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先是一怔,落后又明白过来,不说张姨娘安姨娘两个正禁足,只这三个里头想一想,就只有苏姨娘最合适,她最年轻最漂亮,她还已经不能生了。

明沅略一沉吟便笑:“这是好事呢,姨娘好容易能出趟门,也好带了明漪多走走多看看。”到得外头可不就是她最大了,一面说一面握了她的手:“姨娘好容易松快,可这松了也别紧不回来。”

在外头呆个三年,便是当家作主的人,往后回来了,还能甘心看纪氏的脸色?哪知道苏姨娘却道:“那不能够,太太还要来的。”

明沅听她说得这句,倒笑起来,她心里明白纪氏是不会跟到任上去了,苏姨娘却不知道,还当纪氏是吩咐了她,叫她照顾几个月,等这头的事儿了了,她就带着人跟过去了。

“按着日子算,怎么也得等到年后了,三姐姐那头还未庙见,这头二哥哥若是过了童子试,也得定亲事了,再一个四姐姐的婚事才行到一半儿,还有五姐姐的,曾外祖母听说这向身子也不好,一件件的事儿堆起来,最快也得到明岁了。”明沅说得一件,苏姨娘就点一回头,明沅笑看了她:“旁的下人料理也是一样的,只一样,节里送来的礼,姨娘能往重了办,就别轻忽了。”

苏姨娘赶紧道:“这点子事我还省得的。”说着又拍女儿:“我只放不下你跟沣哥儿。”沣哥儿要到外院去开院子了,再有个半年就是正经七岁,不能再跟明沅一道住,早些时候已经睡到西厢房里,这个儿子苏姨娘最放不下。

“姨娘不必忧心,我都省的,太太把挑书僮小厮的活计也派给我了。”这还是头一遭,苏姨娘晓得是女儿挑人,倒放心了一半,就怕下人弄鬼,沣哥儿吃了委屈也说不出来。

明漪看完了花,伸手就要姐姐抱,她的话越说越顺,指着桌上的梅花攒心盒儿就说:“我吃点心。”她实则是很受宠爱的,家里最小的就是她了,官哥儿又是男孩儿,明漪还跟姐姐们不同,她是时常能看见颜连章的,也并不怵他,想要什么就跟爹说,张口就来,一点不怯。

她这么丁点儿大的人,又能要些什么东西,无非就是吃的玩的,颜连章眉毛都不抬就允了她,小小的人儿就穿起牡丹花的纱衣来。

明沅捡了个卷子喂她吃,明漪拿帕子托了吃完,抹了嘴儿腻在明沅的身上,睁得一双大眼儿偷偷睨她,见明沅看了她笑,自家也嘻一声笑了,知道明沅依着她,举着手指头要吃的:“我吃包儿饭。”

明沅伸手刮刮她的鼻子:“好,我们明漪吃包儿饭,给你多少鸭子肉。”

第206章 白术汤

颜连章去的急,也不过三两天的功夫就要走,薛家那个哪里作过官儿,一向领着闲职,里头关窍半点不通,这当官也得拜山头,到得一地有一地的风俗,江州自来是鱼米富贵乡,那些个造着蚕丝茶叶发财的乡绅大户成百成千,官老爷到了地方,除了他们来拜会他,上官也得办宴请这些人宴饮,两边有了通好的意向,这事儿才能办得下去。

江州是颜连章老祖宗的本家,置得许多桑园田地,他也算是半个本地人,此时回去,可不比薛家那个更多一份亲近,便是那些个托人办事的,说是同乡也得互看一面。

他急着要走,纪氏这里一样样吩咐下去,在他走之前把各样东西都预备齐了,还问他是住官衙门呢,还是住私宅。

“两处宅子都有人看着,先送了信去叫理出来就是了,老爷看看住哪一处。”纪氏捡点一回颜连章要带的衣裳鞋袜,把自春到冬的衣裳都备下了,除了衣裳要紧的是官服补子,一样样收罗在箱子里,贴上条儿,俱都交给了高平娘子。

颜连章一早就想好了:“我寻常住在衙中,也不必备什么大宅,只两边都理出来,靠临河街的那套,我住着。”临河街的那间屋子只有三进,算是个小院儿,纪氏还不解其意,颜连章便道:“那靠着平江坊的,也一并理出来,我叫了高安先去,这一间给薛家住着。”

