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玉华神色憔悴,瘦骨伶仃地出来了,重新接任了主公之位。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

只是这片梨花林却再也没能开出一株花苞。

没人知道其间发生了什么。

唯一知道内情的人也噤声,只字不提。

这片宝地因灵力损耗过大,所以处在自我修养阶段,虽然南纳人并没设下任何禁地令,但却很少有人来这儿。

如今这第二次甄选设在这儿是所谓何因?莫不是与劫难有关联。

不得不令人心生疑虑。

我敛眉思几思,却无奈生性愚钝,除了头略微有些疼痛之外,没能思出任何结果。

“小妹。”苗女在远处朝我招手,脸因兴奋而荡起一抹红晕,“快些过来看。”

桃少诧异,朝我望了一眼,“前面有什么?”

“一泓古池而已。”

“莫不是有人在里头洗澡?”桃少咧嘴笑了,露出小尖牙。

“若真有人洗澡,被她这么一叫唤,还不披衣衫跑了。”我有些不齿。

很显然,桃少没能看出我的不齿来,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拖着我的衣袖,就将我拉了过去。

果不其然,

确实是一泓古池。

池面上浮了些薄雾,而苗女正抱膝蹲在池边,正盯着池里头。

桃少拉着我站在池边,二人皆被好奇的性驱使,我虽觉得此事过于龌龊,却也一个劲儿站在桃少身后,踮脚不住地眺望。池里头一个人影也没有,桃少捏着扇子,神情皆是失落。

“你叫我们来作甚?”

“你看。”

水很清澈,却也不仅是清澈,仔细看来从池底汩汩涌上来的水流中还有一抹胭脂红,沉沉浮浮在水里一化,便消失了。

“莫不是人血?”苗女拿手挠挠头,手腕上的银镯子响个不停。

“这好歹也是上古神池。”我好意提醒,“你当心点…别把蛊毒给落进去了。”

苗女讪讪的,继续抱臂,盯着水面。

“这儿灵气很足。”桃少接话“无论是不是血,已经和古池溶为一体了。”

“也不知道喝上一口,会不会加些功力。”

桃少眯眼在笑。

“喝吧,你若当真喝了,就是喝了别人的洗澡水了。”

“此话怎讲?”

“玉华君在这住了这么多年,梨花林里也就只有一池水,你以为他几千年都不用洗澡的么。”桃少冷冷道。

顿时周遭凉风刮过,陷入一片异常的安静之中。

苗女默默地把痴恋的目光从池面上移开,云淡风轻地掸了掸裙摆,说了句,“神殿在哪?咱们快些去吧,莫迟了。”

第二场甄试理应比第一场更为隆重,可说来也奇怪,这一次无论是从礼官还是侍卫脸上都写着低调二字,大厅内聚集了许多同门弟子,可却连三位殿下的人影也没见到,这排场委实有些对不起“甄选”这二字了。

神殿东侧有一扇朱门,候着两个礼官。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行两个人,便被唤进去了。进去了也不见出来,然后一柱香的时间过后桃少和剑三也被唤入。

我盯着那扇朱门发呆。

一时间同门弟子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大殿气氛紧张了起来,窃窃私语声不断。

“也不知道是要比什么。”

“是啊。”

一旁娇小的姑娘神神秘秘地插了一句话,“跟你们说啊,方才我想去方便一下,居然被侍卫大哥拦住了。一干人守着门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众人都惴惴不安起来。

苗女偷扯我的衣衫,凑过头来小声说:“你说那些人被叫入朱门里头都遭遇了些什么?怎么都不让我们看啊,不看也就算了,连出个门也不准。”

“这会儿是为三位殿下选未婚妻,你说还能干什么。”

苗女怔了怔,瞪圆了眼睛,“莫不是他们…他们还准备轮番试上一试?!”

窝一时还没回过神来,等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脸也红上一红,“我可说的不是这意思,你别瞎想。”

苗女嘿嘿笑了一声。

我却觉得愈发尴尬了,转头看向其他地方,尽量不与她对视,视线扫过亭廊偏堂却定住了,眯起了眼睛。

只见偏堂那边露出碧衫一角,似乎站了一个人。玉树临风,从头到脚都透着股挡不住的俊朗之意。

我眼前一亮。

碧尘君怎么跑出来了?

碧尘殿下隔着帘子瞅了我一眼,向我招招手。

我心有疑惑,想了想,还是依着他的意思,找个借口搪塞苗女,避旁人便走过去。

岂料才走到门口,一把刀横在我面前,凉气嗖嗖,刀锋闪着光。

碧尘惊。

我头皮一麻。

侍卫阴测测地道:“退回去。”

碧尘这边和侍卫说了句什么,那侍卫大哥瞄了我一眼,板脸不情不愿地侧身,结果我没退他反倒是退了。

我见侍卫发青的脸,有些许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这才发现神殿的结果有些错综复杂,这儿虽是偏堂却与朱门和另外几处都是相通。

碧尘望着我笑眯眯的。

“你这时不是该去选人么?怎就出来了?”我奇怪地瞅了他一眼。

“无聊出来晃一晃。”

我心下了然,瞅了下旁边的侍卫,压低了声音道:“这一场比的是什么,可否透露一二?”

