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点点头,则冬将他的拖鞋放在床边。

等阿宝走了,南珍拉着阿婆的手说:“阿婆,阿宝还小,你得快点好起来。”

陈阿婆点点头,“我小宝太可怜了,我舍不得离开他。”

南珍给阿婆抹眼泪,自己也心酸:“阿婆你放心,翠秋姐走得早,我会帮你一起带大阿宝的。”

“南珍啊……”陈阿婆叹息,不知说什么才好。

“阿婆你别嫌弃我。”南珍也跟着掉泪,“我命不好,你别嫌弃我。”

“不嫌弃,阿婆不嫌弃。”陈阿婆摆摆手,给南珍抹眼泪。

两个人在房间里抱头哭,阿宝刷完牙乖乖坐在饭桌上,对则冬说:“我不想吃饭。”

则冬就收起了他的小碗小勺。

他理解的,这个时候不想吃东西是可以理解的。

等南珍出来一看,捉住则冬就批评:“你怎么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呢!”

则冬嘴角翘起,南珍拍他:“严肃点!”

则冬面无表情。

阿宝还穿着可爱睡衣,不管则冬了,跑去找他阿婆。

陈阿婆披着坎肩走出来,几天而已,背就已经坨了。

阿宝仰着头:“阿婆,阿婆。”

陈阿婆摸摸小孙孙的脸,几天而已,孩子原本肥嘟嘟的脸颊都消瘦下去。

***

人逝,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阿宝重新背上书包去上学了,陈阿婆收到了车祸赔偿,让南珍陪着去了趟银行,将钱以阿宝的名字存起来。

回到家后,陈阿婆递给南珍另外一个存折,南珍说什么都不肯要,声音有些大,她为难的对陈阿婆说:“阿婆你别为难我,我是不会要这钱的,咱们别再推来推去了,我怕我爸妈听见。”

陈阿婆也知道其中的事,只好作罢。

但她到底是问清了墓地的价钱,她就算是欠人情也要欠的明明白白。

陈阿婆说:“南珍啊,阿婆小时候没白喂你吃鱼眼睛。”

一只鱼只有两只眼睛,海边人家都相信吃鱼眼睛能明目,陈阿婆家每次做鱼,南珍都能分到一只眼睛。

小时候分到一只眼睛,等翠秋姐懂事后,南珍能得到两只鱼眼睛。

南珍在自己家从没有吃到过鱼眼睛,就算宋权趁着爸妈不注意把鱼眼睛藏在她碗里,她也会嫌弃的挑出来扔回他碗里。

“阿婆,谢谢你的鱼眼睛。”南珍说。

突然想到什么,南珍还说:“地买的不贵,是则冬的功劳。”

陈阿婆点点头,决定让小伙子来家里吃顿饭。

陈阿婆要请客吃饭,到最后却只能坐在客厅里听戏,南珍一早就去市场买了鱼肉蔬菜,躲在厨房里好一阵捣鼓。

她也是很感谢则冬的,所以用这顿饭一齐谢了。

则冬到的时候正巧与阿宝在楼下碰了个头,阿宝没有叫哥哥,埋头上楼梯。

则冬跟在后面,腿长的人可以一步跨三个台阶,可他从不那样,他就喜欢规规矩矩的一节一节往上走。

阿宝进家门先喊了阿婆,再喊了南珍姨,就钻进房间里。

南珍拿着汤勺从厨房探出头来,叹了口气。

则冬进门时,就见到了桌上金黄油亮的糖醋小排。

南珍招呼着:“来啦!开饭!”

则冬帮忙布置碗筷什么的,陈阿婆还是只能坐在沙发上瞪眼看。

菜上齐,阿宝是最后一个上桌的,他低着头扒饭,不说话,问他了他才应两声。

一张四方桌,则冬坐在他对面,见阿宝与前几天判若两人。

他疑问的看向南珍,南珍夹了夹眼睛。

陈阿婆举起酒杯敬则冬:“小伙子,谢谢你。”

则冬不喝酒,他也不能说话,只能看着南珍。

南珍帮他解围:“阿婆都跟你说了好几次,这家伙不喝酒的,你的感谢他都知道的,对不对?”

南珍看向则冬,则冬立马点头。

陈阿婆只好放下杯子,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非是要塞给则冬。

则冬拿着红包不知该怎么办,看着南珍。

南珍这回不帮他了,嘴里咬着饭含糊不清:“给你你就收着,不然你就喝酒!”

