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钱出来,家里却无人能操办丧事,曾氏算着再有三年就要过六十大寿了,精神难免不济,纪老太太的丧事她就不是全力办的,轮到儿媳妇,更不愿意出力。

又不放心交给夏氏,那些个东西,夏氏自来最会钻空子,就怕她觑着无人管伸这年手,沾了油水去。

底下也只有两个儿媳妇可用,便把这事儿交给了明沅跟徐蕴宜,原是只交给了明沅的,还是嬷嬷去哭求:“新进门的奶奶没能敬上一杯媳妇茶,总该办点事,叫太太在底下也安心。”

黄氏去了,她手上捏的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给了纪舜华,嬷嬷舍了老脸去求曾氏,这才把徐蕴宜给添进去。

嬷嬷哭的眼睛肿成核桃大,这会儿再看不上徐蕴宜,也还得倚仗她,避过了明沅,单找了她:“二少奶奶可得仔细着,这些个东西,俱是太太留给二少爷的。”

徐蕴宜才进门就遇上白事,还是婆母的白事,底下自有人嚼了舌头说她命硬的,再者她家里又已经没别人了,想一想这位新进门的少奶奶,家里只余一个母亲,进门婆母又死了,她的命不硬,谁的命硬。

说黄氏是给她克死的,哪里还能想得着黄氏前头已经生了这许多年的病,早就灯尽油枯,这会儿人没了,反倒全推在徐蕴宜身上。

嬷嬷却知道黄氏早就不行了,不过是在强撑,没一桩事能叫她开心,最后连想吃一口咸蛋黄都没成,咽了泪给徐蕴宜行了大礼:“二少奶奶别怨我年老多嘴,过一道手刮一道,太太的心血可就全没了。”

徐蕴宜不受她的礼,闪身避过去,扶她坐到交椅上,不当她说的是明沅,才刚进得门,识什么好恶,哪知道嬷嬷却道:“我总归是呆不长了,也不怕告诉二少奶奶,咱们太太的嫁妆银子一半儿是叫老太太给拿了去的,只余下这一半来,死守到如今,再不能丢个一文一分了。”

徐蕴宜这才知道说的竟是曾氏,纪舜华少跟她及家中事,却也知道他过得并不如意,这么想来婆媳不和,纪怀信没受着夹板气,倒是纪舜华不顺心。

她新来乍到,便要伸这个手也是不便的,何况还有哥哥嫂嫂在前头立着,嬷嬷抹了眼泪:“我这把老骨头,最后一桩事,总要替太太办好,不然怎么有脸面去底下见她。”

嬷嬷确是黄氏跟前得力的,可人都走了,曾氏捏着管家权也已经两年多,开库点东西,都得看着她的脸色来,纪怀信又没给银子办丧事,徐蕴宜手上只这些个嫁妆钱,要办个体面的丧事,还得曾氏摸出钱来。

何况徐蕴宜这个儿媳妇进门就有些难堪,上面没人管,便说得有鼻子有眼睛,徐家是怎么死个干净的,黄氏又是怎么叫她给克死的,且有人问合过八字,那嚼舌头的便呸一声:“花上几个钱,庙门前的挂白幡的好给你写出十个八个合意的来。”

这话底下人流传,曾氏也不开口禁,只作没听见,还是明沅发了话,特意把管事的叫了来:“正是办大事的时候,若再叫我听见下头人嘴嘴舌舌的败坏名声,头一个就拿你开刀!”

她进门就没接手过管家的事儿,管事却天然就惧她几分,也没旁的说头,头一样是后族出身的,第二样家里只有纪舜英出息,又看中这个妻子,两年回家一个通房妾都没有,生的女儿当作宝贝,要是她来当家,可不得先把马屁拍好了。

管事的低了头,徐蕴宜理起事来容易得多,她守了三年孝,好容易脱了白裳换了红衣,进门就又戴了孝髻,穿了白绫裙儿,一身素色的操持丧事。

她是当家惯了的人,此时却跟在明沅后头,凡有事来报先问过明沅,看着明沅年纪不比自个儿大,事情却办的圆,越发不在她跟前显得有能耐。

明沅先时还怕她没办过,等看着她分明是有主意的人,却缩在后头不开口,也想替她立一立,把办流水的事交给了她。

曾氏缩了头不出面,该摸银子的时候只充糊涂,徐蕴宜又没多少钱傍身,便这样也跟明沅一样一半的出钱,明沅捏了单子看她一回,嘴角轻轻一勾:“先都记在我这儿,等明儿往公中报帐去。”