纪氏一怔:“给薛家住?”那间宅子颇为精巧,又在平江坊里,一向不曾租于人住,到是临河街住的都是来往作官的人家,并不久住,只赁了房子住上三年。

颜连章点一点头:“就这么安排,他如今是上官了,作好作歹还不是他一句话,如今那一位正得宠,能忍些便忍些罢了。”

纪氏垂下眼去,当面坐着也说这些个虚话,官儿是作大了,却半句真言也无了,伸手给颜连章倒一杯茶,往他身前一推:“老爷是办实事的,那家子不过是花木瓜,外头光鲜罢了,真要用人,上边那位还不得把事儿交给老爷。”

事儿是他办,功劳却是薛平望来领,颜连章这才忿懑,他点一点头,端起茶来吹了一口:“不急,总有三年呢,你把这头的事料理了,就赶紧过来。”

纪氏嘴角含笑:“我也急呢,可这些事又是急不得的,苏姨娘虽没当过事儿,总有高平几个帮手料理。”她说着又说些明潼要在郑家庙见的事,拜过祖宗告过家庙,就算是正经的郑家媳妇了。

还有沣哥儿在外开院,明湘这头嫁单子该送过去了,还得去量房子打家具,一样样没个停的时候,颜连章先还有兴致听,再后来索性摆了手:“你办了就是。”半点儿也不操心了。

等到苏姨娘带了明漪坐车要走了,明漪却含着眼泪哭起来,她也出过门的,可她出门哪一回不是跟了明沅纪氏,苏姨娘带她坐车,那还是头一遭,明沅摸了她的头:“明漪先去,姐姐们过段日子就来了。”

明漪抽抽哒哒,看见颜连章在前头走,反身一趴,隔得车帘子一直盯住明沅沣哥儿,沣哥儿很是喜欢明漪,有了这个妹妹,也肯常去苏姨娘那里走动了,对这位姨娘他既谈不上亲近,也说不上疏远,见着妹妹走了倒叹一口气。

苏姨娘抱了明漪不住哄她:“看看,姐姐送了什么来?”明漪叫她一逗伸头去看,见着匣子里头摆满了鲜灵灵的樱桃,她抹得一把眼泪,伸手拿了一颗出来,脸上还有泪,嘴里就嚼起樱桃来。

苏姨娘这才往后望去,哪里还能看得见,两女一子,也只眼前这个同她最亲近,苏姨娘叹息,小莲蓬却高兴:“姨娘总算过得些松快日子了。”

明沅说是说纪氏一年之后要去的,可总还有一年呢,便是苏姨娘虽则离了儿女,却还是心头一松,那宅里头好是好,可事事都要看了人眼色来办,不敢多行一步多说一句,连着高兴也不能畅快了笑,已经有一个女儿养成了刻板规矩的样子,这一个能松些就松些。

张姨娘看着懂事的明洛心酸,苏姨娘看着明沅就更心酸了,这个女儿事事都想在前头,她自家的事半点儿不要苏姨娘操心不说,还能把弟弟妹妹的事一道安排了,她在外头庄上那几年,也不知道这么点子大的人是怎么过来的。

送走了颜连章,宅子里的日子还是得过,纪氏还更清闲下来,原来那些些拜帖送请,哪一日不是满满一拜匣的,他人一走,纵有走动也是女人家的事了,纪氏也不必再备各色礼品给他送人通路子,往罗汉榻上一坐,徐徐出得一口气儿。

比起记挂丈夫,纪氏更忧心的是女儿,听着她的口气只怕要大动,这些事儿不急于一时,头先把牌子竖起来了,才好动手收拾那些个不安份的,可女儿就是这个性子,明潼不开口,还有她身边的丫头,纪氏问明白那位杨家姑娘竟大剌剌的跑进了喜房,气得咬牙,这郑家还真不是规矩人家!

