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蕴宜把进门前裁的那一套衣裳裙衫俱拿出来,这一份是专做给黄氏,孝敬婆母的,黄氏没能穿上,便想着把这些烧了给她。

便是这一套衣裳又惹出事来,黄氏的丧事办妥了,老嬷嬷自个儿去请了回乡,她是黄氏跟前有脸面的人,年也老迈,守着空屋也没个意思,只求了纪舜华也给她一张黄氏的小像,叫她在家中好替黄氏上上香。

曾氏脸面还是要的,黄氏办丧时也有娘家亲戚过来,虽远了,也还是纪舜华的舅家,黄氏的嫁妆她不好动,却知道全由着徐蕴宜收起来了,死人的东西动不得,活人却好调弄。

自老太太去后,一年比一年的节衣缩食,腊八舍的粥也越来越少,去岁还八样黍米一样一袋的舍,到得今岁,连这上头都要削去些,再往后倒不如不舍。

既要有积善之家的名头,却又拿不出这份银子来,曾氏的日子过得尚且不如纪老太太在世时候,那会儿她一天早膳还有黄氏帮着张罗出七八样菜来,这会儿也不过是把大锅里的粥盛到小铫子里头,当作是细心煮的送了上来,米花儿都爆不开,算得甚个精吃。

要有脸有面,可不得银子撑起来,原来家里重阳哪一回不是九花山子满园子堆着,如今只能在堂前园里堆上些,说是花架子也还凑合。

眼看着颜家这个就是个只吃不吐的主,曾氏也不敢敲打了她,让她摸出银子来贴补家用,自然把主意打到了徐蕴宜的身上,她进门出得这样大事,天然矮了三分,新媳妇哪个不想着讨婆母的喜欢,她倒生生把婆母给气死了,送葬了黄氏,曾氏便把她叫了来。

“你心里也别过意不去,老大媳妇病了这许多年,也非为着生你的气。”曾氏靠在榻上,丫头跪了替她捶腿,托得茶盅儿啜饮一口,一手撑了头,懒洋洋抬眼儿扫过徐蕴宜。

死了婆母是一桩,夜里小夫妻分床而睡,纪舜华能起来守灵的时候守着夜夜不离,等发送出去,他又替黄氏抄起经来。

在外头深情厚意算得甚,黄氏才进门的时候,不也妆乖骗住了老大,揭下面具都是一个样儿,她比黄氏还更差些,连个能撑腰的丈夫都没有。

徐蕴宜吸一口气,她自家也知道名头再不好听,可曾氏打的主意,她心里也明白,嬷嬷走的时候千叮万嘱,涕泪横流,哭着黄氏这辈子命有多苦,又说起曾氏怎么磨搓她的。

这些话纪舜华不止听了一次,头回听着怜惜母亲,听的多了便也觉得厌烦,到黄氏死了再听,心底怎么不酸。

曾氏就觑着这个空,先哄住她,显着看重她,把管家的事抛给她去,哪知道徐蕴宜竟不接口,垂了脸儿陪坐了,半晌才答一句:“祖母言重了,太太身上不好,我早就知道,只恨没能早些尽孝。”

轻飘飘揭了过去,这个名头一旦认下,就再甩不脱了,要说厉害,徐家没遭难的时候,徐夫人可不比谁都厉害,可再厉害有甚用,一朝大厦倾,往日那点手段再没用处。

徐蕴宜心里明白只不接口,只你八风不动了,她才无机可乘,听着曾氏话里绕来绕去,明着褒来暗着贬,她只不接口。

曾氏说得几句,就觉着这个新媳妇滑不溜手,拿捏不住,干脆把香饵抛出来:“我原还怕你面嫩,诸多事情管不得,这丧事一办,你倒是个能干的,这家原是你婆婆当着,她这春秋正好偏撒了手,这担子,且得落到你身上。”

徐蕴宜嘴唇一抿,作惶恐的模样来:“这怎么敢,前头还有嫂嫂呢,嫂嫂聪明才智多胜于我,有她在前头,祖母提这话臊也臊死我了。”