曾氏便心里恨她一毛不拔,也不会明说些不好听的,到徐蕴宜身上可不一样,曾氏可不得活剥了她的皮。

曾氏也晓得避不过去,从公中拿了二百两银子出来,这二百两才刚出了孝棚钱,芦席草垫还有白烛孝幡孝帐,怎么也不够,更不必说寿材的银子还欠着纪氏的。

纪舜英一文不肯动黄氏的嫁妆,黄氏攒下来这些个私房全给了纪舜华,纪老太太分下来的那一份却多是古董玩件,纪舜英没得着,叫纪怀信跟曾氏拿了去。

四五日下来,徐蕴宜也知道明沅是个可交的,许多事能商量便商量,两个穿了重孝在后头理事,明沅有心问一问纪舜华如何,却没能张开口去。

自黄氏去后,纪舜华便一直替她守着灵,头七还没过,人就晕了过去,连着三夜不睡,灵堂里头化纸添灯全不假手于人,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熬,前儿一头差点栽倒在火盆里,这才叫小厮抬回去睡了。

徐蕴宜新嫁娘便前后都靠不着,明沅多问得一声,她便感激一笑:“劳嫂嫂记挂着,今儿起来吃了一碗粥,人倒是醒过神来了。”

明沅不好多提,问得这一句,便不再说,徐家姑娘看着也是个硬性人,新婚夜里能撑着不哭,丧事又能办得圆,还对纪舜英叹一声:“有她在,家里倒能好了。”

纪舜英正上表说明母亲丧事,却没打算把该办的事停下来,不过丁忧不担官职,留下来的稻种还是得种,明沅在京郊有个小庄子,就在那儿开田地,自个儿弄个沣泽园出来。

他既是这么打算的,也提了两句,再是能干圣人也不会让他不守母孝,默许了他,还从私库里拿了银子出来,只往后这位子还留不留得住,却全得看运气了。

因着家里有丧事,明沅到底没能去成明潼的寿宴,她二十三岁的生辰宴,办的极是风光,明湘来致祭的时候明沅:“光是烟火就放了百八十种,我看这一场宴,费得颇多,三姐姐吃了许多酒,兴头很高的模样。”

郑衍跟郑夫人避而不出,避也避不得,请了那许多宾客,明潼不请他们,他们自个儿也要出来,郑夫人还特意抱了小孙子,心肝宝贝的叫着,还把杨惜惜也叫了出来,既是明潼作主抬的妾,这时候就该好好侍候着正头太太。

明潼笑一回,伸手掸一掸衣角,一眼睇过去:“你只管照看着孩子就是了。”

杨惜惜自生下孩子来,还没仔细看过,明潼叫人抱了孩子来,她一抱进手里,手上就是一抖,心差点儿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这个孩子同如意痷里那个送柴的小子,生的一模一样!杨惜惜急喘几口气,明潼挑了眉头:“这是怎么的,孩子都抱不住了,赶紧叫奶娘抱了,可别磕着碰着他,他可是老太太的心头肉。”

杨惜惜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抱走了,面上连笑都笑不出来,她先还抱了侥幸,自个儿也说不清是郑衍的还是那个担柴的,靠着肚皮进了门,知道竹桃儿也怀上了身子,还庆幸起来,他那东西不中用,种子倒是好的,谁知竟不是他的种。

杨惜惜好似腊月里浇了冷水,从心底里泛出寒意来,她若事先知道,再怎么也不会进郑家门,要是叫郑夫人知道了,她跟她的孩子,只有“急病而亡”这一条路好走了。

疑心生暗鬼,她原来就怕明潼,这会儿看她似笑非笑的模样,差点昏厥过去,心里想着她必是知道了,腿都软的站立不住,明潼扫她一眼:“杨姨娘身子不好,赶紧扶了她下去。”

