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巫玉堂抬抬手,“把他带下去……”

“你敢!”

“慢着!”

前面一声是宋权,后面一声是一直没有说话的巫拜黑。

巫玉堂知道,事情出现了变数。他垂眼看向佝偻着背的巫拜黑,看见他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巫拜黑颤悠悠的上前几步,围着宋权的黑影纷纷让开一条道。巫拜黑压抑着狂喜,问宋权:“人在哪里?”

“放了我,我就让你见他。”宋权说。

“退下。”巫拜黑吐出这两个字。

暗卫纷纷去看巫玉堂的眼色,并未退让,巫拜黑扬起手里的神杖,地上立马跪了一圈的人。只有还是楚家人的娇暮站直了身子,她狠狠剐了这个老不死的一眼,便又很快垂下眼帘,忍气吞声。

巫玉堂也没有跪,他已经知道巫拜黑想做什么。

“你把他带来。”巫拜黑对宋权说。

***

很快,宋福七被带进了城堡,暗影跟着接人的人一起出去的,回来后飞鸽一封与巫玉堂,告诉他他们是在一个疯人院里接到的宋福七。

巫玉堂烧了那卷纸条,他怎么也想不到,宋权会把亲生父亲藏在那里。

巫玉堂、宋权、宋福七三人一齐被召到了主楼,巫拜黑坐在神坛上,从怀中拿出一枚白玉,白玉中洇着几缕红丝,红得似血。

“你过来……”巫拜黑急喘着,唤宋福七上前。

但宋福七还未靠近,巫拜黑手里的玉佩就已经做出了回应——红丝忽然活了起来,灵巧地在白玉中游走。

“呵呵……呵哈哈哈哈!”巫拜黑激动得站了起来,这个宋福七,拥有比巫玉堂和宋权更高级的血液!白玉中红丝的反应就证实了这一点!

会成功的,巫家不该绝!

巫玉堂复杂地看着那枚白玉,他一直记得,自己被接进来那天,巫拜黑将另外一枚挂在他的颈上,温声道:“这是巫家祖传的东西,是当年盘古开天时他脚下的冰雪幻化而成,祖宗命巧匠将那块玉石雕成这么两块相同的玉佩,现在我将其中一块给你,愿玉堂为巫家带来平安康泰。”

小时候只要他一害怕,一做噩梦,就会紧紧握住那块玉,遥想那天巫师对他的温声细语。

“你们都过来,我要宣布一件事。”巫拜黑收起白玉,重新坐下。

“你们谁先制出药来,谁就可以成为圣天公。”他说。

圣天公,巫家祖先被封予的荣誉,世代相传。到了今日,外人虽不知圣天公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巫家人都明白,圣天公等同于可以掌控整个巫家的权利。

巫玉堂对于巫拜黑的临时变卦毫不惊讶,他一直是个很偏执的人,现在更是病得有些神志不清。宋福七的存在让他又焕发了生机,他的身体已油尽灯枯,但他的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要活着看到药剂制成。

“咳咳咳……”一阵猛咳后,巫拜黑说:“你们都下去吧。”

空荡荡的神坛之上,他一人久坐,嘴角噙着笑意,他是对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巫家,他终于不用再害怕巫家会在他这一代毁灭了,这种感觉真好,实在太好了。

请再给我多一点的时间……巫拜黑看向神坛上的祖宗牌位,轻轻闭上眼。

***

巫拜黑的决定,巫玉堂的归来,在整个城堡挂起大风。

有巫玉堂在,宋权就动不了巫拜黑,有宋福七在,巫玉堂也动不了宋权。巫家玉子辈的两人,巫玉堂、巫玉泽,形成了双足鼎立的局面。

两人同时去花房内抽取毒汁,宋权当然不会这些,但不妨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天玄对着长满獠牙的丑陋大花下针,也不妨他沾沾自喜地给巫玉堂添堵。

宋权阴仄仄的笑着:“听说小南在你那里?你还真是重情,不过也好,我们这么些年的交情了,你这么喜欢,我玩腻了送给你也不是不行。”

巫玉堂没什么表情,目光掠过天玄。

宋权更是得意:“失望了?”