可女儿都已经嫁了,也得亏是嫁了,颜连章面上瞧不起薛平望,可他心里的打算不也跟薛家一样,送女儿进宫去,肚皮争气那就攀上了青云路,皇孙的外家,竖得这面旗,还有什么事不能办圆了。

纪氏正自忧心明潼,那头程家的婆子过来送帖子,说请了颜家一家过门,设花宴吃酒,纪氏捏得帖子笑一笑,此时请还早了些,她知道这是程夫人修好的意思,都已经定下人了,便想着两边都办好看些,开口先是笑:“按理是该去的,可我那女儿才刚出门子,亲家头一回办宴,帖子前两日就送出来了,倒负了美意。”

程家的婆子也是知事的,这头嫡出女儿办宴,怎么着也该去,回去禀给了程夫人,程夫人心里叹息却也无法可想:“那便罢了,端阳宴再请了人来罢。”

思慧听见叹一口气儿,拿眼儿去睨睨亲娘,把满肚子叹息又咽回去,半晌才开口:“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嫁妆上头要用的料子已经往明湘这里送来了,量房的家具尺寸她也知道了,单子往手里一拿,彩屏问得一声帐子要做多大的,便知道程家这位次子的屋子并不大。

这又是一桩巧事儿,先量了屋子做家具,那便是省木料的意思,纪舜英那个院子,难道就能放下整套二十四件?自然是不能的,可纪氏把东西列到单子,递到老太太那里,难道还能丢脸说一句,咱们家没这样大的地方,给你们家女儿减去几件东西不成?

既不能说得这话,又得排开家具嫁妆给人看,自然得给他挪个大院子,纪氏是从纪家出来的,家里多大她心中有数,黄氏原来就预备着让纪舜英在原来的屋子里头成亲便算,可等着明沅的嫁妆单子一送过来,纪怀信头一个便皱眉头,那个院子实是太小了些,连晒嫁妆都排不开。

为着这个还同黄氏又争过两句,三房人家住在一处,两代都没分家的,日子还能怎么过,各处院里都挤得满当当,往后第四代还得娶亲生子,可不就更挤了,黄氏好容易给自家儿子留下个单独小院儿来,一下子就叫纪怀信给了纪舜英,她怎么不气,等把纪舜华拿出来说罢,纪怀信又摇了手:“八字还没一撇,等他中了童子试再说。”

这一回纪舜华还是榜上无名,澄哥儿却中了,再往下就是考秀才,这一回纪舜华还是榜上无名,澄哥儿却中了,再往下就是考秀才了,阖府喜乐,颜老太爷却高兴的叫一口痰堵住了,人往后一仰,亏得叫澄哥儿托了一把,底下人赶紧拿了香油姜汁灌他,这才一口吐了出来。

大夫是常年给颜老太爷看病的,这一位碰着沾着就要病,可养几天就又回来了,本也没放在心上,叫痰厥着却不是小事,因着催吐又伤了喉咙,吃着二陈白术汤,慢慢将养。

为着颜老太爷这事儿,澄哥儿立意不办宴,袁氏也一口应了,本来办宴就得她来操办,他自家开这个口,袁氏还扯皮扯脸的说了一句真孝顺。

澄哥儿却往东府来了,他长高得许多,瘦条条的穿着蓝绸袍子,纪氏打眼一看他便笑起来:“回回见你都要长高一大截。”

澄哥儿笑一声,春天里蹿个子,他是高得许多,这会儿来就是给纪氏报喜的,纪氏不必他说也知道这事,拉一他往身边一坐,仔细打量他一回,含笑点点头:“你过了童生试,我这心也能放下来了,往后再进学去,一步步往上考,不求你为官作宰的,能谋个缺也好。”

澄哥儿只是笑,他考了三回,第三回才中,已经知道刻苦还不够,还得有天赋,似纪舜英那样更是千里挑一,听见纪氏这么说跟着点点头:“婶娘说的是,我还得苦读才是。”

“你有这份心就很好,趁着你大哥哥在家,同他一道多处处。”梅家倒自来没有早早送了子弟去考举的,明陶却不一样,他此番留在家中,就是为着举业,跟澄哥儿一道去的,名次还在澄哥儿前边。

他在梅家见得聪明人多,到得外头也觉得自家并不如何,哪知道下场一回倒有些心得,试一试手写出来的东西,连考官都仔细看了一回,知道他师从梅之孝,还单发了帖子给他,请他过门论文。

澄哥儿心里明白,纪氏说得一回,便点头应和,他好容易歇一回,对纪氏道:“我想往院子里头逛一逛,看看旧屋子。”

纪氏点头允了他,澄哥儿也不带小厮,自家往院子里头逛荡,这会儿正是石榴花开的时候,一片浓绿里点点似火的榴花,明澄看一看他原来住过的澄心斋,又绕到后院里头看看山石树木,过得石棋洞,一路往夹道走去。

