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心头忽的清明过来,大费周章把她叫进宫来,问的竟是一件小衣裳,她口里含混:“不知娘娘问的是哪一件?我们姐妹给大姐姐做了许多。”

元贵妃忽的又没耐烦了:“那件背心,可是你做的?”

明沅点了头:“确是臣女做的,污了娘娘的眼。”她一问一答俱都有礼,元贵妃一时不好发作,看她的恭顺模样又再逼问一句:“你自家想出来的?”

“我手慢,掏三个洞,比把带子裁下来再缝上要便宜的的多。”倏地明白过来,小衣抹胸也有相似的,可这时候却再没有为了图省事,连着裁剪的,外头反罩的背心要做琵琶襟的,对襟的,还得盘上钮扣,再细细绣上纹样,就是里衣也是一样,前后两片露头露胳膊的再没有过。

她就是想着这个才拿背心试探明潼,却不知道明潼没试出来,在这儿撞上一位,元贵妃玩味的打量明沅:“你是庶出?在家排行第六?”不等明沅说话,她便道:“我也是庶出,在家排行第十。”她冲明沅招招手,点了点茶盅。

明沅站起来近前给她倒茶,见着黑地描金牡丹的瓷罐子知道里头是蜜,伸手舀了两银勺子出来,搁到茶盅里,倾得八分满送上去。

元贵妃尝了一口,伸手把茶盅搁到明沅手上:“看见那东西,倒叫我想起过去来。”细细看她的脸色,还是一脸的懵懂,她也打听得些明沅的处境,怎么看也不似同她一样的人,老实的过分了。

她也不知是有些失望还是庆幸,小时候背天生丽质难自弃,到了这儿看见这付身子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来的时候十三岁,这具身体也是十三岁,也就是在那一年遇见了圣人。

她凭着这付相貌进了宫,凭着这付相貌摆脱了于家后宅,凭着这付相貌独步后宫,这些岁月就像是在做梦,这是她的梦她的世界,怎么还会有旁人呢?

她看得明沅一眼,容色平平性情平平,无有一样出挑的,满心以为是遇见了同乡,想着捉弄一番推到楼下去,如今这番到没了心绪,扬声叫了魏紫进来:“我乏了,把颜家姑娘送回去罢。”

明沅隐隐有些头绪,心里翻腾个不住,脑子里嗡嗡作响,还跟着豆绿出去,到得门边忽的回神:“多谢姐姐了。”明蓁给的荷包用上了。

领她出去的还是唐公公,摆了八仙阵却又轻易把她放了出来,能在蒹葭宫里头混上去,不比别人会办事,也得比别人会忍耐,唐公公一句也不问,带了明沅往东五所走去,才行到一半,唐公公几个侧身跪下,明沅也跟着一道跪下来,也不知前方是谁路过,便见那只绣得金龙的袍角停在她们跟前。

作者有话要说:

咩,其实元贵妃的设定是追星途中被车撞飞穿越的

但是你们懂,不能写怎么穿越的方式,于是就这样吧

本来还想说她没撞上皇阿玛却遇见了努达海,感觉太出戏惹,就算了~~~~

第140章 茯苓红枣山药粥

明蓁还没等到太后起身,檀心便使了人来报,说是已经接着了六姑娘,明蓁带走了朱衣把檀心留在蒹葭宫前等消息,明沅一出来,檀心赶紧着着人来报。

明蓁拜过张皇后退出来,回到东五所见着明沅安好,脚下发虚一把搂住了她:“你怎么样?”