“你就这么想当我们之中的娘子啊?不知谁会那么不幸娶了你。”

“你怎知道我想赢?说不准我是故意要输呢?”

他笑了笑,“这一场输赢还真不是由你来定。”

“此话怎讲?”

碧尘叹了气,“我爹终究是老糊涂了,居然听信下人们传出的那些没凭没据的事儿。你说玉华君这么多年,都没能凑齐三魂七魄,引魂曲也没休止地吹着,都没能唤回他娘子。如今尸身都冻成冰溜儿了,怎么说回光返照就回光返照了呢?”

“也不全然是冰溜。”我忍不住提醒。

碧尘自知说得没了分寸,端正态度后又悲催了起来,“这几日那老头儿惶惶不安,日日在嘴里念叨着千年寒身诈尸实乃大凶。正所谓虫蚁倾巢而出,鸡飞狗跳都乃卿湮快要回来的征兆,他说上界一直祥和,自你们这一批弟子来了后,便诈尸了,可想而知想来卿湮八成是投胎成了你们之一。所以便决意试一试。”

我一震。

听到如此高深的推论,我脑子里便揉成一团浆糊了。

碧尘瞅了我一眼,笑道:“第二场甄试原本是我出题,不过遂如了爹的意思。反正听着也挺好玩儿的,你说是么?”

是挺好玩的,下可玩大了。

我那一团浆糊揉得更粘稠了,“兆曌上仙真够阴险老辣呸。”碧尘君拿眼横过来,我顿时灵台一阵清明,“我 的意思是兆曌高瞻远瞩,智慧过人。”我抱拳朝天上鞠躬,“不知兆曌上仙他准备怎么试?”

碧尘捞起我的手,笑眯眯道:“早些日子我爹差我找司命星君讨了三生镜,如今已将古池的水汇入神坛,借用三生镜施展些法术,便大抵能看足这副皮囊的一千年发生的事。”

难怪要跑来这神殿…

碧尘正欲与我说什么,

旁边有侍卫在他耳边细念了几句,他朝我道,“我先过去了。”末了一笑,“真想看看你的前世。”

映着亭廊外的桂花树,他这一笑,千娇百媚生。

我怔了怔。

未等我把他目送个彻底,旁门正灰头土脸的走出来一席绯色衫和黑袍。

绯色男子轻佻风流,一笑展露两只尖牙,黑袍神色内敛,有些稳重。

“二位公子,你们这就弄完了?”

桃少怔了,痴抚着脸,“弄完了。”说毕风流倜傥地把扇子握在手里一转,“好没意思。我前世竟是位神官,而他是个闻名于世的杀手。”

“然后呢?”

“然后,我正想看个究竟。主公突然不舒服,便让我们出去了。”

我听完还没来得及与他们一齐叹一叹。

苗女隔着侍卫的阻拦,伸着爪子挠了我几下,很成功地按住我的肩,顺势将我揽了去,“正找呢,里头传我们进去了。”

一个比一个邪乎

一池碧水清澈见底,雾气悠悠,翻滚幻化成一团又一团虚景,含凡间悲喜,保罗世间万象。

透过淡淡的雾气,隐隐能见银魅殿下一袭墨袍,就么端坐在神殿的榻上。而身为主公的玉华许是有些疲乏,一向处事严谨做派庄重的他,此刻一手支颐着脑袋,抱着一团狐狸,举止舒展又随意。在他右侧坐着的碧尘,身形微微动了动,看着我眼角时,有着隐藏不住的笑意。

我虽低着头,却忍不住唇微微上扬,委实叹了一叹,这三人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叫一个俊儿,难怪那些同门前赴后继,不管男的女的,削尖脑袋都想爬上榻与其缠绵一遭,真真是祸水啊祸水。

坐在蒲团上的兆曌上仙望向我们,把袖袍一挥,手扬起道,“开始吧。”

旁边立马有个侍从快步走到我与苗女面前,指了指一池碧水,小声地说:“你们二人等会儿一个一个地上去,把手探入池水里,闭目静心即可。”

我与苗女面面相觑。

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怎一个比一个邪乎。

“小祖宗们,求你们快些吧,后面还有一拨拨的人排队等着,别耽搁时间了,你们谁先来?要不…就你先?”侍从低着脑袋,急的直蹿。

我摇了摇脑袋,不留痕迹地往后挪了几步。

“小哥哥你的话,我听明白了,不就是洗手么。”苗女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情,末很正儿八经地扭头对我说,“今儿个来得仓促了些,如厕之后还没洗手,想不到他们还真体贴,我先吧。”

