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开口劝黛玉。并且这两天她也感觉到,姑娘这几天,有些变了。这样的姑娘,虽然少了原来那种简单的快乐,但她更加放心些。

“嗯,如今你们也不用劝我了。有些事情我已经看开。既然箱子里没有可用的东西,那么紫鹃,你拿二百两银子,和那几件首饰一起交给你哥哥,让他帮忙送到王嬷嬷那里,交给容姨娘,奶娘如今生病,劝她不要疼惜银子。只要奶娘的病好了,我便放心了。”黛玉把那清单又还给雪雁,轻声嘱咐道:“收好,记住一句话:怀璧其罪。”

“是,姑娘,奴婢明白了。”雪雁忙答应着,转身下去。

怀璧其罪?紫鹃不识字,听得有些似懂非懂,但她有一点十分肯定,那就是这件事情一定是不能说的。

雪雁刚出去,宝玉便进了潇湘馆。紫鹃听到外边宝玉说话的声音,忙转身去迎,一边打帘子一边笑道:“宝二爷今儿不在家?怎么一天都没来我们这里?”

“嗯,北静王差人来,说是王爷刚收了一房姬妾,摆了酒席,所以过去吃了两盅酒。回来的迟了些,妹妹好吗?在家做什么呢?”宝玉一边说,一边进屋来。而原本歪在榻上的黛玉听了宝玉的话,心中猛然刺痛了一下,鼻子有些发酸,眼睛里边升起一层雾气。

北静王又纳了一房姬妾?这话好刺耳,一个“又”字,让黛玉忍不住心酸。男人总可以这样,今天喜欢这个就纳了这个,明天不喜欢了,就丢在一边再纳一个。男人可以有一大堆选择的权利,像这府上的贾环那样的人,都有一个彩云暗暗的恋着他。更别说高高在上的北静王了。虽然这中心酸很没有来由,连黛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不相干的人,会让自己如此伤心。但这种伤心却又是实实在在的,此时此刻,黛玉的眼前又浮现那个男子的面容,那样干净的面容,看上去比宝玉还俊美却多了阳刚之气的王爷,竟然也逃不掉这种庸俗。纳妾,且是纳了又纳。

“姑娘能做什么呢?看了一天的书。”紫鹃见黛玉沉默不语,忙含笑替黛玉回答,只是这次她不像以往那样走开,而是回头叫小丫头:“倒茶来!”

“林妹妹,你怎么又哭了?”宝玉挨着黛玉坐下来,看着黛玉红红的眼圈儿,不解的问道,“妹妹何事伤心?”

“不过是奶娘病了,今儿还不见起色罢了。”黛玉见宝玉挨着自己坐下,便忙坐直了身子,一边拭泪,一边掩饰着说道,“二哥哥请用茶。”

“妹妹这两天倒是同我客气起来。”宝玉笑笑,接过紫鹃手中的茶,“咱们可从没这么生分过的,难道妹妹这两天果然长大了不成?”

“二哥哥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是忽然间长大的吗?”黛玉失笑,宝玉总是这样,或许再过十年,他也不会改变,但这也需有个前提,那就是荣国府一直不变,那些宠爱他的人一直都在。如果他也像自己这般境遇,不知又会是什么样子。自己是个女儿家,有些事情是迫不得已,而他一个堂堂男儿,若也这样,可就有些说不得了。

破茧成蝶 第12章 人情凉薄世情恶

宝玉从潇湘馆出来后,便有些无精打采。林妹妹不知怎么了,言谈举止都跟原来大不相同,只是自己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反正就是,该笑的时候不笑了,该哭的时候不哭了。

好像是一夜之间,原本爱使小性儿的林妹妹竟然变得懂事起来。可这种感觉又和宝姐姐不同。宝姐姐端庄娴雅,但也会跟自己说说笑笑,见着自己行事左性,也总会劝上一二。可是林妹妹却只是淡淡的客气,对待自己,仿佛真是待客一般。

袭人见宝玉闷闷不乐的回来,便不敢以往常嬉笑之态对待,于是忙殷勤的上来替他换去出门的衣裳,亲手端了茶来,方和言软语的问道:“今儿出去受谁的气了?”

宝玉摇摇头,今天原本是去北静王府上吃酒的,北静王对自己十分的客气,总是笑脸相迎的,哪里会给自己气受?

