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挑花了眼,光是珍珠花篮就买了好几个:“这东西倒有趣的,回去各房里分一分。”她披了斗蓬戴着红兜帽,乌发垂在襟前,一时下起细雪来,纪舜英举了袖子替她挡一回,她却半点儿也不觉得冷,从包了糖果的纸袋里摸出两个糖来,自家吃一个,还递一个到他口里。

这样的编物不值多少钱,除了花篮还买了珍珠塔珍珠船,明沅扫过一回,那摊主笑的见牙不见眼,不住点头哈腰,拿了个大竹篮子给她装起来,明沅不意竟挑了这许多,倒有些面红,看一眼纪舜英,吐了回舌头:“一时没收住手。”

她难得有这么高兴的时候,纪舜英由得她,看着她买不算,还同她挑捡起哪个船串得好,光是这些珠子串物,就去了一两银子,那些个领约抹额手串儿倒是小东西了。

到月亮往西,这才回去,明沅竟不觉得累,走了这许多路,连纪舜英都问过几回,问她要不要叫个轿子,她只是摇头,到了家门边,因着今儿不宵禁,纪舜英便又回去,明儿必要回去当差了。

明沅没点胭脂也满面红晕,眼睛是亮的脸蛋是红的,嘴角带着笑意,到门里跟纪舜英道别,说定了叫他天穿节来吃甜饭。

回来的这样晚,纪氏却还没睡,眼见着他们一个个玩得眼睛发亮,便问一声外头如何,官哥儿把看见圣人进城的事说了,纪氏脸上还笑,却问:“真个是圣人的仪仗?”

“可不是,那火龙似从山上游下来似的,城楼上的人都看住了。”官哥儿把买来的东西铺了一桌,兴致勃勃叫纪氏挑,纪氏点点他:“这么晚了,赶紧歇着去,后儿可就得上学堂去了。”

等明沅几个回到各屋里,纪氏却披了斗蓬去了外书房,把这事对颜连章说了,他这病只怕还得再装下去。

颜连章听了却笑:“想废太子的时候泰山地动,如今太子位子稳了,君山又地动起来,倒有一场好戏可看,等开了春,先把这一季的银子给成王府送过去。”

明蓁先时没应,纪氏再去,她就应下了,如今颜家的船货丝缎生意都有成王的份,算一算一年补进去七八万,家里倒没有赢余了,纪氏听见了就拧了眉头:“开了春船未出海,蚕未结丝,哪里有钱补过去,再这么贴补法了,家底子都要掏空了。”

后头的儿子要说亲,女儿又要出嫁,哪里都是用钱的地方,成王眼看着要回藩地去,这投进去的钱,可不定能收回业。

颜连章笑一回:“听我的,没错处,便是真去了藩地,那儿的银子也能收回来。”成王的封地是盐邑,这桩生意怎么也不会亏。

明沅回了屋,屋里采菽柳芽儿守着,九红听见动静打屋里出来,忍冬翦秋两个轮休回了家,采苓肚疼早早睡了,明沅把东西一分,丫头们各各称奇,还是采菽想得细:“姑娘走这许多路,可得泡泡脚。”

往水里泡了药草替她解乏,明沅走的时候不觉着,倒坐下来才觉得腿酸,往热水里一泡,酸劲儿直往上钻,采菽替她按了腿,柳芽儿捏肩捶背,明沅笑着把珠串的美人瓶跟首饰盒子挑出来:“这个给八姑娘送去,七姑娘那儿你们看着挑一个。”

既要送给静贞,明琇的就不能漏了,九红先挑了个寻常的,明沅摇摇头:“可不能用这个,静贞那个也留不下来。”

宅里头光是分这些就闹到了十七八,官哥儿沣哥儿出门读书,明沅跟着纪氏操办起婚事上用的东西,离着天穿节还有十来日,太子却叫拿着关了起来,罪名还是监禁母妃。

第333章 鸿门宴

这事出的突然,等消息传到颜家,已经是两日之后,成王那头没消息过来,还是明潼送了消息过来,当日正逢着郑衍当值,关在宫中已是两日未归。

郑衍自搭上太子这条路,只当自个儿通了天,圣人老迈,余下的皇子哪一个也不如太子名正言顺,眼看着皇位唾手可得了,他虽才挤进去,却打着郑家的褪了金的老招牌,也在太子跟前混了个脸熟。

