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棉闷闷的声音透过衣柜的百叶门传出来:“不。”

  “办公室里就你们俩人,声音得小成什么样才会听不见?”柏佳依靠着衣柜,替她分析,“既然他问你说了什么,那肯定是装着没听到啊。”

  “…我知道的。”

  阙清言虽然没有干脆地拒绝她,但其实已经明确了他的态度。

  他把她当成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没有直言不讳地当面伤她心,而是非常绅士地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可是这一点都不能让她死心啊…

  林棉窝在昏暗的衣柜里,忧郁地抱住膝盖,心说,反而更喜欢了。

  “高招啊,四两拨千斤地就把你拒了。”柏佳依忍不住赞了一声。

  她之前就说过,阙清言和林棉心理年龄差得太多,他在法学界混迹这么多年,是见惯大风大浪的,像林棉这样的撩人套路在他眼里就是小孩儿伎俩,别说撩了,挠痒痒都算不上。

  不过…

  “说不定你简单粗暴的追人方法真能拐到人呢?”柏佳依安慰她,借着手镜擦了口红重新画,“棉宝,我等下要回老宅一趟,今晚可能回不来了。”

  衣柜里总算传来轻微的窸窸窣窣声,接着柜子的百叶门被扒拉开一条三指宽的缝隙,露出林棉小狗般泛着水光的眼眸。

  “出什么事了?”

  柏大小姐翻了个白眼,解释:“鸿门宴。”

  柏佳依蜜月期间被气回国的事瞒不住两家人,事关合作关系的联姻,沈家是不能不给柏家面子的。听说沈公子隔天就被家里长辈揪了回来,今晚两家商量在柏家老宅摆了饭局,押着沈公子登门向柏佳依赔罪。

  等柏佳依走后,林棉在衣柜里思考思考了曲折的人生,展望展望了无望的未来,决定还是先煮一碗面比较实际。

  晚上,编辑给她来了个电话。

  接到电话的时候,林棉正在工作间埋头画稿。她的助理方栩栩这几天换季过敏,高烧不退,为此跑了好几趟医院,向林棉请了一周的假。

  单行本出版在即,林棉的彩页剧场拖着没画完,旧债新债攒着一起还的后果就是,今晚她又得熬夜画了。

  “木眠老师,明天下午等原稿审核校对完,过两天就要拿去送印了哦。”编辑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请问明早我上班的时候能在邮箱里看见老师你的稿子吗?”

  林棉开着语音免提,笔下没停,声音却非常自信冷静——

  “不能。”

  “…”编辑微笑再微笑,虚心请教,“为什么呢?”

  “其实,不瞒你说,”林棉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很苦恼,声音软软的,顿了顿才道,“我住的地方停电了。”

  “你也知道的,”听起来真的好无助,又可怜,“刚租的公寓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备用电源,稿子又全在台式机里,我可能明早不能给你了。”

  她装可怜的能力一绝,编辑早就免疫,声音阴凉凉的:“这个理由你上个月用过了吧。”

  林棉放下笔,认真扯谎:“真的停——”

  啪。

  话音未落,房间内的环形吊灯应声熄灭,室内刹那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林棉在黑暗中,看着已经黑屏的台式机:“………”

  有一句真理是这么说的: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停电是真的,没有备用电源也是真的,但幸好原稿在移动硬盘里备份过,损失的只是今晚刚开始画的部分。

  总电源的断路器故障,林棉调试了几次都毫无头绪,看了看时间,物业已经下班了。

  片刻,她搬了个小桌子在楼层门廊处,又转身把笔记本电脑和数位板抱了出来,然后…借着电梯口的声控感应灯继续画稿。

  知名漫画家木眠老师,穿着睡衣窝在房间大门的门口,画着甜蜜的剧场,心里面一片凄凉,

  她正分图层上着色,对面住户的大门打开了。

  林棉选的位置正对着楼层的电梯口,眼前的紫裙女人牵着个小男孩,刚要按电梯,见状怔了一跳。

  “林小姐,这是怎么了?”

