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其中敢真的出声支持巫玉堂的人,都在婚礼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很快,不赞同的声音不见了,再没人敢质疑巫拜黑的决定,再没人敢质疑宋权。

***

主楼里,往年烧到春天就变弱的火种今年却熊熊不断地在发光发热,巫拜黑细心照顾着火种,认为这是个吉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春天了,他还穿着厚重的棉袍,在如此刺眼的火光下脸色却呈现灰败。仆人送上一碗茶,他用手背碰了碰,觉得不够烫,让人拿下去重新沏一壶滚烫热茶。

可仆人却疑惑的端起那碗茶,手指一时被烫的通红。

很快,一碗刚刚滚沸的热茶端上来,巫拜黑端起来,觉得温度满意了,轻轻抿了一口。

宋权一直恭敬地站着,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他做的一切巫拜黑都看在眼里,不得不说,很是欣赏。

做大事就要不拘小节,巫玉堂这些年却一直都是妇人之仁。巫拜黑不禁回想到四年前,那时巫玉堂终于回来,研制了可以暂时保命的血红药丸,并且恢复了听力,而眼前的这个宋权正好经历了药剂实验的最后阶段,实验没有成功,照说他是一个没了用处的东西,可巫玉堂却留了他一条命。

看看,妇人之仁,所以今日心狠的走出了牢笼,心善的那个躺在了床上。

巫拜黑问宋权:“你打算将他如何处置?”

巫玉堂终究是巫家的正统血脉,宋权不能一时间就斩草除根。他暗恨南珍,如果当日就痛快干净地处置了巫玉堂,今日他宋权也不会不得不留下巫玉堂的一条贱命。

宋权对巫拜黑说:“巫玉堂倒是有些真才干,巫家和我往后都离不开他。”

巫拜黑又笑了,赞许的点点头。

——这才是能成大事的人,心狠手辣,榨干对手的每一滴能力为自己所用。

巫拜黑说:“你看着办吧。”

他转身,将宋权的新名字记在了那天头地角有暗纹的族谱之上。

宋权更名为巫玉泽,在巫家,只有玉佩显灵的人才配有“泽”字。

玉堂,玉泽。

咚咚咚,主楼再次撞响了长钟。

巫玉堂虚弱地靠在床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南珍端了一碗粥进来,手指被碗壁烫红,她面露愁容,却在进来的那一刻全都收敛起来。

但这一切,又怎会逃过巫玉堂的眼睛?

巫玉堂端详着南珍粉饰太平的面容,即使是现在这种马上就要断粮的情况,他仍旧觉得,有她在身边,一切就是有希望的。

南珍舀起一勺粥吹凉,要喂给巫玉堂吃,巫玉堂往她那里推了推。

南珍一下子就难过起来,吸了吸都冻出鼻水的红鼻子,辩解着:“我不会再下毒害你了,真的,不信的话我就先吃一口。”

说完了,她看着他,他也幽幽地看着她。

南珍咽下那勺米粥,米汁的醇香一下子就从喉咙滚进了胃里,一时闹得她更饿,她生怕被他听见肚子叫,只好大声说话:“你看,真的没毒,你快吃吧!”

这是最后一勺大米熬出来的食物了。南珍红着眼看着,不知道下一顿该给病人准备些什么。

巫玉堂拿走了碗,自己吃了一口,然后舀起一勺喂到南珍嘴边。南珍不吃他也就不吃,逼得南珍与他一起一勺一勺吃完了那碗粥。

洗碗时,任凭冰冷的山泉水冻僵了手指,南珍站在水池旁却因为伤心而顾不得手指的疼痛。

该死,真该死啊,她后悔的想要拿把刀把自己了解了算了。

为什么会怀疑这样的他呢?为什么不能用心去听一听呢?南珍觉得天玄说的太对了,她真是蠢到了家。

***

第二天,一群人涌进了被人遗忘的那栋小楼,巫玉堂静静的坐在床上,南珍张开双手,不让任何人靠近。

宋权来了,让人带走了巫玉堂。

南珍的一切反抗都是枉然,并把宋权逗笑了。宋权说:“南珍,这一切还要多谢你。”

南珍想挥他一巴掌,却被人桎梏着双手。

她只能看见巫玉堂的背影,他那样的瘦,一贯能将白衬衣撑得好看的肩膀瘦的只剩硬铮铮的骨架。

“放心吧,我不会杀他的。”宋权挥挥手,那些人松开了对南珍的桎梏。

“你想干什么?”南珍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这样对宋权咬牙切齿的一天。

“你大概还不知道。”宋权笑了笑,南珍突然想起,在他们婚礼前的那段时间,宋权已经不怎么爱笑了,总是垮着脸,沉默至极。

他是从那个时候变了,只是南珍知道的太晚了。

“巫玉堂死不了,因为他是巫家最好的制药师。”宋权牵起南珍的手,“走,我带你去看看。”

☆、第77章 (4)....