郑侯爷先还说过儿子两回,不搅这趟混水,郑家也还是一品的侯爵,老祖宗把路都铺设好了,作甚还得提着脑袋去趁着热灶。

可郑衍见得人多了,自觉比着家里老父老母都更领市面,把他们都当作井底蛙,只说自个儿在外头办大事,往后一家子的荣华富贵都靠着他了。

郑侯爷阻拦不住,郑夫人又站在儿子这边,自觉在媳妇跟前扬眉吐气,只郑辰年纪越大越是惶然不安,就怕哥哥又给家里惹了祸事出来,她自无处可去,同郑夫人说上两句,就要吃一顿骂,郑夫人心疼女儿,可是更看重儿子,这两个起了争执,自然是儿子摆在前头。

郑辰只好来寻明潼:“嫂嫂,这可怎么好,我这心里没着没落的。”她的婚期定在年后的九月里,数着还有二百多日夜,她心里慌得不行,拉了明潼的手,眼圈都红起来。

明潼拍拍她的肩,郑辰少时娇纵,越大越知道自家并没有亲娘哥哥夸的那样好,在外头且撑不起来,她读的女学里,勋贵人家数郑家起势最大,如今却是最落没不过,她都明白了,可郑衍却还不明白。

明潼知道后头还有一场乱,婚期晚比婚期早要更好,合婚的时候她倒是能为着郑辰说一回,叫那算期的人把日子往前提,可郑辰年纪越长倒越发懂事知礼起来,明潼不愿看了她嫁人再受苦楚,倒顺着郑夫人的意思,把郑辰的婚期定在了九月里。

郑夫人也有跟颜家叫板的意思在,明沅的婚期就在九月,明沅是养在纪氏跟前的,嫁的又是纪氏的侄子,几个姐妹里头,算是跟明潼往来最多,她自然要回家帮忙替纪氏作脸,郑夫人便拿女儿的婚事绊住她,不叫她得空回去。

明潼握了郑辰的手:“是福不是祸,你哥哥如今在兴头上,成日的劝了他也是无用,如今连我房里都少来了,你统共这么一个侄儿,你哥哥连他都少瞧,一门心思往那云头里钻,我心里怎么不怕。”

郑辰听她说得这些,倒安慰起她来:“嫂嫂宽心,哥哥总不至太胡闹。”说是胡闹,倒不如说郑衍那点斤两,还不足以谋大事,有他算是锦上添花,若真指望着他来办大事,太子也撑不了这许多年了。

就是郑侯爷也是一样想头,自己的儿子有多少能耐他心里清楚,志大却才疏,郑侯爷自个儿也年轻过,原来也有一腔热血,想着要建下什么功勋才好,总得不堕了祖宗的威名。

可似郑家这样,头一代已经封到了顶,就似明潼说的,再封还能封到异姓王不成,连祖宗从龙有功,又打得这许多胜仗都不曾封王,越到后头越是难。

一家子都当郑衍是在闹着玩,郑侯爷还自个儿劝自个儿,如今不过是热血上头,等这段过去了,自然就好了,老老实实多生几个儿子,好跟圣人讨封赏。

哪知道圣人会忽然发难,眼看着一只脚都迈进棺材了,没见着人的时候倒还存着几分忌惮,见着人连话都说不清了,不仅说不清话,耳朵也背的厉害,各家虽不说话,却都有了预备,若是过去了,大家也好哭丧上丧表,再恭贺新君。

等郑衍不曾回来过夜,还只当寻常,他自交了那些个朋友,就成了烟花地常客,花舫里夜宿也是常有的事,可等他第二日还不回来,郑夫人便先坐不住了。

她坐不住,开口指谪的也还是明潼:“他不回来,你就不知道劝?你怎么当人媳妇的,叫人掏空了身子可怎么办?”

