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顿住,侧脸,眼角一颗泪痣。

他的目光停留在衣角,连香玉痴傻地攥住他的衣角,哆嗦的说不出话来。

他一贯内敛,这次却显露一丝责备的情绪,眼神中的厌恶令在门外等候的几人屏息。

可他又看了看怀中的南珍,目光再次变得淡泊。

门外的几人看得清清楚楚,是彻底的震惊了。

他们从六岁起就跟着他,他们本也是家中千万宝贝的儿子,却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他们是巫家的旁系子弟,靠着父辈的谨慎部署,才能与他朝夕相处。

他们从六岁起就知道,巫玉堂,是他们的神,主宰他们的一切。

从六岁到现在,他们从没见过他这样的时候……这样将爱憎如此分明的时候。

他现在很不高兴,他们知道。

一人上前来扯掉了连香玉的手,躬身退下。

***

离开的路上,南珍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却也只是呢喃:“你放开我,你会死的,你不怕死吗?”

这样吵了一路,终于吵醒了抱着她的男人。

他将她放下,压在街角的墙上,深深吻住。

“唔……”南珍吓坏了,用脚软绵绵的踢他。

他架起她的双腿缠绕腰间,那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切,肆无忌惮的弥散开来。

南珍的眼尾掉下一颗泪,打在他的袖口。

像是要惩罚她一直说话,一直将两人分得格外清楚,一直提到死不死的一般,他缠住她的舌头,一下一下揪得她舌根发疼才松开。

这场疾风暴雨的亲吻结束后,南珍不敢、也没力气说话,软软靠在他身上。

他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

不远处的声音很陌生,有什么东西呼啸着卷起大风,地上的尘土飞扬在空中,好冷,这是南珍唯一的想法。

有人在直升机上伸手要帮忙,却在即将触碰南珍衣角时被他避开,那人这才发现他身后的几人同时做出莫要妄动的眼神。

那人便急急收回手,从飞机上跳下来,留出空位。

螺旋桨快速旋转,带着一行人飞上天空,后面巷子里,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满头散发的女人,几番张开嘴却全都是气声,等飞机变得渺小到像天空中的一粒沙土,一声哀嚎响彻天际:“快来人啊,有,有鬼啊!鬼来抓人啦!”

巷子里有人家亮了灯却很快被熄灭,隐约传出话来:“别管那个疯婆子,脑子坏掉了大半夜的吵死人!”

***

深山之中,徒步无法到达的地方,直升机降落。钢铁脚架触碰千年前的岩石,发出一声闷响。

螺旋桨慢慢停下来,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安静。

不远处的塔楼上亮着一盏幽黄的灯,隐隐照亮了这方寸之地,男人走在前面,怀中的大衣下是个娇小的女人,随从们快步跟在后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

他抱着她穿过塔楼、谷仓、土丘、从小礼堂拐进去,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他的面前立着一栋独立的城堡,不知是多少年以前的建筑,城墙上爬满了藤萝,路过的人纷纷鞠躬垂目。

他低头看了看南珍,她昏迷不醒,发丝勾勾缠缠,与他的衣扣结在一起。

他带她穿过蔓草丛生的园子,身影慢慢消失。

他带她入住他的房间,房间里的光线被墙外的藤蔓遮住,偶尔透出星点,可房里却有一张洁白巨大的床,古朴的纹饰隐在不经意处,要去细看才能发现奥妙。

也不知是多少年的老东西了,散发柔润的光,好像可以照亮整个屋子。

南珍睡在上面,整个人的外圈都被这层光笼罩,她的脸色竟然看起来好了一些,有了些以前的影子。

他脱下外套,只着白色衬衣,卷起袖口的动作与从前一模一样。

有人轻叩房门,进来时的身量竟与屋内的男人有八成相似,他穿黑色衣裤,面庞白净,侧脸也很锋利,目光也是幽淡。

他递过一个纸包,轻声道:“你看看。”