“没有。”巫玉堂说,“我玩腻的,也送给你了。”

两人针锋相对。

“巫玉堂,你一定会输给我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有太多的弱点。”宋权很笃定,他知道他的一切弱点。

巫玉堂却摇了摇头,“我已经没有弱点了。”

隔天,南珍就被移出了属于巫玉堂的小楼,而宋权也不再需要她了,她如丧家之犬,呆在最破旧的下人房里。可不用药,她却也慢慢好了起来,大概是因为有了活着的意愿。

再隔了几天,忽然有人过来,扶她出去散步,她什么也没问,跟着就去了,在池边,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推入了初春的水塘中。

宋权笑着看戏,可巫玉堂却动都没动,觉得无趣地走掉了。

宋权的脸色变了变,看着南珍这只落水狗奋力游到岸边,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居然不在乎你?”宋权盯着南珍的脸讽刺一笑,“你还贞烈的什么似的,现在是不是后悔那晚没顺着我了?”

南珍听不见宋权讲话,擦干了脸也走了。

这有什么?她根本不后悔,因为她见过满满一屋子的,他对她的爱。

哑巴男孩抱着一堆厚衣服想偷偷溜出去,却被巫玉堂拦下了。男孩比比划划的在说着什么,却看见他的主人摇了摇头。

男孩很难过,主人是真的不喜欢那个姐姐了呢。

巫玉堂回到阁楼,密室里的书架上空荡荡的,日记本全都洒在地上,他弯腰捡起来重新规制(可能是个处**女座╭(╯^╰)╮),却怎么也整理不好。

☆、第85章 (5).....

对于这样的情况,即使匪夷所思,但南珍也不会再意外了。在这座城堡里,一切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唯一令她担心的,是宋权将连香玉接回了城堡。

她以前是多么希望他们一家人能团圆,可现在……

小时候疼爱她的宋福七和宋权,都被利益迷住了双眼。他们都想得到这座城堡,可南珍却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

连香玉自南珍走后就神志不清,来到城堡后,发现自己的儿子没死,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宋权,居然病得更加严重。

她忽而哭忽而笑,谁都不认,只拉着宋权要南珍。

“南珍呢?南珍呢?”她一直这样问宋权。

宋福七不耐烦地扬起巴掌,宋权轻轻挡了下,对连香玉说:“南珍出去玩了。”

“要南珍。”连香玉像个小孩。

“好,我把她叫回来。”

连香玉乖乖松开了宋权的手,还交代他:“快点。”

宋权去到下人房将南珍找出来,他不断游说南珍投靠他:“你看,我们一家已经团聚了,南珍,不要固执,我们才是一家人。”

“是妈在找我吧?”南珍打断他的话。

宋权一哽,恩了声。

“她是不是不肯吃饭?”

“……恩。”

“宋权。”南珍站起来往外走,边走边说:“你死后很长一段时间,爸爸妈妈都疯了,爸爸的脾气变得很差,经常打妈妈,妈妈变得不认得人,只缠着我才敢出门,你看看,你究竟做了什么,你能不能恢复一点人性?”

“南珍。”宋权叫住她,“再告诉你一件事,我亲手策划了自己的和爸的假死。”

南珍的脚顿了顿,“我会照顾妈妈的。”

至于其他,我不会原谅。

我以前过的并不算好,整个汀城都是我的闲言闲语,我假装不在乎,把自己武装成一个小霸王,等我身边出现了则冬,我才恍然醒悟自己是有多么委屈。

那些委屈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这个混蛋。

***

连香玉见了南珍平静了许多,她又变得要缠着南珍才敢出房间门,要南珍亲手喂饭才肯吃,要南珍哄她睡觉才肯睡。

她好像忘记了自己曾经欠了一屁股的债,忘记了自己一度沉迷赌桌。

她会拉着南珍躺在床上,将南珍当成小孩,轻声与她说海女的故事,说汀城有一个老婆婆年轻的时候在海里救过一个长着鱼尾巴的人。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唬南珍:“我说的是真的!”

南珍一脸相信:“然后呢?”

然后老婆婆救活了鱼人,劝她留下来给自己当女儿,可那年大海突然涨潮,眼看就要淹没整个汀城,老婆婆只能将她还给了大海。后面这段故事不需要连香玉说,南珍都能倒背如流。

小时候,她就是这样躺在床上,听连香玉说了一遍又一遍这个故事,她不会别的,也不管小南珍有没有听烦,如果小南珍比她更快地抢答,她会拍拍小南珍的屁股,说下次不给她讲故事了。

可下一次,经过南珍的软磨硬泡,连香玉又会心软的继续这个永远不变的海女故事。

“妈,睡吧。”南珍抚了抚连香玉花白的头发。

“你别走。”连香玉拉着南珍的手。

另一边,宋权在房中摆了酒席,宴请娇暮。

娇暮现在的身份也是挺尴尬的,城中一下出现两个有能力继承大位的男人,那么她这个未婚妻应该是谁的呢?

