵夫人扬了眉毛就笑,别个有眼不识金嵌玉,纪氏却一眼瞧中了自家女儿,她的女儿可不就是按着大家宗妇教出来的,偏有些不开眼的,开了宴就要作诗作画,才把她拘得束手束脚,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才来颜家的头一回,也是些画画弹琴,到了后头却能瞧得出女儿的好处来,赵夫人心头衬意,细问了澄哥儿是由着纪氏教养长大的,虽是庶子却承了嗣,要显得出女儿的好处来,又不能叫她吃了委屈,还是这一家子最合心意。

颜家大门无官身,婆母不是亲生的,只要待女婿好了,还会不跟女儿一条心?赵夫人看满了八分,纪氏又有这个想头,正是两处牵线长期处着的时候,袁氏却把娘家侄女接了来。

袁氏只觉得自个儿是一巴掌扇在了纪氏脸上,她给侄女穿戴一新,带了她各房走动,先去了梅氏那儿,等往纪氏这儿来时,还特意带了澄哥儿:“你也许久不曾拜望你二伯娘了,同我一道去,也见见姐妹们。”

袁氏一边带着一个,进门的时候特意把两个人往前推了一步:“二嫂,这是我娘家侄女,我特意接了来作伴的。”

一屋子人都在,明潼头一个皱起眉毛,澄哥儿垂了头,眼睛都不敢扫过去,明洛一个飞眼儿递给明沅,明沅冲她摇一摇手。

纪氏笑开来,先是把那姑娘打量一回,点头倒:“生得真好,可该跟明潼差不多大了罢。”说得这一句不等袁氏接口就冲澄哥儿招手:“过来,叫我瞧瞧长个儿了没有。”

打小也没有把他当孩子似的说过这话,袁家姑娘一听就红了脸,袁氏嘴角一抽,明潼几个却已经立了起来,挨着给袁氏请安:“三婶娘好。”

袁氏一句话未出口叫噎进喉咙里,明洛扯扯明沅的袖子,跟着她瞧过去,明潼已经拉了袁家姑娘:“我叫明潼,你叫什么?”

若不是大家伙儿都在,明沅差点忍不住笑出来,袁氏还想在这儿耀武扬威,纪氏一句话把她给堵死了不说,就是明潼也开始对着袁家姑娘平辈儿论交起来,到得这会儿已经拍了巴掌,一声脆响把视线全引了过去:“那你还比我大上一个月呢。”

袁氏才刚坐下端茶,猛得听见这一句,脸都叫气的绿了。

第136章 春盘

袁氏的侄女到底在北府里住下了,就跟袁氏住一个院子里头,每日澄哥儿去上房请安,袁氏都要把自家侄女叫过来,一道用了饭才放澄哥儿往学里去。

院里头有眼睛的都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可哪一个也拿她无法,她愿意接了侄女过府来住,澄哥儿难道还能不去给母亲请安?他若真起了这个头,袁氏才有法子大闹。

澄哥哥儿自进了北府就换了种模样,他原来在纪氏身边长大,纵是后头又有了弟弟,下人们也不敢怠慢了他,他是长子,纪氏明潼两个待他情分不同,跟沣哥儿不能同日而语。

可进了北府倒像是落到了冰窟里,澄哥儿哪里遇过这样的事,下人也敢往袁氏耳边嚼舌头,捏着点错处便能说出一车话来,早请安晚问讯,一天都断不得,便慢个一刻袁氏就挂了脸,听着话音处处是指谪他不懂规矩,还把纪氏也带了出来。

连侍候他的人都是一样,玉版蝉衣两个原在东府哪个不巴结着,少爷身边的书僮,粗活计根本不必沾手,自有人上赶着讨好,到了北府倒要看人脸色,到这会儿才明白沣哥儿多么艰难。

颜老太爷到底年纪大了,这个孙子养在他院里也不能事事照看的到,索性老爷子心里还有谱,寻常读书还送到前头去,颜丽章倒是动过这个心思的,叫他一句堵了回来:“是你两个哥哥读书好,还是你读书好。”

颜丽章摸了鼻子不敢说话,回去却又发起脾气来,说甚个科举不过读死书的,偏把灵性一说抛到脑后,袁氏知道他事情没办成,一只耳进一只耳出,落后又自家想法子,总归要叫这过继来的儿子知道,谁才是这府里头作主的人。

袁氏的性子摆在那儿,澄哥儿怎么能躲了请安不去,便是颜老太爷也说不得这话,颜老太爷还巴望着孙子能跟儿子媳妇亲近起来,往后他百年了,总归是儿子的依靠。

澄哥儿自来不曾在袁氏院里用过一餐饭,如今却按着点儿的去请他,澄哥儿先时还应,用了几回饭他也觉得悖了礼数,到后来便说课业重,先生留了破题脱不开身去,除开早晚,午时那一顿就在学里用了。

明沅几个见过上房那一场官司,明洛回来了就笑个不住:“三姐姐真是绝了!”说着拿帕子掩了口就笑:“你且没瞧见婶娘那脸呢。”

可不是绝了,明潼都已经是定了亲的人,虽还未及笄却是大人了,再不能拿她当小姑娘看待的,纪氏一句话点了出来,明潼又接了话茬,再一问,这袁家姑娘竟比明潼还大了一个月。

纪氏搂了澄哥儿,他如今不能长来,也只四时节庆里才能见着纪氏了,他见明沅还比见着纪氏更多些,沣哥儿开了蒙的,就跟他一个院子里头读书,明沅常送些吃食点心去,天冷了要加衣,天热了要打伞,若是得了闲也偶尔来接他,两个在廊道上还能说得几句话。

这番再叫纪氏搂在怀里,澄哥儿倒有些尴尬,他早过了这个年纪,叫纪氏搂了一会儿就问:“怎么不见官哥儿?”