南珍被带往一处地方,她已经不会再奇怪这座城堡中会再出现什么惊人的事情。

与外面的大雪一般,巫玉堂站在入眼全都是白色的实验室内,几乎透明的手指捏着细细的试管,倒入明黄的液体。

南珍看到的先是他的背影,白色长袍,耳根后露出的皮肤虚弱而苍白,他与这个密闭的实验室融为了一体。

然后他缓缓转身,将试管架在火上,南珍这时才看见他的侧脸。

那是安静的,没有一丝情绪的巫玉堂。

又有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进去与他说了什么,巫玉堂站起来时,扭过脸静静看了南珍一瞬。

那目光中,隐着沉沉的绝望与……厌恶。

南珍几步扑上去,却被透明的玻璃挡在了外面,宋权好言好语地说:别急,我带你去看。

他带着南珍走过用眼睛根本辩认不出的玻璃迷宫,站在了另外一个实验室外面。

南珍的手贴在玻璃上,指尖正好抚着实验室内男人的脸。

他以前就一副自己什么都懂的模样,总爱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关于星星和细菌的知识,在外面那个世界,他不会的,反而是一些人情世故。所以他又总是好学,每天霸占着店里的电脑,在网上搜索着什么。

那时他如一张白纸,单薄纯白地令南珍忍不住要心疼。

他为什么要从这里逃走呢?南珍一直以来疑惑的问题,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终于有了答案。

一个盲人坐着轮椅被推进了实验室,被扶上了治疗床,被打了麻药麻木地张着眼睛,任凭一根针在他的眼球上搅动。这个手术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南珍不知道宋权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站累了就蹲下,蹲的腿麻了就坐在地上,地上很冰,跟她的心一样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完成,巫玉堂站在手术床边,看着那人盲人自己下地走了两步,根本没有碰到周围的精密仪器。

他重新看见了!

南珍忽然意识到这件事,猛地站起来。

这太不可思议了!

***

可操刀手术的人却心如止水,脸上没有表情,被重见光明的患者紧紧握住手道谢时,只是一点一点的,抽走了自己的手。

患者欢天喜地的被带了下去,巫玉堂找寻到了外面的南珍。他们隔着一面玻璃相望,巫玉堂像是个被人欺负了的孩子。

南珍努力翘了翘嘴角,想对他笑,想表扬他做得好,可……

在那之后,南珍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曾经失明的患者。

她的心害怕的颤抖起来。

宋权就是在这时又出现的,他说:“南珍,相信你所看到的一切,他就是这样一个冷血残酷的怪物,你难道不害怕吗?有一天他也会这样面无表情的把你用来实验!为了保密,在实验后把你像垃圾一样扔掉!”

这番话,站在实验室里面的巫玉堂听得清清楚楚,他不做回应,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宋权说的其实也没错,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是有多么可怕,这里的一切操纵了他的心。直到有一天,他觉得腻烦了,巫拜黑的耳提面命,永远红色的池子,做不完的实验,被实验者恐惧的眼神……

所以他拼了命地逃走了,逃去了与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

新的世界里有阳光,有欢笑,有可爱的孩子和相爱的情侣,他靠着小时候自学成才的钓鱼手艺,赚奖金维持生计。

日子过得慵懒又惬意,见过了很多不同的人,学到了很多以前自己完全没有在意的人情世故,那时他才知,城堡里的一切都是不正常的。

后来,他的踪迹被发现,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隐姓埋名地在南珍的小小咖啡店里做了一个服务生。

如果说之前几年的流浪是随心所谓,那么与南珍相遇之后,他就像浮萍,找到了需要安定的原因。

南珍,那个个头小小脾气却很大的女孩,给了他光亮与香甜,给了他梦想与未来。

他的梦想与未来都关联着她,他想洗刷一身的罪孽,陪着她永永远远。

***

南珍被带离了实验室,也再也回不到那栋小楼,宋权将她送往一处新的地方,那个地方就像曾经的那栋小楼,人来人往,仆人恭敬谨慎。

南珍的面前是一架红衣,上面绣着精美的花纹,这如登台戏子的衣服,让南珍慌了心神。

宋权说:“试试看,不合适的话也好有时间改。”

