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他的学生,登门上脸地来撩他,像只不知进退的小仓鼠,把猎豹的客气当成纵容,屡次三番地伸出毛绒绒的小爪子挠他。

  没有不回敬的道理。

  阙少在庭辩上一针见血的口才派上用处,随口问了句:“是不想让我被人看?”

  “…”

  林棉戚戚然回视他漆黑深邃的曈眸。

  愣怔一瞬。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脸红了个彻底。

  .

  最后林棉还是被阙清言带去了前宅的花园,低着脑袋字字句句地把事解释清楚了,末了声音细如蚊呐:

  “阙…”她埋首,“我错了,瞒了您那么久,还一直都不跟您说清楚…”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林棉痛定思痛,忙道,“您罚我吧,写检讨签保证书…罚什么都行的。”

  半晌,阙清言的声音在她脑袋顶响起,平静回:“我没有体罚学生的癖好,况且你现在不是我的学生,我也不会来罚你。”

  话音刚落,林棉耳朵尖颤了颤,抬起头看他。

  阙清言敛眸跟她对视。

  她一副诚心悔过的神情,一眨不眨地看他,眼尾稍稍发红,看起来实在可怜兮兮。

  本来站在她的立场看,帮表妹替课瞒着教授,是合情合理的事。

  而且她的道歉诚恳,认错态度很好,被揭穿还不忘帮表妹说句话,心思并不坏。

  阙清言弯下腰,俯身,不动声色地斟酌想。

  所以骗他一两句…也不是不能理解。

  有佣人推着餐车从前院穿梭而过,见状跟阙清言点头打了声招呼。他停顿片刻,才继续道:“你帮你表妹替课,瞒教授几句很正常。”

  “既然你已经不是我的学生,”林棉眨了眨眼,又听他道,“上回的一千字检讨,就不必写了。”顿了顿,“以后,我的课也不用来上了。”

  徐逐那句话在林棉脑海中过电般闪过:

  我老板他不是一个记仇的人。

  他记仇起来不是人。

  “…”他果然还记着她骗她的事!林棉泫然欲泣,“您,您还是罚我吧…”

  花园里人声寂寂,欧式雕花庭院灯在林荫中散着昏黄的光。两人正站在泳池旁,在灯光折射下,阙清言修挺隽立的周身映上了粼粼波光。

  林棉这回是真的红了眼眶。

  她就怕他不理她。

  阙清言没有回答,林棉一颗心沉到了底,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他凑近了。

  一道阴影蓦然罩落下来,隔了咫尺的距离,男人抬起修长的手,雪白的衬衫袖口在眼前闪过,他拇指指腹擦过她湿润的眼睫,眼角的温热感一触即收。

  他…

  林棉屏住呼吸,无措地睁大眼。

  擦完眼泪,阙清言收回手。

  训诫也给过了,打一棍给一甜枣。林棉见他眼眸深暗幽微,淡漠的神情勾出一点笑意来。

  她的眼睛乌黑,看人的时候像指爪柔软的小动物。阙清言失笑:“没有下次了。”

  这句话他对她说过两遍。

  今晚第二次,木眠老师,纵横漫画情场多年老手,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

  脸好不容易在冰凉夜风中降温成功,噌的一下,又烧红了。

  .

  十五分钟后,阙母的生日宴在宴会厅开始,切完二十几层的蛋糕,众人在席上落座。

  阙敏正抱着小女儿哄,一眼瞥到弟弟在旁边坐下来,压低声问了句:“我可听说了啊,你刚刚跟一小姑娘去花园里偷偷约会,可不止一个人看见了。怎么,总算交女朋友了?”

  阙清言漆黑的眼里还星星点点地漫着笑,沉吟回:“我的一位学生。”

  “学生?”

  薛敏当然不信,只是他的学生,怎么进来的这种场合?

  除非是他邀请来的。

  她刚刚在大厅里看了眼小姑娘,模样特别讨人喜欢,就是看起来太年轻了些。

  薛敏调侃:“你这从哪里捡来的宝贝啊?”