要曾氏挑明沅的毛病,还真是挑不出来,说她没见过世面?那可不是打了颜家的脸。说她理不得家?那便是把纪氏也给骂了进去,伸手打了自家的脸。甚都不能挑剔,曾氏便咳嗽一声:“你看看,你大哥虽说是守孝,俸禄停了,差事却没停,他身边哪儿离得了人,总要去江宁的,我岂是那等为着自家舒心快活,就不顾小辈的人,舜英身边不能离了人,这家也只有你来当了。”

徐蕴宜垂头弄了弄衣带子:“我也知道祖母辛苦,可这么一大家子,我怎么能当得,再不然,还有婶娘呢。”

不论曾氏怎么引她,只不肯松口,油盐不进,倒把曾氏说烦了,干脆一挥手叫她回屋去,徐蕴宜却没回屋,反去了明沅屋里头,把这事儿当作奇闻告诉她:“家里如何,我一字不知,怎么敢接这个活计。”

徐蕴宜既没接下管家事,又转身去了明沅处,曾氏便知道这个孙媳妇拿捏不得,气得咬牙,在寒衣节上头发作出来:“这衣裳怎么用彩的,你婆母新丧,穿不得这个,便要载也得载一件白衣来。”

分明知道纪舜华为着送寒衣这一日办了许多差事,路口的引魂不说,一大早就去拜坟头,厨房里炸得许多小肉丸子,裹了鱼肉馅儿小饺子,还去南纸店采买了许多彩色蜡花纸,牡丹青莲菊花蝴蝶,还花银子扎了个院子来,瓦窗屋床样样俱全,堆得满满的,只等着傍晚在门边烧给黄氏。

她此时挑了理,纪舜华又正在伤痛中,打的就是叫他远了徐蕴宜的心思,这送寒衣新鬼穿白,旧鬼穿彩,俱是风俗,她要挑错也实是挑着了的。

徐蕴宜确是没预备下白的,也赶不及再裁一套白的出来,给婆婆的衣裳精工细绣,料子不说绣活也是数得出一二来的,她才要说话,明沅笑了一声:“白的是由着我来预备的,难道太太只是弟妹的太太,便不是我的了?”

一句话堵了曾氏,两个儿媳妇,一个预备一件,她扯扯脸皮不说话,祭了先祖,便回了屋去,纪怀信也没心性要给妻子送寒衣,纪舜英跟明沅略站了站,纪舜华却守得门,自日初落到星渐升,外头该哭的该烧的都散了,他才折反回来。

看见徐蕴宜立在门边等他,他伸手握了徐蕴宜的手:“是我委屈了你。”三年之后又得再守一年,徐蕴宜摇一摇头:“不必同我说这些话。”

明沅回了屋就替纪舜英绞帕子擦脸,小桌上铺得满是纸字,连汤圆都知道不能碰,指头碰着一点点,又缩回去,一双眼睛星星似的忽闪,看见纪舜英不恼她,她便得意起来。

纪舜英是知道黄氏心病的,原来不怕她,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再不信这些,可有了女儿又不一样,就怕黄氏死都死了,还肯放过,小人儿眼睛干净,看见甚个吓着了她,写得论语圣人书,把这些个压在枕头底下。

还让明沅取笑了一回:“孔夫子的用处真正儿多,又是千钟粟又是黄金屋,如今还充起门神来了。”

夫妻两个夜话,明沅便叹一声:“我看着二弟这个娘子是讨着了,往后也能帮衬着他。”黄氏要是知道好处,只怕也不会气恨而死了。

纪舜英停下笔,似在琢磨字眼,狼毫在笔砧上停顿,隔得一会他方道:“便知道了,她心里也依旧不好受。”

明沅听了这话思量得会,竟还真是,黄氏这十几年来,就没一日开怀过,她替纪舜英续了茶,又问他道:“咱们甚时候搬到庄子上去。”

