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上拴着一块玉佩,通透脂白,带着一丝血红。

哐当,主事人朝他跪了下来,其他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一屋子人都跪着,则冬直直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变了。

变回了最初他来到汀城时的模样。

冷漠。

他不表态,这里管事的就开始磕头,然后地上一片的人都开始磕头,打了则冬把他绑过来的那两个壮汉更是磕破了脑袋,一抬头就是满脸血。

则冬微微抬了手,房间里立刻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大家都停下来,等候吩咐。

他将红线重新放回领子里,留下一句话:让荷官赢走王建发所有的钱。

***

巫家啊,这里是巫家的地盘。

巫家啊,千年世家。

主事人将椅子擦了又擦,让给则冬坐下,房间里有一面墙上都是监视器,坐在四号桌上的瘦小男人,面如菜色,不愿放手,找到场子里的人,说要借钱。

主事的人不敢抬头去看则冬,而是低头等待。

则冬挥挥手,他就吩咐人给王建发送去筹码。

屏幕里,王建发面前桌上摆着五彩的筹码,似乎又有了底气,在一片打气声中放手押宝。

荷官掷骰,摇出的点数正好与他的押宝相反。

才借来的筹码瞬间失了一半,但好在,他还有另一半,还有机会翻盘。

玩这个的人都会这么想,一定的,一定会有机会翻盘。

但结果百分之百,没有奇迹。

则冬没有看完这场局,他站起来往外走,没人敢出声拦他。

他已经多日没吃没喝,一走进咖啡店所在的那条街,各种香味扑鼻而来,却没有他最喜欢的,南珍亲手烤制的蛋糕的甜美味道。

有人蹲在烤地瓜的车后面朝他招手,则冬过去也蹲下,白衣服蹭在墙角,脏了一块。

蔡老大苦着脸说:“我在这里等了你小子好几天了知不知道!你去哪儿了现在才回来?”

则冬抿着唇看着石板路,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蔡老大叹了口气:“哎……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这人最是自保,那天没出手相救,你多包涵。不过我给你打探了消息,这事不是偶然,是有人专门要收拾你们,说来也奇怪,你们跟那个王建发怎么结仇了?”

则冬不吭声,蔡老大特别挫败:“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我跟你说你别小看那个人,他家背景挺深,我听说以前也有人要告他,最后各个都被整得很惨,有的都在汀城呆不下去了,全家老小迁到外面。”

***

则冬站起来走到油桶前面挑烤地瓜,买了个甜得都炸开的,用油纸包好,藏在怀里。

蔡老大看他这样子,真担心他会做傻事,一个劲地劝他,唠叨得比得过他家里的老婆子。

则冬却不回店里,而是拐弯往蔡老大的地盘去。

蔡老大跟在他后面也拐了个弯,进了自己的店。

最后他说的是:“上个月他们安排小朋友去医院体检,给你女人做检查的医生正好是他中学同学,不知怎么的就套出了话,消息就这么散出去了。”

则冬终于肯看蔡老大一眼。

蔡老大有些得意:“咱们这样的汉子有情有义,你跟南珍那点事情瞒不了我的眼睛。”

则冬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承认了。

蔡老大把该说的话说完了,就等着则冬开口。

他是不会出面帮他的,他老了老了,不想被赶出汀城。

好在则冬也没为难他,只是要拿回自己的东西。

蔡老大眼睛都直了。

则冬问他:“怎么?不可以?你想吞了我的东西吗?”

蔡老大给家里老婆子打电话,让她开保险柜拿东西。

很快,一个胖胖的女人费力的拎着个黑色旅行袋进来了,放下就走了。

则冬连袋子都没开就要拎走,蔡老大喊住他:“你不数数?”

则冬回头看他。

“我知道里面是钱。”

从则冬把东西交由他保管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而把东西交给蔡老大的第一天起,则冬就没想瞒过他。

他摇了摇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则冬没张口找他要人要力,一看就是要自己解决这件事。

蔡老大帮不了他,对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对不住了,小兄弟。”

***

则冬手里拎着一个黑色旅行袋,怀里揣着一个热乎乎的烤地瓜,来到关押南珍的地方。

他要见南珍。

他走过漆黑厄长的走道,低头躲过墙上的摄像头,在一串手铐声中等来了他的南珍。

南珍看起来很不错,还会笑,冲他眨眨眼,表情调皮淘气。

工作人员在她背后僵硬生冷地说了一声:“老实点!只有五分钟!”