明潼扫她一眼:“娘不是替他炖了雀儿肉粥么,他补得够了。”那个姓柳的瘦马,他也新鲜了几日的,可这新鲜怎么比得上加官进爵引他意动,还只往外跑,自明潼识得他以来,再没有那桩事他能花这许多功夫的。

到各种问了,只没有郑衍的消息,郑夫人这下子也骂媳妇了,又叫郑侯爷去五城兵马司问消息,托了人找一找:“衍儿不是说了,他在这里头有朋友,总好托着问一问的。”

问消息的人还没出大门边,明潼就知道宫门叫戒严了,不独郑衍没出来,那天去当差的俱都有进出无,宫门还是能进的,只进了就不能出来。

此时宫里还未传出消息来,可世上未有不透风的墙,便是宫墙也是一样,太子逼-奸元贵妃传出来一片哗然,元贵妃自然很美,说她祸国也是能配得上的,可若说太子会逼-奸她,却实是少有人信。

离大位只一步之遥了,这时候闹这个出来且不是自断前路,而一意往死路上走了,里头如何且难知道,外头乱起来的不是明蓁,而是郑家。

成王代王吴王其时都宫中,消息又没长翅膀,便是传也要传上两日,明蓁等在家中整整三日,三日还不见成王回来,她身上便见了红。

郑夫人更是早早就坐不住了,外头各样的消息漫天飞,一时说宫里死千把人,宫城上空的云都是红的,一时又说太子逼宫,不日就要登基。

城中人心惶惶,男人在宫里的,女人便支撑着各处通门路,连着程夫人也是一样,颜家如今不作官了,一个颜顺章还是翰林,在翰林院里当值,无事并不进宫去的,她急得无处可去,这才拍开了颜家的门。

颜连章“久病”原就帮不上忙,旁人不是自家吓个半死,就是一问摇头,跟程夫人一样半点消息也无,程夫人家里两个儿子一个才中了举人,两个还是秀才,儿媳妇又怀着身孕,这才短短几日的功夫,她人就憔悴起来,急的额角生泡,拉了纪氏的手就淌泪:“这可怎么好,原是为着番帮来朝的事儿才进宫去的,若是那一日不进宫,也摊不上这场祸事了。”

纪氏只得不住宽慰她:“亲家这官职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如今是上头的事,他不知过清客司的,哪里就挨得着了。”

程夫人此时还能站起来四处奔走,想的也是这个,几位阁老家里,可已经乱成一锅了,再急还能闯宫不成,里头没祸事,这时候闯了宫倒成了祸事。

郑夫人急的晕了过去,她这才悔起来,不该叫儿子去搅这混水,郑侯爷既无人脉又无声名,求告无门,连儿子在里头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郑夫人这时候倒想起了明潼来:“你姐姐不是王妃,赶紧问问她可有消息,若能把衍儿搭救出来,我给你磕头都成。”

明潼去自然去了,可明蓁也无半点消息,成王之前半句话也没留下,她担心之下几日米不沾唇,阿霁原就急的要哭,见着明潼叫一声三姨,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明潼倒还镇定,握了明蓁的手:“如今外头传的沸沸扬扬,大姐姐可万万保重身体,我只说句难听的,真个打起来,里头可有人打得过姐夫?”

圣人回来摆明了就是要惩治太子的,叫了几个儿子入宫,说是饮宴,除开明蓁肚子大了实行不得,吴王代王还都带着王妃呢。

圣人只怕是想那个见证,上辈子必没有这一出,若是有早在诏书上写了出来,圣人这一手算是下作,却最为有效,自古以来逼-奸庶母的太子,头一个出名的就是杨广。

圣人一出手就是这样的狠招,朝中原是太子一系的,也不敢发声了,先还有人议论是太子酒后失仪,并不曾真的就逼--奸,许是烂醉之后看花了眼,可没等三日宫门开,元贵妃自缢身亡,死前哭诉太子无礼,说已无面目活在世上,这便是把逼0奸作实了。

宫门一开,消息就传了出来,成王代王几个留在宫中陪伴圣人,一时死了长子又失了爱妃,他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宫中事务无人打理,按着长幼该代王,成王也确是退后一步,把料理元贵妃丧事的事交给了代王去办,代王原还当这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馅饼,接了手才暗骂成王奸滑。

元贵妃哪里是个好死,说是缢死的,都不必验伤的嬷嬷来看,脖子上头那么一条青紫,指甲全都断裂,手腕都是脱了臼的,这哪里是自缢,分明就是被缢死的。

怪不得她一死,阖宫的宫人太监就一起殉了,蒹葭宫里里外外都停着尸首,便是寒冬时节,这里头也比旁地儿要冷上许多,巡夜的兵丁都只敢围在外头过,得亏着是冬日里,若不然这么摆着烂都烂了。

