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冬跟在南珍后面,双手插袋,听大叔跟南珍显摆:“这块地一般人我都不拿出来展示的,你看,位置好吧?气派吧?以前皇帝住的房子也不过如此啦!”

南珍问了下价钱,听了以后大吃一惊。

大叔劝她:“小姑娘你别不舍得,这房子住得好,你以后也能受惠的,我有不少主顾现在都发达了,都来感谢我呢!”

南珍在心里算了算,拿出这笔钱后她的存折就基本掏空了。

她再三问大叔:“你说的是真的吧?没骗我吧?我告诉你我是本地人,出了什么事你会很麻烦的!”

大叔一听就不高兴了,把宣传册一收就要走:“小姑娘你既然不信我那我们这买卖也别做了,你去找个你信得过的人买房子吧,不要说大叔没照顾你,这一片除了我哪里还有凭良心在卖地的人?”

南珍见人家说的真切,就真动了心,拉住大叔赔笑脸:“大叔你别生气啊,哎呀你怎么这么爱发脾气啊,那么多钱我肯定是要好好想一想的嘛,我就这么一说而已啊!”

大叔停下了脚步,哼了哼:“小姑娘你现在到底信不信我?”

南珍赶忙点头:“大家都是熟人,打个折呗?”

大叔摇摇头又要走:“小姑娘,做事要舍得花钱才会有好结果。”

南珍咬咬牙:“那我考虑几天!”

大叔:“不是我说什么啊,小姑娘你回去好好想,但是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实话告诉你,这里很受欢迎,有好几个人跟我预定位置,但我这人讲究钱货两讫,喜欢干干脆脆利利索索,今天见你也是个明白人,就好心好意向你推荐了,一个小时后有个主顾会带着钱来找我,你看看你需要考虑多久?”

南珍看看那块地再看看大叔,举着包正要说话,则冬扔了一块石头打在南珍手臂上。

手臂一阵发麻,南珍哎呦一声,包包落地,则冬捡起来时避开上面的尘土。

里面是来时在银行取的现钞,满满一包,则冬拿在手里,看着南珍,眼神略有责备。

南珍竟然觉得自己在这家伙眼里读出两个字:笨蛋。

“……”他竟然敢骂我是笨蛋?

***

则冬个子很高,看都没看那个大叔,拉着南珍要走。

“哎哎哎,小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南珍被拖了一路,怎么也掰不开则冬的手,还得应付“卖房子”的大叔:“这地方我买的,我一个小时……不,二十分钟后回来买!你给我留着!”

则冬脚步突然顿住,扭头看南珍。

南珍凶凶的:“干嘛!咱们就是来卖墓地的啊!”

卖地的大叔站在原地点了一支烟。

则冬觉得这女人简直愚蠢得不能沟通了!

他松开手,南珍获得自由,蹬蹬蹬跑去大叔那边,却两手空空。

则冬聪明极了,拎着南珍的包。

他四处走动,这个山头的地界很广,用双脚丈量需要不少时间,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可大叔说的来送钱的主顾却没出现。

南珍终于明白了,这不过是骗人的说词。

她把极其鄙视的眼神赏给那个满嘴胡诌的大叔,抬脚跟上她家伙计。

她家伙计已经走到老远的地方了,只能见到一个清瘦的背影,天色渐渐暗下来,南珍心里毛毛的,喊则冬:“喂你等等我啊,我们一起走啊,你别走那么快啊则冬!”

大叔一看买卖黄了,则在屁股后面追南珍:“哎哎,小姑娘你别跑啊,这真的是风水宝地你相信我!”

南珍转头啐一口,“宝个屁!”

则冬在一个位置上停下来等南珍,南珍气喘吁吁跑到跟前,则冬指了指脚下的土地。

“卖房子”的大叔眼神就变了。

则冬:“这里。”

南珍:“为什么?”

大叔:“不行!”

南珍:“为什么不行?”

大叔:“这是我留给自己的地方!”

南珍:“你付钱了吗?”

大叔:“……还没有。”

南珍:“又不是你买下来的算什么你的地方?”

大叔:“你买了那块地我就有钱买这块地了!”

南珍指了指自己的脸:“大叔?我真的很白痴吗?我真的会找人来跟你喝茶的哦!”

***

大叔见南珍似乎是听则冬的,就跑去拉则冬,则冬一挥手甩开,嫌弃的拍拍袖子。

大叔囔囔着:“小兄弟你不要乱说,别怪我没事先告诉你,这块地不是什么好地,你会后悔的!”

南珍翻白眼,拉着则冬要去付钱。

大叔一屁股坐在地上喊着:“不卖!说什么也不卖!”