杨惜惜扶了额头下去,她这会儿是真头痛,脑袋里炸了锅,这哪里是富贵路,分明就是黄泉路。

郑夫人生着气,前边露了个脸儿就又回到后院来,还差了丫头把杨惜惜叫进来,她那腿还跟着发软,眼见得孩子睡在悠车里,连看他一眼都不敢,越看越是想起那事来。

“我不耐烦,你也跟着不耐烦了?叫你到外头去,怎么这样上不得台盘!”郑夫人骂她一句,小孙子还哼哼起来,她伸手拍一拍孩子,也去摸他的脸:“这脸蛋结实的,怕得断奶才能瘦下来,能吃的小东西。”

杨惜惜心里跟着一抖,只得干笑,郑夫人挥了手:“你下去罢,往后她要再叫抱过去,你就跟了去看着,她可不吃素。”

杨惜惜唯唯应声,心里却半点没了主意,进了屋子就塞了个手镯给丫头:“赶紧把我娘请进了来。”

作者有话要说:

楼下那只喵

知道看见我就有吃的

一开门就围上来

还会蹲在门口等我啦

感动的怀总决定多买点妙鲜包

爱吃三文鱼的,不爱鸡肝味的,真神奇

第413章 葱肉饼

自杨惜惜抬了姨娘,丫头们倒不似原来看得她紧了,郑夫人为了堵一口气,还特意显出杨惜惜来,竹桃儿有的,她也赏了给杨惜惜,还得再加厚几分,看在下人眼里,可不就是老太太很看重杨姨娘的意思。

收下这么个份量实足的镯子,丫头满口答应了:“姨娘真是的,不过打个招呼罢了,哪用得着这些个东西。”嘴上是这么说着,手一拢就把镯子拢到袖子里,转身去了。

杨惜惜哪里等得住,好似冷水进了热油锅,心里噼噼啪啪炸个不停,又恨自个儿糊涂,又怕事发,想着明潼那似笑非笑的神色,猜测着她必是知道了,脖子上套了绳环,就等着明潼甚个时候把她吊起来。

丫头往边门上去,寻了个小厮叫他去丁香巷子请杨姥姥,小厮知道有好处可拿,手儿一伸,叫那丫头啐了一口:“等人请了来,自有你的好。”

连着开门的的婆子一并拿点心,又从厨房叫了两斤炒货给她,那婆子啧啧两声,东西是收了,可却瞧不上这些个瓜子果仁,觑了个空儿,把这事报到了东院里。

杨夫人好容易能正经登门了,还想着女儿是请自个儿过去,叫人等着想换身衣裳,小厮没捞着好,哪里肯等她,站在院子里就喊起来:“姥姥快点,姨娘可等不得。”

到了郑衍绕了一圈去走了小门,杨婆子这才觉出不对来,伸手摸了几个大子打发那小子,又给看门婆子添上些,杨惜惜不敢在自家房里见她,就快说的话叫人听了去,花园子里里外外都是人,她自个儿也到了二门边上,胡乱打了个包裹,说是两件旧衣裳要给了母亲去穿。

杨婆子经得这几年还有甚个不懂的,手里一拿了包裹就笑:“你这孩子孝顺,别惦记我,我在外头好得很。”

杨惜惜面上虽笑,手却发抖,一把拉住了亲娘,杨婆子这才觉出事情不对来,女儿手上俱是冷汗,一把捏上去手上又湿又冷,细看了才瞧见她面色泛白,唇无半丝血色。

杨婆子知机:“作甚还到外头来迎我,赶紧往屋里头去,避避风也好,你这脸儿都叫冻白了。”说着就拉了杨惜惜进屋,就往耳房里一钻,打发了银钱给看门的婆子,叫她烧些热茶来。

婆子这下子眉开眼笑,还把才刚的炒货装了一碟子出来,杨惜惜在这等地方怎么好多说,贴了杨婆子的耳朵,把话给说了。

杨婆子急喘一声,尖声问她:“这话当真?”想想也是真的,哪能拿这个作玩笑,眼见着女儿六神无主,大力捏了她的手:“可还有人知道?”

“这性命攸关的大事,我还能告诉谁去,娘替我拿个主意,这地儿…我是再呆不再去了。”跟性命比起来,富贵自然差着一截,再有银钱,也得有命去享才是。

杨婆子还存着侥幸:“你可看仔细了?”