住在纪家诸多不便,院子小屋舍少,连想开个小灶都不成,汤圆吃着米肉糊糊,没有小厨房怎么也不便,才住了十来日,纪舜英便觉得女儿的下巴都尖了,从个甜汤圆变成了咸汤圆。

“总得等过了七七,我昨儿去看了那院子,倒颇有意趣,给汤圆养一条小狗崽子也好。”明沅自个儿都不记着黑背将军了,纪舜英却还记得,这条老狗旧年没了,还是沣哥儿跟官哥儿一道葬了的。

明沅笑起来:“那倒好,我也养一只,养只猫儿。”小时候没能养的,这会儿一次补齐了,她说着就问起纪舜英来:“你小时候想养什么?”

纪舜英许久没想起来,隔得会儿道:“我养着池子里头那只金背大花鲤。”猫儿狗儿都不得,池中锦鲤认下一只来,天天去池去边上寻它,给它扔些吃食。

明沅便笑:“那给你凿个池子,养一池的大花鲤。”伸手去摸他的肩头,纪舜英一只手揽了她,掐在她腰间,拿指节刮了一下。

哪知道却叫汤圆看见了,她捧了脸儿也要挨一下,明沅跟她脸碰脸,她这才满意了,又去翻花牌子,没一会儿翻过肚皮睡着了。

哪知道却叫汤圆看见了,她捧了脸儿也要挨一下,明沅跟她脸碰脸,她这才满意了,又去翻花牌子,没一会儿翻过肚皮睡着了。

七七过后,一家子又再给黄氏烧了纸,徐蕴宜回房便说病了,请了大夫来,说是劳累了,曾氏见天儿的把她叫到房里去,哄着她接过管家活,此时也知道她是装病,可先前那番累,人人看在眼里,倒不能说她全是装的。

曾氏这口气儿不平,恨恨骂出声儿:“真是一个比一个油滑。”她原来气不顺时还有个黄氏好折腾,如今没了黄氏,一个明沅折腾不得,一个徐蕴宜又说病了,帐本一送上来,她还得费了精神去盘算冬至节怎么过。

明沅预备着冬至节过后搬到庄头上去,只推说纪舜英的事儿耽误不得,收拾了箱笼就要走,屋里头乱糟糟的摊着,明沅正指派丫头收拾东西呢,说是颜家来了人,抬眼一看竟是卷碧。

如今做了媳妇子打扮,也常在纪氏跟前侍候,她既嫁了人,这往外头跑腿活儿便是她的,可她一向得着看重,等闲不叫她出来,明沅一奇,卷碧便凑了上来:“太太请了六姑娘回去。”说着咬了咬唇:“郑家的二少爷没了,郑夫人要告官呢。”

作者有话要说:

白羊座是只好喵

一大早在喂它的台阶上发现一只死老鼠

又惊又恶心但依然觉得感动滴怀总

原来它还有个名字叫小八

楼里好多人喂它,很吃得开哇~~~

我希望它不要以为今天的是拿老鼠换来的

泪~

第416章 耗子药

明沅立时停下手边事,汤圆在她腿边缠来缠去,抱着她的腿儿站直了立起来,仰了脸儿冲她笑,明沅伸手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使了眼色让采菽把她抱出去。

郑家的二少爷没了,郑夫人要告官,跟着却是纪氏来请她回去,怎么想也是里头出了大事,拉了卷碧的手急道:“车可在外头?”

眼见着卷碧点了头,里头的衣裳都不及换了,也不叫丫头,自个儿往衣架子上取下斗蓬来,还是卷碧接过手去替她罩上,手炉子也不拿,匆匆出门,叫一声采苓:“你去老太太那儿回禀一声,说我出门去了。”

若是自家住着,也不必叫人去回,等不及曾氏点头,急步穿廊,路上还遇见了徐蕴宜,妯娌见面,她是弟妹自该行礼,明沅笑一声:“我正有事儿,便不多礼了,等回来往你院里吃茶。”坐上车就往颜家去。

到了车上卷碧才又补上:“是三姑娘叫我来请六姑娘,只说外头的事有她料理,六姑娘去陪了太太,叫太太安安心。”

明沅一顿:“太太可知此事?”