陈阿婆说:“恩,你选一个吧小伙子。”

则冬看看酒杯,只好将红包收下。

南珍往则冬碗里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用的是公筷,她说:“喏,孝敬你的。”

则冬尝了尝,味道好极了。

阿宝也尝了尝,幽幽启口:“南珍姨,糖罐子打翻了吗?实在太甜了。”

南珍摸摸阿宝的小脑袋,没说话,看着则冬又吃了一块。

晚上回到店里,则冬拿出那个红包,小心的用手摩挲,心中有一丝丝愉快的感觉。

这是一种很不一般的感觉,他觉得满足,感觉到了世间的暖,体会到了一位老人的感激。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是大章,请奋起留言给我看,这样才会有更多的大章哟~~妈蛋,我最近勤劳的连自己都害怕!为的不过是你们能留下点话语,给我留言吧,我实在太心酸了~~

☆、(2)

最近南珍常年买菜的菜摊子开始给大客户提供送货服务,则冬一下子闲了下来,再不用天没亮就陪着南珍去菜场。

当然,也再没吃过肉丸汤。

阿彬又开始殷勤地每天早晨给他的则冬哥带早餐,南珍觉得好笑,问阿彬:“追到没有?”

阿彬恼了:“南珍姐我很直的!”

南珍但笑不语。

阿彬炸毛:“你不能侮辱我对美的追求!”

南珍笑着给孩子顺毛,“好了好了,我什么都没说啊,你太不淡定。”

则冬都听见了,趁中午用电脑搜索——“直”。

搜了半天没结果,跑去问南珍:“什么意思?”

南珍说:“阿彬一直说自己是直男,但我一次也没相信过。”

直男?则冬又跑去搜索,终于明白了意思。

南珍贱贱的问他:“干嘛?感兴趣?”

则冬直接扭转屏幕,南珍满眼都是“同/*性/*恋”的字眼,再看则冬时,被他投了个你很肤浅的眼神。

“我没有歧视哦。”南珍说。

“翩翩周生,婉娈幼童。年十有五,如日在东。香肤柔泽,素质参红。团辅圆颐,菡萏芙蓉。尔形既淑,尔服亦鲜。轻车随风,飞雾流烟。转侧绮靡,顾盼便妍。和颜善笑,美口善言。”

“什么意思?”南珍问。

“晋朝张翰《周小史》。”

则冬只留了这么几个字,再也不想跟愚蠢的女人说话了。

南珍让阿彬过来看,问他:“看懂了没?”

阿彬摇摇头,感觉很迷茫,南珍说:“晋朝张翰《周小史》。”

阿彬等待后面的解释,却见南珍摆出与则冬一模一样的轻蔑表情,走远了。

阿彬捂心口:“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

午后店里没事,南珍就又转去找则冬,问他:“红包有多少?”

她一直好奇来着,怕阿婆给的太多,其实则冬这家伙只不过是耍了耍嘴皮子而已。

则冬表示自己没拆开来过,南珍就怂恿他去拆红包。

但则冬没同意。

“你不好奇吗?”南珍问他。

好奇?

好奇一位老人心中的感谢有多少么?

不,他不会好奇,因为他感受到了全部。

南珍见他这样就说:“说不定有很多钱,阿婆现在更是比以前节俭,说要给阿宝攒钱以后娶媳妇。”

则冬的眼神就动了动。

南珍再接再厉:“现在的房价越来越贵了,不知道哪年才能存到买房子的钱。”

话音刚落,身边就没人了。

则冬从枕头底下拿出红色小包,小心拆开,果然,钱太多了。

南珍啧啧啧地,满足了好奇心后开始劝则冬:“阿婆的心意啊,别想太多啦!”

则冬看着南珍,觉得南珍有时顽皮得像水里的鱼。

他将红包递给南珍,让南珍还给阿婆。

南珍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捻着的红包袋,突然说:“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南珍想了想,是变得更有人间烟火了。

他刚来这里时,简直像个机器人,冰冷得没有感情。

现在……南珍仰头端详,恩,好多了!

“你收着,我们这里没有退红包的习惯。”南珍说。

则冬不知该怎么办,说好说坏的都是南珍!

南珍说:“则冬啊,其实我刚刚是故意吓你的啦哈哈哈!”

南珍笑着跑出去,则冬头一次有了想把她捉回来好好教训一顿的想法。

***

傍晚,南珍让则冬跑腿去巷子口买她最喜欢的烤地瓜并且承诺会帮则冬加工一个双份芝士加甜烤地瓜。

南珍从柜台抽屉里拿了零钱给他,这人是最不愿意碰钱的,曾经一本正经地跟南珍普及钞票上会有多少种细菌,拿了钱不洗手会得哪些病,得了病会有多难受。

南珍满头黑线,学会了每次拿完钱就乖乖去洗手。

她见这人不愿意碰钱,就用抽纸把钱包住递过去,可则冬还是不愿意碰。

“喂你别太矫情!”南珍哼哼。

然后,她家伙计居然坐下来跟她普及就算隔着六层卫生纸手上也还是会沾到细菌等等等等。

南珍被打败了,只能低头做表情:“卖烤地瓜的大叔好像要回家了……烤地瓜……双份芝士……甜甜的糯糯的……”

这样说着,手里的纸包就被抽走,风铃一阵欢快歌唱,再抬头时只来得及看见一抹白色衣角闪过。

阿彬一脸不赞同的看着南珍,南珍凶他:“看什么看,再看就没你的份了!”