明沅整个人都恹恹的,脸上煞白一片,自来不曾亲近到这样,这时候却也忍不住,靠在明蓁肩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明蓁也不再多留她,催她喝下一碗热茶,见着面上有丝血色了,急急让小禄子还送她出去,明沅是真的腿软站立不住,可她又没资格坐桥,明蓁只怕留下她来更多一桩提心的事,看她生的比一年前更好,更不敢留,这些日子,太子是常来走动的。

她暗暗着急却不好说出口来,明沅跟她急的却是一样,彼此都不知道,却又想到了一处,明沅反握了明蓁的手:“大姐姐,我不打紧,让小禄子即刻送我出去便是了。”

明蓁摸了她的脸:“你可还撑得住?”进得蒹葭宫就是虎狼窝,明蓁哪一回去不是湿了一层衣裳回来的,她也不细问妹妹如何叫折腾了,只把她送出去要紧。

明沅叫朱衣半是扶半是搀的送出了内苑的门,到外头自有车等着,车上还坐着喜姑姑,纪氏不好亲陪了来,便叫了喜姑姑跟车,明沅踩着脚凳身上一软,喜姑姑在里头抱住了她,伸手把她拖了上去。

吩咐赶车的平稳着赶回去,明沅趴在喜姑姑腿上,先还能应两声,整个人脱了力,脑袋晕乎乎的抬不起来,还没到家,人就晕睡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已经是晚上了,盯着帐顶瞧了好一会儿才把回过神来,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棉絮,撑着手想坐起来,半天都没能动一下,她一有动静采薇立时过来了:“姑娘可是要茶?”

明沅一点头她赶紧把温着的蜜水拿出来给她润喉咙,背着灯瞧不出来,侧在她身边就看见采薇一双眼睛通红,想是哭过了。

明沅还觉得头晕脑涨,采薇扶她喝了水,再喂过药,问要她要不要吃用什么,都摇过头这才又扶她睡下:“姑娘发热呢,睡会子发发汗就好了。”

明沅背过身去,没一会就又睡着了,采菽进来张一张头:“三姑娘那儿的小篆过来了,问姑娘好些没有,我只说姑娘还没醒,今儿倒是奇,三姑娘已经来问过两回了。”

采薇哪里还听得见这些,忍不住哽咽:“姑娘也不知道遭了多大罪,就病成这样子。”采菽赶紧给她绞了个帕子:“快压压,一个你一个九红,都成什么样了,明儿去上房你就顶着这对眼睛?”

明沅是叫人从车里抱出来的,喜姑姑见她晕过去,急的没法,又不能当街叫大夫来看,急赶着回家,让跟车的小厮先跑回去,往内院说了一声,到家的时候开了门把车驶进去,到夹道里了,赶紧由着力壮的仆妇把明沅半抱半扛的送回了小香洲。

纪氏已经在小香洲里等着了,明潼也在,大夫就在外头等着,扶了脉开过方子,煎着药却喂不下去,纪氏等大夫走了才问喜姑姑:“这是怎的了?”

送出来的朱衣也不能多说,只说得一句贵妃娘娘诏见,没许明蓁跟前,喜姑姑一说这话,纪氏立即叫人放下纱帘,就让喜姑姑把明沅身上的外裳解开,细细看着身上腕上不曾有伤,这才松口气。

明潼立在床边指指明沅的膝盖:“看看那上头有没有伤?我在宫里时听说元贵妃最爱让人跪冰渣的。”不独冰渣还有细珠,铺开一地跪下去,伤不了人,却疼的钻心。

解开裙子一看又是好的,纪氏倒更忧心起来:“也不知道她拿什么法子折腾了六丫头。”定然是狠狠折腾过的,若不然怎么不许明蓁跟进去。

明沅倒头一场大睡,府里几个院里的人都不曾睡好,苏姨娘自来不曾进过女儿的院子,纪氏有心隔开她们,她也不往这头来,这回忍耐不住,带了小莲蓬过来看,哭的一双眼睛核桃似的,还得背了人不叫人瞧见。

沣哥儿唬住了,他知道姐姐进宫去的,没想到回来就是这个样子,挨在榻前不肯走,想哭又不敢哭,到晚上了才叫喜姑姑劝住,喜姑姑带了他就睡在西厢里。

明沅一场好睡,沣哥儿却睡不实,夜里梦呓两句,叫喜姑姑拍了,伸手要去摸她胳膊上的软肉,等摸着了才睡实了。

第二日一大早,自家坐起来穿衣,趿了鞋子往东屋里跑,见明沅还睡着,蹑手蹑脚走过去,跨上踏脚挨过去看她,叫九红一把抱起来:“哥儿可别闹了,姑娘生病呢,要过了病气可不好。”

沣哥儿自家穿戴好了去纪氏屋里请安,纪氏问一声知道明沅还没醒,吩咐了丫头一醒就报过来,明潼坐不住,等妹妹们都去帐房了,她道:“我去瞧瞧六丫头。”

明蓁的赏赐一早就下来了,怕是给明沅压惊的,里头一只玉瓶一只嵌玉金如意,取的就是如意平安的意思,纪氏接了这东西反问起采菽来了:“昨儿你们姑娘回来可是带了东西的?”