卷碧摇一摇头:“便是不知呢,三姑娘来报的信,旁个都没说,只告诉了我,太太这些日子身上不好,三姑娘病那会儿熬了精神,还不曾养回来,这事且不敢告诉她。”

明潼一日日好起来,纪氏却瘦了两圈,人瘦的都撑不起大衣裳了,辛苦倒还罢了,最磨人的是熬精神,一面恨颜连章,一面又忧明潼,一根蜡烛两头烧,明潼才好些,她人就先撑不住了。

得亏着平日里细心保养,身体底子打得好,病来的快,慢慢养着也好许多,明沅上回去看她,带了一匣子红参去,切了片煮水喝,纪氏还笑说屋里头都是苦味,人都泡得发苦了。

“郑家既都要报官了,竟没人来闹?”半个字儿不提明潼叫郑家赖上了,却一句话就叫卷碧明白明沅想问的到底是甚。

“昨儿夜里来报的信,我急着一夜都没阖眼,到我出来,那头也还没人来。”卷碧如今是纪氏房里的管事姑姑,知道的也不详细,明潼不过防着郑夫人折腾,先知会一声。

明沅先还当郑家那孩子死了跟明潼攀扯上了,此时听得明潼这么吩咐,便不是,放下心来,纪氏知道这事儿还不得赶紧往明潼那里赶,叫她陪着纪氏,是要安纪氏的心。

明沅没来由的想到了前方杀敌,后方慰军,明潼要是将军,她倒成了犒军的,抿了嘴儿一笑,卷碧同明沅熟识,见她笑嗔了一句:“六姑娘也笑得出,我急都得急死了。”

明沅笑得一回,拍拍她的手:“你把心放在肚里,郑家闹不起来。”纵真闹了要告官,这事儿就得报到提刑按察司去,底下的官员怎么敢接这样的案子。

卷碧还不松气,明沅嫁出去就外放了,金陵事知道不多,郑家同三姑娘面上看着一团和气,可那里头早成了一团烂絮。

郑夫人恨不得沿着金陵城打锣,宣扬自家有个厉害的儿媳妇,可她说的那些个,在夫人太太眼里俱都不是事儿。

女人家厉害,也得看男人撑不撑得住,前头又个男人顶门户了,后头的女人再厉害起来,东风西风打对台戏,家里便不得安宁。

可要是男人立不起来,家里有个能帮手的媳妇,那就再好不过,颜家这一位确是厉害的,可再厉害也没管着男人不迈腿,郑衍脂粉堆里打滚散欢,行院里画舫上一年三百日都不着家。

原来是只一个孩子,郑夫人还能说儿媳妇不贤良,进门那许多女人没一个生的出来,竟不想着替郑家开枝散叶,如今又添了一子一女,这话说出去,再无人当真。

哪里知道会生出这桩事来,杨惜惜苦无机会,东院铁桶也似,哪个敢伸手拿了她的银子,第二日就叫打发出去,她疏通的钱花出去许多,先还有人肯接着,拐了弯说两句好话,可明潼自来厌她,哪一个敢触这个霉头,断了自个儿的差事。

东院里自不消说,西院里也还有一双眼睛盯住她,杨惜惜叫紧紧看住了动弹不得,杨婆子再来的时候,她便好一通的哭诉,教她杀子,教她嫁祸,也得她有这个胆子,明潼那里无可乘之机,杨惜惜就又缩了头:“使不得的,咱们得另想法子。”

杨婆子还没说话,西院里一屋一屋的发冬衣下来,送冬衣的丫头是竹桃儿身边的,杨惜惜还没说话,杨婆子先问得一声:“怎么发这个毛料子。”

她在郑家住过,知道主子该发甚样的毛料,如今郑家这家业,怎么也该发个灰鼠的下来,那丫头抿得嘴儿笑:“这就是今年的料子,各个房头都是按着规矩发的。”