对于宋权来说,见识过娇暮的野心后,他当然希望能继续让她跟随左右。

“来,我给你倒一杯。”宋权端着酒壶。

娇暮看着那杯盈满的酒,说:“你是怕我倒戈相向?”

宋权笑了笑,“确实有点担心。”

“你要清楚。”娇暮说,“我楚娇暮已经跟了你,就会帮你,难道我要带着宋权未婚妻的名头再嫁给巫玉堂吗?巫楚两家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我的事情,我丢不起那个人。”

娇暮说话一向直白,也就是这份坦率彻底安抚了宋权的不安。

宋权看她喝下一杯,赶忙再满上,两人把酒言欢,宋权借着酒意半正经地提议:“要不咱们今晚就生米煮成熟饭吧!”

娇暮并没有马上拒绝,她的脸颊泛红,看起来十分绝艳,她说:“急什么?不合规矩。”

一句话有三分娇嗔,让宋权酥了半边骨子,他连声道:“不急不急,我等得起。”

***

可他手里却不停地往娇暮杯里倒酒,娇暮知道自己不能推,只能暗暗祈祷自己能撑过今晚。

不知是什么酒,酒劲十足,楚家教导女儿也从来没有酗酒这门课程,娇暮难免喝多了,唇齿看起来可口极了。

酒劲上头的宋权一把将娇暮抱住,伏在她颈窝里喘气:“咱们提前行礼吧!我撑不住了!”

娇暮想推,却强忍住。

宋权双眼放光:“对,要提前,这样咱们就会早日诞下下一代!我的儿子身上流着我的血,这个圣天公我宋权就坐定了!”

他疯狂地慑着娇暮的双眼,想从她眼里寻到一丝的不愿意。

但娇暮却软绵绵的顺从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宋权大笑,拨下桌上的酒菜,将娇暮抱上去,一口咬在她的胸前。娇暮的双眼空荡荡的望着屋顶,心中充满了恨,她恨不得活吃了这个男人,但不是现在,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她的心痛到麻木,将双手攀上宋权的脖颈,宋权像是得到了鼓励,更加卖力。

朝阳顶替了满月,从山头爬起,这一夜,娇暮彻彻底底的死过一回。

他们合房了,一大早整个城堡都知道了这件事。娇暮离开时宋权还没醒,她抖着手穿好衣服,当迈着虚无的脚步走到花树下时,有一个人在那里等她。

娇暮浑身掩饰不住的颤了颤,撇过脸不去看。

天玄立在她眼前,心疼的唤她:“娇暮。”

娇暮加快了脚步越过他,甚至连看都不愿意被他看见,她的声音透着绝望,她说:“我不干净了,配不上你。”

她的身上还有一抹酒味,与天玄擦身而过。

天玄隔空抓了抓,最终垂下手臂。

一直走到拐角,娇暮才停下来,偷偷的扒着墙回望。

她遥遥看着天玄,命令自己不许哭!

以前,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坐上巫家主母的位置,现在,她的心愿变了,她要与宋权一起去死!

***

天玄在花树下整整站了三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在疼,他为自己号脉,他的身体没事,但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三天后,他终于懂了。

他终于懂了,巫玉堂曾劝过他的:“天玄,千万别爱上谁。”

就算亲手被南珍下毒,巫玉堂也还是会先保住她一样,不管如何,在天玄心里,娇暮也还是那个站在花树下看紫花绽开的,美的不真实的娇暮。是小时候偷偷嫉妒娇娇,又常常被欺负了只懂得哭的那个娇暮。

他们第一次相见,都还是孩子,他陪着玉堂去楚家送年礼,她站在娇娇的身后,低声劝她不要贪玩,待会儿嬷嬷要骂人。

后来有一年,他们在花园碰见,冬天的腊梅开得那样好,她古灵精怪地问他:“你只能跟在巫玉堂后面,你不生气吗?为什么你不能是巫玉堂?”