纪氏看着他就笑:“他这会儿还在睡呢,小人儿觉多。”澄哥儿立时想起自家这样大的时候,纪氏也是这么说的,叫他多睡,从来也不拘了他定点过来请安,他眼睛一弯笑起来。

袁氏本就看不得澄哥儿同纪氏亲近,又不是亲生的,摆了这个脸作给谁看,可她身边围着一圈小辈,再怎么也不能说难听话,只招手叫了侄女过来:“这个是我大哥家的闺女,叫阿妙,我接了她来小住,她同你们年纪相仿,往后一处玩乐。”

正正经经的姑娘家要么正在学管家理事了,要么就已经定了亲在绣嫁妆了,袁妙无事,明湘几个哪一天都不得空闲的,也只明琇到现在还不曾学书。

颜丽章倒是想起来让女儿读书了,可明琇早就知道澄哥儿天天点灯熬蜡,只当进学苦得很,闹腾着不肯去,袁氏护女心切,便推到了年后,嘴上还振振有词:“姑娘家些许识几个字不就成了,还指望着她读书考举中个女状元不成?”

她说这些话,连明沅都替她脸红了,却不能不应,明潼笑一声:“我虽不得空,妹妹便是有闲暇的,宋先生那里,隔得三日就歇上半天的。”

她不说便罢,她说出来袁妙更是红了脸盘,她已经大了,可澄哥儿还是个半大的小子,立在她身边比她还矮了半个头的,她自家知道来是作什么的,可看着这么个毛小子,哪里生得出绮思来。

她自家心里不衬意,却怎么强得过父母去,臊得没了边,再没有这样没脸没皮贴上来的,可她跟袁氏是亲姑侄,父母亲又已经是默许了,送了她来,就是叫她好好奉称了袁氏,能把这事儿定下来,嫁进颜家便是再好不过的婚事了。

“正是呢,咱们得了闲便差了人去请,到时候可得来。”明洛接过口去,袁妙早就听说这几个都在上学,绞着衣带子笑着点了头。

“很是呢,她们姐妹平日里也不得闲,来个亲戚好叫她们也跟着松快松快。”纪氏让卷碧寻了一付金锁片出来:“倒是头一回见你,这个只作见面礼罢。”心里再不乐,规矩也不能错。

纪氏只把她当亲戚家女儿看待,说得一会子话,便催了澄哥儿进学去,澄哥儿垂头坐着,她们说话,他连头也不敢抬,听见纪氏这句正巴不得,提了脚往外头跑。

袁氏念着来日方长,只天长日久的处着,再把名分定下,一个隔了房的婶娘还能搞什么手去,自家可占着礼法呢,心里这样想,面上就带了出来。

明洛一出得门就笑起来:“她倒是打得好主意。”明沅也笑着不言语,只明湘皱了眉毛:“我倒喜欢赵家妹妹的,这可怎么好。”

明洛溜了一眼,还当是明沅告诉了明湘的,明沅却偏了脸去看明湘,她心里倒跟明镜似的,彩屏锦屏却是白担心了。

“我看三婶娘如不了意的,这一个跟那一个,差一头呢。”袁妙除了是袁氏的侄女,旁的比着赵静贞都还差了一头去,人品学识上头还不知道,只看赵家同袁家,便不能比。

一个官身一个白身,但凡是真个为着澄哥儿着想,也不会定这门亲了。袁氏本来就是正经的母亲,澄哥儿过继了去,可是记在她的名下的,婚事上头她很有说头,却偏偏打起这个主意来,这却不是把把柄送到纪氏跟前。

纵不愿让纪氏插手,请了官媒人来,不拘是用颜顺章还是颜连章的名帖,请了来一说家里的哥想结亲,官媒人心里自有一本帐,哪家有合适的,两家又衬头,嘴皮子一碰就出来了,纵稍不如意,拿出来堵了纪氏的嘴儿,纪氏想要转圜也绝非易事。

可她打的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主意,想着出去的那五百亩水田还能还回来,能再刮一层给娘家再好不过,把自家侄女抬出来,袁家女又怎么跟赵御史家的嫡出女儿相比。

纪氏根本懒怠搭理她,只看见她一个跳得厉害,还似模似样的送了帖子过来,说要请明潼几个过去摆宴。

纪氏捏了帖子便笑,夜里就叫了几个女儿过来:“你们明儿歇一天。”说着看了明沅:“明儿澄哥儿怕也不上学的,你把沣哥儿也带着,我便不去了,让大囡带了你们去。”

袁氏知道说得闲了就请是客气话,索性自家办起宴来,连着梅氏那儿都送了一张过去,袁氏原来倒还精明强干,是个当主母的,越是求子不得越是疯魔了,梅氏越来越仙,她却越来越俗,如今连体面都不讲了,纪氏手头这许多事,不耐烦堆积着倒去应酬她。

几个姑娘眼睛一对,应声出来,走到门边听见明潼在里头说:“去大厨房问问采买了什么,明儿北府要了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