采菽一怔确是有一只匣子,只还没人理会得,不曾打开来看,原还当是明蓁赏的,既又补上昨儿那个便不是她给的,明潼本来就要去小香洲索性一道跟了去,开了匣子一看是一对儿宫绦环。

明沅睡得足了,一睁开眼儿看明潼坐在绣墩上,手里拿着那对绦环,人还晕着先开了口:“三姐姐。”

明潼皱了眉头,见她还是脸色煞白,上去扶了一把,采茵喂过水,明潼便道:“叫厨房上碗粥来,把酱菜笋尖切成碎沫给她拌粥,不要鸡汤,炖一盅鱼汤来。”

把丫头调开去,她伸手给明沅扶住枕头:“你可是见着了圣人?”

明沅一怔,索性点头,明潼提点她贵妃的喜好便没刻意想着瞒她什么了,她也不问明潼是怎么瞧出来的,干脆答道:“出了蒹葭宫,在大道上遇见了。”

她在摘星楼里出得一层汗,迎面撞上了贵人,跪在地上等人过去又出了一层,谁知道圣人竟踱过来,还问了一声这是谁。

牙齿咬了舌尖,指甲紧紧掐进肉里,越是疼,人越是警醒。她到了这儿一直说不上顺风顺水,可靠着小心谨慎也在颜家占得一方天地,能照看沣哥儿补贴苏姨娘苏婆子,在纪氏跟前凡事尽心,这些在她的小圈子里头已经做到了最好,可她进了宫,便知道在她看来一步一步艰难得到的,在这里却能轻易就被人夺了去。

见着这片袍角明沅又想起太子来,将近正午,砖地上有些烫人,明沅却一点也觉不出来,只死死咬住了牙不让自己发抖。

太子的眼神让她发冷,她本能的想要躲避这个人,不成想竟然又在这里撞见,明沅以为站在跟前的是太子,唐公公却已经尖着嗓子行礼:“请圣人安。”

“这是谁?怎么自蒹葭宫出来?”声音的主人并不年轻了,明沅听见他开口,莫名松一口气,唐公公一一报上,说是看见她针线好,便把人叫进来见一见。

圣人便笑:“她呀,这小姑娘的性子。”看看地上跪着的明沅,见她腰弯着,背却绷得紧紧的,笑了一声:“把别人家的闺女吓坏了,还叫人空手回去,拿对玉环来赏了她。”话里埋怨,声音却带着笑,明沅从头至尾不曾见到这圣人生的什么模样,说得这两句,他就又抬步往蒹葭宫去了,一路走一路还问:“可是在摘星楼?”

明沅这才刚抬头,看到的也不过是明黄身影,再抬头,看见摘星楼上那一抹夺目的红,圣人下了令,还没走到东五所东西就送了来,明沅不及跟明蓁说,上了车就晕了过去,回来了便无人知道这是圣人赐的。

明潼听见她这么说,把那对宫绦拿出来给她看,一对羊脂白玉的玉环儿,饰成绞纹,系着碧色结子,玉质上佳也算难得,明沅拿在手里看了,知道她还有话要问,索性拉了明潼:“贵妃娘娘好吓人。”

明潼不动声色:“怎么个吓人法?”

明沅东拉西扯,说些宫室毛毯跟那些飘荡荡的素纱帘,明潼听她说了好一会儿,眼睛扫过她:“只这些?”