太子只叫冤枉,他确是吃醉了酒的,可他还没醉到分辨不出来人是谁的地步,他吃得半醉,叫人引着往偏殿里去,因着身边跟了人,便先大意了,哪知道进了宫室,里头竟有个衣裳半褪的女子等着。

他挨了上去,一眼就知道是于氏,太子酒醉之下,还当是她要以这种手段替她自个儿在皇家寺庙里谋个好些的位置,他嘴里哧哧笑一回,舌头发着木:“母妃何必如此。”

以女人来说,她自然是很美的,可惜却不是太子喜欢的那一种,他说得这句,元贵妃却上来就扒了他的腰带,连扯带拉,冠儿也歪了,头发也散了,衣裳扣子都滚落到地上。

他一巴掌打在元贵妃的脸上,喝斥她疯了,可元贵妃却露出得意的笑,她还不曾笑完,大门就叫踢开来,他的父亲穿着龙袍在外头站着。

元贵妃哭的凄凄切切,又是寻死又是觅活,外头一干人先只听见她嚷太子不要,还当是什么小宫人,等听见喝出大胆等话,知道有异,再想进去已是不能,圣人就站在门外,数着数,到听见落了一地的朝珠,这才使人推门。

元贵妃好好的回了蒹葭宫,他们这些人却也跟着一道关了起来,等再传出消息,就是元贵妃自缢身亡,圣人重病,来看他们的却是成王。

郑衍这才想起自家妻子是成王的妻妹,跪地哭求,成王却连看都不曾看一眼,叫了锦衣卫过来问话,问他们听见什么看见什么。

圣人过得几日才有力气坐起,成王就近侍疾,见着他手背上一道道指甲划痕,有的连肉都刮了起来,知道元贵妃这一回竟是死在他手里的,心头冷笑,只听见圣人道:“活着没叫她穿上皇后的冠服,如今她薄命去了,追封一个皇后罢。”

第334章 保命符

明蓁见红的事,叫她死死瞒着不送报到宫里去,元贵妃一死,太子的罪名就作实了,这辈子也翻不得身,代王英王吴王都在宫中,若是此刻她见红的消息传进去,成王势必分神,若是打马回来看她,这一来一回这功夫,便叫这两个有了可趁之机,圣人可是眼看着就要撑住了的。

阿霁哪里经过大事,一门心思想着要叫父亲回来,叫明蓁一把拉住:“把下人看牢了,若有外传的捆起来等着发落,不必宣御医来,着人到外头请个大夫。”

阿霁要哭不哭,她心里隐隐明白母亲为甚不叫父亲过来,于是越发吓得不敢再哭,太医开的保胎药是一向常备着的,明蓁事事小心,这时候叫人煎了吃下去,血暂且止住,可这肚子却还坠坠的痛。

跟着明蓁的宫嬷嬷拿了主意出来,见明蓁睡着派了车去颜家,把梅氏跟纪氏一道请过来,宫里头时局不明,文定侯世子夫人也算得走得近,可沾着勋爵的都怕有变,王妃的娘家亲妈百般无用,只有一个二婶还能撑得些场面,顶要紧张是先叫王妃安心。

也不用打着王府徽号的车去了,翠帏青油小车进得城去,紫萼只作寻常打扮,进得门里见着梅氏,把明蓁的事一说,梅氏赶紧理了东西要跟过来,待紫萼说了请二太太一道,梅氏这才缓了缓神,她也怕拿不住主意,差人请了纪氏去。

颜连章听说倒捻一捻须:“大姑娘心里明白,你只管去,先保住了胎要紧。”问他哪个更重,自是成王更重,可若明蓁这胎得男,颜家就又多几分筹码。

纪氏衣裳都不及换,急着就要赶过去,把家里的事都托给了明沅:“你把家中料理好了,这消息不能传到宫里去。”

明沅自小到大,除了进宫那一回,再不似现在这么紧张过,她点头应了,纪氏去王府可不是一两日的功夫,开了宫门城里先是静寂一日,等消息传开,倒似往滚油锅里倒水,府上门前就没断过人。

