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闷笑,将我搂得更紧。

“抢婚那一日,你好不威风。一直装傻也难为你了。既然早已知道我是你的卿儿,为何不说。”对此我很计较。

“我怕你嫌弃我老,不要我。但见银魅君说娶就娶没那顾忌,我也顾不得其他了。”

“如今,我岂止比你老万岁。你可嫌弃?"

玉华握住我的手,收拢道:“娃儿也有了,我也只好受了。”

不才本上神经历了这么多些情劫,听了这么多些情话,觉得这一句最为动人。心满意足之际,顿觉圆满。

翌日。

“娘亲既然已是上神为何还要去凡间拜菩萨。您该是受凡间香火的那一位啊,应该接受他们的朝拜不是吗?"

“是这个理,但此番不去我的庙宇。”我沉吟道。

“孩儿懂了。您是闻惯了自家的,所以换别家仙友的香火闻闻,吃一吃?”玉慕卿恍然大悟,眼弯弯,小手捉住了我的衣襟。

“孩子,你娘我不吃香火。”

玉华在一旁默默地笑:“你娘亲和你一般嘴馋,爱吃凡间美味。小小年纪咒

她吃香火,岂不要了她的命。”

玉慕卿很受用地眯起眼睛:“那等会儿拜完菩萨,去吃糯米团子,汤团子,糖人还有冰糖葫芦。”

我颇慈爱地摸了他一把,这只狐狸不知怎的,近日不爱吃鸡,改吃糖食了。

一家子踩着云团,眼见脚底下便是乾国,我念了隐身咒,捉着玉慕卿的手,他们爷儿俩也依葫芦画瓢隐身,一行人来到太庙门口。

我望扮被擦得锉亮程亮的牌匾,不仅有些怀念,然后与玉华唠叨,“当初我就是在这儿求到了一支好签,才得以安分守己地待着,然后遇上银魅,被他带到了上界,得以与你们父子重聚,所以今日怎么着我也要拜上一拜,为他们点炷香。”

玉华一双眼柔和:“我没能在他之前找到你。让你平白受了些苦头。”“这么曲曲折折也颇为情趣。”我笑了笑,对上他的眼。玉华表面沉稳,实则动情地拉住我的手。

“娘亲,父君。你们又肉麻了。”玉慕卿颇老成地叹上一叹。

一时二人脉脉含情对了对眼神,分开了。

这倒不是为了小儿的一声叹而是因为太庙的门突然开了。

玉慕卿闭嘴,抬着眼皮望着那和尚,又禁受不住朝他光洁发亮的秃头望了一遭。

我虽隐身,但看着那高僧目光炯炯,朝玉慕卿扫了一眼,看了看玉华,然后视线落到了我的脸上,停顿了一遭,不疾不徐地说了句:“阿弥陀佛,施主,您又来了。”

我一惊。

当下显了形,朝他拱了拱手。

如今我已不是皇小妹的模样,也不是太上皇的模样,他竟还能一眼认出我来,我从没见过凡间皇宫内院还有这等高僧,不仅敬畏了一分。

玉慕卿显然不能体谅我这等敬畏之情,只是拖着他父君进了太庙,沿路把扫地念经的几个小和尚秃头看了一遭后,才心满意足地停到了蒲团前。

“父君,这里供的都是真龙天子?"

“ 嗯。”

对于这个粉雕玉砌小娃的到来,小和尚们都偷偷朝他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但见玉慕卿一派天真地握住了我的手,问道:“龙指的可是东海龙王那样的龙?"

呃......委实不太好解释,我只得默默地望了他一眼说:“差不离。” “唉。脑门上长两疙瘩角的有什么好。老龙王又怕事,见了我都不敢摸,有什么好的。”玉慕卿语出惊人。我唯恐他泄了身份,忙捂了他的嘴,塞人玉华的怀中。

我与高僧说明了来意,亲自燃上,拜了拜,把三炫香毕恭毕敬地奉上。收手后,见着案上放着签筒,想着以往的种种,心里无限感慨地摸了摸。突然这一摸,啪嗒一声,竟从里掉出根签。

我望着竹签发愣。

高僧弯腰拾起,也没看,只笑了笑说:“施主还与上次求的是同一个吗?这只怕是最后的签了,要看吗?