南珍蹲下来教育小朋友:“大叔,这块地不是你的,你说不卖也没用。”

则冬一直在一旁噼里啪啦打字,很认真的模样让南珍好奇。

他也蹲下来,把手机拿给大叔看——

“入山寻水口,登穴看名堂。

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

“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

“夫阴阳之气噫为风,升为云,斗为雷,降为雨,行平地中而为生气”。

浅深得乘,风水自成。”

南珍不知道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总之那大叔是目瞪口呆。

则冬收起手机时被南珍抢走。

南珍看着那些古文,再次觉得她家伙计不是正常人。

“什么意思?”南珍问则冬。

则冬把手机拿回来放进口袋里。

坐在地上的大叔说话了:“小兄弟,你是来跟我抢饭碗的吗?”

则冬摇摇头:“做生意要以诚信为本,你这样的,不会长久。”

大叔又问他:“你这么年轻就做风水先生了?你家是哪一派的?”

这大叔没玩没了的问,南珍不耐烦了,决定现在去付款。

她再问一次:“则冬,是这里吗?”

则冬点点头。

***

等付款回来,南珍还看见那大叔在地上哭,特别伤心的样子。

南珍问:“墓地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则冬低头打字。

南珍就耐心等着。

则冬说:“西边的矿山发生崩塌,东边用铜铸成的钟会不撞而鸣,这就是感应。气在地下运行,顺随地势走,也随地势停止。丘陇的石骨,平地凸起的土脊,都是有气在运行的标记。经书说:气有风吹就散失,遇上界水就止步。古人聚集气使它不散失,用界水限制它不再运行,所以把它叫做风水。”

“墓葬风水说:死者下葬后,真气会与穴气结合形成生气,通过阴阳交流成的途径,在冥冥中有影响、左右在世亲人的气运。阴阳两气,呼出来就成为风,升上天就成为云彩,降落下来就成了雨,在地下流行的就成为生气。生气在地下流行,生发时就能养育万物。”

“人是父精母血的结晶体,所以人也是阴阳两气的结晶体。每个活着的人都有阴阳两气,死后肉体消失,阴阳两气却没有消失。活著的人,气聚凝在骨,人死骨未灭,所以人死气还活。所以下葬者,要找一个有生气的阴宅,让生气和不死的阴阳两气相结合来保护在世亲人。” 

“墓葬风水是一门科学,一个显著的特性就是强调人与自然环境生气的和谐。它是一种使住宅、墓地与宇宙中的地气取得和平相处的艺术。”

这些太过生涩,南珍不是很懂,但她记起来了,这是这家伙头一次这么话多。

“你很懂哦?”南珍问。

则冬摇摇头:“略懂皮毛。”

南珍看着大叔说:“他好可怜,眼看着自己的房子被我们抢走了。”

则冬沉静片刻,又开始打字。

他蹲下,展示给大叔看。

然后大叔就笑了,乐颠颠的走了。

则冬知道南珍很好奇,就告诉她:“那边还有一处好地方。”

南珍:“那我们为什么不买那边的?”

则冬:“这里的更好。”

于是南珍就放心了。

***

回去时路过宋权的墓碑,南珍说:“我走啦!”

她笑着,说了这句话。

回到车上后,则冬递给她手机,上面写着:“哭也可以。”

南珍吸了吸鼻子:“我不哭。”

则冬:“眼泪可以净化眼球,从中医上说,心中郁结如不抒发,会得病甚重,你还是哭一下比较好。”

南珍满头黑线:“说了我不哭的。”

则冬只能作罢。

车上,南珍说:“你回店里去吧,今天辛苦了。”

则冬问南珍:“你什么时候告诉阿宝这件事?”

南珍艰难地:“后天是个好日子。”

“今晚?”

“恩。”

“我想跟你回去。”则冬表示。

南珍突然觉得安心,因为在那种时候,她需要身边有个人。

“内个。”车子经过咖啡店时没停,南珍说:“那天对不起啊。”

则冬不知她说的是什么。

“那天我骂了你,对不起。”南珍说:“阿宝都跟我说了,是他一直吵着要找阿婆你才带他去的。”

那天,则冬对她说:“我小时候见过我妈妈死的样子。”

南珍想,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则冬希望所有的小孩都能呆在亲人身边吧。

一开始,则冬就沉默独立得让她觉得应该更加照顾这个不会说话,非常毒舌,不谙世事,极其洁癖,但总能把事情做好的伙计,到了现在,南珍觉得心疼更多一些。

他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呢?