“只问了针线,就又放了我出来。”要说折腾,这真不能算是折腾的,明潼意有所指:“倒不知道你是个胆小的。”

明沅往枕头上一歪:“我也不知怎么着,只觉得贵妃吓人的很。”她说得这一句,明潼也不再说了,可不是吓人的很,到她死了儿子发疯的时候,什么糊话都说出来了,圣人都拿她无法,说的那些忌讳的话,换别个早就死了千百次,偏圣人只将她关在蒹葭宫里,还时常去看她。

两人只说得这些,膳桌就叫抬了进来,明潼却手镯给明沅舀了一碗粥,见是茯苓红枣山药的,炖的起了起了米花,把上头那层油衣全刮下来给了明沅,明沅接过去一口口吃起来,明潼的目光却还没离开她,元贵妃作事自来没有因由只凭好恶,喜欢的时候什么都肯赏送给你,不喜欢了立时翻脸,再不留余地,她大张旗鼓把人叫进去,又能平平常常放了人出来。

难道,她知道不该有这么个人?

明潼所虑的正是成王所虑的,明蓁勾了他的脖子,心头还有余悸:“我都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六妹妹因我之过受了什么罪,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成王抚了她的背:“我已经请旨开府了,既不肯放咱们去封地,便先在京中开府,你便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明蓁仰脸看他,听见这一句,直起身子来,一口就回绝了:“不成,若开了府,去封地就更艰难,我有什么忍不得的,再不能因为这些就拖住了你。”

成王搂了她磨搓她的胳膊,抱着她亲上一口:“你放心,拖不住我的。”这辈子再不能叫她受这些个闲气,伸手进衣裳去揉她的腰窝,安抚得她有了睡意,侧躺到她身边,看着明蓁阖了眼帘于氏究竟知不知道,这个颜家六姑娘是多出来的,不该存在的。

第141章 水蜜桃

明沅得着一对玉瓶如意,压过惊躺在床上养病,庆幸自个没在元贵妃那里挂上号,只当这事已经过去了,哪里知道却是一石惊起了千层浪。

成王对元贵妃又多了一分忌惮,观其行听其言,她又分明不是重活一回的人,若重活一回还似她这样蠢,那便是老天都觉得她上一回死的不够惨。那她为何要诏见颜明沅,自她起始,颜家才一个个的多出人来。

明蓁赐下来的金如意跟玉宝瓶摆件就搁在明沅房里的多宝格上,她这场病来的猛去的却慢,吃药吃粥慢慢养着,等试夏衫的时候,腰也细了,肩也窄了,原来圆润的面颊尖了下去,本来就是一对大眼,如今更显得大了。

“姑娘可是遭了大罪了。”明沅没说出什么来,可任谁都觉着她吃了大亏,明沅自来了这里也只那一回生过大病,再后来就一直能吃能睡,又跟着沣哥儿一道跳百索,几个姐妹里头倒是她最壮,明湘换了季就要咳嗽,明洛也也偶有小病,她连头痛脑热都少有。

“也没什么打紧的,总归是因祸得福了。”她这话旁人只当是说赏下来的宫绦,那可是圣人给的,虽在宫中只是寻常物件,可能有这份运道却是不易。

采薇叠着衣裳欲言又止,明沅病的第二日,元贵妃那里就传出来颜家姑娘在皇贵妃面前失仪,消息传进来纪氏按着不许人说,可外头却都传遍了。

元贵妃是想折明蓁的脸面,指桑骂槐,她这番作派宫里宫外无人不知,宫里头的都知道成王妃最是宽厚,她宫苑里的宫人再没有随意打骂的,在蒹葭宫里更是步步小心,只恐错了一步就似太子妃似的被人说嘴。

明沅生受了这份“罪状”,可却无处说理去,纪氏又赏了好些东西下来,不说作夏裳的纱罗缎子,连首饰吃食也更精细几分,梅氏晓得明沅是代女儿受了过,送了一张画来。

能从她手里送出来的东西便不是凡品了,明沅病着,由着纪氏作主拿出去裱起来,就挂在她屋里,一抬头就能瞧见。

上头画着十一只大小不一花色不同的灵猫,或是扑蝶或是钻山,一团雪似也知道这是同类,挂上去那一日,蹲坐在案桌上,仰头看住了半晌都不动弹。

明沅屋里头因着家具端正大气,便一向往那疏朗开阔里收拾,别人闺房里总有软帐珠帘,到她这儿一座小屏挡住就算隔断了,这画挂到墙上很多了几分活气,梅氏是来小香洲里看过了她这才送了东西来的,她还同纪氏叹一声:“倒没想着六丫头是这付脾气。”