那时他们还小,他说:“我不生气,玉堂是玉堂,我是我。”

一阵风刮来,将腊梅枝头的白雪摇下,同时打在了两人的小脑袋上。

一阵风刮来,鼻尖满是紫花的清香,天玄恍然醒悟,果然这世间,爱情最不公平,也最公平。

巫天玄与巫玉堂不一样,身份地位有云泥之别,但她娇暮,爱的是天玄而不是玉堂。

天玄记忆中充满傲气的小姑娘已经长大,她很勇敢,她坚持了自己的坚持,不管这份坚持最后会变成什么,她都一人承受下来。

***

南珍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概是到了陌生的地方,连香玉愈加的粘她,现在就连去厕所都离不开南珍。

南珍不觉得辛苦,反而因为照顾连香玉,她的身边少了一些纷纷扰扰,她倒是过得平静了些。

她在好天气的午后带着连香玉去散步,不敢去那片属于巫玉堂的花树林,只圈着在周围走几圈,连香玉好奇的看着远处的塔楼与浓郁到墨黑的深山,问南珍:“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她问了一遍又一遍,南珍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眼看她又要闹起来,南珍捂着连香玉的双手放在嘴边呵气,说:“妈,这附近有小鹿呢,你乖一点,多吃点饭,我就带你去看小鹿,好不好?”

“小鹿?”

“对啊,那么高,长得不漂亮,跑得却很快。”南珍比划着,心想如果那只聪明的小鹿知道自己被这么评价,一定又会生气了吧?

她唇边还带着笑,扭过头时就看见了心心念念的男人。

巫玉堂站在远处,像是刚好路过,他的脸色不太好,惨白惨白的。连香玉也看见了他,吓得又叫起来。

南珍忙带着连香玉离开,将她搂进臂弯里哄劝着:“妈,没事的,我回去给你烤小饼干好不好?”

妈你别怕,那是则冬啊,他是我店里的则冬。

她们匆匆离开,巫玉堂不敢回头去看,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慢慢走远。

☆、第86章 (6).....

虽然是春日,但深山中似乎永远都是寒冬,唯一能辨认的,只有那已经消融的白雪,和悄悄冒头的鲜嫩枝桠。

一大早,宋权就从娇暮房中狂奔而出,四处寻找天玄。天玄正在花房中取药汁,莫名被宋权拉走,去到娇暮房中时,手里的针管还来不及放下。

房中,娇暮抚着胸口强忍着一阵又一阵的恶心,老嬷嬷捧着金盆,很有眼力的只要娇暮一皱眉头,她就将金盆挨过去。

娇暮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示弱,她缓缓推开金盆,坐直了顺气。

天玄的手一抖,针管掉在地上。

宋权过去牵起娇暮的手对他说:“快给她看看,是不是怀上了?”

宋权喜气洋洋,看娇暮的反应如此强烈,这事十有□□没错。

天玄踏前一步,踩碎了针管,里面的汁水淌出来,在空气中散出一阵白烟,然后渐渐消散在他的脚下。

娇暮抬眼看了看天玄,将手伸过去。

天玄轻轻扶住,手指搭在脉上。

宋权屏息等待。

“……恭喜。”许久后,天玄梗着声道喜。

娇暮垂下眼,心中如巨浪翻滚。

宋权顿时大笑出来,开心的在房中打转,不知怎么才好,过会儿后,来握住娇暮的手,说:“我不会委屈你的,你放心,咱们的孩子一定会平安降生!”

娇暮点点头,说:“我累了。”

宋权不放心,让天玄再给娇暮看看,娇暮劝说:“你去忙吧,有天玄留下照顾我就行了。”

娇暮肚子里怀了孩子,这个孩子来的意义非凡,宋权觉得这是天要帮他。他一时之间多了很多需要安排的事情。为孩子祈福,给楚家报喜,让更多的巫家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知道他宋权手里又多了一份筹码。

“好好好。”宋权搓着手,“你好好休息,我再来看你。”

娇暮强撑着送走宋权,回头立马张嘴吐了出来。

她早晨什么都没吃,只吐了胃汁,胃汁灼伤了整条喉管,让她难受的干呕起来。

一杯温糖水递过来,天玄将她扶起,慢慢喂她喝下。

房中已没有多余的人,娇暮撇开脸,嘴中是淡淡的甜味。

长久的沉默后,她说:“你帮我给他带句话。”

***

宋权出城去了,为了表示对娇暮的重视,他亲自将这一喜讯带去。

天玄趁着这个空档,找到了一直呆在实验室里的巫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