杨惜惜点了头,还能再怎么仔细,便是说孩子太胖了,也不能够把眼睛都挤成一条线,大姑娘的眼仁儿又大又圆,郑夫人虽不喜欢姑娘家,看着却也说了一声,跟郑辰小时候生的像。

杨婆子此时吃穿住全靠了女儿在郑家作妾,好容易生下个儿子来,往后富贵有了盼头,哪知道竟会出这等事,杨婆子不好当面骂,却伸了指头狠狠戳了女儿一下,想着如意痷里头那个送柴的小子,生得那付模样,就是个乡下泥腿,怎么竟叫他吃了香肉。

母女两个瞪了眼儿没法子,杨婆子眼睛一扫,守门婆子进来送茶,她笑得一声:“茶也不必吃了,既是家里办喜事的,我也不便多留,改日再来看你。”

杨惜惜送了母亲到二门边,一张帕子绞得烂糟糟,捏在手里往袖里头藏,还冲那婆子笑一回,这才回了屋子,丫头还道:“才刚太夫人来唤,我替姨娘掩过去了,只说身上不好,歇了。”

杨惜惜连郑夫人的屋子都不敢迈进去,心里又恨自个儿眼瞎,当日怎么会跟这么个人有了首尾,要是挑个面目干净些的,纵生下孩子来也分不清,哪里还必担忧东窗事发。

把这事儿告诉了亲娘,总还有个人替她拿主意,心里略定了些,差了丫头出去,自家拉起帘儿来,心里盘算着怎么逃,若是去求郑夫人,就说母亲作寿,要回去住上一夜,把攒下来的私房都带上,趁着夜里好跑路。

她自知这事儿要是捅出去再没有活路可走了,可说要走,哪里这样容易,先让娘把东西一点点带回去,再真个假装作寿,她要回去身边必得跟了人,把这些个丫头婆婆子都灌醉,后门口等着车,夜里坐了船走,上了船再怎么也拿不着她了。

这番计较才从心里冒出来,她就松得半口气,掀了帘儿看一回,也只能带走些衣裳首饰,生这么个祸星,竟还亏了些,若还在如意痷里住着,郑衍手上的钱总能刮些下来,直恨自个儿猪油蒙了心,外边那快活日子不过,怎么就想着要进郑家。

自个儿把自个儿葬送了,她心里算一回,首饰盒子里头的东西足重的带了走,余下那些个小的,便打点了丫头婆子,叫她们在郑夫人跟前说说好话,她去求的时候也能顺当些。

花缎子是带不走了,能送出去的就送出去,不能送出去的也作了人情,舍出去这些个东西到底肉疼,大半夜里睡不着觉,院子里头一静,阖上眼儿就能听见自个儿的心跳,一手抚住心口,一手紧紧攥着被子,忽发奇想,要是这个孩子没了,她也就不必担惊受怕了。

明潼吃得半醉,这个寿宴,她等了两辈子,熏熏然倒在罗汉床上,窗格扇儿一响,她眼睛都没睁,酒意让她面上带了三分笑,身子横着叫人抱起来,搁到床上,替她解了衣裳撤了头上的金花金叶,隔着紫藤亵衣搂住她,滚热的胸膛贴紧她的脸,在她额上印了一个吻。

明潼眼都不睁,挣也挣不过他,这会儿脑子里迷迷蒙蒙的,吃了酒身上才有些热气,到底是亏了根本,手脚还是凉,叫他一捂,麻麻的痒热起来。

吴盟托住她的脑袋,见她醉酒之中,面如桃花,嘴角勾起那点笑,怎么还忍得住,急喘上两声,唇舌相缠,缠得翻到床上,两手撑在枕头边,从她枕头底下摸出那对绢人来。

明潼一双眼儿半阖半开,只见着一个模糊的影子,却知道那就是吴盟,便在颜家,他也一样进得来,只避开了纪氏,顺了明潼的心思,不叫人知道。

就在她耳朵边,告诉她外头如何热闹,端午赛龙重阳斗菊六里的观莲节七月里的地藏会,再往后还带了吃的来看她,屋子里吃过东西,味儿怎么也藏不住,纪氏察觉了出来,还想着女儿如何同人有了瓜葛,这么一想又怕是个飞贼,可她病中亦来看她,要是他夜里来过,明潼第二日精神就能好些,纪氏便把话焖烂在肚里,一个字儿都不吐露。

