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佳依将沉重的行李箱放在玄关,找了双拖鞋蹭进客厅,把自己摔进了柔软的沙发,舒服地喟叹一声。

  “早知道就不出去了,棉宝你这里比度蜜月要舒心。”躺了会儿,柏佳依在身后垫了个靠垫,坐起身,郑重其事地开口,“我算是知道了,家族联姻害死人,早知道说什么也要追求自己的真爱,让渣男滚蛋。”

  “嗯…”幽幽的一声应。

  林棉起得早,生物钟还没醒,满脸困意地揉着眼睛,也要往沙发里靠。

  她一双杏眼微红,困得泛着潋滟水光,乌黑的长发散在肩头,蜷成小小的一团就要往沙发角落缩。柏佳依看了眼林棉,心里隐隐有些羡慕。

  林家落败,现在林家双亲就只剩下了林母。

  即使林母是个做女强人的料,单凭她一人之力也挽救不回多少,林家实在跌得太惨,想爬回原来的高度不只要短短三五年的时间。要从跌落谷底到重回辉煌,人脉是关键,在这样的情况下,联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林母从小就宠林棉,不知道有多疼女儿,从来没提过联姻的事。

  林棉就像被呵护起来的宝,质地清透润泽。

  “对了棉宝,行李箱里有给你带的礼物,粉色盒子的那个。”

  粉色的礼盒巴掌大小,用丝绒缎带打着蝴蝶结,包装得很精致。林棉打开,是一款瑞士的情侣对表。

  “…你这是要向我求婚吗?”林棉沉吟了两秒,抬起头,“可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我们有缘无分,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心上人?”柏佳依忽略了她的加戏,精准地抓住重点,问了句,“谁啊?”

  林棉关上盒子,回答得非常直白:“我想追阙清言。”

  “…”

  “……”

  “………”

  阙清言?还能有哪个阙清言??

  柏佳依一脸被雷劈的神情,关切地去摸林棉的额头:“我的乖乖棉宝,你发烧了?”

  阙清言是谁她还是知道的。

  B市的上流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阙家少爷的名声她是听过的,学生时代是跳级狂人,如今是法学精英,一直以来为人沉敛,比那些油腻的花花少爷不知道强多少。

  可问题是…

  “就算他只比你——”柏佳依细算了算,“只比你大了四岁,但人家留学硕士快毕业的时候你才初中毕业!生理年龄是差得不多,可心理年龄差远了…你们俩八竿子打不着啊。”

  “打得着的,他就在楼上。”林棉在沙发里找了个舒适的睡姿,长睫垂落,闭眼想了想,小声改口,“…楼上的楼上。”

第7章

  对于阙清言正巧和林棉住在同一公寓里这个事实,柏佳依在沙发上足足消化了数十分钟才缓过来。

  柏大小姐抬头望白净的天花板,话都说不利索了:“为什么他要住在这儿啊?”

  为什么…

  林棉去厨房削了苹果,切成小块装碗,边咬边含混道:“因为这里离K大近…而且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的?”她心里动了动,不要脸地用口型无声补了句,“住在这里能看见我啊。”

  “…棉宝,”柏佳依提醒她,“我能看见你在说什么的。”

  林棉把水果碗递给柏佳依,去书房拿了笔记本电脑出来,跟着窝进沙发:“好不容易能近水楼台,我不是那种见到美色不为所动的人。”

  语气居然还有些小自豪。

  柏佳依现在很想知道,要是阙清言听到有人把他当成美色该是什么反应。她看向正聚精会神敲键盘的林棉,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林棉的表情立即垮了下来:“写检讨呢。”

  四,万,字。

  .

  林棉上一次写检讨是初三毕业那年,洋洋洒洒写下来也就千百来字,算起来,她还是第一次写四万字的。

  她赶了几天,几乎博览了网上挂着的检讨范文,集百家之长,融汇小学生与中学生文笔,最终东拼西凑地攒成了一份文风奇异的检讨书。在完成后,林棉把成稿打印成册,抱着近四十页的检讨书险些喜极而泣。

  “你这个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写情书。”柏佳依在一旁敷着面膜,“离得这么近,直接上楼去给他不就好了?还能顺便做点什么。”

  言语间十分暧昧。

  林棉目光忧郁又惆怅:“我也想直接上楼做点什么。”按照少女漫的套路,她还应该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去敲他的门。