若真是个心量窄的,听见那些可不得再病一场,纪氏应了一声是:“咱们大姑娘在宫里也难呢。”元贵妃说这些话也没人当个真,只她能当众指谪,平素定没少给明蓁脸色看,纪氏一奇:“不是我看着咱们家的姑娘好,要说明蓁确是毛病挑不出不是来了,怎么非不合她的眼。”

比之太子妃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太子妃是天生立场,明蓁又是为着什么叫她这般厌恶,纪氏想不通的关窍,梅氏心里却似明镜一边,只不能说出来。

一个女人这样为难另一个女人,还能为着什么?

明蓁是生的好,可要跟元贵妃比便差得远了,她天生绝色,叫圣人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自此捧在手心里,为着她建宫苑封她作皇贵妃,如今还安生些,原来还说要给她出诗集,还是朝上大臣苦劝才把这念头熄了下去。

旁的不论,元贵妃的诗稿里头有许多跟文定侯郑天琦的句字重了,这样的诗稿如何能够刊印天下,圣人却只觉得这是化用,既作诗也有和韵的,倒不如两边一道印了,才显得出元贵妃的才气来。

还是她自家歇了这心思,让这一代文定侯长出一口气,这好似别个踩着祖宗上位,郑家那一位到如今可还有功臣像在的,诗集文集流传甚广,圣人发昏了,可他却半个字也不敢说,叫那上谏的看了也暗地里啐上一声。

论相貌论才情,明蓁都不能同元贵妃相比,那比的便是宠爱了,梅氏嘴上不说,心里却明白,不说妯娌,便是她的娘家嫂嫂,难道心头对她便没有一点艳羡了?

女人心思都是一样,元贵妃桩桩件件都如意了,那一桩不如意的,偏生落在明蓁头上,一样是独宠,圣人老了,她还年轻,原来是一桩佳话的,三十壮年的圣人采了豆蔻梢头的美人。

可隔得十多年呢?圣人已经五十春秋了,再怎么说圣上龙精虎猛宝刀不老,他也都已经开始走向暮年,元贵妃呢,她正是盛放的时候,揽镜自视,心里就不生起一点惆怅?

明蓁跟成王两个却是年岁相当,又是正头夫妻,再没什么君生我未生的感叹,一回还不惹眼,回回瞧见,元贵妃本就是性量狭小之人,好似眼睛里头揉了砂子,看着别个恩爱了,正戳中这桩十全九美的事,不想着那九样好处,却单盯住了里头一件不如意的。

梅氏只叹一声:“往后总要去封地的,也没几年了,等英王成了婚,再压也就压不住了。”元贵妃给这些皇子们订的都差着几岁,里头还只明蓁最大,总要等着及笄才好迎娶,给英王定下的姑娘比明蓁还更小些。

纪氏这上头又比梅氏明白了:“总归如了意才好。”只怕没这么容易,说是一年,如今连孩子都这样大了,还一点就藩的消息都不曾传出来。

梅氏看看纪氏,微微一笑:“要不要趁着还没往封地去,把澄哥儿的婚事定一定?”纪氏一怔,见梅氏还带着笑,知道她的意思是让明蓁说一说,把纪氏看中的那位赵姑娘给定下来。

纪氏却只摇头:“再没有隔房的伯娘还插手这个的,只看孩子的造化就是了,若真要相帮,我还会不开口?”袁妙跟赵静贞两个摆出来,任谁都不会选袁妙,澄哥儿的婚事袁氏想插手都难,不如等她开了口,再把赵家推出来。

梅氏睇她一眼,笑而不如,纪氏握了竹骨扇儿摇一下:“我倒确有一桩急事要央着大嫂,大嫂下回进宫,帮着相问,可有牢靠的姑姑放出来,想请来家中教教几个姑娘规矩呢。”