“那是又同林姑娘拌嘴了?”袭人便断定宝玉定是在潇湘馆受了黛玉之气,于是便扶着宝玉,把他送至床前,让他坐好,又拿过靠枕来给他靠上。

“没有。”宝玉长叹一声,若是拌嘴就好了。林妹妹已经有十来天没同自己拌嘴了,原来的时候觉得总是拌嘴吵架哭哭啼啼的不好,如今不拌嘴了,心中又感觉不踏实了。

“那你为何这般模样?”袭人不屑的笑笑,对于宝玉这一点,她心中十分的有数,如今他也大了,做事业知道遮遮掩掩了,最近一年多,只要牵扯林姑娘的事情,他总是避着自己,原不过是对自己多心罢了。原来想着把那个晴雯小蹄子弄出去,他便会对自己好些,谁知宝玉却更加怀恨自己了。不过怀恨就怀恨吧,只要太太欢心,自己姨娘的位置是万无一失的了。

“叫人摆饭吧,中午酒吃的多了,饭却没好好吃。”宝玉对袭人的所作所为,早有察觉,又如何会对她多说什么。

“是了,不过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听了可不许大叫大嚷的。”袭人转身欲走,却又犹豫着站下,立在灯前欲说还休。

“有事只管说吧。”宝玉依然歪在床上,并不看她。

“晴雯今儿没了。”袭人只是轻轻的一句话,语气也淡淡的,而宝玉听起来,却好像是晴天霹雳响在耳边。

“你说什么?!”宝玉腾的一下子站起来,上前一步,拉了袭人一把,差点把袭人拉倒在地上。但是袭人却自有她的主意,不管宝玉如何惊慌,她都不去多说一句,反正在晴雯这件事情上,宝玉已经认定了自己是那个坏人。那么索性就恨我好了,看看你怡红公子的性子,能恨到几时,若你能终生恨我,也不枉晴雯那蹄子对你痴情一世。

晴雯死了?!宝玉呆呆的站在那里,不过是个小风寒而已,且已经调养的差不多了。缘何出去之后,这几天便死了?

原来晴雯被王夫人赶出怡红院之后,无处可去,唯有她的哥哥多诨虫那里可以收留她,又无奈,她那嫂子多儿姑娘一味好色,这府上的男人十有**都是经她考试过的。如今晴雯一回来住,她那屋子里行事自然极为不便,于是多儿姑娘便十分的嫉恨晴雯,明明晴雯一息尚存,却被这多诨虫上报说晴雯已经死了,女儿痨死的人,要即刻抬出去烧了,以免遗祸他人。

这日下午,几个粗使的下人便把昏睡的晴雯抬走,袭人听到消息,只当是这个时候,晴雯已经化为灰烬,所以才敢如此放肆的给宝玉下了这一剂猛药。目的是让他趁早觉醒,把那份多余的心思早早丢开,也好用功读书,而自己将来也好有个依靠。

袭人因存了这个心思,所以才大胆的留下宝玉一人在卧房里,自己抽身出去。

麝月等人原是守在外边的。听见里面宝玉大叫一声之后便没了动静,都有些不放心。刚要进去伺候,却见袭人从里面出来,吩咐众人传饭去。她们个个儿都是袭人调教出来的,此时见袭人一脸平静,自然不敢多问。

紫鹃原就嘱咐自己的堂兄,要暗中照看一下晴雯,如今多儿姑娘往前面去一说此事,紫鹃的堂兄便得到了消息。于是暗暗的拿了紫鹃留下的银两,买通了烧埋之人。带着两个外边的小厮,把晴雯带走。

贾府众人都认为晴雯已经死了。谁知晴雯却另有造化,此时正在一间农舍里养病,虽然对贾府此时那些人的所作所为不知不解,但世事皆有因果,将来自然有晴雯把原来的旧账一笔一笔的清算之时。

再说那袭人因把宝玉的心神打乱,留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发呆,而她自己却守在外间,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晚饭不多时便传来了,袭人坐在外间,仍未听见宝玉有任何动静,甚至连一声叹息也没有,便有些坐不住了。原来宝钗曾暗暗的嘱咐她,把此事当做当头棒喝,或许能把宝玉唤醒,使他从此之后改了原来的性子,方能上进读书,将来做出一番事业来。袭人也觉得此话有理,且当日王夫人那般雷厉风行,想必也是为了这个,所以才敢放肆行事。只是此时宝玉许久没有动静,她心中反倒有些不安起来。