明潼身上只一件单衣,却热烘烘的全身发烫,她眼里一片水光,隔了夜色伸手去摸吴盟的脸,自个儿也说不明白对他是个什么意思,手指碰了他的鼻梁,再刮到嘴唇。

两个谁也不开口,明潼是打了合离的主意的,可她也没想跟吴盟在一起,合离了自个儿过日子,只要把生意捏在手里,便是父亲也奈何她不得了。

画地为牢这许多年,此时想要破牢而出,心里头又迷茫起来,合离必得归家,她却不愿意回家,寻个清净的小院,带了慧哥儿。

吴盟吮住她的指尖,他能看得清她,她却看不清他,只看见她迷蒙转了眼珠,松开她的手指,从床上跳下来。

桌上搁着一盒子肉馅小饼儿,上头洒了葱花,是明潼上回出去尝过的那种,吴盟背了身子,不看她的的脸才说得出这话来:“我怕有段日子不能来了,你…”

那句你等着我,到底没能说出口来,打了窗格翻身出去。

明潼好容易才坐起来,看着矮桌上这盒子葱肉饼,伸手拿了一个,宴上多吃水酒,这会儿觉得肚里空了,咬上一口,酥皮一层层掉下来,她拿裙摆托住,若不是才刚咬了唇,她差点就问出口,等想明白了,心下一松,有段日子不来,那便是还会再来的。

杨婆子隔得两日果然又来了,杨惜惜早就把话放出去,说是亲娘大寿要到了,屋里收拾起东西来,丫头也不觉着古怪,她说想替杨婆子置一身好些的行头,把自个儿收着的缎子拿出去换银子。

折了价儿去换,五匹缎子换了百来两银子,把这一包银子给了杨夫人,还包了两块毛料:“娘看看能做甚,我这儿也用不着。”

叫了点心叫了茶,拉了杨婆子坐到床边,她还没开口说要逃,杨婆子就掐了她一把:“你这妮子,这又是起了什么心思,放着这好地方不要,为着那么个娃儿就想逃不成?”

母女两个自来了金陵,还是在郑家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进了曹家,到曹家被抄,再到落入烟花,兜兜转转一圈,好容易回来了,再出去颠沛流离,仰人鼻息,街面上随意哪个混混都能占着便宜的日子,她是再也不想过了。

“我还有几年春秋好过,外头养不活扔水里头的那许多,你抱了孩子还不能失个手?那一个把这孩子当作眼中钉,真要没了,哪个能赖到你身上来?”杨婆子一握按住女儿的手:“咬咬牙狠狠心,命是你给的,也不算犯了人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小喵没来

有点寂寞的怀总决定去吃个巧克力绵绵冰

噜啦啦

第414章 炸柿子

杨惜惜闻言一惊,她便是再想着脱身,也没想过要对这个孩子下手,母亲开口说得这一句,她脸都唬白了:“娘,这可…”

杨婆子话都出了口,自然是有了定夺的,一把捏了女儿的手:“虎毒不食子,你办事,没人能疑心到你身上来,一推六二五,干脆就栽在那一个身上,便扳不倒她,往后你的日子也好过。”

她自知道了事,当天回去一宿没能睡着,女儿打了包裹给她,想的也是出逃的主意,把这烂摊子一扔,逃远些便是,郑家也绝没脸面去寻一个逃跑的妾。

杨婆子比郑夫人年轻十年,人看着却比郑夫人要老得多,半辈子流离,好容易有了个安身的窝,不必去租铺屋里头睡着一张床板受人气,也不必在如意痷里头替尼姑烧灶做饭看脸色,有个小院儿,还买了个小丫头侍候着,日子比过去不知舒心多少,要她扔下这些,她怎么能肯。

“你都多少年纪了,再跑出去,还能寻着比那客商更好的?一样是做小,由着大妇打骂,还不如就在郑家,只这事儿平了,难道还能少了你的吃穿不成?”富贵也还罢了,能过几太平日子先是不易,寡妇人家在街面上难活,她跟女儿又不是本地人,连个能庇护的人都无,要不然怎么会避到乡下去。

杨婆子先还想着有了这个外孙能得着好,可眼见是桩祸事了,回去要收拾东西跑路,看着这二进的院子,她一个人睡了堂屋,丫头侍候着,还雇了个婆子来烧灶,柜里头满当当的衣裳,厨房里挂满的风鸡风鸭子。