南珍控制不住的抖了抖,则冬站起来,眼里冰冷一片,南珍赶紧压着手让他坐下。

两人中间隔着一道玻璃,则冬不能说话,手机也不能带进来,只能在外面定定看着南珍。

真的见到人了,南珍才知晓这份眷恋有多浓多重。

里面的人总是欺负她这个新来的,被困在斗室的女人们几乎都是疯的,一见着她就扑过来拔她头发咬她肉,她疼的直叫,被棉被捂住了口鼻,差点窒息。

后来她学乖了,不交了,就算被咬出了血也忍得住。

因为她想他了,只要想着他,什么她都能忍住。

则冬的手压在玻璃上,南珍怔了怔才把自己的手合上去,其实她是不想让他看见她手腕上的手铐的。

两人的手合在一起,好像真的贴在一起一样,能感觉到对方的温度。

南珍咧着嘴笑,不经意泄露了嘴里的一个空洞。

则冬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血洞,牙齿没了,只有一个洞。

他努力也笑出来,许久没练习了,笑容僵硬了许多。

看到了他这样的笑容,南珍就再也不会害怕。

两人分秒不错过地用双眼临摹对方的脸,南珍的眼泪含在眼眶里,死死忍住。

则冬笑她爱撒娇,抬手隔着玻璃抚摸了一下她的脸。

南珍隔着玻璃,把脸贴过去,蹭了蹭他的手心。

他鼓励她,安慰她,无声地。

别怕,我很快救你出来。

可惜了,他带来的那个烤红薯南珍不能吃到。

那就下次吧,下次再给你买。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都买了什么好东西?我睡饱后早上起来拍了一单洗发水~

☆、第53章 (17)

见过南珍后,则冬就去找王建发。

只不过短短几个小时,他就变得一无所有。

王建发想都没想过自己会魔障了似的输光了所有的钱,还抵押了房产,连孤儿院的地契最后也被他压在了赌桌上。

等他醒来时一切已经太晚了,那颗小小的骰子滚啊滚,滚掉了他的一切。

他浑身颤抖着想离开,见到门口两个壮汉,连声保证自己立马回家筹钱。

意外的,壮汉轻轻松松就让开了路,没有他想象的那些鞭绳拷打。

该去哪里弄钱呢?王建发想。

想得太入迷了,就连则冬光明正大的跟了他一路,他都没发现,经过的人与他打招呼,他强撑着笑出来,深怕被人发现什么。

则冬看着这样如落魄老鼠般的王建发,突然把黑色旅行袋往前一抛,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脚尖。

王建发吓了一跳,回头张望,看见则冬。

他记得他,阿宝喊他大哥哥。

他有些怕他,因为上次他揍了他一顿,把阿宝抢走了。

王建发四处张望,见路上人多,放下心来。

他知道他为什么而来,得意起来:“你来找我也没用。”

则冬指了指袋子,王建发用脚踢了踢,不明白他的意思。

倏地,他蹲下,飞快地拉开拉链。

街上人来人往,却没人留意这一隅。

袋子里冒出粉红的颜色,一摞一摞的整齐码放,王建发立马把袋口掩住,看了一眼则冬。

则冬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

王建发个子小,拖着那么沉的袋子避到了巷子里,重新蹲下,一摞摞翻出来数过。

一摞一万,整整一袋。

那是则冬这几年比赛赢得的奖金,是他所有的钱。

他看着王建发像是走火入魔般狂笑起来,将钱一会儿藏在口袋里一会儿又放回袋子里,最后护着袋子转身,警惕的看着则冬。

则冬说:“都给你,我只要阿宝和南珍。”

***

王建发为人狡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用脚往则冬那边踢了踢袋子,说:“你拿回去,南珍的事跟我没关系,我是守法公民,她自己犯了错,不应该来找我。”

则冬的手背在身后握成了拳头。

王建发笑着说:“怎么?还想打我吗?来啊来打啊,你敢动我我马上就上警***察局报案!不只是南珍那个贱***人,我要连你也抓起来!”

则冬忍着这些污秽不堪的言辞,一步步朝他走过去,王建发抖着声音大喊:“新账老账一起跟你算!你上次敢揍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一个哑巴不会说话还敢跟我玩?”

则冬弯下腰,作势拎起袋子要走,留给王建发一句话:“你欠了那么多钱,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王建发的脸一下就白了:“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这次换做则冬不愿多留,执意要走。

到眼前的钱跑了可不行,王建发现在急需救命钱!

他跑到前面挡住则冬:“你跟踪我?”

则冬点点头。

王建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地方与则冬的关系,他去抢袋子:“给我!钱给我!”