梅氏有些诧异也还是点了头:“要到下月了,等问了叫她传信回来就是。”心里想着纪氏不愿落人口舌,便为了外头这些传言也要请了宫里放出来的姑姑摆个样子。

纪氏细细吹了吹茶:“多谢大嫂了,我这几个女儿,真是操心的。”

袁氏眼见得侄女儿怯了,头一回宴就把她比到了泥里,回去就念叨起她来,她说动袁妙也有一套自己的办法,总归是嫁人,嫁到姑母家里却不比嫁到别家好上许多,更不论颜家这样的人家,跟乡绅人家更不能同日而语。

袁妙带来的两个丫头也是得过吩咐的,两个丫头见了这般富贵怎么不劝:“姑娘瞧瞧,这样的缎子不过做枕头,进了这家子,可不就是掉进了富贵窝了,又是姑娘的亲姑妈,还能错待了姑娘不成?”

袁妙晓得她们说的这些俱是好处,可她已经十二了,澄哥儿才多大,袁氏便又劝她:“大些好,往后房里就是你作主,还有人家专想寻个大些的儿媳妇,懂事知理,带着把儿子也教导好了。”她心里打的可不就是这个主意,儿媳妇跟自个亲,等生下孙子来,还怕这个儿子心里不向着大房?

开了库拿出布料来,半是哄半是骗的让袁妙给澄哥儿做针线,她这点上头还有分寸,拿了缎子苦坐一日,没给澄哥儿做,先给袁氏做了一双鞋。

袁氏暗暗恼她是个榆木脑袋,却又喜欢她把自个儿还摆在澄哥儿前头,打定了主意再不能叫别房帮手去,拿着那对鞋子在颜丽章跟前说了一车好话。

再办起宴来,俨然把她当作儿媳妇了,端茶捧汤擦手挟菜,摆出个婆婆款来,纪氏不好回回都不去,只看着她跳,几个姐妹里头,明洛最看不得袁妙那个样子,同明湘很是拌了几回嘴。

明沅病着,她那头却没歇过,请了姐妹几个过府去,惹得明洛一来探病就跳脚,明沅虽在养病,这些话却一样都没少听。

明沅也觉出些来,只没精力问,倒明洛第三回再来,她才道:“你怎么这些日子不同四姐姐一道来了?”

明洛一个字儿没提明湘,她哪一回不抱怨两句,一时说袁氏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一时又说明潼是怎么回的,次次都能把袁氏的脸气绿了,便到了明沅这里,她还要说了再乐一回,明潼一张口次次都能堵得袁氏说不出话来。

明洛不叹:“三姐姐怎么想出来的,我就想不出,见着婶娘只好干瞪眼。”跟明潼竟亲近起来了,她原来还要抱怨两句明湘,说她作好人偏生跟个外头的好,如今竟一个字都不往外蹦了。

明洛正剥桃子皮,采薇哪里肯让她沾手,她撕得两片就叫采薇夺了过去,交给小丫头细细剥了,拿刀得一瓣瓣儿,摆在水晶碟子上,配了银签子端上来给明沅明洛用。

“这东西恐吃了泄肚子,姑娘少用些。”采薇知道她们有话说,放下来便退了出去,明洛插起一瓣来咬得一口,眉毛还拧着,抿了嘴儿道一声:“没趣儿。”

少了一个明沅,原来不觉得,越是时候长了,她跟明湘两个越是说不到一块去,没了明沅打圆场,原来就磕磕碰碰的两个更是没一句话对得上。

怪不得这两个错开了来呢,明沅一直躺在床上,明湘也常来看,却不知道两个已经闹成这样了,纪氏把她挪到小香洲来,就有让明沅带一带她的意思,如今竟越处越差了,她才一拧眉毛,明洛便说:“你赶紧好起来,我可忍不得了,太太说了,要请个宫里头的嬷嬷来教咱们规矩,再叫我整日对着她,我也成苦瓜脸。”