男人打开药包,放在鼻下细细闻过,略微思付,眼睛一直盯着昏迷中的南珍。

他点点头,让来人把药拿下去煎。

***

很快,一碗褐色药汁送了上来。

南珍已经咽不下任何东西,药汁多半洒在了白色床单上。

男人将她抱到腿上,口对口的喂她喝下了剩下的药汁。

药汁极苦,他的舌尖却微甜,一点一点的渡进她的嘴里,压着她的喉咙吞咽。

生怕她被呛着了,每喝下一口,松开她的嘴,拍着她的后背顺气。

半碗药,一个漫长的过程,最后的最后,他留恋她的唇,吮红了才肯放开,用手指摩挲上面的唇纹。

药有奇效,南珍喝过药后醒了片刻。

她的眼前雾蒙蒙的,影影灼灼,最后出现一张脸。

那是四年前抛下她一走了之的则冬的脸。

她没力气说话,只能眨眨眼,希望晃掉看见的一切。

有一只手,带着熟悉的温度,缓缓触碰她的额角,然后顺着发际线摩挲她的耳垂,无声无言,温柔极了。

南珍的眼皮渐渐变沉,慢慢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周遭的一切都是黑色的,醒不过来也看不见其他。

每天,男人亲自为她到药房抓药,每一味药,经过多番斟酌,细细思量,再三调配,最终才能入药。

他摸过她的脉,疲劳过度导致毒气入体,高低烧交替袭来,导致身体免疫机能被重击,本就虚弱的身子怎么能承受得了?

他本是抬一抬手就能救治顽疾的人,这次却谨慎得让身边的人以为天是不是要塌下来。

他常常半夜突然想到曾经看过的药方子,连衣服都来不及披,只身穿过城堡的小路,不知去往哪里,他日日来来去去,常在快要天明时带着一身雾气回到南珍身边。

他在壁炉旁烤暖了身子才会靠近,给南珍掖一掖被角,手伸到被子里找到她的脚摸一摸,确认她是真的暖和。

南珍的个子不高,脚也很小,她喜欢穿艳色细跟的鞋子,开车时又喜欢光着脚。

这双脚,他看过很多次,终于,还是敌不过自己的心,将她带来了。

***

几日后,南珍终于转醒,不断的高温让她更加的虚弱,张嘴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她急的想哭,原来人死的过程是这样漫长,早知道就该给自己一刀了事。

她已经没力气咳嗽了,破败的身子如棉絮般坐不起来,她的胸肺如破旧风箱,呼啦呼啦地破了个洞,一口痰积在那里,上不来也下不去,堵到了气管。

房门突然开了,有人走进来,扶起她趴在他的腿上,手指探入她的喉咙。

她难受得眼里洇出了泪,他的指腹压在她的舌根,一下下拍击她的后背。

“咳!”

顺着他的手指,有什么流了出来。

浓浊的痰液,带着鹌鹑蛋大小的血块。

他的手被她弄得很脏。

但她终于能呼吸了。

有人递过温热的洗手水,可他只是拿起床边的毛巾随意擦了擦,他不嫌脏。

可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令房间里的其他人再次震惊屏息。

只是这样一番,南珍就累的睁不开眼。睡梦中,有人与她说:“快点好起来吧,从没见过你这样,你太让我担心了。”

那是她从未听过的声音。

她伸手捉住说话人的手腕,被他反手攥进手心里。

她感到有人亲吻她的脸,俯身埋在她的肩窝轻轻呼吸。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她就能感觉到有人喂她吃药,以那种特别的方式,喂了药又喂汤水,甜的,咸的,苦的,各种味道,都靠这人渡到她的嘴里。

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嘛,很难说清我大则则的属性,但是真的很想让人变身成兽独占他有木有!!

_(:зゝ∠)_

今天双更的,但是明天要陪爸爸去医院办住院,所以应该是晚上更新一章,你们白天别来刷,省流量。

☆、第60章 (4)...