则冬走得急,看见巷子口的大叔果然开始收东西,他快走几步停在人家前面,递过手里的小纸包。

“要几个?”大叔问。

则冬竖起三根手指。

在大叔给他装烤地瓜时,阿宝正好经过。

于是则冬朝着大叔多竖了一根手指头。

可阿宝明明看见了则冬却没有停下,低着头走路。

则冬记得的阿宝不该是这样。他们一起走过这条长长的巷子,那天巷子里的路灯坏了,他身后的孩子一路小跑追着他,虽然害怕却不做声,小脖子细细的,总会扬起来看他。

他伸手拉住阿宝的书包,阿宝不得不停下来。

则冬将一个热乎乎的烤地瓜递给他,他没有要,掰开则冬的手走了。

然后有几个同样背着书包的孩子追逐着经过则冬身边,他们追上阿宝,嬉笑着说阿宝是没有爸妈的野孩子。

***

则冬站在原地看着阿宝的头越来越低,几乎快被书包压垮。

他眼里的阿宝突然变了,变成了自己,也是这样长长的路,他一人走着,那时感觉这条路一辈子都走不到尽头。

他快步向着阿宝的背影走去,拨开那群不懂事的孩子,牵着阿宝往回走。

孩子们一看有大人在,笑闹着一哄而散。

则冬牵着阿宝的手站在烤地瓜的油桶前等待,大叔递过袋子:“给,小伙子。”

做完最后一单买卖,大叔推着油桶回家去,则冬带着阿宝慢慢走着,阿宝的小手软软的,则冬轻轻捏了捏。

两人走到海边,初秋的大海带着些许凉意,但吹来的风还是眷恋着夏天的热情,则冬蹲下来看阿宝,小阿宝垂着眼皮喊了声:“哥哥。”

则冬与他坐在岸上的长椅,分食袋中的烤地瓜,阿宝的手小又嫩,被烫的泛红,则冬拿走替他剥好再递还回去,阿宝咬了一口,甜得抿起了嘴。

则冬这才给自己剥了一个,几口吃掉后还是比较想念南珍加工过的那种味道。

不知不觉间阿宝已经长了个,坐在长椅上脚板能够偶尔蹭到地面,他用手抹干净嘴巴,抬眼看着没有边界的大海。

则冬递过自己的手机,阿宝已经识字。

“这不是你的错。”他写到。

阿宝问则冬:“如果爸爸妈妈没有回来看阿宝,是不是就不会死?”

则冬很严谨地思考一番:“有这个可能。”

阿宝的脸色发青,下一秒眼泪就要出来。

“但这只是一种几率,可能性非常小。”则冬说。

“哥哥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阿宝难过地问。

则冬正在打字的手顿了顿。

“哥哥你是不是也讨厌阿宝?”终于,阿宝开始掉金豆豆。

不是的,不讨厌。则冬在心底说,但心底的声音碰到了铜铁般的石壁,被弹了回来,没能从喉咙里发出来。

他快速打字,阿宝凑过去看,看见他的大哥哥对他说:“我不会说话。”

***

阿宝忘了哭,仰头去看则冬,这才是则冬习惯的姿势。

他摁了摁阿宝的脑袋,“别害怕。”

对于我的残缺,请别害怕。

阿宝当然不害怕,这样,他们就是一类人了,阿宝开始将这个哥哥当做自己的小伙伴。

他没有爸爸妈妈,哥哥没有声音。

“哥哥。”阿宝亲昵地唤他,“爸爸妈妈去了哪里?是不是讨厌阿宝才死掉的?”

关于人死了以后会去哪里,关于车祸的各种轨迹分析,则冬可以说出很多东西,可看着孩子乌溜溜带着泪光的眼睛,他选择了另外一种解释,一种他从未尝试过的解释。

这种解释,叫做体谅。

“他们不讨厌阿宝。”他说。

阿宝一直彷徨的心终于落定,是的,爸爸妈妈不讨厌阿宝。

则冬告诉阿宝:“你的父母不再辛苦劳作,他们永远停留在最好的年华里,带着对你的思念,他们恩爱相守一辈子,在另外一个世界看着阿宝长大。”

阿宝似懂非懂,将小脸贴在则冬的手臂上,一个字一个字的记住大哥哥的这些话。

则冬放眼看卷起的海浪,心口也起了波动。

这是他这辈子说过的、做过的最美好的事情。

一大一小在海边坐了很久,天黑前,则冬将阿宝送回家。

阿宝独自上楼,从楼上探出小脑袋冲着则冬笑。

则冬冲他挥挥手,阿宝冲回家高喊:“阿婆阿婆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