原来这块地方总是重门紧闭,这会儿却半掩着门,澄哥儿原是想着过几日托人去看程姨娘的,总该叫生母为他高兴,这会儿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原来程姨娘住的小院两扇绿漆大门也是半虚半掩。

这里安静的连木鱼声都听不见,澄哥儿脚下这一步迟迟迈不出去,便程姨娘不曾诵经念佛,里头的婆子也不会一声不出,他吸一口气往前迈得一步,人定定立在门边,见着石阶上头生得翠草,还开得星星点点的白花。

若是常有人走动,哪里会生出这些东西来,澄哥儿施力把门一推,他还从未踏进过这里,四方方的小院子,极小的一口水井,两层小楼看着就又浅又窄,他一推门,樑间燕子扑着翅膀飞了出去,里头房子没落漆,井台还加着盖儿,可石砖缝里头生得细茸茸的草。

人去楼空,窗户纸还糊得好好的,人却没了,澄哥儿往后退得一步,不敢伸手推门进去,他胸口起伏不定,脑子嗡嗡作响,忽的听见后头一声响,是个看屋子的婆子,往这儿来撒雄黄粉,她见着澄哥儿一惊,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澄哥儿指了屋子问她:“这儿的人呢?”

婆子又是作揖又是下拜,只不肯告诉他,澄哥儿不必再问也知道结果了,他跌跌冲冲往后退,退到门边又看这院落一眼,提着一口气,往小香洲去了。

明沅正在点给沣哥儿的东西,他要往外头开院,色色都要带齐全了,就怕一时不凑手,那两个才挑上来的小厮也得教了规矩,不许他们贪玩爱闹争闲气,她正指点着九红装箱子,外头澄哥儿一掀帘子进了门。

明沅见着他先是一怔,再看他这四月末的天气出得一头一脸的汗,人都喘不上气的模样,心里咯噔一声,这便是知道,她叹一口气,站起来往脸盆架子边去,挥手退了丫头,绞了一块巾子递过去:“二哥哥擦擦汗罢。”

澄哥儿先还盯住她,不知道该不该问,等见着她这模样儿,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了,他伸不出手来,望着明沅,怔怔问得一声:“我是不是,是不是不孝?”

第207章 咸酥酪

澄哥儿原来想着,只他出息了,亲娘才能出来,纪氏于他是有大恩的,越是年长越是知道这份恩义难得,过继争田哪一样不是有纪氏在牵头。

他打算的好,若是出息了,成了秀才中了举人,就能说上话了,便似纪舜英一般,如今他开口有了份量,纪家人哪里还敢看轻了他去。

可他没想到,还没等自个儿能求着姨娘出来,程姨娘就没了,连怎么没的,他都不知道,他抬眼看看明沅:“是,是甚时候的事?”

“腊八节那日。”捂了一个冬日一个春日,总归还是没瞒住,本来这事儿也瞒不住,连明沅都知道澄哥儿隔得段日子就要给程姨娘送些银两过去的,纪氏又怎会不知,她是知道的,只睁一只眼儿闭一只眼罢了。

两下里相安,真要把这事儿挑起来,可不得揭开伤口挤出脓水,她既不想大动,就由着澄哥儿使了人去,先还是银子,后来便是些养人滋补的吃食了,茯苓粉一送就是一包,有多少能落到程姨娘嘴里不说,澄哥儿却是一季就要一送的。

他在颜老太爷屋子里住着,袁氏自然不敢苛扣他的月例,只不如纪氏这里给的多,一个月也有四两银子的例,颜老太爷唯恐委屈了这个孙子,除了袁氏给的,私下里还贴补澄哥儿。

他除了读书也无处可去,身上更没什么要花销的地方,吃穿用都在府里,这攒下来的钱便在这上头派了用处。

东西看门的婆子肯收,人却是再不能放出来见的,这时候再去计较程姨娘当初犯了什么事也是无用,澄哥儿也不亲来,寻了小厮往这儿跑一趟,尽了心就好了。

他同程姨娘认真说来并无情分,打小记着的就是明潼纪氏,不说程姨娘没在他跟前了,便是在他跟前,有前头那两个,也一点都显不出他来。

若不知此事,他也许这辈子也不会惦念生母,可既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了,他又如何心安,姐姐告诉他的话,他心里确是想过一回,知道程姨娘是犯了错的,只这些个无人告诉他罢了,瞒着也是为了他好。