南珍彻底清醒的那天,太阳很好,即使是那样黑压压的房间,也能从密密的枝叶缝中透出几个暖阳的圆点。

她仰头打量高高的房顶,横木上雕刻着不知名的图腾。房间里没有人,她试了试,居然可以坐起来。

她走下床来,看见床侧地上摆着一双柔软的毛拖鞋,白色长长的绒毛好似两只兔子卧在哪儿。

她找不着自己的鞋子了,只能穿上。

再低头看,她身上的衣服也不是自己的了。

昏迷前在巷子口的那个吻,深切到令人忘都忘不掉。

南珍拖着发软的身体走出去,外面的人全都停了下来。他们穿着一样制式的黑色衣服,好像与背景隐在了一起。

他们在看她,南珍也在看他们,眼里都是好奇。

南珍长大了嘴巴,眼前的这个地方太大了,大到超过了她的想象。

“你,你们好。”她张口说话,声音还是沙哑,竟把自己吓了一跳。

外面的人大概也被吓到了,纷纷垂眼,再没有人敢抬头看。

大概是睡得太久了,南珍走起路来怪怪的,她一个陌生人突然这样出现在别人的地界,却没人敢阻拦她。

她跨出门,一霎,阳光争先恐后的扑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后是黑,面前是光。

屋外有一排的紫色花树,正是开花的时候,一阵风吹来,树底下落下一片紫,有半片花瓣轻飘飘的落到她的掌心。

南珍看着摊开的手掌,花瓣没有重量,摇曳着又快要飞起来。

忽然有人合住了她的手。

将那半片花瓣拢在两人手心里。

与此同时,南珍肩上一沉,一件男士外套为她挡去了寒风。

她转眼看去,男人低着头,用手指摩挲花瓣上的脉络。

他还是这样,喜欢用手触摸一切。

“是不是你抓走了爸爸?”

话说出来,喉间竟有一点苦。

男人没有否认。

“他已经死了。”他说。

他说话了,是她梦里的声音。

南珍瞪大了眼,不敢相信。

太过震惊后,她缓下来,撑着那么难受的身体,嗤笑一声:“原来这也是在骗我。”

一阵风刮来,男人适时松开手,让紫色花瓣飞往天际。

在那片花海中,他唤她:“南珍。”

这竟是他头一回唤出她的名字。

“啪!”

南珍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打在他脸上。

她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

***

仆人们大气不敢喘,若要细看,就能发现他们全都在发抖。

其实一点都不疼。

男人的脸上还是那样的白皙干净,南珍觉得可笑,她用光了所有力气,却一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可到底疼不疼,只有这个男人,他心里清楚。

则冬点点头,不去辩解,算是承认了南珍的这句话。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

见他这样,南珍连最后一点的希望都沉入谷底。

她又咳嗽起来,捂着胸口不愿相信他说的话。

他终于看向她,说:“风大,别站太久。”

他如此平静的告诉她,人死了。

他如此平静的告诉她,风大,别站太久。

他站着不动,目光沉沉看着南珍。是南珍经受不住先落荒而逃。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天黑。

仆人送上饭菜,规矩地站在门口,房间里顿时飘香,可南珍没有一点胃口。

仆人就这样站到饭菜凉透才肯离去。

很快,他便上来,手里端着药碗,远远的就闻见苦味。

“则冬,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问。

“我不是则冬。”他轻轻启口,看见她在哭。

南珍哑然,是啊,你不是则冬,你不是我的则冬。

那么,你是谁?

药汁渐渐也凉透,沉默被男人打破,他说:“巫玉堂,记住,我叫巫玉堂。”

我不再是汀城海边的服务生,不再是你的则冬。

***

南珍闭上眼,将头埋在膝头,好痛,活着不如死了。

之后的日子,她拒绝吃饭,也绝不喝药,整日躺在这张床上,泪流满面。

她祭奠的,是她的从前。

他每日都来,身后跟着仆人,手里端着饭菜和药汁。

他也不劝她,她不吃,他就坐在一旁,直到她昏沉睡着才离开。

有时,他们对坐,相看,他抚摸她的头发,问她:“你饿不饿?”

南珍直直瞧着他,她多日未有进食,却没有饿感,她甚至有精神记住他在她面前说的每一个字。

她以前从没在意过他是不是能够说话,他们在一起后,他曾问过她:“我不能说话,别人笑你怎么办?”

那时,他是她善良直白温柔且无所不能的则冬。

那是他们在五台山上的一个夜晚,佛门净地,什么都不能做,长夜漫漫,他们就这样聊起来。

她那时是怎么说的?

她说:“你是天使啊,当然不能说话。”

她说:“别人不知道你的秘密,所以才会傻傻去笑,我多聪明啊,你的秘密被我发现啦!以后要好好对我,不然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其他人。”

南珍的回忆都应在了眼里,巫玉堂看懂了。

他同时也想起那时,她搂着个小小的孩子,柔声细语。

“南珍姨,为什么大哥哥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的人都是天使,他们用声音换回了翅膀。”

“天使?”

“如果不是真正的天使,又怎么会愿意用声音换翅膀呢?”

“哥哥的翅膀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阿宝啊,翅膀不一定能用眼睛看到,你可以用心去看。”

“翅膀是什么样子的?”

“可以有很多种样子,善良,勇敢,不自私,纯净,你觉得他的翅膀是什么样子的?”

“南珍姨,我觉得大哥哥的翅膀是白色的,虽然我的眼睛看不见,但我觉得我已经看见了。”

“阿宝真聪明。”

“原来大哥哥是天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