南珍说:“我不穿。”

宋权蹲在她跟前,如小时候那样的哄着她:“小南,我走到今天都是被逼的,当年我被抓来,巫家一手策划了我的假死,在这里一呆就是这么多年,这些年我过的生不如死,如果放过这次机会,我们俩都会死的。小南,你跟着我,我会让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以前说过的,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南珍轻轻地:“我不想过这样的好日子。”

她那时想要的,只是能好好守住自己的咖啡店,每天在后厨烤蛋糕,见到食客们满意的笑脸,用自己的双手赚钱,孝敬父母,与丈夫和和美美。

她想要的那一切,不是眼前这样的。

“你要娶的人是娇娇,你怎么还能娶我?”南珍觉得不可思议。

宋权却道:“这有什么不能?”

他的目光一黯,想到了几天前与巫拜黑提出这件事时,巫拜黑也是这样的不可思议。

但那又怎样?如今这里还不是他说的算?

什么祖宗规矩!什么巫家祖训!满口仁义道德的人还不是抛弃了巫玉堂选择了他宋权!

想到这里,宋权阴蛰一笑,那个老家伙被他软禁在了主楼里,再也不能随意指使他了。

“小南,不用担心,你只要好好打扮,做我最美的新娘。”

宋权心狠,比巫拜黑能想象的还要厉害。

“你真的喜欢我吗?”南珍问。

她与宋权从未说过爱与喜欢,他们当年的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青梅竹马。她从未问过,那时想的是,不论喜欢否,爱否,只要能一生相伴,就够了。

后来她遇见了另外一个人,才知道,要深爱,要心仪,这辈子才有滋有味。

***

宋权的眼皮跳了跳,“我当然喜欢你,小南,我能有今天,多亏了你。”

南珍悔不当初,她怎么会下药害了自己最喜欢的人呢?怎么会?

宋权将南珍脸上的神情看的清清楚楚,内心的扭曲让他的表情无比狰狞。

——我怎么会喜欢你?你不过是个背叛了我爱上了别的男人的破鞋而已,但我就是要娶你,我要让巫玉堂嫉妒我嫉妒得发狂才好!这四年我作为一个弃子受到的耻辱与折磨,我要让他也体会一遍!

巫玉堂很快知道了宋权将同时迎娶南珍和娇娇的事情。一向那样淡薄的人,头一次在众人面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砸掉了实验室所有的东西,带着药剂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虎口,

实验室突然来了一个人,静静看着玻璃那边满手是血却无知无觉的巫玉堂。

他慢慢走近,巫玉堂垂着手看向来人。

天玄捧起他的手,找到伤口的上半段用力摁住止血。巫玉堂抬了抬手,并不在乎。

天玄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如此任性。

他们相伴了很多年,天玄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被选为他的伴童时父母有多么的开心。他们千叮咛万嘱咐:“天玄你要听话,无论是怎样的命令,你都要去执行,那人是你的主子。”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巫玉堂根本没有命令过他什么,也从没有摆过主子的架子,他总是淡淡的,在这座城堡里,他没有特别开心的时候,也没有不开心的时候。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天玄不知不觉中,就照着巫玉堂的样子长大了。

他唯一震撼的,是四年前巫玉堂回来后,变得不一样了。

说不上是如何不一样,但天玄就是感觉得到,巫玉堂的身上多了一些他不懂,也不曾体会过的东西。

那种东西有着神秘的光,天玄触不到,却好奇。

“别这样。”天玄张口,淡淡道:“事情无法阻止。”

下一刻,就感觉到巫玉堂的手在颤抖。

天玄愣了一下,很快便掩饰住,当做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为他包扎伤口。

终于,到了巫拜黑早就定好的,为宋权和娇娇举行婚礼的吉日。

城门大开,马车奔走,楚家人送来了为了这一天,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挑选,最终即将成为巫氏主母的娇娇。

娇娇坐在轿子里,由八人抬进来,轿子晃动得很轻,她蓄了长长的指甲,用花汁染成淡红色泽。

☆、第78章 (5)....