则冬松开手,王建发连人带袋子一起摔在地上。

“我要阿宝和南珍。”

“等我还了钱就去安排!”事情迫在眉睫,王建发一口答应。

“不要骗我。”则冬说,如果有如果,他不会手软。

***

但则冬的预感是对的。

他找不到阿宝了!

孤儿院里新来了保安,白天不让任何人探望,晚上则冬跳墙进去找寻,却怎么也找不着阿宝。

他想再次跟踪王建发,却发现王建发根本不在汀城,不知跑去了哪里。

天地茫茫,要去哪里找?

同一天,南珍被放了出来。

则冬赶去接她,收到姜维的一条短信,很简单,却令人沉重。

则冬原本认为这个世界是那么美好,可现在,他却觉得,无论是哪里,原来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肮脏。

姜维说:“则冬,好好照顾南珍,作为交换条件,我必须娶父亲好友的女儿为妻,再也不见南珍。愿你们都好。再见。”

南珍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了,出来后牵着则冬的手一个劲地说:“看吧,我就说我不是坏人,现在把我放出来了吧!”

则冬沉沉看着她的笑颜,重重点了点头。

“我们回去吧。”南珍说。

两人打车回到咖啡店,阿彬哭着跑出来抱住南珍,南珍想抬手拍拍阿彬的脑袋,却想起自己的手,从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被则冬紧紧攥着。

她看着他,则冬将阿彬挥开,拉着南珍进了仓库。

他把她压在门上,狠狠的吮住了她的嘴。

没有以前他最喜欢的轻咬舔舐,直接探舌进***入她的口腔,用舌尖掠过那颗空了的牙洞,用力碾进去,很深的一个洞,已经没有了血腥味。

南珍疼得咽呜出声,则冬放缓了力道,一下下安抚似的专挑那个地方触碰,南珍踮起脚尖攀住他的脖颈,把自己贴上他的胸口,任他无声地倾诉思念。

***

暴风疾雨般的亲昵结束后,南珍靠在则冬的胸口,轻声询问:“阿宝在哪里?”

则冬松开了怀抱。

他不知该怎么说。

他把阿宝弄丢了。

南珍过去拉他的手,晃了晃,则冬轻轻的挣脱开。

阿彬在门外喊:“南珍姐你手机响!”

南珍那天被带走时手机放在吧台上,她离开的这几天,阿彬每天都把电充得满满的,前几天根本都没动静的手机,此刻欢乐的叫着。

是个陌生号码,阿彬把电话递过去,正经脸写着: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在里面干了什么。

电话接起来,南珍的脸色就变了,喊到:“阿宝?阿宝是你吗?你在哪里?”

则冬拿过手机摁了扩音。

真的是许久不见的阿宝,他说:“南珍姨你别怕,你也别哭,大哥哥会心疼的。我阿婆的眼睛不好,我可心疼了。”

“阿宝你在哪里啊?阿宝你说啊,南珍姨现在就去找你!”南珍已经急哭了,捏着手机一个劲地催促,可阿宝好像没听见,自顾自地继续说。

声音时近时远,他们最后只听见模糊一句:“……南珍姨,我很快就会去见她了。”

童言童语,却像遗言,南珍哭的不知所措,忽然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阿宝你在给谁打电话?”

是王建发!

电话嘟地一声被挂断了,南珍急疯了,回头去看则冬,则冬一把拉起南珍往外跑,孤儿院,他们一定在孤儿院!

***

他们到时,里面已经一片混乱,警察封了孤儿院,不许闲杂人围观。

救护车停在后门,运走两具尸体,一大一小。

南珍和则冬站在巷子口,看见风把白布吹开,阿宝小小的脸蛋安详的睡着了。

南珍一下栽在地上,怎么也不敢相信。

……

冬天的第一场雨下在这一天。

救护车的车轮子碾在泥泞的路上,溅起肮脏的水花,泼了南珍一身都是。

南珍的眼睛瞪得滚圆,回头问则冬:“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去?我们阿宝还在里面呢。”

一颗雨珠滚进她的眼里,太疼了,把她的眼睛刺得通红一片。

则冬蹲下来,将她抱进怀里,听她一遍遍的问:“我们阿宝在哪里啊?”

他将她带回店里,阿彬一句也不敢问,小声劝着南珍:“南珍姐你快点好起来啊,你好久没烤蛋糕了,好多人等着呢!”

南珍好像听不见,只顾看着手里的手机。

她在等电话,她觉得阿宝还会打电话回来的,会跟她说:“南珍姨我吓你的,你别生我气啊!”

这场雨一连下了好多天,海水满上堤坝,大人都不许小孩靠近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