如今张姨娘再唠叨,明洛也少为着明湘说话了,张姨娘最知道女儿,一看就知道有事,好容易女儿开窍,自然上赶着:“你当她是个好的,你待她好,她呢?”这话正戳中了明洛心头所想,见明湘还这样儿不敢,自家先缩了,明湘同她又不是一个性子,明洛不过去,她竟也来了。

“太太怎么忽的想起这些来?”明沅一口蜜桃还没咽下去,端了碟子一怔,姐妹几个出去教养规矩也算得出挑,怎么的倒想起这些来。

明洛面上尴尬:“也不为着什么,城里也有人家请了嬷嬷的,你别多想。”她越是这样儿,明沅越是知道有事:“到底怎么了?”

明洛咬了唇儿,挨过去坐在她身边:“我告诉你,你别往心里去,本来也不是你的过错。”她越是这么说,明沅越是不安:“你便不是那藏得住话的人,说了便是。”

“是元贵妃,说你,说你驾前失仪。”

第142章 银苗菜

采薇怕明沅听了心里难受,拘了院里的丫头一个都不许说,明沅就真个半点风声都不知道,自宫里出来将要一月,她还是今天才听明洛吐露出来。

明洛说得一句跟着又吱喳起来:“可不要脸,还凤架,她算什么凤?外头哪个不知道她那个性子,自家姐妹都不肯提她的,根本无人当真,你再别往心里去。”偷偷觑了明沅的脸色,见她初时一怔,后头又好了,这才放下心来。

明沅笑一笑,元贵妃这个性子,她也没想着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只是斥责她驾前失仪已算好的,她反握了明洛的手,使力捏一捏:“没事儿,我不是得着一对绦环么,你要不要看?”

明洛果然点头,宝瓶玉如这两样她就看了许久,只那绦环是收起来的,明沅不说,她也不好要了来看:“你可是真运道好,别个进宫几多趟也没一次撞上圣人的。”

她见明沅不放在心上,长长吁出一口气来,伸手就去捏明沅的脸:“脸儿都尖了,可受委屈了。”明洛晓得明沅遭了罪,她这头吃穿用度都提了一等,便是张姨娘都不曾说话,明洛也不妒忌,有什么应时当令的,除了正院,便是明沅这里头一个得着,这回的桃子就是一样。

鲜桃子是纪家送来的,说是纪家在东林书院读书的长孙买了来,托快船送来进给纪老太太的,里头有两筐是专给纪氏的,老太太疼爱纪氏,又多给两筐,统共四筐鲜桃。

纪氏捎手就给郑家送去两筐,余下的除开四下里头分送,落到自家只有一筐,一个房头只分到两三只,明潼说吃着好,纪氏便捎人去买了,这会儿还没到,待月阁里也只得着两只尝个鲜头,偏只明沅这里得着一盘五个。

这时节的桃子还是时鲜货,味儿自不比后头的好,吃的也是个意头,可得的多到底不同,明洛嚼了两块儿才想起明沅才吃一块,赶紧把碟子递过去:“你也吃。”说着还冲她眯着眼睛笑一笑。

采薇拿了宫绦来,明洛这会儿又把水晶碟儿搁到一边了,比对着妆镜把宫绦挂在腰上,对着镜子转了个圈儿,一面照一面说:“纪家那个可真了不得的,叫那一个耽误了一年,县试便是第一,这回府试又是第一,过了院试,说不得就是廪生了呢。”

明沅想了一会儿才知道是说纪舜英,他去锡州读书,纪氏这里是年年有送东西过去的,她之前看帐,才知道纪氏一年里头冰炭的银子也支了出去,叫人带去锡州给纪舜英,虽是亲戚也太厚了此,明沅看了帐册一是感叹纪氏厚道,二是学她的周全。如今一看,纪舜英倒是个知恩的人。

明沅还记得同他对坐过一回,那时候就知道他是个有志气的人,只是过于锋芒外露了,可若不是凭着这股子锐气,又怎么会在这个年纪就进了院试,澄哥儿上一回可是连县试都没过的,她还记得纪舜英那付冷淡的模样,黄氏这样待他,也怨不得他同嫡母撕破了脸,想起来便叹一句:“他倒是有志气的。”