此时小丫头们把饭菜都已经摆好,袭人因对碧痕道:“你进去劝二爷出来吃饭,为了个死去的人伤心弄坏了身子,反倒不值得了。”

碧痕答应一声挑帘子进屋,却见宝玉一个人闷闷地坐在床上,怀里抱着那件孔雀裘。

“二爷,吃饭了。如今这天虽然冷,但也不至于就穿这件衣裳。”碧痕说着,便走近宝玉跟前。

宝玉抬起头来看看碧痕,忽然又想起那晚自己从外边吃酒回来,晴雯睡在院子里,自己说要她侍候洗澡,晴雯便嘲笑自己和碧痕的事情来。后来晴雯撕了几把扇子,还是袭人来了,才不闹了。于是心中又一阵阵酸楚,眼泪便又掉下来。

“好二爷,咱们吃饭去吧,袭人姐姐昨儿已经打发婆子把她素日穿的衣裳都包起来送了去,还拿了些散碎银两一并送去。晴雯即便是在天有灵,也会感念二爷待她的一片情意的。”

“果然把她的衣服都送去了?”宝玉原来只听袭人说过这么一句,想着也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今儿碧痕竟然说已经送去了,心中便快慰不少。

“都送去了,二爷放心吧。若二爷果然心中记挂着她,不如学那古人,也作一首诗来祭奠一下。她从来是个聪明伶俐的,如今即便不在人世了,也定然能知道二爷的苦心不是?”碧痕一边抚摩着宝玉的胸口背心,一边捡着好听的话劝说,只是宝玉心眼儿太直,竟然想不到晴雯是以女儿痨之病撵出去的,她的衣物又有哪个肯留?即便不给她送去,也是拿出去烧掉罢了。

碧痕如此一劝,宝玉果然开怀了不少,一边把孔雀裘交给碧痕,吩咐道:“替我收好了,以后再不穿了。”说着便起身穿鞋,去外间吃饭。

饭后宝玉果然做一首《芙蓉女儿诔》来祭奠晴雯,此事亦不多提。

只是潇湘馆内,紫鹃见左右无人,悄悄地回了黛玉几句话。黛玉原本轻蹙的黛眉便舒展来开,沉思片刻方道:“如此,你多拿些银子出去,找个好大夫给她调养调养,奶娘那里也正少个人伺候,等她病好了,便让她过去吧。只是原来的名字再不可提,省的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就说我的话,替她改名叫青儿吧。”

“奴婢替那蹄子谢谢姑娘救命之恩,谢姑娘赐名。”紫鹃一脸的高兴,对着黛玉福了又福。

“也罢,平时我对你也算不薄的了,竟也没得你如此谢过我,今儿为这别人,你倒是如此多礼起来了。”黛玉摆摆手,转过头去继续看自己的书。二更时分,紫鹃服侍黛玉睡下,一宿无话。

天越发的冷了,黛玉便更少出门。这日闲着无事,便把小时用过的一把短小古琴找出来,对着琴谱慢慢的练习,琴声叮叮咚咚,幽静的潇湘馆便更加清净幽雅起来。

“鸳鸯姐姐来了!”院子外边粗使的小丫头因见鸳鸯急匆匆的赶来。

“林姑娘在家吗?”鸳鸯的脚步略一停顿,问了边上的小丫头一句,因听见琴声,便微微一笑,往屋子里走来。

“鸳鸯姐姐。”紫鹃原在黛玉身边伺候着,听见鸳鸯的声音便迎出来打招呼,而黛玉也止住了抚琴。

“姑娘,快换件衣服跟我到前面去吧。南安太妃来了,老太太叫姑娘出去见客呢。”鸳鸯微微笑着,又对紫鹃道:“老太太吩咐要好好地打扮一下林姑娘呢,还不去取衣服来?”

“鸳鸯姐姐,南安太妃来,有什么事?”黛玉心中一惊,南安太妃原来也曾来过几次,每次来黛玉也都跟探春姐妹一起出去见见,只是今天为什么老太太单单吩咐要自己好好打扮呢?

破茧成蝶 第13章 强权之后有强权

黛玉悄然看一眼鸳鸯的神色,但见她的脸有些微红,眼神中带着些许的不安。想必南安太妃来另有隐情,想着南安太妃何等身份,如今既不逢年过节,又不是府中太太老太太的寿辰,这太妃无缘无故的来做什么?于是黛玉趁紫鹃去拿衣服首饰的空隙,轻声问鸳鸯道:“姐姐可要再去通知三姑娘四姑娘?”