坊里的邻居无有不奉迎的,便是保长,知道她女儿在郑家作妾,也常叫了浑家来走动,在她跟前也一样得陪了笑脸儿说中听的话,这样的日子,要她丢开了,她怎么能肯。

杨惜惜不则声儿,她原本便行得不美,生了孩子腰条也还没瘦下来,要是出去了,重张艳帜不过早晚的事儿,她不是没接过客,肯往行院里头花钱钞的都算得有脸有面,要是做私娼,叫人昩下度夜资的事儿也不是没有。

嫖客见着你落单,肯给几文给几文,便不给,她们两个女流,还能追着讨要不成,越是想越是把过往那苦日子忆起来,伸手摸了摸脸皮,凭她这付相貌,难道真是兜搭那些个卖鱼卖肉的不成!

对着郑衍自然只说别后辛苦,在痷中节衣缩食做了针线度日,可光是针线又怎么养活母女两个,为着甚避到外头去,还不是作了私娼,叫那一街人赶了出来,甚个客商甚个大妇,有是有的,却不知叫她减枝添叶的化去了多少。

便是连那担了箩筐卖菜的也接过,乡下泥腿一大早城门开了担菜进来卖,串过小巷子,摸得几个钱,还留下一把菜来,只一想起那时候的光景,她就心头作呕。

真要再落到那个田地,倒不如一根绳子吊死了算,细论得起来,赶了她出去的,一个是郑夫人,一个就是明潼了,若把这事儿栽在她身上,由着郑夫人闹,她这两样仇就算都报了。

这个孩儿自落地,一刻也没在她身边呆过,若说对他有甚个寄望,全是指望着他往后大了能带得日子好些,眼看着因他都要逃出去过饿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了,她还有甚个狠不下心来。

杨婆子看见女儿面上几番变色,咬牙指指这床这桌:“你看看,洋红毯子也铺得,描银柜儿也用得,我看你要真怕也不必逃,干脆死了就是,那日子,我可再不想过了。”

徐娘半老,尤有几分姿色,杨惜惜陪客,杨婆子也陪过,真到那般境地了,还要个什么廉耻,切下来称斤两也卖不出一碗豆花钱来。

杨惜惜才刚得着郑夫人的叮嘱,明潼要是差人来抱孩子,她就得跟了去看,这便是心里疑她,只要把事儿全推在明潼身上,郑夫人必不敢发作,把这怨结得深了,她在里头可不得利。

杨婆子见女儿定了心,伸手拍一拍她,她带了个油纸包来,里头包了炸火晶柿子,只这时节才有,两人落魄的时候,连着馋一口柿子都不得,才攀上郑衍时,恨不得把那时候缺过的吃全再吃一回,买了一锅炸柿子来,吃着腻得要吐。

这味儿一闻,杨惜惜伸手拿过不,壳儿炸的脆,里头是软烂烂的柿子肉,她咬了一口,嚼两口便觉得咽不下去,托在手帕里头吐出来,原来馋成那样子,只记得这东西味儿多好,这时候再吃竟嫌它太甜,把这东西一搁:“娘教教我,要怎么动手。”

杨婆子笑一回:“这事儿有一有二才有三,你只说抱了请安,她头一日不见还有第二日,第二日不见还有第三日,你且不急,等她肯开了门受礼,你再等上几回。”说着又叹气:“要是孩子大些,她那儿有甚吃的喝的,你要点来,拌了耗子药,怎么也赖不到你身上。”

杨惜惜捂了口,杨婆子捏了她的皮子拧一下:“你这些日子妆也得妆着宝爱他,露出一点来咱们这事儿就成不了。”

杨婆子教了女儿,可这事儿却没这么容易成,杨惜惜心里到底胆怯,若不然也不会先想着要逃,她夜里翻来翻去睡不着觉,既狠不下心来,又怕叫人识破。

孩子生的丑,纵丫头婆子不敢说,几个通房哪有不说的,杨惜惜独得了头一份,这些通房原本就又恨又妒,白日里见着几个妾伸头缩脑的看过来,隐约听见几句耳语,便当有人识破了,唬得她心口“扑扑”直跳。心里想着叫人识破再没活路可走了,干脆硬下心肠来。

郑夫人那儿她是见天的去献殷勤的,这一日过去,便说要抱了孩子去给明潼请安:“到底是他嫡母,虽还小也得常常叫她见一见。”

这句话才说出口,就让郑夫人骂了回来:“你这脑子是叫针扎了?她是嫡母,我难道不是她婆母不成?你见着她甚时候来请过安?”