我望着玉华站在太庙门口,暖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柔和,安宁。玉慕卿拉着父君的手,唤了我一声娘亲。

我一笑而过,摇了摇头,牵着玉慕卿的手,携伴而走。

太庙里。

扫地的小和尚望着那三个背影,远远听见风中隐约带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父君刚才在太庙里你在想什么?"

“我想问问,我何时才能娶到你的娘亲。”男人的声音很惆怅,淡淡的带着笑意。

小和尚在枯叶里抖了一抖,埋头继续扫,心想真是大胆的一家子人啊。他惊叹完后,扫完了庙外决定扫庙内,却见到高僧送完人后,朝着门入定,然后一脸莫测地扶着门板说:“施主您又来了?"

小和尚忍不住偷偷地笑,拉着高僧的手袖,搀扶让他去蒲团打坐:“师父,您眼神不大好了。刚窝在地上的是一团兔子。您先歇一会儿,不要逢人便说这句话,以后夜里少看些经,待眼睛瞎了便有你后悔的了。”

高僧似乎也感同身受,低头摸胡子,叹了叹:“唉,老了。不想得罪人只得说这句。对了刚才来的这三人,我看得甚模糊,小的那个应该是皇子。女的看起来是贵妃,男的不像是太监模样挺贵气的,难道是将军?”他说完砸吧了一下嘴。

高僧身后有一个案,案上卧着一支签,想着那是女施主没来得及看的。小和尚终是忍不住,抱着扫把,好奇瞅之。所抽的签为:上吉。

解曰:

夫妇也,一生结为伉俪。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决心结为连理之枝,一飞子天空之比翼鸟,终生得幸福矣。

玉慕卿的番外

对儿时的记忆,他记得不是很清楚。

依稀晓得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父君灿烂地笑着,眼睛弯弯眯起。

他鼻痒打喷嚏,前爪交叠,闭上眼,继续趴在父君肚子上躺着。他察觉出父君体内有两团气。一团绵长平和,一团柔软,是的,可不是柔软吗。

他一激灵,前爪趴下,踩了两三踩。

顿时一双温暖的手撑住他的前肢抱住,他有些惊慌,圆滚滚的肚子和腹部绒毛让父君看了个通透,觉得有些羞耻,他很忧郁。

他对上父君的眼,听到一句:“别闹,那是你娘亲的气泽。”

“你要同我一起守护你娘亲。”父君如是说。

父君想娘亲的时候,会望他一眼,然后露出一副沉痛的神色。

他的名字叫玉慕卿。

是父君思慕娘亲的意思。

他幼年期是在梨花林度过的。

那段时间父君经常笑,后来便不再笑了。

父君要把娘的魂聚在自己体内,养得滋滋润润的,再塞人她的躯壳内。所以父君一有空就躺下不动,手搭在腹部上,静静地望着寒玉床上的娘亲,一望便是一日,眼神态度千百年不变。

他可怜的父君始终都没能守住那一团娘亲的气泽。

魂怀术需要一颗完整的魂儿,父君肚子里的那团气总是聚不齐,娘亲的三魂七魄支离破碎,父君努力地拼着娘亲的魂,拼着娘亲的记忆,可再怎么凑也只有二魂四魄,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将救回娘亲,把娘亲唤醒。

他懵懵地瞧着父君,渐渐露出一丝悲哀的神色来。

他虽然年幼,但有些事还是明白的。

凡人皆有三魂七魄,就算少一个都难活,娘亲虽少了一魂三魄,仍顽强地聚成团盘踞在父君体内,那股气泽带着点儿微薄的生命迹象。他觉得娘亲真不是普通人。

最近三叔父喜欢偷窥。

叔父偷窥的不是他的父君,而是躺在寒玉床上的娘亲。

作为一个小男子汉,他自认担负着保护娘亲的责任,他敏锐地跳下榻,悄无声息地溜到叔父身边蹭了蹭,蹭到第三下的时候突然夹着尾巴逃跑了,叔父的身子里有一小团气泽很像娘。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父君。