***

南珍正在女人独有的感性时刻,则冬扭过头来表示:“没关系,我不记仇。”

南珍:“……”

车子停在楼下,一般这个时候阿宝已经放学回家,楼道里会传来陈阿婆喊小孙孙吃饭的声音,热热闹闹的,阿宝笑着跟小伙伴分开,跑回家时满头的汗,陈阿婆喂他喝冰镇绿豆汤,再把晚餐端出来。

阿宝喜欢吃肉不喜欢吃青菜,阿婆就会哄他:“吃肉肉,长高高,阿宝要长得比爸爸高才行。”

阿宝的嘴巴特别甜,总是会说:“阿婆,等阿宝长大了,就背你上楼,这样你就不会腿疼了。”

陈阿婆笑的特别满足,那笑声回荡在整个楼道里,南珍一直很羡慕。

可现在,楼道里空荡荡的,别人家的小孩嬉闹成一团,不见阿宝的踪影。

南珍知道,阿宝乖乖在家照顾生病的阿婆。

“要不……明天再说吧。”南珍将头靠在方向盘上。

她下不了狠心。

则冬开门下车。

南珍追过去:“你想干什么?”

则冬:“他需要时间适应,今天最合适。”

南珍:“他,他会哭的,他还是个孩子。”

则冬的目光晃了晃。

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没有人这样担心过自己?会颤抖着声音说:“你还是个孩子。”

没有,他的记忆力很好,从小到大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没有忘记,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的父亲说:“你妈妈死了,真是晦气,幸好人家不嫌弃我是个命不好的鳏夫。”

第二天,家里来了一个阿姨,据说嫁给父亲是还是个姑娘。

从此,父亲的床*上又有了两个枕头,家里的衣柜里又有了女人的衣服。

那个阿姨很瘦,很爱说话,跟邻居的关系很好。

她一开始也对他很好,会给他买吃的,买玩具,逢人便说他是个可怜的孩子,那么小就没了妈。

在他三岁到四岁那一年,是这辈子唯一能拿出来回想的记忆,记忆中父亲和阿姨总是笑着,饭菜总是有家的味道。

那时唯一遗憾的,是因为年纪太小,忘记了妈妈的模样。

***

南珍拉着他:“阿宝会哭会害怕的。”

天已经暗了下来,则冬低着头看南珍,看了很久。

久到南珍先放弃:“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他的。”

两人上楼,阿宝正在吃饭,连香玉照常在唠叨:“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我跳舞来不及了!”

南珍将连香玉送下楼,再上来时,阿宝已经吃完了饭,乖乖坐在一旁看着则冬。

则冬不能说话,这个任务只能交给南珍。

南珍家里没人,就将阿宝带回去,则冬一人坐在桌前等待。

阿宝回来时哭的很伤心,则冬让他看手机。

则冬说:“不要哭,阿婆也会伤心的。”

阿宝抽噎着,却还是止不住眼泪。

他站在则冬跟前,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南珍的心都快碎了。

则冬不再多说什么,静静等待。

阿宝慢慢的停止了哭泣,眼睛肿肿的很可怜。

南珍过来将阿宝抱在怀中,“哭吧,阿宝,哭吧。”

可阿宝却摇摇头,悲伤地告诉南珍:“南珍姨,阿婆会担心的。”

南珍忍着泪:“你偷偷在姨怀里哭,阿婆不会听见。”

阿宝问她:“阿婆会好起来吗?”

南珍保证:“会的,一定会的。”

“以后阿宝就跟阿婆相依为命了。”他才上小学,刚刚学过这个成语,居然用在了自己身上。

说着说着,又难过的低下头,眼泪噼里啪啦掉在地上,却硬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恢复更新,保证下次出门一定会带电脑。

谢谢一直等我的孩子们,也谢谢贩子为我说的那些话,很感动,所以晚餐吃了白米饭和烤牛肉,幸福得要晕倒了,明天早晨不敢称体重你要对我负责~~。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1)

后面的一天,南珍关了店,让阿彬来家里帮忙。

阿彬也是吓了一大跳,看见往日总是顽皮的阿宝变得沉默孤寂,对谁都小心翼翼的,好像被拔苗助长般。

这是最残忍的成长。

陈阿婆在床上躺了一天,阿宝半步不离阿婆,陈阿婆有时悠悠转醒,阿宝就凑上去问:“阿婆,要喝水吗?还是要吃饭?阿宝在这里,别怕。”

陈阿婆听见阿宝的声音就放心了,很快又睡去。

宋福七与连香玉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一边唏嘘不已,一边也过来帮把手。

多年的老邻居了,连香玉坐在陈阿婆床前宽慰她:“凡事得看开,你还有阿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