  紫裙女人是住在对门的单亲妈妈,林棉站起往旁边让了让,将一堆设备往里挪,抱歉道:“家里停电了,但还有点工作要做,不好意思挡到电梯门…”

  她长得本来就好,歉疚起来的模样实在讨人喜欢,紫裙女人笑着问:“不然你先到我家里去坐坐吧,都是邻居。”

  林棉弯起眼眸:“没事的,谢谢。”

  紫衣女人也没勉强,寒暄了两句就进了电梯。林棉刚想继续画,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回头看自己房间的大门。

  刚才她挪电脑让位置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身后半掩着的门。

  锁、上、了。

  林棉:“………”

  出来混,是真的要还的。

  .

  没有钥匙,没有手机,没有钱包,十五分钟后,林棉抱着一堆东西来到十楼。

  她对着沉木大门面壁三十秒,小心翼翼地按响了门铃。

  等了会儿,门内轻微一声响,打开了。

  阙清言看见门外站着的林棉,眸中诧异微显,他垂眼望着她:“怎么了?”

  “阙教授,”林棉巴巴地回望他,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我租的公寓停电了,我什么都没带,现在进不去,室友晚上也回不来,可明早我必须要交一个社团的宣传报,想请问能不能借您一点点地方…”

  “我画完马上就走,不给您添麻烦的。”她小声吸鼻子,怕他不同意,声音又软又糯,微不可闻,“求求您了。”

  阙清言看着林棉,跟通讯那头的人简要说了两句,挂了电话。

  她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睡衣,露出细白的半截小腿与脚踝,脚上套着绒绒的暖黄色棉拖,手上还抱着沉重的笔电和数位板,指尖微微泛红,带着刚从水里捞出来般的柔软和委屈。

  像只小仓鼠,目若点漆,可怜兮兮地抱着仅有的玉米粒来敲人家的门。

  阙清言接过林棉手里的东西,侧过脸道:“进来吧。”

  林棉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进了门。

  她眼睫上还挂着泪,想到之前自己跟柏佳依的谈话内容:

  ——“我也想直接上楼做点什么。”

  ——“还应该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去敲他的门。”

  她这张嘴还真的是…开过光啊?

第9章

  林棉跟着阙清言穿过玄关,来到内厅。

  他将她的东西放在沙发角的理石圆台上,回过身问:“要喝点什么?”

  林棉捡了沙发座的边角坐下,半仰起头看他,轻声询问:“…咖啡?”

  她眼角带着哭过的绯红,阙清言垂眸与她对视一眼:“太晚了。”

  “那就不要咖啡了,什么都可以的,”林棉客随主便,倒戈得很快,“麻烦您了。”

  趁着阙清言去厨房的空档,林棉目光环视一圈,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前段时间在楼下蹲点都碰不上他了。

  虽然是住在同幢公寓,但眼前的装潢风格和她的完全不一样,冷感简约,入眼的地方没有绿植,家具新得像刚购置不久,内厅的落地窗前摆的不是餐桌,而是一张质感精良的办公桌。

  桌上亮着灯,笔电的屏幕闪着莹白的光,资料和文件齐整地码列在旁,车钥匙等随身物品搁置在显眼的位置。

  明明内室有书房,阙清言却选择在客厅办公,看起来像是一副随时都能整理东西走人的样子。

  林棉思忖着想,要不就是他平时实在太忙了,要不就是他不常回公寓住。

  不常回公寓住…

  林棉脑中瞬间脑补过无数分镜。

  不回家的阙清言,白天是阙教授,晚上是阙少爷,什么灯色酒气的应酬,什么公子千金的聚会,什么名流人家的联姻,联姻…

  联系到下午他的拒绝,林棉揪住绒软的沙发套一角,突然心梗。

  “书房没有人用。”心梗到一半,玻璃杯被放在茶几上,阙清言微俯身过来,递了双室内拖鞋,“我就在客厅,有事可以叫我。”

  他无意靠近,身上带着清淡好闻的味道。林棉心里怦然一动,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撑着沙发边往外挪了挪,低声道:“阙教授。”

  阙清言起了身,闻言看向她。

  “要是我说…”林棉盯着他烟灰色的衬衫纽扣,踌躇片刻,问:

  “要是我说,我对您有一点别的想法,您会怎么样吗?”