忽的颜顺章的事窗知交好友旧故就多了起来,便是成名立功那会儿,也没来往这许多人,倒是代王英王两个且瞧不出来,他们妻子的娘家,不过是平民,因着成了王妃,封了个小官来做,不论妻家还是自身,三王里都是成王最优。

这个当口怎么能叫他从宫里出来,代王英王吴王家的三位王妃,可一个个都守着圣驾,亲手煎药端汤,就怕圣人眼一阖撒手归了天,不在宫里头的落不着好。

英王是脑子一热,想着自家为长,吴王却很快就调转枪头,他一非长二非贤,能有甚样好处跟这三个哥哥争,一个太子生死未定,二哥却这付模样,心里很有些看不上他,他跟吴王妃两个,原就同成王夫妻亲近,原是想不到这上头来,如今就摆眼前了,再不做它想。

“咱们原来都不亲近,那两个还跟太子更近些,如今又怎么,我听说了,还是四哥叫人去看了太子一回,替他预备了些褥子被子,若不然这大雪天一夜都捱不过来。”吴王妃的意思是成王厚道,既是厚道的人,自然念旧情。

更不必说她跟明蓁两个私底下还开过玩笑,说要是再没个儿子,就过继了吴王的儿子来养,便是成王当着弟弟的面也提过一回。

这些不过笑谈,吴王妃能挑中了当王妃,自然也是无功无过的,规矩体面教养跟着嬷嬷学上一年也很有样子,她进宫晚,可生的多,还是胎胎是儿子。

太子妃先是看明蓁不顺的,后来便看着吴王妃不顺了,年年节宴看着她,她的肚皮都是大的,前头统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说不得还要再生。

她把这话一说,吴王斜她一眼:“真个上了大位,还差着儿子不成?如今想的,是远近亲疏,若是他上了位,说不得咱们也不必去云南了。”说着比了个四,按长幼是轮不着成王的,可他声名最显却是真。

成王在宫中半点不知道明蓁见红,隔得一日总送信回去一趟,太子的罪如何定夺,朝上吵的乱成一团,两个阁老还打了起来,安阁老的孙女叫于家坑了,心里是恨的,可这时候却只作个老弱模样,横竖就是不开口。

英王在圣人跟前卖好,代王管着元贵妃的丧事,叫礼部拟封号,商量丧事如何办,要不要按着皇后的礼,叫百官来哭灵。

圣人眼看着不行了,几个兄弟还得聚在一处,商量着父亲的事,要不要提起来也办一办,如今算是有两位皇后了,于皇后能不能跟张皇后排在一处,分个左右。

便是这时候郑侯爷进了宫,当日沾上这事的,一直关着没放回去,郑家听见消息就知道不好,郑夫人眼睛一翻晕了过去,郑侯爷一口气儿差点提不上来,郑辰守着母亲哭的眼睛肿成桃子大,再不曾想着郑衍竟会撞上这样的祸事。

明潼先还乱着,上辈子绝无此事,太子废为庶人的罪名里头可没有逼-奸庶母这一条,若是有,那一宫的女眷早早寻了绳子吊死,何必还苦撑着等翻案的那一天。

她心里过了一遍,就知这事绝不寻常,太子逼-奸庶母,不说他怎么改了口味,只说他行这等事,还带着这许多勋贵子弟就说不通,圣人又怎么正好撞见,更不必说元贵妃这样的人,怎么会自缢。

她心里先想着成王设套,跟着又否决了,圣人跟元贵妃原在山中,赶着元宵回来,还办了这么大的元宵宴,这却不是成王能左右的。

这事本来漏洞百出,到元贵妃死了,一切便尘埃落定,太子的罪名绝洗不清,等的不过是圣人怎么断他而已。若是圣人作下的套,那他这最后一把博的又是什么?