  此时,阙清言的手机一震,收到一条微信。

  林棉:【刚才没有问…我以后还能来上您的课吗?】

  又是一条。

  林棉:【我保证不吵不闹不睡觉,以后再也不骗您了!】

  林棉:【真,真的。】

  宴席已经开始,阙清言看完信息,低眸一笑,没说话。

  …自己撞上来的。

  .

  那天晚上的宴会开到一半,林棉非常没有礼貌地,中途匆匆离开了。

  宴会来的名流人士众多,少一个多一个,没有人会去注意。

  离开前林棉给林母发了简讯,阮丽淑以为女儿是不适应这种场合,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温言叮嘱了几句,就让司机把人送回去了。

  林棉回公寓后,在楼下跑了三圈,揉着发红的脸一步一蹭地上了楼。

  自从向阙清言摊牌以后,好像有哪里开始不一样了。

  虽然现在阙清言对她也是冷冷淡淡的态度,但偶尔流露出的其他情绪,不再带有教授对学生的温和,非要说的具体一点的话,就是…他对她没再克制着客气了。

  以往林棉不怕死地试探亲近他,都被四两拨千斤地拒了回来,或是被不露声色地警告了,而现在他却有来有往地奉还给了她。

  而且…

  林棉洗完澡出来,在床边踢掉拖鞋,边想边把整个人埋进被窝,抱着柔软的被子滚成一个虾球,半晌露出一个脑袋,咬被角。

  而且,杀伤力巨大啊啊啊啊啊…

  经此一役,林棉终于知道以前阙清言对她有多客气,有多容忍了。

  半夜打鸡血,拖稿成性的木眠老师精神饱满地看完一部恐怖片,丝毫没有睡意,在职业良知的驱使下从床上爬起来,把这两天怎么都打不出稿的商插给勾完了线。

  画完底稿,林棉放下压感笔,戳开微信的对话框又看了一遍。

  她问阙清言能不能再去听他的课,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还可以继续追…不是,去听他的课?

  .

  两天后,许彤从加拿大回国,在航站楼落地的第一时间,许彤连行李都没放,直接奔来了林棉的公寓。

  林棉帮着许彤在专业课上打掩护打了两个多月,后者感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捧住林棉的手按在心口。

  “棉棉姐,我给你带礼物了。”许彤一脸甜蜜地回忆,感激涕零,“我和Ethan一起选的,你等下打开看看喜不喜欢,Ethan也说要好好谢谢你,是你拯救了一段旷世异国恋。”

  林棉不忍心打击她,忍了忍,还是软声回:“许小彤。”

  “嗯?”

  “我被发现了。”林棉的眼神里充满安抚性,甚至还轻轻地摸了下许彤以表歉意,“你教授他…知道我不是许彤了,还知道我是来替你点名的。”

  “…”许彤的笑容僵滞,半晌不确定地“嗯”了一声,“棉棉姐你是不是又开我玩笑了?”

  许彤和林棉从小一起长大,没少被后者骗过。

  关键是,每次被骗完,对方还是一副纯良无害的温驯模样,让人不相信都不行,有时候还要为自己的怀疑而深深自责,觉得怎么连怀疑一个清纯小姑娘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但是以前都是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现在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

  许彤觉得自己可能承受不住。

  五分钟后,认清事实的许彤崩溃了。

  林棉去厨房热了牛奶,小奶锅倒出来正好够两杯,装在厚玻璃杯中,一杯给了还没缓过神来的许彤。

  她垂眸思忖,觉得还是不要把“那个阙教授正好还在这幢公寓里”这个事实告诉许小彤了。

  许彤这几个月都忙着恋爱,现在才知道新学期这门课临时换了人来上。

  原来上国际经济法的那个老教授是出了名的又凶又杀,现在换了新教授,替点名还被抓包了。许彤问了个关乎生死的问题:“棉棉姐,新来的教授杀不杀?”