打发个丫头来,就算是问过安了,原来没病之前,总还隔得三五日来一回,自病好了回到家,脚都没迈进西院里来,眼睛里只当瞧不见郑夫人跟郑衍两个。

郑衍瞧见她原来就气怯,趁着她病,想娶了她妹妹,纪氏翻脸不认人,颜连章那封信他又没捏在手里,还签下契来,这事儿再不敢告诉了郑夫人,只避开了明潼走,她既好了,这东西自然是在她手里头了。

杨惜惜叫郑夫人一通骂,正垂了脸不知如何是好,偏郑衍一只脚迈进来,听了半半截儿,问了一声,听说是杨惜惜要抱了孩子去请安,倒应了一声:“这是好事儿,叫她去就是了。”

郑夫人险叫儿子气的一口气儿提不上来,指了他便道:“你媳妇何曾来给我请过安的,到叫这孩子给她请安去。”

郑衍破天荒在亲娘跟前替明潼说了许多好话:“她一向病着,过来还怕把病气过了来,总归她是嫡母,该行的礼数也得行。”不敢说把家里赚钱的产业全给了慧哥儿,往后一家子要看明潼的脸色过活不说,生下来这两个小的,也得从她手指缝里头接吃的。

郑夫人气的摔了两个杯子,郑衍却头一回帮起明潼来,叫杨惜惜抱了孩子过去:“她也抬了妾了,到底不算妒忌,给她请个安也是该当的。”

杨惜惜眼角眉梢都是笑,点了头道:“该的该的,我一向不曾去给姐姐请安,心里头总过意不去,很该在她跟前磕几个头。”

真个抱了孩子,往东院里去,明潼却不见她,知道她来冷笑一声,都不叫她进院门:“脏了我这块地方。”杨惜惜在外头行的事,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就连杨婆子上了几回门,她也数得出一二来,看着这对母女耍花枪,她却实不愿意搭理,着手把酒厂办起来,这回用的却是她的嫁妆钱,还把酒坊里的管事调了过去。

再有个半年,该有的生意俱都换过一道手,跟郑衍也没甚好言语的,只慧哥儿难办,怎么才能把慧哥儿带回家去教养。

杨惜惜吃了闭门羹,却半点也不恼,明潼要是客客气气迎了她进去才古怪,一天不成就两天,总能叫她开门,只要进得去东院,她才能把这事儿栽到她头上去。

秋雨一落,就进了十月里,杨惜惜借着要送寒衣的名头请了母亲进来,把五色彩帛做的衣裳冠帽拿出来给她:“这是我给爹做的,娘带回去烧化了,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母女两个这些年都不曾替亡故的夫君父亲送寒衣了,这会儿拿了做筏子,杨夫人伸手接过来翻看:“还是你心里挂着你爹。”

丫头上茶的上茶,送点心的送点心,眼见着没人,杨惜惜急了:“她分明就是个铁桶,水油泼不进的,这主意不成。”

杨婆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你原说过她也曾赐下食来,你下厨房做得些给她送去,她必不会吃,若是还打发回来,你就吃了,只说是太太赏回给你,别个要嘲要笑也由得她去,你只管吃,到送了酪去,再打发回来,就给那小子吃。”

她一面说一面从袖笼里头摸出一个白纸包来:“这一点点,尽够了。”

杨惜惜第二日就做了炸柿子去,丫头一拿进去,明潼就皱得眉头:“她这是去过厨房问过了?”

她这一向常爱吃些街面上的小吃,豆花蒸饺葱肉饼,换着花样送上来给她吃,杨惜惜要不是问过了,怎么也不会送上这个来。

明潼翻了一页帐:“退下去,叫孙姨娘留神看看,她打的是甚个主意。”孙姨娘就是竹桃儿了。

小篆把这饼子收下去,应得一声是,这碟子柿子饼,连厨房里上灶的都不吃,全赏给了打杂的婆子丫头,杨惜惜半点儿没能沾着。

第415章 甜咸汤圆

寒衣节将至,因着黄氏新丧,家里要大祭一回,明沅跟徐蕴宜两个主事,早早办下了冥衣、靴鞋、席帽,只等着当天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