快到吉时,但南珍还没换喜服,她一身素白坐在一旁,见宋权推门进来。

“怎么还没准备?”宋权微微眯了眼。

“宋权,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说完这句话,南珍突然记起,她也曾这样问过巫玉堂。

“呵,”宋权笑了一下,“你还在想着巫玉堂吗?小南,如果今天你让我失了面子,我一生气,很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南珍颤了颤,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我没有变,我一直是这样的人,小南。”宋权捻起大红喜服的袖子,“为什么我要永远低人一等?你还记得那个要把你从我身边抢走的人吗?为什么最后受到处分的只有我?我明明就要升职了却被压在低层永无天日!小南,我永远不要再那么窝囊!我是个男人,我需要权势!”

“可我不爱你。”南珍被这一番理所应当的说辞震得心肝俱颤,这样扭曲的心理,怎么会是她记忆中的宋权?

“你本来就是我的人,我欠你一个婚礼。”宋权不顾她的拒绝,将衣服从架子上取下来,比在南珍身上,说:“很衬你呢,快换上。”

***

巫玉堂作为巫家人,也出现在了婚礼上,可他的行动受到了控制,天玄在实验室里为他包扎完伤口后,在他身上施了几针。

他能理解,这种时候,天玄别无他法。但那几针其实根本对他没有什么影响,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这样,就能见一见南珍了。

他站在主楼里,这里已经被布置成了礼堂,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跨过那道门槛进来,脸上显得很欢喜,他再看看这个礼堂,城堡里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大红了?

忽然,有人往巫玉堂手里塞了一张字条。

他看完烧掉,去往后院。

后院里的新房是专门为楚娇娇准备的,在行礼前,她就在这里休息。她忐忑地等待着,终于等来了他。

巫玉堂站在屏风外侧,如同他们曾在她的闺房里一样,隔着屏风说话。

他守着礼制,她却想看一看他的脸。

她今天画了很美的妆,原本,这一切都应该是为他准备的。

娇娇鼓起勇气越过屏风,站在了巫玉堂面前。

巫玉堂立刻撇开眼。

“你带我走吧!”娇娇两手拉着裙摆,将脸逼近他眼前。

撇开眼的巫玉堂淡淡的摇了摇头。

娇娇急的快要哭了:“我不要嫁给那个人,他不是我丈夫!我不承认,死都不会承认!”

“娇娇。”巫玉堂轻轻启口,顿时浇熄了娇娇的急躁。

“玉堂哥哥。”娇娇唤他,希望他能看看自己。

“南珍下药那天,你动了手脚,我知道。”

娇娇头顶的那片天好像要塌了,她的眼角挂着泪珠,抖着声音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

巫玉堂终于抬起眼,看着这样哭泣的娇娇,说:“每件事都有因果必然,既然挽回不了,就坦然接受吧。”

“接受?”娇娇反问道:“你接受吗?你能看着南珍姐嫁给那个来路不明的冒牌货吗?”

没等巫玉堂言说,娇娇就激动的说:“就算你做得到,我不行,我那时只是想让南珍姐离开这里,我以为没有了她,就不会有人分走你的爱,所以我告诉她去往铁牢的路,让人放走她,在她下药时多加了一点,我以为这样你就会对她死心!”

这一番话,让巫玉堂感受到了另外一番与他很不同的爱。

他的爱,深沉内敛,如不动的结冰湖面,娇娇的爱,如烈火,炙热肆意。

***

“就算她嫁人了,”巫玉堂说,“我也会守着她。”

娇娇难以置信。

巫玉堂却没在多耽搁,说完了该说的,他离开了娇娇的房间。

站在门外,听着门内的哭泣,他只是在想娇娇的话。

如果不能阻止,那么他也能够接受南珍嫁给别人,没有什么比她活着对巫玉堂而言还更重要。

这里有南珍,他不走,这里有家族责任,他不能推卸。

不管今日之事怎样,终有一天,他会带着她离开这里。

在众人注意不到的时候,巫玉堂又回到了礼堂,站在之前的位置上,

吉时到,巫拜黑被扶了出来,他今日的话格外的少,显然也是被施了针。他一双浑浊的眼找寻巫玉堂的存在,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隐蔽地交流片刻,很快又分开。

南珍穿着大红喜服先跨进了礼堂,众人看起来早已知道这样的安排,面上很从容,只有楚家来送嫁的人神情之间带着一丝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