再要好的也没有,偏杨惜惜身边的掐了一句:“这是怎么说的,我分明瞧见孙姨娘穿了件羽纱面的,可不是今年新得的。”

“那是太太赏了我们姨娘的,我们姨娘得的,也是一样的。”说着甩了帘子出去,丫头还骂,杨婆子却有了计较,贴了女儿的耳朵:“那头进不去,这儿也能想法子,扳是扳不动她了,咱们动一动那个姓孙的。”

竹桃儿是明潼从颜家带回来的人,出了甚事明潼都一样担待,她不比明潼就住在东院,伸手就能勾得着的地方,总有办法可想。

杨惜惜听得这话松了口气,真要让她把事儿栽给明潼,她一没这个胆量,二没这个手段,跟竹桃儿一处也住了快一年,一样怀胎的时候,她就变了法儿的打听竹桃儿屋里的事,多少总知道一些,这会儿便派上了用场。

大姑娘平素都在明潼院子里养着,竹桃儿或是过去东院看她,或是丫头抱了来给她看,骨头还没长硬的孩子,养得白胖胖的,只要大姑娘一过来,杨惜惜恨不得避出去,她就怕这些个通房们说甚不三不四的话来。

“你是妾,她也是妾,你同她多走动哪个能说嘴,也不必你低三下四的去守门,今儿先送一道菜去,明儿再做些点心,等着有酒有菜,把事了帐。”杨婆子拿了女儿一身裙子走,走的时候大了声儿道:“你总也得结几个姐妹,有个说说话的人。”

当天夜里竹桃儿那儿就多了一道菜,丫头倒奇起来:“我还当着杨姨娘得嚼舌头,倒知道送了菜来,可是想着往后春秋衣裳都是姨娘分派,拍马来了?”

竹桃儿不欲与她起争端,既收了菜也还了一道回去,杨惜惜自家来谢,竹桃儿还笑一声:“哪就这样多礼。”才刚明潼让她看着杨惜惜,立时就过来献殷勤,这里头总有古怪。

竹桃儿不冷不热,杨惜惜却是见天的跑,一天往她屋里跑三回,遇见大姑娘还抱一抱逗一逗,竹桃儿忍得两回,干脆也不叫婆子再抱来。

伸手不打笑面人,杨惜惜说她进门早,叫一声姐姐,看她箩筐里有甚个针线,都帮衬着做,连着袜子都做出一双来,她这样殷勤,竹桃儿倒不好意思起来,有甚个吃食都给她送一份去。

一来二去,倒显着两个和睦,为了这个郑夫人还骂杨惜惜是墙头草,说她见着好处就要钻,杨惜惜难得见了郑衍,分说上两句:“总得家和才是万事兴,姐妹们好作一处,你在家里也呆得舒心。”

郑衍往外头花天酒地,为着就是不回家,郑夫人那里吵得火热,明潼这边又冻似雪团,听得这一句,五脏六腑都熨贴了,破天荒在她房里歇了一夜:“还是你贤惠,偏那坐正房的,不懂这个道理。”

杨惜惜倏地明白过来,他过去爱往如意痷来,便是喜欢她温柔解意,再不能把这个给丢了,越发放低了身段,虽有了个儿子也不骄纵,郑夫人骂她,她便恭敬听着,竹桃儿那里一口一个姐姐,连着通房丫头处,也是一样,不同她们争闲气,还劝了郑衍往小百灵那去。

越是劝说,越是在她这儿呆得多,别个那里争气斗胜,她这里总是温言软语,郑衍越发高看了她,在郑夫人跟前说了许多好处。

明潼再不管西院里头的事,知道杨惜惜竟换了个性子,笑了一声:“又作妖呢,叫人盯住了,我倒要看看,她甚个时候显原形。”

眼看着近了年关,孩子越长越开,越看越不像郑家人,连着郑夫人都奇起来:“咱们家的孩子,就没有生得不好的,怎么偏偏得了这么个粗眉细眼的。”