“周大娘去请三姑娘了。老太太特特的叫奴婢来伺候姑娘。”鸳鸯的神态甚是恭敬,却不如往日同黛玉嬉笑之态,黛玉心中更加警觉。

“宝姐姐呢?”黛玉想知道,这次见外客,可与往日有何不同。

“姨太太身上不好,这几天总没见宝姑娘过来,所以老太太并没有叫人去请。”鸳鸯却也不多说一句话,只是谨慎的回答黛玉所问。

紫鹃很快便去了衣服首饰过来,鸳鸯便上前,和紫鹃一起服侍黛玉更衣梳头。

黛玉心中焦急,不知前面是何等情形。只是她越焦急便觉得时间过得越快。此时她心中尚无任何头绪,便听紫鹃在耳边轻声回道:“姑娘,好了。”

黛玉猛然神醒,抬头看菱花镜中,自己容颜娇美,一身浅金色提花对襟滚边绣袄儿雍容典雅,这种颜色一般人穿起来都显臃肿,但黛玉穿着却只觉尊贵不觉奢华。

“怎么会找出这件衣服来?”黛玉眉头微皱,这件衣服也太正式了,这原是预备着府上有大事的时候(比如元妃娘娘传唤)穿的,怎么今儿倒把它给翻了出来?

“姑娘,南安太妃和当今太后是亲姐妹呢,如今见她,也很该穿这样的衣服。”鸳鸯倒像是十分满意,在一边替黛玉牵了牵衣襟,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方对紫鹃说:“姑娘的帕子呢?”

“在这儿。”紫鹃忙拿了一方浅黄色的帕子来,起颜色和衣服的颜色也正好相配。

黛玉便轻轻的抿了抿点了胭脂的红唇,对紫鹃道:“你去把那块玉佩拿来,就是咱们从南边来时带来的那块。”

紫鹃心中一惊。到底因为何事,姑娘要动那块玉佩?那玉佩贵不可言,可是不能轻易的示人的,若有万一,姑娘的性命只怕也保不住啊!

黛玉见紫鹃愣神,便瞪了紫鹃一眼,说道:“你没听见我的话?”

紫鹃看着黛玉的眼神,便点点头,转身进黛玉的卧室,不多时手中拿着一枚玉佩出来,并不给黛玉佩戴,而是双手恭敬的拖在面前,黛玉便对着那玉佩轻轻一福身子,双手接过来,放在随身的荷包之内。然后对鸳鸯道:“鸳鸯姐姐,咱们走吧。”

鸳鸯虽然觉得黛玉和紫鹃的举动有些怪异,但时间紧迫也来不及细问,便同紫鹃一起服侍着黛玉出了潇湘馆的门,往贾母房里来。

此时探春早就到了,此刻正坐在王夫人身后,安静不语。上座上南安太妃满面愁容,贾母等人亦不敢多话,满满的一屋子人,但却没有谁敢大声说话,一种极为压抑的气氛让人十分的不舒服。

黛玉一进门,南安太妃的眼神便亮了一亮,贾母一脸的担忧,却也不敢多话。只见黛玉盈盈上前,先给贾母请安,然后给南安太妃磕头。

“这才多久不见,林姑娘竟然出落得如此佳人!”南安太妃原本一脸的愁容,竟然消散了不少,她对着黛玉伸出那细致白嫩的手指,微微一笑说道:“快来,让我好好看看。果然是老太太会调理人,贵府上的女孩子,一个比一个水灵。”

“太妃过讲了,我这个外孙女什么都好,就是身子弱。瞧她这可怜见儿的,一年里,也只有夏天不用药罢了。”贾母原来的时候从不对人说黛玉的身子不好,而今天却大大相反,口口声声说黛玉身子不好,不只是为了什么。

“瞧老太太这话说的,我瞧着林姑娘的气色便很好,许是不常出去走动的缘故,总在屋子里闷着也不是好事。”南安太妃只一味的看着黛玉微笑,似乎是越看越喜欢,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

“太妃娘娘说的很是,黛玉原在园子里住着,闲暇时候也常出来走动。”黛玉心中别扭,一个南安太妃,是什么身份的人?只管拉着自己的手不放,让自己不上不下的,到底算个什么缘故?

“嗯,如此很好。”南安太妃微笑点头,便回头对贾母笑道:“这个姑娘,我越看越爱,只想收她做个干女儿,不知老太太可舍得?”