“可不是,若这回过得院试,就是廪生了,领得廪保,有了廪米津贴,哪里还须看那一个的脸色,倒真是吐气扬眉。”黄氏那点子事,光是看纯馨就知道了,两家是亲戚,到了年节里总要走动一回,纯宁的日子比她不知好过了多少,一样是庶女,一个已经相看起人来,一个还没着没落的。

明沅叹一口气,庶出就是原罪,遇上个好主母为你操持,遇上个不讲究脸面的,怎么磨搓了你也是该当的,父亲想起来便罢,想不起来等着年纪渐大,哪里还择什么人,一付薄奁发嫁出去,生死由命罢了。

明洛慨叹完了又高兴起来:“你赶紧好起来,纪家这回要为着纪表哥办宴呢,咱们也好久没一处玩了,我那儿还存了好些东西要给纯馨纯宁的。”

明洛拎了玉环比在腰上,嘴里还在叨叨:“若是我才不那么傻,好端端的一个儿子,倒养成了仇了,你不知道,送桃子那天,太太跟太外祖母身边的嬷嬷论了好些时候,落后就又往锡州送银子去了。”

纪老太太心里是疼这个曾孙子的,再加上纪舜英自家争气,在外头读书连着年节也不曾回来,怕的就是在黄氏又作出些什么,让他赶不上二月的县试,哪里知道二月一试取中了,四月一试又取中了,还都是头一名。

纪老太太心里更加觉得亏欠了孙子,自私房里头拿出二百两银子来,过了纪氏的手送到锡州去,给那个小院儿再添置些东西,那银子又叫人送了回来,纪氏捏着便叹一句:“好好的哥儿,偏把性子养的这么孤介。”

原来还叹的,纪老太太心里自然也不好受,等这蜜桃一送来,只怕纪老太太夜里睡不着觉,黄氏不知背地里头怎么发落,只知道纪家过了明路送了一百两银子去,这一回纪舜英接着了。

明沅生病错过这许多消息,明洛见她大好了,这才吱喳个没完,明沅看她这模样就笑:“你挂在腰上好了,这么比划哪里看得出好坏来。”

明洛倒不好意思了,却也不再客气,真个把玉环系到腰封上:“玉倒归是好玉,只这结子配不得好看,作甚不打桃花红的。”明洛哪里知道元贵妃最喜这些轻薄红色,以前赏人的东西俱不落得她的眼。

明沅也不叫采薇收起来了:“这东西放久了也要收拾,天也热了,就拿出来压裙罢,再把旧年得的也拿出来,要烫要梳的都赶紧着些。”

“还要姑娘吩咐,早都捡出来了,去岁的裙子我看短了收,都略放了一指,姑娘试试,前边太太来问,若姑娘身上好,今儿就到前头用饭。”采薇看着模样也知道她是要去的,理了一身衣裳出来烫好了挂着,衣架子上挂一个香包,不必熏就是香的。

明洛还待说话,听见外头有响动,知道是明湘打安姨娘那儿回来了,赶紧立起来:“我回去了,咱们夜里在太太那儿见。”说着带了采桑就走,跟明湘打个照面,把头一偏,竟没理她。

明湘进来的时候脸色便不好看,见明沅醒着,也坐到绣墩上细声细语的问一声:“六妹妹今儿瞧着倒好了许多了。”

明沅冲她笑一笑:“你天天来看我,不好也好了。”明沅其实算能体谅明湘,她最是怜弱,待袁妙也是一样的,见着她孤身一个来了颜家,又叫人排挤心里不落忍,可背地里是一回事,当着面又是另一回事了。

纪氏还在宴上,她说话作事,还能瞒着别个不成,袁妙身边的丫头是来了好几回了,还来看过明沅一回,明沅知道她是为父母所累,自家也并不十发看中澄哥儿,可既有了赵静贞摆在前头,想跟她亲近再不能够了。

明湘不爱说话,明沅便问了她也说不出来,又不好干坐着不说话便道:“这天儿越发闷热了,闷得人难受,怕是要入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