可程姨娘死了总该告诉他一声,不论如何,都得给她烧幅纸钱,澄哥儿怔怔坐到榻上,明沅叹一口气,他也确是无处可说了,要不然怎么会来小香洲。

给澄哥儿倒了一杯茶,里头搁两个酸甜梅子:“太太原是想头七的时候告诉你的,可老爷说了,清心居士是出家人了,她的身后事就不必大动了。”

正死要年节里头,颜连章往外走动还不及,程姨娘的身后事不愿大办,也不过备得一付薄柜送到道观里头去,还是纪氏给她加厚了丧仪,这才把丧事办的好看了些,过后又给她点了长明灯,正正经经作得七七的。

“太太还给居士点了长明灯供了牌位的。”明沅把知道的都告诉了澄哥儿,一家子人,没一个敢在澄哥儿跟前透口风,明湘明洛不说,明沅更不会说。

澄哥儿还只垂头坐着不动,他一时转不过弯来,把程姨娘说成是居士,那便是族谱上不留她的名字了,他抬起头来,嚅嚅看着明沅:“那我呢…”

都没程姨娘这个人了,那他又记在何处,岂不是连他都没了,还谈什么过继,若是袁氏拿这个作文章,说澄哥儿不是颜家子,他又当如何。

明沅抿抿唇儿,这事儿纪氏也问过了,颜连章只没当一回事儿,说老三那个样子,哪里还能生得出来,便抱一个也晚了。

再说些什么劝他也是无用的,明沅干脆也不说话,坐在澄哥儿身边,他却站了起来,既不吃茶也不再坐,还同她告辞一声:“多谢六妹妹了。”一路虚浮着步子往外头去。

采薇在外头瞧见了,进来一看明沅的脸色就知道是程姨娘的事,也跟着一叹:“好好个哥儿。”可谁也不能说纪氏办错了,连明沅也是一样,若她嫁的人不是纪舜英,或是纪舜英那相敬如宾的誓约破了,那她也得想着法子自保,有些地方就是一寸都不能让的。

过得些日子,便听说澄哥儿要了车出城去了,袁氏先还不知此事,等她打听出来,捏着帕子乐个不住,当着澄哥儿的面便说些生恩养恩的话,就该叫他看看他心里一直记挂着的,比亲娘还更亲的嫡母,是怎么待他的。

她也不必自家开口,只寻些个婆子丫头嘴嘴舌舌说上几回,廊下阶前,甚至是澄哥儿习字读书的书房外头,含沙射影的拌上几句,澄哥儿纵心里无事的,也叫挑出事来了。

澄哥儿原来心里糊涂,这桩事总归压在心上,可等他听的多了,知道是袁氏弄的这一出,反倒明白了些,连着袁氏都能借机生事,那原来底下的下人呢岂不更是要看人下碟。

袁氏自以为得计,见着澄哥儿来请安便说他瘦了,想是多思多忧的缘故,不独当着澄哥儿的面这样说,还往纪氏跟前去说。

拿了澄哥儿的婚事,作个问寻她的模样儿,本来已经挑定了一家姑娘了,她心里定下,便是纪氏说她不好,也必得讨进门来了,坐着茶还没沾口,就说得十七八样好来,说完了还叹一口气儿:“澄哥儿这向,连吃都吃得少了,人看着轻减了,脸色也不好看,必是忧虑所至。”

纪氏怎么会接她的话茬,笑一笑道:“他正是长身子的时候,纵吃的多也还瘦条条的,我这会儿炖得好奶酪,差人送些过去就是。”

自澄哥儿过了继,纪氏还不曾这样插手他的吃穿,袁氏心头一噎,还想找话说呢,明琇忽的过来问她:“娘,甚个是生恩养恩?”