黛玉心中一惊!原来她是存了这样的心。不知老太太如何应对,这样的话,按道理自己是不能开口反驳的。只是黛玉前天刚听紫鹃从二门上得来的消息,说南安郡王在南海吃了败仗,军中被俘,人家说要南安郡王的亲妹子和亲,方可放他回来。如今南安太妃只有一个女儿爱如珍宝,自然舍不得她南去。却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即便是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孤独女儿家,即便是住在外祖母家足不出户养在深闺,也一样被人家惦记了去!

黛玉的心中,慢慢的有一股怒气集结在一起,单等着听贾母如何回话。她心中想着,纵然一死也不要任人摆布,南去给什么藩王做妃子。

“我这个外孙女,从小儿就是药吊子培着,太医又说她这病不能劳神,索性从小儿连女红针线也未曾正经的学习,都是我纵坏了她。如今竞得了太妃的疼爱,自然是她的造化。太妃如此宠爱她,恐怕她福薄,不能承受罢了。”贾母的脸上带着微笑,眼睛里的目光也十分平静,任凭是谁也瞧不出她的心思,连聪慧的黛玉也一度猜测,老太太这是嫌弃自己呢,还是找借口推脱南安太妃的话呢?

“哟,瞧老太太说的,如此我那女孩儿便越发的不堪了,跟这林姑娘比起来,她倒成了一个野人!”南安太妃说着,又上下打量黛玉的身量,然后目光便落在黛玉腰间的小荷包上,只见这月白色锦缎绣制而成荷包精巧无比,竟比自己平时见得那些东西都好了几倍,于是忍不住伸手将小荷包拖在手中,又笑着夸赞道:“瞧这针脚,这刺绣功夫,哪个不是独一无二的?怎么老太太还说林姑娘从小儿不习针线?”

“太妃谬赞了!”黛玉因见此时贾母无法答话,忙又对着南安太妃福了一福,轻声回道:“这个荷包,原是奶娘所制,黛玉也喜欢着绣工针脚,羡慕的不行,所以才带在身上。”

贾母听了此话,便微笑不语。果然玉儿乖巧,懂得自己的一片苦心。而坐在下边的王夫人也暗暗的长出了一口气,心道:今日若是让南安太妃把玉儿认了去,反不认探春,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在宫里的娘娘面前说嘴?

贾母和王夫人二人各怀心思,却不知南安太妃因喜欢黛玉的荷包而爱不释手,黛玉无法,只得将荷包解下,送至南安太妃手中凭她把玩。

若在平时,一个荷包也算不得什么,黛玉肯定会说,微物不堪,请太妃娘娘笑纳。可是今日不行,因为那荷包里放着的是自己救命的东西。今日若南安王妃只说认女之事倒也罢了,推脱不掉也无所谓,若她还开口提和亲之事,那么自己便要凭着这块玉佩救自己一命了。

所以,黛玉一直沉默着,此时她不便多话,唯一能做的,便是等。

“咦?这荷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南安太妃端详着荷包上的刺绣之时,手指捏到里面一块硬物,于是随意问道。

“一块玉佩。”黛玉平静的回答,该来的总会来。

“哦?”南安太妃自持自己是太妃,在这荣国府上无人可比,所以并不在意着玉佩的主人是否允许,便随手将玉佩取出,原想着不过是小女孩儿的玩意罢了,若是这玉佩成色不好,自己正好可以赏赐给她一两样拿得出手的东西,顺便收买一下她的心。像这等绝色美人若是送到南疆去,自己拿宝贝儿子定然可保无恙。太妃此时一心想着要找个绝色女子代替自己的女儿去南边换回儿子。哪里还能想得更多。于是她一手把荷包里的玉佩取了出来,只是这玉佩不看便罢,一看却让这位南安太妃大惊失色!

“这?这不是——”南安太妃捧着玉佩吃惊的看着黛玉,等待着黛玉的回答。是的,这是当今太后之物,这块玉佩乃是先皇送给太后的东西。此物被人不认识,作为太后的亲妹妹的南安太妃是一定认识的。

“这个怎么跟太后娘娘悬赏寻找的玉佩这么相似?”贾母听南安太妃语气异常,便转头看去。心中也是一惊!这玉佩看上去并无不妥,只是这‘鹣鲽情深’的雕刻花纹和这个椭圆形的外观,怎么看都是太后几年前悬赏万金寻找的东西,只是这枚玉佩却如何在黛玉的手中?