郑侯爷苦等不回儿子,接着的风声,却是说圣人那日气急,下令要把这些人俱都赐死,哪个见着自个儿小老婆被儿子逼-奸会不恼羞成怒,说是赐死,外头人俱都信了。

郑夫人这下更撑不住,躺在床上水米不进,郑侯爷想的又不一样,儿子若不捞出来,郑家这许多的威名,可不蒙尘,纵容太子逼-奸庶母,郑侯爷光是想都喘不过气来,把祖宗祠堂里头供着青铜铸就的丹书铁券取了出来,捧着一路进了宫。

郑侯爷自然没能见着皇帝,却把儿子必死的消息又听了一回,他出了宫门口就没撑住,叫人架着上了车,回去缓了一日,若不是儿子这罪名实不好听,倒恨不得自来不曾养过这个儿子。

这事儿且还没完,郑侯爷才一进宫,跟郑辰说亲的人家就着了婆子来退亲,连体面话都不再说了,只笑一回:“如今贵家同咱们可不太相配了。”

郑夫人躺着,是明潼见的来人,她勾了嘴角笑一笑:“两边既作不成亲,也不必就要作仇,你们夫人这话说的真真好听,少不得往后要叫旁人也笑一笑的。”

此时郑家看着是要倒了,这事能不牵连族人就算好的,哪里还敢跟郑家结亲,郑辰关着门又哭一回,这回却撑住了,家里已经倒了两个,她可不能再倒了,握了明潼的手道:“这门亲事不要了,嫂嫂替我退了罢。”

明潼果真捡点出聘礼来退了回去,名声虽不好听,可也免得勉强进门,往后更叫婆家磨搓了去,哪知道郑夫人醒过来听见明潼替女儿退了亲,又是急又气,伸手就把药碗砸在明潼身上。

明潼看着她着急跳脚,郑辰也伏在床前痛哭辩白,明潼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母亲也不必发怒,宫里头还定怎么样,是死一个够平了圣人的气,还是要死一家子,还没个定准呢。”

郑夫人刹时收了声,惊疑不定的看着明潼,抖了手指着她,嘴里还想骂,叫明潼一句话堵住了:“太子都眼看着要杀要刮了,郑家可有这么大的脸面,把人捞出来不成?”

郑夫人连怒带怕,竟又昏厥过去,郑辰只是哭,又请了大夫来把脉,城里这样病倒的不止一二,连看诊都看不过来。

郑侯爷一回见不着,天天按品穿了大衣裳进宫守着,他家里还有块铁券,总能保得平安,余下的人可是连哭的地儿都没了,成王许他在屋里头等着,总有一口热茶好吃,好容易等圣人歇足了力气,当真下令把听见的看见的俱都办个干净。

郑侯爷跌跌撞撞把那铁券捧过头顶进去了,趴在地上不住磕头,圣人半撑着坐住,眼睛下面浮肿一片,问得一声来者是谁,英王先答了,圣人想了会子,竟笑一声,声音哑的好似夜里密林中的林枭:“许了你,可他若说了甚不该说的,这铁券可就没有第二张了。”

郑侯爷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是叫两个太监架出门去,一屋子人都知道太子的事不简单,可没人敢出声,圣人叹一口气:“给她加两个谥号,诚孝皇后,同敬肃太子葬在一处罢。”

原来诚孝皇后还是元贵妃的时候,圣人一意要与她葬在一处,这会儿都是皇后了,竟下了这样的令,可代王除了答应再没别的好说,他心里也瘆得慌,元贵妃怎么死的,他们几个心里清楚,只谁都不说,蒹葭宫一到夜里就起阴风,如今诺大的宫室,都已经空了。

郑侯爷保了儿子,可没等着郑衍叫带回家来,他就在摇椅子上睡了过去,心中放下一块大石,担子卸下了,把他的命也带走了。

第二日下人去看,屋子里炭火烧得旺,郑侯爷的身子却已经僵了。

第335章 鸽子蛋

郑夫人儿子没出来,丈夫却先死了,人原来就病着,这下更起不来了,躺在床上人事不知,郑辰也没了计较,家里两个男人没了,她先是哭过一回,肿着一双眼睛来问明潼:“嫂嫂,咱们如今可怎办。”

明潼自然稳得住,叫养娘嬷嬷带了孩子往后头去,不许把他带到前边来,郑衍一时半会儿还放不回来,总要等着圣人发话,这时候要紧的是先把丧事办起来,她扶着郑辰,叫她的丫头把她带下去洗脸。

“拿白纸出去把大门贴了,院子里头起孝棚,把艳色衣裳都换了去,白腰带怎么还没裁出来?香烛纸钱扎彩亭的匠人,念经的僧道都赶紧去请,顶要紧的是阴阳先生,请了来看看侯爷是甚时候走的,也好写文书。”没这张阴阳纸作路引,阎罗王便不收人。