我被她说得囧囧的。

苗女微微疾急碎步,低头很端庄贤惠地朝前面几个大人物福了福,瞅了一眼那波碧池,徐徐蹲下,撩起袖袍银镯子下滑,眼见她着的手就要触到池。

“等等。”一直沉默的银魅却在此刻适时地出声制止了苗女的动作。

我一愣。

其余殿下皆愣,纷纷朝他投来的探究目光,银魅君只是讳莫如深地笑了笑,“这三生镜虽只能照千年,但凡人的一生就像蜉蝣委实短暂,一千年也够他们轮回转世了数回。方才几个弟子的前世今生看得本君颇觉无味。兆曌君费这么大的力气,不就是想把卿湮找出来么。”他手抚着额角,长睫毛遮住了眸子,抿起的唇上扬的弧度颇有些嘲讽的意味,眸光一抬,看似对着苗女,其实一双眼却盯着我,“不如,爽快些。测一测余下的弟子曾与上界的渊源可好?”

面容波澜不惊的玉华眉一抖。

我也惊上一惊。

但此刻更惊的却是苗女,此刻歪软着身子,望着这一波被她误认为是洗手水的神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想必此时感慨颇多。

我叹上一叹。

兆曌上仙瞄了一眼我,再瞅了一眼正贼眉鼠眼左顾右看恨不能找东西净身净手的苗女后,朝玉华捻须问,“主公你看?”

“就依三殿下所言。”玉华低头漫不经心地摸了一把狐狸的柔软毛发,启唇微笑。

“唉,这年头甄试还要搞七搞八,平白无故地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兆曌上仙听完后,忿忿然地从蒲团上起身,躬身优哉游哉地踱到池边,闭目,捻了个手诀,也不晓得施展了个什么法术符咒,只见一道金光跃入池内,顿时涟漪一荡,朦朦胧胧柔和的金光便顺着水波罩在整个池面之中,弥漫在水上的雾气也全然散去了,碧波恢复平静后,竟像面镜子,清透极了。

兆曌上仙睁眼,扫向苗女,慢悠悠一屁股坐回蒲团。

我心下了然,推了一把苗女,示意她上前去“洗”上一“洗”。

苗女此刻难得地扭捏了起来,娇娇羞羞地跪依在池边,手探入金光里,往水中一触,闭目静候。

…米啥反应。

她干笑了一下,又怀揣着小期盼,搅着水,那架势恨不能把手上的皮都给搓没了,水浑浊些,但仍不见动静。

噗哧。

也不晓得是谁笑了一声。碧尘正色道:“小妹,该轮到你了。”

我迟疑片刻,有些犹豫了。

按道理这事儿是躲不的,我也不傻,前前后后梦做了不少,阿蛮这女子可不就是我前世么,只不晓得我与银魅那档子前世纠葛是否被算做上界范围内。倘若是的话…

唉,眼下么多双眼睛盯着,委实让我的老脸没处放。

我拿不定主意的同时,偷偷斜了眼银魅。

“魅君,你们三殿的弟子都是这么怯懦胆小的么?”碧尘低头托着茶碗,饮了口,拿话打趣。

“你忘了?我殿已经有许久没招新弟子了,如今这唯一的一个也是由你替我教着的。”银魅微微倾身,坐端正了,笑眯眯地回望他,“是生来就怯懦胆小还是被人栽培成样的,你应比我更清楚。”

碧尘哑然,无奈的摇了摇头,失笑,“银魅君的嘴巴还是这么毒,这下可怎么是好。小妹你长志气为本君洗刷冤屈,还愣在那干什么,快些上前试一试神池。”

我耷拉着脑袋,很不情愿地挪了过去,手触到池水,冷得一哆嗦。

镜面没啥反应。

我大喜,欢欢欣欣起来。

突然枕靠在玉华膝盖上的狐狸抬起脑袋,尖耳朵抖了抖,一双眼睛灵炯地望着我。玉华抬手安抚了它一把。

我大感不妙。

与此同时,池面的金光乍亮,白光一闪,腾出了不少雾气,聚拢起来竟幻化出景象。

一片荒芜之地,隐有个隆起的土坡,坡被雪地覆盖了,像是有人来过的迹象,旁边散落着酒坛碎片,被暖酒泼过的地方冒着热气,雪有化去的迹象,一截木渐渐显现出来。离得远了有些看不清楚,但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景象慢慢移动,换成了另一个场景。

一张桌子,一个案台,一个寒玉床。

兆曌上仙虎躯一震。

玉华目光灼灼地望向了我。

一只纯良孽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