杨惜惜是怀上了进的门,说在痷里呆着不像话,便说一向是包了宅子养着她的,郑夫人倒不曾疑心过这个孩子来路不正,只这长相怎么也归不到自家来,越是看得久了越是疑惑,连祖宗画像都看一回,还是郑辰见母亲着了魔,呸了一声:“她是个未嫁就敢勾搭人的,哥哥那个性子还能天天看了她不成。”

郑辰同她早年积怨,却是这一句话,叫郑夫人皱了眉头,叫了杨惜惜来,问她原来住在何处,杨惜惜早就防着这个,立时答道:“是老爷给赁的房子,住在丁香弄。”

郑夫人见她答得出,又问丫头问邻居,杨婆子嘴碎,见着女儿还能说甚,不过是东家长西家短,杨惜惜张冠李戴,却也说了个囫囵,身边跟的什么丫头,院里看门的婆子是谁,郑夫人听过便点了头,哪知道却成了那孩子的催命符。

杨惜惜抱了孩子往竹桃儿房里去也不是一回二回了,竹桃儿那儿总能得着明潼赏的菜,今儿便是一盏川贝梨子水,川贝本就有些苦,杨惜惜抱了孩子,知道孩子才刚吃了奶的,颠一下就要吐,抱在手里摇晃两下。

小人儿喉咙浅,口里吐出奶来,又难受得哭,竹桃儿怕孩子冻着,拿了大毛巾替他擦拭,杨惜惜把那一指甲盖的耗子药挑到碗里,自家抹了衣裳:“他总是哭,嗓子都哑了,给他吃点梨水。”

小娃儿哪里尝过梨水味,闻着是香甜的,吃到嘴里却有些苦,本来就在吐的,杨惜惜给他灌了半盅儿,又吐出一半来,还是竹桃儿看不过眼:“哪能这样喂孩子,我来抱着罢。”

手才伸出去,孩子竟抽抽起来,嘴里吐的也不知是奶还是白沫,杨惜惜眼见着事成,从椅子上软倒下来,口里却喊:“你害死我儿子!”

竹桃儿一时懵住了,杨惜惜又哭又喊,丫头婆子乱作一团,把郑夫人也惊扰过来,赶紧喊了大夫来诊治,又把明潼叫过来,指了她大骂毒妇:“你这是要断了我郑家的根!”

喊打喊杀的要报官,明潼把眼儿扫过顺势昏过去的杨惜惜,冷笑一声:“别干站着不动,老太太要报官,你们没听见?”

她这句出了口,反倒无人敢动了,连郑夫人都看着她,双手直抖:“你别依仗着姐姐是皇后,就干这等丧了天良的事,拿我的衣冠来,我要去告御状!”

明潼伸手掸了掸衣裳:“给老太太备车,再不赶紧,宫门可就关了。”

第417章 佛手

她这样有持无恐,郑夫人这口气上去了下不来,她自觉有理,叫明潼这一激,当即喊着人要走,果真就要进宫去告御状,原本昏在地上的杨惜惜听得一清二楚,心口跳的这会儿倒慌起来,这可不得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她想醒又醒不得,还是郑夫人身边的婆子把郑夫人拉住了:“老太太消消气,大夫且还没诊治,是小儿犯病也不定呢。”

郑夫人听得这句,回过神来,听见杨惜惜喊叫说害死了孩子,却只看见那娃儿口里吐沫,手脚还在动,怎么能说是死了,万一是发了羊癫,告上去,郑家可不是成了笑话。

她把没出口的话咽了进去,一屋子人都站着,只明潼坐着不同,竹桃儿叫杨惜惜扇了两个耳括,正蓬头散发的跪在地上。

郑夫人扶了额头又要装晕,明潼却先道:“把这屋子封了,这两个先看押起来。”连着竹桃儿也没放过去。

郑夫人这下装不了晕了,她瞪了眼儿看着明潼,明潼冲她笑一回:“是病是症,得太医看了才算,太医来了,宫里总怨不过,要是癫症也还罢了,养他一辈子就是,若是旁的…”