  但她不敢。

  而且即使是住在同一公寓楼,她和阙清言也从来遇不到一起。

  别说平时上下楼在电梯里碰不到了,就连有次她刻意地算好他下课的时间在楼下花园蹲点,也没能蹲到他。这样想想,也只有上课能光明正大地看见他了。

  国际经济法的课,从开课到现在,每节都座无虚席,没有例外。

  这次林棉总算挑了后排靠窗的座位,位置既隐蔽又能听见阙清言的声音,最适合睡觉。

  她没有马上就睡,而是支着脑袋强打精神,不听课,只看人。

  讲台上的男人正在分析一起国际商法案例,逻辑清晰、名列详尽,声音是冷感的质地,偶尔有学生对细节提出疑问,他都能精确地细述起某则法条,连法案的修订日期都回忆得分毫不差。

  后排时不时传来女生小声的议论,压抑着快要按耐不住的激动情绪。

  隔得远,林棉看不清阙清言的神情,只能看个大概。这种模糊不清的距离最挠人,看得清衬衫领口,看不清脖颈的线条,看得清袖子轮廓,看不清分明的指骨…越看心越痒,连睡觉都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她快后悔哭了。

  就不应该坐在后排的,坐前面至少还能看阙清言,就算不小心再当着他的面睡着也无所谓。

  林棉深刻地认为自己是个行动主义者,当再三确认了没人会注意这个角落以后,她面目沉着地拿出手机,解锁了屏幕,点开相机拍摄,用指尖放大了画面。

  手机屏幕里是放大的讲台中央,画面清晰聚焦在阙清言的身上。

  他正好在回答前排学生的问题,漆黑沉静的曈眸注视着对方,林棉一瞬不瞬地看着,视线一点点挪下去,修长的眉宇,低落的眼睫,挺直的鼻梁…五官深邃好看得像漫画。

  紧接着,男人抬起眼扫过一遍前座,顿了顿,将目光投向了后座。

  听见身后的女生轻声低呼,林棉倏忽觉得一阵心虚,刚想收起手机,就见屏幕里被拍的人方向准确地看了过来,她隔着屏幕跟阙清言对视两秒,清楚地看见他微微眯起了眼眸。

  看到她了。

  在人群中被他一眼找到,林棉的心跳声如擂鼓,脑海一片空白,灼热的烫感不断从脚尖往上窜。她微屏着呼吸,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突然眼前白光一亮。

  这下连前排的人都后知后觉地转了过来,林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按到了拍摄键。

  闪光灯…

  忘关了。

  “………”

  啊啊啊啊啊?!!

  林棉手忙脚乱,恨不得扒着窗口跳出去彻底消失。

  片刻。

  “法学大二三班,许彤。”阙清言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意味不明,“下课后留一下。”

  .

  整洁透亮的办公室内煮着咖啡,隐约弥漫开一片香醇的咖啡香气。红木桌上摊开一本看了一半的案卷,黑色的钢笔搁在一旁,阙清言拧开钢笔,在论文封皮导师一栏签上了名字。

  “太谢谢老师了。”徐逐收起论文,“之前您给的推荐信我用了,律所那边同意给我三个月的实习期,还让我帮忙问问您最近有没有空。”

  “最近会忙。”阙清言应了一声,语气平稳,“我这里还有个学生。还有事吗?”

  徐逐忙说:“没事了。”

  路过一旁等着的林棉时,徐逐脚步稍停,对着她挤眉弄眼地示意,用口型问:“你怎么在这儿?”

  林棉也用口型回:“你,管,那,么,多。”

  太丢人了,她才不说。

  其实对于第二次来阙清言的办公室,林棉是不介意的。

  这个前提是…她不是来受训的。

  等徐逐走后,林棉乖顺地把手上的期中论文和检讨一并递给阙清言,低声道:“阙教授,这是我的期中论文,还有之前的检讨…”

  严格来讲,这份检讨的字数没满。

  四万字的检讨,林棉拼死拼活凑了三万四千,剩下六千多字抄了十遍的《师说》,最后一页,她在空白的地方还画了个栩栩如生的动漫小人儿,小姑娘神情悔恨地跪在地上,旁边手写添了个对话框。

  左联:悔过自新痛改前非。

  右联:放下屠刀洗心革面。

  横批:阙教授我真的错了。

  “…”阙清言叩住页码,停在最后一页,目光留驻几秒,开口叫她,“许彤。”

  检讨拼凑得这么明显,他肯定看出来了。

  林棉惴惴:“啊?”

  他按了按额角,问:“我的课这么好睡吗?”