家里原来是乱成一团的,郑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先还有些轻慢心思,叫明潼捉了一个出来,一顿板子下去,几辈子的体面都没了,明潼给她按的罪名谁也说不得情,都办丧事了,竟还敢嘴嘴舌舌夹缠不清,打一顿赶出去,再不许进府当差。

这下子再无人敢挑头,明潼换上八幅孝裙戴了孝髻,连着慧哥儿也换了一身白,她一面给儿子换衣裳,一面替他戴上观音玉像,就怕他小孩子眼睛太干净,家里死了人招些脏东西来。

郑侯爷这个年纪不能算是寿终正寝,又不好说他是叫吓死的,死相还不怎么好看,怕是夜里突发心疼病,平日里都有守夜,偏那一天,他才交了丹书铁券出去,心里实当了受,这块东西,一代代的传下来,到他这儿倒断了。

叫了酒叫了菜,吩咐下人不许打扰,若是不叫不许进来,他吃空了一壶酒,疼起来的时候,拿手打翻了酒壶,可他砸东西,是这些日子常有的事,不是痛哭流涕就是闷声不响,下人叫了一声,还叫他喝骂一句,哪知道早上进来,人就没了。

书房守着的下人自知不好,把他人扶正了,盖上毯子,倒了的酒壶菜肴俱都理下去,只说人已经过去了,郑夫人听见就晕了,明潼进得门再不好对公爹的尸首细看一番,心里知道他这是叫吓死的,干脆也不追究,看了郑侯爷贴身的长随一眼,那人腿都打着哆嗦,明潼干脆转身出去,叫人来料理尸首。

可不得料理尸首,郑侯爷是坐着死了的,但凡人死要葬,都得趁着还有口热乎气,叫人躺平了,才好落进棺材里,郑侯爷这样坐着的,骨头都硬了,要埋要葬,先得把骨头给压断。

老实本份了一辈子,到老叫儿子给坑了,棺材是早早就存下的,可人不直躺不进去,叫压得骨头都断了,再给他穿上寿衣。

人躺在棺材里只露个脸儿,如今天还冷着,倒不怕放着坏了,可阴阳先生批的时辰要下葬,郑衍不回来,就只有慧哥儿能捧盆摔瓦了,明潼样样事加紧办着,郑夫人却忽然发难,非要等着郑衍回来再把人给葬了。

又推了明潼让她去成王府里求一求成王,郑夫人嘴上是求人,却是一肚子的怨气:“你说你同你大姐姐自来相好,怎么她竟不知替你张一张口?”

明潼原在郑夫人跟前还作个恭顺模样,这会儿早懒得妆样子了:“母亲这话说的,皇城里又不是只有一位王爷,圣人还在呢。”

连着郑辰也求起来:“咱们如今再没旁的法子了,嫂嫂去求一求王妃,总要哥哥家来,才好出殡。”郑侯爷一死,她的婚事又得拖上三年,穿着素服戴着重孝,鬓边一朵小银花,原来生的圆润的姑娘,生生瘦成了柳腰儿身条,父亲已是没了,总还有个兄长。

明潼原也想去成王府看一看的,可她身上戴着重孝,怎么好上门去,写了一封问候的信送了去,哪知道正叫纪氏接着了,她原也想开口求明蓁替郑衍说上两句好话,总归圣人已经答应了的,早放晚放都是要放,不如早点儿放出来,不叫他多吃苦头。

可眼看着明蓁连见红这样的事都不报给成王知道,郑衍的事就是求了也无用,不过多吃几日的苦头,郑衍也确是该吃苦头了,这番再不明白,这一家子都要叫他拖到火坑里去。

明蓁的胎是保住了,可后头的日子,一直到生产都得躺在床上不动,不论吃喝都得在床上靠着,梅氏又请了送子观音来,但凡别个说是灵的,她都求了来供着,可心里却止不住的发慌,若是这胎不是儿子,那大夫可说了,依着现在的身子,怕得调养得几年才能再生孩子了。