  “…”

  这个直球打的。

  一点遮遮掩掩都没有,坦率得让人不回答都不行。

  他下午已经态度明确地拒绝过她,这会儿…

  “…”阙清言的声音响起:“许彤。”

  林棉将视线从纽扣扫上去,定在他脸上:“啊?”

  阙清言捏了捏额角,长眉蹙起,薄唇微抿。这个神情,要不是林棉正紧张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几乎要以为他刚才是叹了口气。

  他问她:“你说这些话之前,没有会被赶出去的觉悟吗?”

  林棉更紧张了:“会、会吗?”

  阙清言没再多说,眯了眯眼,眸色在她瓷白泛红的脸上一扫而过,示意放在茶几上的玻璃杯,声音低缓沉稳:“先喝完。”

  林棉乖巧地“哦”了一声,捧起还温热的杯子。

  蜂蜜水的甜度正好,加了几颗枸杞,顺着唇齿一路暖过胃。

  她一口气喝完蜂蜜水,巴巴地看着阙清言,等着下文。

  谁料男人转身走开,在落地窗前的办公桌前坐下,重新开始翻阅起了之前没看完的资料。

  …不理她了。

  林棉望眼欲穿,委委屈屈地抱着电脑和数位板滚进了书房。

  .

  内室的书房和阙清言的办公室设计风格相似,黑色壁面书架上列满了专业书籍,带着凉意的夜风透过窗帘怼了林棉一脸,她心里的躁动才冷却下来。

  林棉没有偷窥隐私的癖好,没再乱看,眼观鼻鼻观心地伏在桌案上画稿。

  画了半小时,电脑登录着的QQ显示信息提示,柏佳依的信息传了过来:【棉宝,我打你手机打不通,你还醒着吗?】

  林棉停了笔:【我醒着的。】

  柏佳依:【我被我爸暂时禁足了,这几天回不来,今晚等下我让司机来拿行李箱啊。】

  禁足?

  柏佳依千万句骂人的话憋在胸口,解释了句:【我想离婚,闹翻了。】

  简明扼要的七个字就能想象出一场大戏。林棉瞥了瞥正关着的书房门,不能确定语音时候的隔音效果,只能打字安慰了正处在暴走边缘的柏大小姐,突然想起来什么,补了一句。

  林棉:【还是让司机明早来吧,今晚可能不行。】

  柏佳依:【也行。不方便吗?】

  林棉用电子笔抵着下巴,垂眸回:【我不小心被关在门外了,什么都没拿,现在在…阙清言这里。】

  足足一分钟后,接二连三的信息涌了过来。

  【?】

  【???】

  【?????】

  林棉指尖在键盘上停顿两秒,正想着怎么回,对面语气激动地问:

  柏佳依:【睡到了吗?!!!】

  “…”

  打字解释完后,林棉托着脸看着PS里画了一半的稿子。

  回想了遍信用卡里攒着的钱,离预期中的数字还差一长段距离。

  她缓缓趴在桌上,不怕死地默默想,不知道包养阙清言要多少钱?

  即使是在林家没没落之前,阙家的权势地位都要比之高出一阶,更别说现在了,再者说,即使没有家族优势,阙清言本身也处在精英阶层。

  所以事实是,他可能根本不缺钱。

  林棉选择性忽略这个事实,乐观地咬笔,给自己洗脑。

  早晚有一天她能攒够钱,然后…

  阙清言就在一门之隔的客厅里,重温了人生动力的木眠老师今晚格外勤勉,很快从被拒绝的忧郁沮丧中走了出来,画稿速度飞快。

  彩稿完成得差不多,林棉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很晚了。

  她画得手指酸麻,刚站起身,想出书房去客厅悄悄看一眼人,头顶的灯在刹那间熄灭了。

  林棉:“………”今晚公寓的供电还能不能好了?

  偌大的书房很快陷入一片黑暗,窗帘被风轻轻吹起,笔电屏幕幽幽发着白光,笑得甜蜜的男女主人公在此刻看起来…

  非、非常渗人。

  不同于自己的房间,眼下是完全陌生黑暗的环境。林棉一时没适应过来,借着电脑光去摸索,摸着桌沿慢慢往外走。

  在深浓的暗色里沉默几秒,林棉出声:“阙、阙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