袁氏一口气儿差点提不上来,纪氏似笑非笑的看了她:“哎呀,我们七姑娘也懂事儿了。”说着睇一眼袁氏:“叫你娘慢慢告诉你。”

袁氏面皮紫涨,说不出话来,明琇跟在她身边,听的多了可不有此一问,她当明琇是亲生,可她到底不是她生的,她能明里暗里指谪纪氏,纪氏也能捏着这个把柄说她。

袁氏回去便把说这些的丫头婆子全罚了一通,半点也没想着自个儿授意的,明琇就是她女儿,谁要是敢提起一句来,看她不剥了皮。

澄哥儿坐了车出城去,就是想去祭一祭程姨娘的,阖家都知道,却无人去伸这个手了,纪氏知道了叹一口气,叫人往街上买了许多金包银送去。

澄哥儿往程姨娘灵前化得许多纸钱,有心想要说几句话罢,搜肠刮肚一句也无,他连程姨娘长的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知道有这么个亲娘,在他心里到底也只有这么一个姓氏,连怀念的影子都种不下来。

隔得半晌澄哥儿方才说道:“姨娘,我进学了,是生员了。”除此之外,一个字儿都没了,身这的小厮僮儿催了他回去,原还想舍下香油钱来,见着长明灯里酥油倒得满满的,桌前案上还供得香火鲜果,知道是纪氏料理的,心里说不出的百般滋味,出得庙门往回去了。

回去了直往东府里去,纪氏见他穿了一身素色袍子,知道是才回来的,还不及换衣裳,半个字也不提他去了哪里,只笑一笑:“这会儿怎么过来,要不要吃酥酪?”

这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直到他过继出去,回回过来,回回都有,专预备了给他吃的,纪氏说得这一句,澄哥儿眼圈都红起来,低头答应一声:“我正想用呢,旁的再做不出这个味儿。”

“哪儿是味儿不对,你那碗酪里得搁些盐,自小就认这个咸味儿。”纪氏陪着也吃一盅儿,澄哥儿一勺一勺吃尽了,两个相对坐着一句话也无,到把个盅儿吃空了,澄哥儿才道:“娘,我的亲事,往后再拖一年罢。”

纪氏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想为着程姨娘守上一年,可听得澄哥儿叫出娘来,心头也是一酸,程姨娘如何不论,她确是亏欠了澄哥儿的,缓缓吸一口气,阖眼点了头。

到得端午前一日,一家子姐妹换过衣裳出门去,郑家的宴摆在郊外庄子上头,明潼特意请了一家子姐妹过来,连着明琇也得着帖子了,只叫袁氏压下去不提,她才吃了气,怎么肯再去看明潼的脸色,嫁得好,就已经够刺她的眼了。

郑家这个庄子就在山脚下,因着按着祭田,是算在族中产业里头的,旁的都卖了,这个却不能卖,也得亏得不能卖,这才留存下来,郑家的宅子哪一处不是精心打造的,这个庄园也是样,中间还有一大块空地,用来跑马玩蹴鞠,既是端阳节,那便是射柳了。

原来这宴并不是在郑家摆的,摆这样的宴席怎么能不花钱,郑衍想带着明潼出门玩乐,可她是新妇,既要顾着郑夫人,又要顾着郑衍,讨好了婆婆把丈夫丢了,她往后可怎么行事。

明潼趁着纪家送来端午节的节礼,奉上去给郑夫人看时,把这话头提了起来,果不其然,郑夫人是不肯允的,她还微拧得眉头:“你们新婚是该和乐些,可这般玩乐也太过了。”

明潼抿了嘴儿一笑:“太太这倒是委屈了广泽了,他这番可是为着妹妹呢。”郑衍补了云骑尉,那里头全是些勋贵家的儿郎,识得人多了,自然有了交际,原来郑夫人把他看得紧,他哪里见识过这许多玩意儿。

勋贵人家想着法儿的玩闹,这回一到端阳节,便说要寻个场子射柳玩,郑衍好面子,一拍胸脯应下来,等到真要开口了,这事儿就落到明潼身上。

才刚初嫁,得先把牌子立起来,明潼把这事儿揽在身上,又同他撒娇作痴:“我办好了,你怎么谢我?”