她打定了主意要审,郑夫人心下先自怯了,倒信了是这孩子有癫症,这样小就发作起来,往后可活不长。

她既信了,便厌起杨惜惜来,心里骂一回没见识,自个儿生的孩子带着病,非惹出这样的事来,总得有个台阶可下,又不愿意在明潼跟前服软,也跟着冷笑道:“等确实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既然如此,我看就把佛堂空出来,让两位姨娘先在那儿歇着。”明潼看了竹桃儿一眼,扶了小篆的手出去,竹桃儿同郑夫人想的一样,她自家作娘,再想不到有人能害了亲生子,那便只能是发了癫症,只太医诊治出来,事儿就算了了。

她站起来拢一拢叫杨惜惜扯散的头发,还对着郑夫人一福身:“老太太受惊了。”她身边也有丫头侍候着,此时过来扶了她往小佛堂去。

迈了门就捏一捏她的手:“姨娘宽宽心,小篆姐姐说了,只不胡乱攀扯,事儿就能说得明白。”竹桃儿跟了明潼这许多年,知道她的性子,咬咬唇儿:“总不至于罢。”屋里头只有她跟杨惜惜两个人,明潼这话的意思就是杨惜惜弄鬼,虎毒尚且不食子,想着便拍一拍丫环的手:“定是癫症,你去传个话,说我安心等着,不会给太太添麻烦的。”

她还由着丫环扶进去,杨惜惜却没这样高运,明潼的人不管她,郑夫人又恼她生了个病秧子出来,怪道这孩子能吃能睡能长肉,原是得了癫症了,啐得一声晦气,甩了袖子就走,还是两个婆子把她抬到佛堂去的。

既是看管,里头便只有她跟竹桃儿两个人,竹桃儿看她晕过去了,指派婆子把她搁到罗汉床上,小佛堂是郑夫人拜佛的地方,除了念经,还设了静室休憩,丫头烧了茶来,上了四样点心,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竹桃儿久等她不醒转,伸手去拍她,到得此时还怜她有份慈母心,换作自家孩儿也是一样心痛,哪知道杨惜惜一睁眼儿就捉了她的手:“孩子呢!”

便是这时候,佛堂门上落了锁,竹桃儿一惊,先时看管外头还有丫环听差,婆子烧茶不说,吃的点心也是好的,还拿了妆奁来给她梳头,这会儿怎么落了锁,她心上一惊,还不曾回过神来,就叫杨惜惜劈头打在脸上。

既锁起来,那便不是癫症了,竹桃儿心里一抖,反手挡住杨惜惜的掌掴,先时怜她那点心全变作惊愕,外面丫头叩了三声门,竹桃儿甩开杨惜惜,到得门边听见丫头道:“二少爷是叫喂了耗子药,老夫人着人报官了。”

郑夫人自把这事儿算在明潼身上,孩子是杨惜惜的,又是她后半辈子的仪仗,把他看作眼睛珠子一般,必是明潼看见郑衍复又宠爱了她,赞她贤良,这才下了这个狠手。

没等着丫头再说一句,郑夫人便带了人来,喝斥着叫人开门,拿了竹桃儿,先开发一顿板子,外面扯皮,里头听的清楚,那人直说钥匙在太太那儿,下毒害了哥儿可不是小事,等事儿报到上去,凭是报到提刑按察司还是锦衣卫,总归得有人来管,到时候再把这两个挪交官差。

郑夫人也不要脸面了,正好扯开了给人看看,这哪里是儿媳妇,这是娶进来的丧门星,专为着来败坏郑家的,明潼那里不拿钥匙出来,她又不敢拆了佛堂的门,里头供奉的菩萨,每日里上得清香,这会儿要把门拆了,折了福寿却不妙。

竹桃儿听见外头不闹了,也不再往净室里去,只往佛堂边上摆的椅子上坐,冷冷看了杨惜惜,明潼怎么看待了郑衍的,她心里再明白不过,怎么还会为着一点宠爱就下手杀人,可她也猜不透杨惜惜竟能下手毒杀亲子。