  新来的教授…

  阙清言在阙宅泳池边的样子重回林棉脑海。他替她擦完眼泪后,她脸红得要命,以前画少女漫的羞耻场景都没能让她反应这么大过。

  于是林棉顶着煮熟的脸,提了个很过分的要求,她问他:“您,您能不能不要笑了?”

  其实他本来也没怎么笑,连唇角都没有明显勾起来过,但漂亮狭长的眼眸微眯,林棉能看出来,知道他就是心情很好。

  “…你不用担心,”阙清言敛眸扫过她,淡淡的一句,“我不是在笑你脸红。”

  林棉:“…”

  脸,更,红,了,啊!

  …

  林棉回忆半晌,笃定回:“杀的。”

  许彤看着对方红着的耳朵:“…”

  我怎么觉得我们说的不是一个意思呢?

  许彤刚下了飞机就来了林棉这里,待了会儿就要回学校宿舍整理行李,走之前又向林棉确认了一遍。

  “棉棉姐,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去上课啊?”

  林棉从画稿里探出脑袋,点头。

  不是说教授很杀吗?还是说——

  “难道你最近开了本法学题材的漫画?”

  摇头摇头。

  没过几天,许彤终于领教到了林棉口中的“杀”是什么意思。

第16章

  K大校内论坛人人皆知, 最近从老校区法学科研部转来了一位阙教授,给本科生上国际经济法。

  听说人长得英俊无俦,课也讲得逻辑清晰, 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岭之花。

  后排座位上,许彤抱着手机,把论坛帖子和错过的小道消息翻了个遍, 上课以来第三次长叹:“早知道!早知道我有这样的教授, 我一分钟的课都不会翘的啊!”

  一旁的林棉从手袋中拿出笔记本, 在桌上摊开一页纸。

  她对着那一页仔细端详三秒,接着放下笔记本端正坐好,煞有介事, 一副认真垂听的样子。

  许彤悔得心都在滴血,远远地对着讲台上的男人偷拍了十几张,强打心情去看了一眼林棉摊着的笔记本。

  那上面用血红的三个大字写着:

  不能睡。

  许彤:“…”

  就在几天前,林棉还在和阙清言保证, 她来上他的课, 不吵不闹不睡觉。

  之前不管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她都骗了他这么多次, 所以林棉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在他面前挽回一下自己的信任度。

  然而半小时后,林棉只想回到她给阙清言发保证的那一刻, 把信息给撤回了。

  好…困。

  汹涌袭来的睡意怎么压都压不下去,林棉撑着脑袋, 揉完太阳穴揉眼睛, 长发耷落, 垂落的眼睫在阳光下打着阴影。

  “…”林棉重蹈前几节课的覆辙,困得都想咬笔记本了,哭着心说,这哪里是不吵不闹不睡觉…

  这根本就是不吵不闹只睡觉吧?

  讲台上,刚翻过上一页课件,阙清言抬眸,将视线从投影屏落向阶梯教室的后侧方。

  林棉困得人事不省,白皙的脸侧被手心压出一道红印,偶尔回过神,颇为艰难地保持着短暂清醒。

  阙清言的眸色深下去,收了遥控笔。

  他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又挫败又委屈,一脸不情愿地困着,生怕真睡过去了他会生气。

  那天她向他坦白的时候,也态度惶惶,眨巴着眼看他,没再敢叫他阙教授。

  一个“阙”字说出来没了下文。

  片刻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阙教授搁下手里的遥控笔,修长的手捡起了放在桌角的点名册——

  开始点名提问。

  投影屏上是一道合约案例分析,周围安静无声,都在屏声静气地等是哪个这么倒霉…

  阙清言翻了一页手上的册子,平静道:“法学大二三班。”

  林棉还在迷迷糊糊,就听见身旁的许彤悚然倒吸一口凉气,胆战心惊地压低声音:“不会是我吧?”

  “林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