父君沉默良久,说了句:“想来是涅槃的时候沾上的,我说你娘怎么让我好好待你三叔父,原来是自个儿的魂落他身上了。”

三叔父其实也不是亲三叔父。三位殿下要有兄弟间的友爱,所以才有这一唤法。

可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么友爱,就要商榷了。

不久之后,他清楚地看到,三叔父潜人梨花林,趴在寒玉床边上,把父君放入娘亲躯壳内的二魂四魄给吸走了。

他很悲愤。

父君却睁开眼,坐起来,搂过娘亲说,你就等着吧。

要不了多久,你的娘亲就能醒了。

这个多久是多久,玉慕卿不记得了。只晓得后来他便被兆曌抱去了仙界。然后上界传来消息说父君出了梨花林,然后又传出父君傻了的消息。

那一瞬间,玉慕卿对这个父君有种无法言喻的绝望。

玉慕卿是一只生来便带着仙根的狐狸。

他出生的那一日,有着无比值得炫耀的荣耀,天上出现了一只凤凰,将他的毛发染得格外血红与金黄。

正所谓,凤凰出则天下安宁。

所以他给自己定义为,是一只能给大家带来安宁的具仙根的狐狸。

与他一同生来便具仙根的天蚀狐,总是爱抬起前爪挠它说:“你就是那只爹爹不是狐狸,娘亲不是狐狸,生出来却是狐狸的狐狸?"

这句话有些绕口 。

但字字实情,他悲愤之余来不得任何反抗。

他的父君是南纳人,是个鼎鼎有名的主公。

他的娘亲是大美人。嗯,有没有南纳血统倒搞不清楚,却不是只母狐狸,因为无论修为再怎么高,但凡是狐仙狐妖狐狸精之辈,死后都要化出原形,可他的大美人娘亲却漂漂亮亮地躺在寒玉床上。

而,他却是只狐狸。

所以他有些苦恼,而且苦恼中带着丝悲摧。

他想他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私生子。

他被天蚀狐欺负得狠了,也常常反击。两小毛球抱成团,拿尖牙咬对方的耳朵。屡屡受伤却不敢回仙府,一瘸一拐地走在云团里或趴在池边舔伤。“这个品种能生来便具仙根的委实不多,天上地下就这一只。”

天庭的仙友们总是爱围观他。然后探手摸摸他,他起初有些惊惶,后来亦能淡定,一动不动地趴在青石板上。

再后来… …

他哼几声,把头搁在前爪上,眯起眼睛,受用之余觉得十一分舒服。

玉慕卿喜欢别人夸他的相貌、毛色。

可大多数的仙友们都围绕着他的修为开始讨论。

“生来具仙根不稀奇,这个品种也不是珍稀品,只是生来便能引来凤凰三声鸣的狐狸,只有他了。”

最后众仙友们得出的结论是,玉慕卿是只漂亮与运气齐聚,并有悟性的狐狸。

可这个悟性,悟了千年才化出人形,而且还出了岔子。

“小毛球长四肢,小娃儿长兽耳。”早已变化成漂亮小少年的天蚀狐和一群仙童聚一起笑话他的耳朵。

玉慕卿低头不语,悲愤得几欲岔气。

他觉得他的奄年过得很悲摧。

正在难过的当头,兆曌把欺负他的这群泼皮童子赶走了。

与兆曌同行的仙友们之中,不知是谁摸了摸玉慕卿的头,突然咦了声,说了句:“这孩子的一双眼生得和九玄灵君有着七八分的相像。”

又补了一句:“忒有灵气。”