杨惜惜却松了口气儿,佛堂里一时静寂无声,隔得会儿她才回过神来,伏在床上嘤嘤哭个不住,哭得久了,口中又渴,她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倒了茶饮下一杯,咕咚咚直往喉咙里倒。

竹桃儿看在眼里越发齿冷,这一手可不是把她跟太太都料理了,可杨惜惜哪里知道郑衍吃了这些年的避子药,纵停了药,也难有子息了。

竹桃儿立起来,杨惜惜垂帘儿遮着只当别个看不见,眼见着竹桃儿往这边走过来,伸头冲外头一望,竹桃儿跪在菩萨面前,嘴唇嚅动,只依稀听得几个字,再不知她说了些甚。

杨惜惜住在佛堂之中犯下错事,早不信这些个,可竹桃儿越是不起身,她心里倒渐渐慌起来,嘴里的点心就是咽不下去,强声道:“做下这事来,还求着菩萨开眼不成?”

竹桃儿半个字也不回她,由得她骂,阖了眼儿念上一道经书,这才直起身来:“我替二少爷念一段往生咒,青天有眼,总能判了是非,下了地狱油锅里煎心,刑台上抽肠,谁做下的谁怕。”

案头上供着佛手福果,点了檀香,郑夫人供得这个菩萨还是祖上传下来的,自有郑侯起就有这座小佛堂,塑得半人高,贴了金身,长眉慈目,披着璎珞,垂目下看。

杨惜惜打了抖,她肚里翻了许多话要说,竹桃儿又道:“若在菩萨跟前说了假话,受夜夜拔舌之苦。”

杨惜惜原是想着竹桃儿能慌张起来,她再哄得竹桃儿把明潼咬出来,可眼见得她说这些,心里头发毛,:“不是你,便是太太,那梨水儿是太太赏了的,既要害死你又要害死我,她一个后院里头独大。”

竹桃儿默不则声,杨惜惜干脆哭着往她身边去:“是我怨了你,可这事儿却是真的,不是你便是太太,我的哥儿死了,等我替他讨个清白,便随了他去又如何。”

竹桃儿睇了她一眼:“菩萨跟前不说假话,是与不是,也不是我们俩说了算的,既要告官,便得断个是非曲直出来。”杨惜惜越是作态,竹桃儿越不信她,在蒲团上跪正了,口里依旧念经,确是一段往生咒。

明潼自在正院里歇息,旁的不怕,就怕慧哥儿听见,夜里守着他睡,天亮了就把他送回了颜家,头一天已经去请了明沅陪纪氏,这会儿又把孩子送了去,明沅前脚才到,后脚慧哥儿也来了。

纪氏先还欢喜,跟着又问:“这是怎么的,不年不节,一大早就来了?”

慧哥儿垂了头,纪氏只当是郑衍闹了起来,也不再提,拍了拍他道:“去找你八姨玩儿。”她正有事要跟明沅说,拉了她道:“陈阁老家的孙子,我着人打听了,是个肯学上进的,你觉着如何。”

明沅托了纪舜英去打听,他未在金陵读过书,真不知道此人如何,托了同年打听了,回来说人很方正,陈阁老家教甚严,家里的孩子不论三伏三九天不亮就要起来练字磨性。

外头传的不过这些,再往细了,也问不出来,纪舜英还笑得一声:“真要问人品,可不是来问我,得去问问广泽,看他可见过陈阁老的孙子。”

郑衍眠花宿柳的名声金陵城里何人不知,问过他才知道陈阁老的孙子在女色上如何,明沅也知道他说笑,却依旧问了明潼一句,都不必去问郑衍,只问他身这跟着的长随小厮,他们才是带眼睛看人的,郑衍那双眼睛全盯在花娘身上。

打听得没有,这才放心,明沅原想提一句,让这两个远远见一回,可这当口也说不出来,纪氏说完了明漪,又说起沣哥儿来:“他的事儿虽不急,也得看起来,原来一科就能出来,非得再等三年,官哥儿罢了,沣哥儿却不能拖,没个进士出身,也说不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