她原来就想过,这回更是翻来翻去的想,肚里这点肠子,打结的不打结的,俱都翻了一回,心里隐隐生出念头来,便是娥皇也有女英。

她心里生出这个念头来,又赶紧掐了去,如今女婿在宫里,荣辱不知,女儿躺在床上,肚里这个是不是宝也还不知,她倒比明蓁更着急,嘴里的泡才好了些,又长了出来,一嘴的口疮,明蓁还能吃些肉粥鸡汤,那些个热的,她都不能咽。

大冬天肉汤一冻上边一层白油花,梅氏干脆只能吃冷粥,热茶都喝不得,吃什么嘴里都疼,大夫开了药磨成粉,拿麦杆子点在疮处,也只医得一时,一停了就又生了出来。

纪氏倒还宽慰她:“嫂子不必这样,大姑娘都保住了胎,后头不过辛苦些,也没多少日子就要出来了。”

她正说着,外头颜家送了信来,却是明沅写的,郑侯爷的丧报除了上报,还得知会亲戚,她接着信儿立时告诉了颜连章,把奠仪送了过去,不过是些三牲水牢,再有就是些金银纸钱,急着叫人去扎彩亭,给郑家送了三十亭彩扎大亭,三十亭彩扎小亭。

纪氏消息难通,此时明潼又出这样的事,便对梅氏请辞,原来请了她来就是怕明蓁落胎,梅氏一个人拿不出主意来,明蓁的胎稳了,她便急赶着坐了车,也不往颜家去,先去了郑家。

明潼一个人打理一场丧事,连个能帮手的人都没有,拉了郑辰出来,叫她收了泪,把事儿先理起来,叫她专管着起孝棚要用着的杉条竹子草席香烛,只这些东西,郑辰就忙得团团转。

明潼见着纪氏来还一奇,跟着想到必是明沅送了消息过去的,先问得一声:“娘怎么这时节来了,大姐姐身子可好?”

纪氏见她面色如常,到忍不住要淌泪:“你这孩子,出这样的事,竟不知道知会我一声,娘总能来帮帮你。”

明潼扔了手边事,扶了纪氏坐到房中:“我又不是撑不过来,不必娘帮手的。”郑家如今上上下下都等着明潼发声,原来郑夫人不放手的权,这下也只得放了,全交给明潼一个人打理,丧事要办,春耕要办,一桩桩可都拖不得。

纪氏见女儿人看着累些,面上却没有倦色,看她捞着功夫吃上一碗面片汤,还笑一声:“尚算清闲,原来那些想来的,也不敢来了。”

郑家儿子关着,老子出了宫就死了,谁还敢过来吊唁,为着面上不难看,奠仪是送来了,可人却不敢到,厨房里日日备着豆腐宴只没人吃,既人不来,明潼也不必到外头去,慧哥儿也只一日抱了出去一回,再不许他在灵堂多呆。

纪氏见女儿这样皱了眉头,眼睛一扫,几个丫头出得屋去,她搂了女儿道:“大囡,你同娘说,你想着他回来么?”

郑家这个爵位是换不走的,世袭不降等,没了郑老侯爷,郑衍就是侯爷,若是郑衍再不回来,慧哥儿就是文定侯了,原来要熬一辈子,这会儿倒省去了那三五十年。

明潼听见母亲问,笑了一笑:“想不想的,想了也没用,圣人必要放他回来的,老牌子的勋爵,可就只有郑家一家了。”有的开国之后没挨到第二任皇帝就死了,有的挨倒是挨到第二任了,三四又没过下去,如今到了第五任,真个算了开国初就有的,一支传下来的,只有郑家。

纪氏心里明白,看见女儿不想答,也不再问了,却不知该怎么劝她好,郑家如今且还不比郑侯爷活的时候,郑衍一出来,就背上了污名,别个怎么会说郑侯爷是叫圣人吓死的,只会说是让儿子活生生给气死的。

还不曾说得几句话,嬷嬷就抱了慧哥儿来,松墨拎了食盒来,里头是才做好的酪,还有一小碟子鸽子蛋,明潼褪了银戒指银手镯,洗了手替慧哥儿剥起鸽子蛋来。

慧哥儿张嘴等着吃,看见纪氏还识得她,结结巴巴叫了人,舌头就伸了出来,明潼一只蛋还在手里不曾剥好,他就张着嘴巴伸了头过去往她手上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