郑衍冲她作揖下拜,口里应下事事依你,明潼本来也没想着叫他当真如何,只把事儿办了起来:“安远伯家的,景顺侯家的,还有吏部侍郎家的,可都去呢。”

郑夫人立时知机,郑辰到如今还未定下亲来,高不成低不就,正是她心头压着的事,如今叫明潼点了出来,她看这个儿媳妇十二分的满意:“你是个好的,我竟不曾想着,倒是好事。”

老的那个半点用场派不上,这会儿小的倒能帮着操持了,郑夫人一高兴,立时就应了,还让明潼却跟郑辰开口,叫她到那一天妆扮起来,明潼轻轻一笑:“她一个可不羞?咱们也落了人的眼,不如把我娘家姐妹都叫了来,统共也只一个未定下的,都是有人家的人了。”

郑夫人赞她想的周到,明潼却送了信回家给纪氏,纪氏一接着信就知道女儿的意思,明洛可还没着落呢,便不是伯侯家的,余下那些个年轻的,也有读书当差的,总好挑上一挑。

这一来,明洛的亲事就比明湘还好着些,是纪氏心中所愿的,到得这一日,明洛果然打扮的出挑些,戴上纱帽儿坐上了车,一路往城外头驶去。

第208章 蜂蜜凉米粽

郑家宅子上头这一块空地,是专造出来玩击鞠的,此时击鞠风俗渐落,宫里头又时兴起射柳来,上有所好,底下这些王公勋贵本来也是富贵闲人,除了领着闲职拿着俸禄外,还得陪着圣人太子玩乐,宫里头办起宴来,这些个俱都下场的。

郑衍马上功夫说不上顶好,却也着实不差的,郑家祖宗却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功勋,宫里头行宴,总有郑家一份儿,郑衍也是要下场的,这一回的射柳就是先练练手。

郑夫人把事儿交给了明潼,虽没磨搓她的意思,却也无提点之意,射柳是才兴起来的东西,哪个也不曾办过,索性全扔给了媳妇,她是新妇,便有不到之处,也情有可原。

哪里知道明潼办的丝丝挑不出错来,一早就叫人往场子上剪草,经得一春,蓬草生的繁茂,这样的场子,草可不能高过马蹄,说是射柳,射的不是柳叶儿是柳枝,筏得柳来剥去柳皮,露出里头的白芯子,一尺长的柳枝,入地五寸,上头分得颜色扎上各色绸子,到时入场,只看中羽最多者为胜。

除射柳,宫里还兴玩过射葫芦,葫芦里头藏一只鹁鸪鸟儿,挂在柳树枝上,若是射中了自有鸟飞出。

场边高台设得纱帐,里头摆上吃食鲜果,设了坐褥团儿,外头那层全用的玻璃纱,看着似隐非隐,似显而又非显,专给郑辰排了个前头的位子,等那马儿驶过的时候,她能看得清楚些。

郑家一家自然是早早就去到了城外了,明潼还给明蓁送了帖子过去,明蓁虽婉拒了不来,却把住在家里的妹妹托了来,还送了一份加厚的节礼。

光是送来的各色粽子就四百只,咸的甜的各两百,里头又分得风味,一匣子五十只是宫里头内造的,专给明潼作脸,叫她好往各种分送。桂圆蜜饯板栗是甜的,咸蛋火腿大肉是咸的,还有专裹出来的凉米粽儿,沾了蜂蜜吃。

漆盒里摆的满当当的叫人担了来,不独粽子,还有五黄礼盒,里头大小黄鱼各十条,四十瓶内造的雄黄酒,光是担这些礼来,就有两车。

郑夫人看的合不拢口,这些个虽宫里头也赐了来,可成王妃单单送这些,可不就是同娘家姐妹亲近的意思,明潼觑了郑夫人的脸色:“我们姐妹一向交好的,大姐姐也想来,只宫里头要连办三天宴,她抽不出空来。”

郑夫人点得头,纵心里原来有些想头,这回也满意了:“都是你娘家的姐妹,那便是自家人了。”

明潼点头下去安排,又是给郑辰裁衣又是新打首饰,这会儿时兴全贴金,头发梳得越高,首饰戴的越多越好,郑辰全身上下行头翻了个新,东西送到她手上,她搂了明潼直转圈儿:“嫂嫂还是你待我好,怪道我哥百得娶你回来呢。”

明潼一面拿着比到她头上,一面咬得唇儿:“这回去,你可得心里有数了。”她张口就来:“你只看着哪个好,便不好意思同太太说,只管告诉了我,我替你张罗。”

郑辰羞的满面通红:“才还说你好呢,你就说这话,这是正经嫂子该跟小姑子说的?”她先偏了脸生气,叫明潼推一把,便又转回来去看那金厢玉草虫嵌宝的首饰,这倒跟端午对得上,打的这么大,又应了节,喜滋滋戴个不住,回身见明潼皱眉,放下首饰奇道:“你这是怎么的?能出去玩儿,还不高兴?”