玉慕卿立刻抬起眼,目光中充满了感激。

他是知道这九玄灵君的,是个上神。据说很厉害,可惜死得早。

果然,众人此刻聚成一团,凑着兆曌仙说,这么一看,还真像。

兆曌上仙双眼也朝他看来,一脸沉思。

一个仙娥道:“九玄灵神君虽灰飞烟灭,但灰飞烟灭之后玉帝还为她正名,恢复了往日的虚号,或许这也预示着,她还能转世也说不定。”说完眼睛骨碌地朝玉慕卿看去。

初化人形的玉慕卿受了打击,灵力耗过了头,此刻正卧在仙娥脚边,浑身的红毛在风中微微起伏颤动,他趴在地上舔爪子,完全是狐狸模样。

仙娥似乎想起了九玄灵君,又被惹得伤感了一遭,磋叹了声。

玉慕卿莫名地望了他们一眼,继续舔爪子。

众仙友在这股忧伤的氛围里又回忆了一遭从前,无非都是九玄灵神君当初多么豪爽,待他们多么的好,多么的不摆架子。

最后又触景伤情地望着那可怜兮兮回望他们的狐狸。

从那之后,竟有很多仙友送了不少灵丹妙丸给他。当然在他的要求下加了些糖。吃得他狐狸眼眼眯眯,尖牙龇龇,惬意得很。

玉慕卿,记得那一日肚子胀得圆滚滚的他回仙府后,兆曌君的脾气已缓了缓,也细细将他看了一遭,慢慢回忆了一下 。

这一望使得他汗毛乍起。

“九玄灵君当年一万岁便从上仙修成上神。至于她何时修成上仙,老夫倒不晓得,那时候约莫我还没出生。不过唯一能肯定的是九玄灵上神是不需化人形的。所以这一点到没有可比性。你如今一千岁,一万年也就弹指间的工夫,你可得多加把劲才是。”

他尤其记得兆曌上仙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深深地扎伤了他千年稚嫩的心脏。被怄得肺疼的玉慕卿,对着池子照了会儿,自责了一番,又反省了一番。

天界的灵兽不少,灵力不济的灵兽也不少,却没见过一个像他这般经常冒出尖耳,或是尾巴,有时候干脆砰的一声化为原形的。

为此他又郁闷了好一阵子,然后把这些归咎于自己羸弱。

待回到上界后,把这些推论告诉了父君。

父君看着他,良久之后,垂眼咳嗽,气息方才慢慢舒缓平复:“大抵是我那会儿身子没养好。”

生娃娃不都是娘亲的事儿?父君身子没养好和他修不出人形有何关系?

父君定在诓他。

玉慕卿眼眶里立刻含了一泡泪,他觉得十分委屈,脑海里顿时浮现了童年。

“天蚀狐生来便能化人形,就是狐妖百来年都成形儿了。为何玉慕卿单单会这样。”他揪着尾巴,十分纠结地摸了把,垂头,尖狐耳抖了抖,偷偷瞄了一眼卧在寒玉床上躺了千年的娘亲,’漫慢蹭到父君身边,“我是私生子?"

父君把手放在他脑门上,摸了把他的软耳朵:“你一直是我们的孩儿 。”

玉慕卿怔了怔。

父君俊逸的面上沉静:“你是我与卿儿的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然后父君讳莫如深缄口不语。

玉慕卿离开后,看见父君从容地望着寒玉床上的人儿,手摸着她。玉慕卿一点儿也没有感到安慰。

这些年只要是关于娘亲的事,父君都有些丧失理智,变得异常的温柔。说到娘亲,他不禁又忆起了悲摧的身世,悲摧的童年,头又开始隐隐作痛。看到这一次从凡间选上来的一个叫皇小妹的弟子。他暂时又可以把私生子的事搁在一旁,暂且忘一忘。

皇小妹是个看起来并不惹眼的姑娘,但她身上的气息让玉慕卿觉得熟悉,莫名地想起了那一片梨花林,甚至想与她窝一辈子。

为此他专门请教了二叔父。碧尘叔父说这就是缘分。

可怎么才能将这种缘分持续下去呢。

玉慕卿深深地思索了起来。

二叔父转了转眼珠,说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