  这句不是呵责的诘问,阙清言语气平淡,林棉回想了一遍,确定了是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句。

  “不是的…”

  其实我到现在也只会睡你的课,当初大学的时候还从来没睡过别的课。

  当然林棉还是怕死的,对生命的渴望制止住了她,最终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

  她改口:“不然,我给您签个保证书吧。要是我再犯,就…”思忖一瞬,话脱口而出,“就不要这门课的平时分了。”

  “不用了。”阙清言合上了检讨书,目光扫过林棉,淡淡道,“没有下次了。”

  罚也罚过了,检讨也写了。小惩大诫,他从不信奉体罚式教育,对本科生的要求也放得比硕博生要低,这次的四万字检讨罚一个大二生,是严重了。

  林棉睫毛微颤,抬起眼来看阙清言。

  什么叫没有下次了?

  他不会生气了吧…

  林棉此刻的神情既乖又软,下唇被咬得殷红,衬着乌黑分明的眼眸,整张脸上贴了大写的“不安”两个字。

  阙清言带过不少学生,在法庭上也打过不少案子,有时气势冷下来的时候确实凌人,当庭辩护时他的字字句句都是最锋利的刃。但迄今为止在认识他的人里,还没有一个是像她这么怕他的。

  束手而又拘谨,小孩儿一般,生怕惹他生气。

  “我的意思是,”他失笑,逆着点窗外的光,眸中有星星点点的暗淡光色,“这次就算了。但没有下次了,明白吗?”

  这句话的语气是低沉温柔的,像轻抚过心脏的手,力道正好地拿捏住命脉,心口又酸又软。

  从她的角度看,能看到阙清言线条分明的下巴,往下是修长的脖颈,剩下的光景隐没在了领扣里,他放下检讨,衬衫随着内里肌肉线条而拉出几道衣褶。

  说不出的禁欲撩人,又带着不同于年轻小男生的成熟魅力。

  林棉的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她蜷起手指,觉得脑中有哪根弦倏而一下就绷断了。

  “阙教授,”她一眼都没舍得移,嘴比脑子动得快,“有没有人跟您说过,您长得很好看?”

第8章

  办公室内静得落针可闻,工作中的咖啡机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随即静默下来,提示煮好了的指示灯明灭闪烁着。

  “…”

  阙清言深而沉的目光落在林棉微红的脸上,笑意渐淡。

  他半天没说话,林棉估摸着他是被自己狗胆包天的暧昧搭讪给暂时震慑住了,没敢看他,低头还想夸:“我是觉得…”您是真的很好看的。

  话说到一半,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音给打断了。

  阙清言目光微顿,接起了电话,边谈事边屈指在林棉面前的桌面上点了点,神色如常,示意她可以先坐下。

  林棉从他那张英俊淡漠的脸上读出了一个意思。

  …“你先坐着我等下再找你算账”的意思。

  他打电话没有回避她,只是起身站起,走到咖啡机旁,取了只干净的瓷杯,指腹按下出口压泵。

  电话对面的人听起来情绪慌乱,语速飞快,阙清言脸色不变,冷静地听完:“案卷我这两天都已经看过了,庭审时间在下个月,取保候审期间,我需要你提供给我所有真实有效的信息,包括文件,资料,以及相关合同。”

  林棉也正乖乖坐着等候审,眼前的桌上多了一杯咖啡。

  阙清言边打电话边倒了杯咖啡给她,他放下白瓷杯,修长分明的手指勾着杯柄转了半圈,将杯柄调整到了正对着她右手边的位置。

  林棉抬头看他,落入那双垂落的眼眸。

  电话还在继续,阙清言沉稳开口,声音带着冷调的磁:“作为你的诉讼代理人,我希望你能对我足够坦诚。”

  足够坦诚…

  林棉闻言目光闪烁,默默喝了口咖啡。

  突、突然好心虚…

  等阙清言和当事人敲定完会见时间后,林棉已经灌完了整杯咖啡,低声开口:“阙教授。”

  他挂了电话,执笔在案卷上写了一行字,问她:“咖啡还要吗?”

  “不要了。”

  阙清言搁下笔,隔着宽大整洁的办公桌,凝着漆黑的眸注视她:“刚才你想跟我说什么?”

  有位人气漫画家曾经说过:无论是漫画还是现实生活,遇到任何事要勇敢大胆地去面对,不敢承认既定事实的都是怂比。

  人气漫画家:“没、没什么。”

  .

  “…”柏佳依手一抖,口红在唇角划出一道红,微张着血盆大口愕然,“然后呢?”

  “然后他就让我回来了。”

  “你真的当着他的面说人家长得真好看?!那是阙清言啊,棉宝。”柏佳依走进卧室,敲了敲衣柜,“你先开一下柜子,一委屈就躲衣柜的毛病咱能不能改改了?我怕你被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