明潼微微一笑:“我哪儿不高兴,要不然也不会为了你这般操持了,我是想着,那一个要不要带了去?”

那一个说的自然是杨家姑娘,她有个极妙的名字叫作杨惜惜,这个名字一出口就带了三分风流意味,郑辰便悄声说过听名字就不是个规矩的。

若说出身罢,确是低的太过了些,祖上参将,本来在这些个人里头就不够看,更何况还早早就没落了,真扯这个可不惹人耻笑。

明潼进门这些日子,这位杨姑娘是时不时就要出来一回的,郑衍正在情热时,哪里会看她一眼,她眼见得心上人夫妻和眭,自家抛出去的俏媚眼儿作给了瞎子看。

走通郑衍的路子是不成了,这位杨姑娘也确是能忍,既是打定了主意留在郑府的,以她的出身断断不能谋得正妻之位了,她倒想的明白,知道妻是不有了,要留下也只有作妾。

既是要当妾的,便得在明潼手底下讨生活,她打得这个主意,便存下了姐妹和眭的心思,先讨好了明潼,她这里藩篱松了,自然就有可趁之机。

打定了主意,便做个温柔小意的模样出来,她也明白自己姿色不比明潼,既是样样不出她,便得比她更解意,这时候却不是往郑衍跟前露脸的好时机,得先拢住了明潼才是。

有这些想头,她便专挑了郑衍不在的时候往院子里头来,头一回只说是拜见,做得几样点心,又专拿了一幅绣件儿来,她在郑家颇有些穷亲戚的意味,明潼既是新妇,便不能这时候拿乔,挑一挑眉头迎了她进来,一见她送出来的东西,明潼便微微含笑。

在她跟前弄这些巧,也真是难为了这位杨姑娘,竟能想得到这个计策,打的也确是好主意,她比明潼大得两岁,这会儿明潼又是新嫁,有个人对她示好,说不得就真把她当作姐妹了,再说些个身世可怜凄苦的话,明潼是宅门里头养大的女孩儿,能见过什么苦楚,只叫她心软了,往后一步步才能往下走。

宫里头女人用滥了的,她竟还拿出来现眼,前儿还是姐妹,后儿就能离心,套路都是熟的,她进门才刚开得一句口,明潼就知道她后头要说什么了。

杨姑娘斜签着身子,拿出自家做的绣件递出来:“我那一日原想着来贺喜的,这东西不及给你,如今才补上,失了礼数,你可别见怪。”

明潼叫了丫头上点心茶水,端上来一个梅花攒心盒儿,她抬眼儿一扫,竟有三四样是没见过没吃过的,明潼往她跟前一推:“到叫你受累,我还想问的,怎么那天见着你了,身子一晃就又不见了。”

可不是一晃就不见了,连着郑夫都嫌弃她不会看眼色,杨家姑娘垂了头:“是我的不是,没想着自家身份,太太生气也是有的。”

她说得这一句,明潼差点儿没笑出来,自古婆媳不和十有七八,可郑夫人这会却还没待她不好,这么急巴巴的站队可不露了形迹,她微微拧拧眉头,又笑道:“大喜的日子,太太又怎么会生气,必是你听茬了,底下人淘气,也是有的。”

杨惜惜说得这一句,便不再多言了,她也知道这是份水磨功夫,等把明潼先磨软了,才能接着往下走,至此回回都掐着点来,郑衍当差出门,她便过来小坐,一日二日明潼还肯应酬她,时候多了,她便皱得眉头。

郑辰请了明潼好几回,小篆都亲去回:“杨家姑娘在呢,我们夫人脱不开身。”一回二回便罢了,次数一多,郑辰先烦了起来,连她都知道兄嫂新婚,无事不好往那头去,偏这个杨家的竟连这点规矩都不明白,再往后明潼就先把她请了去,两个开个小宴,一处说笑玩乐。

郑夫人管着家,不肯放手给儿媳妇,因着郑侯爷外头几桩生意有了出息,这会儿再不能放手,明潼也不急着伸手,若不必她管,她也乐得清闲。

杨惜惜再来,便撞见过郑辰几回,见着她们玩乐吃宴,却不去请她,脸上便带出些委屈来,郑辰哪里见得这个,转脸就往郑夫人跟前去了:“嫂嫂是我吃的,她偏掐了点来,有些东西哪里有她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