黛玉此时也无法坐下去,于是慢慢起身,对着南安太妃和贾母一福:“回太妃娘娘,老太太的话。这枚玉佩原是当年从姑苏进京之时,一位夫人所赠。那位夫人只说过,这枚玉佩十分贵重,并没说其来历。”

当初那位夫人还说,若是黛玉将来无路可走时,便可拿出这枚玉佩交给的当地官府,官府自然会妥善安置于她。只是这样的话,黛玉此时不便对南安王妃说起罢了。

破茧成蝶 第14章 祸福相依终难定

“你从姑苏进京是那一年?”太妃此刻已经忘了要救自己儿子的事情,一心要弄明白玉佩的事情。既然黛玉说这枚玉佩是受人所赠,那么太后悬赏寻找的,也并不只是玉佩了,更重要的,是太后要找自己当年所赠之人吧?

“七年前,初春时节。”黛玉平静的回道,这个时间如何会忘?这可是自第一次独自离家,走这么远的路,来京城投奔外祖母。

要知道,如今的皇上并不是当年的太子,而是被皇后赶出京城的二皇子。当今太后当年还是妃子的时候和二皇子被皇后陷害,带着儿子被遣往福州居住,一住就是五年光景。后来太子涉嫌通敌谋反,被先皇拘禁,皇后被废,因当日的北静王水漠怕太子余党会对二皇子不利,所以秘密安排二皇子和他的母妃暗中回京,因为身份不敢暴露,再加上一路上的确有不少杀手如影随形,这位落难母子吃了不少苦头,走了半年多才安全回京。这一段日子在当今皇上和太后的脑海里,成为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

后来皇上驾崩,二皇子继承王位,对亏了这位太后在后宫运筹帷幄,才有皇上今天的功业。而太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也成为天下女子的楷模。这些事情的详细经过,作为养在深闺的黛玉是不能全部知道的。她只是记得当初那位夫人把这枚玉佩交给自己时那种坚定的目光。

而作为太后的亲妹妹南安太妃,却深知其中的凶险艰难。此刻她手中握着先皇给姐姐的定情之物,心潮翻滚。姐姐这些年熬的真不容易,当初不过是多得了些先皇的宠爱,便被太后设计,然后带着年仅十三岁的儿子远去福州那种荒蛮之地,一住就是五年多。而这个林姑娘所说的七年前,可不正是太后带着当今的皇上从南边回京的那年吗?

此时的荣庆堂中,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喘气。知情者,都在猜测着当初太后是如何把这枚玉佩赠与黛玉的,这样重要的东西送人,是因为什么样的缘故?不知情者,都在暗暗的担心,怎么南安太妃的脸色看上去这么差?会不会是因为林姑娘说错了话?南安太妃若是发火,会不会累及荣国府,会不会累及自己的安危?

“既然你说这是一位夫人送给你的,我们也权作你说的是真话。不过这事还要请太后娘娘定夺才行。老太太,您说呢?”南安太妃拿定了主意,就算是黛玉这个干女儿认不成,也要先去太后哪里邀一功。若是太后娘娘一句话,就算是皇上也不得不听从,到时自己儿子吃败仗的事情,或许还有另外的说法。

“太妃说的是,这件事情只好麻烦太妃了。”贾母此时自然不好同南安太妃争功,况且既然是当年太后送给黛玉的,那么好处自然有贾府的。此时即便是自己拿着玉佩进宫,恐怕南安太妃的功劳也不可磨灭,毕竟黛玉在贾府住了这些年,自己都不知道这玉佩竟是在她的身上,今日若不是南安太妃,只怕自己到死也不知道。

这个外孙女,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呢?贾母在起身送南安太妃离去的那一刻,悄然的盯了黛玉一眼,但见黛玉黛眉微蹙的立在那里,仿佛有无限心事,又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

南安王妃匆匆离去,临走前倒是多看了探春一眼。既然黛玉认不成,认这个探春也好,怎么说都是元妃的妹妹,即便是南疆藩王发现她不是自己亲生,便是看在元妃和皇上的面上,也不会做的太过分。

贾母和王夫人等恭送南安太妃离去之后,二人方不约而同的看着黛玉。良久,王夫人先开口说道:“站了这半日,大姑娘也乏了,不如先回去歇着,宫里若有话下来,自然在去请大姑娘过来。”

贾母心想此时也只好这样。若黛玉的玉佩是他人转增倒也罢了,若真的是太后亲赠,那自己在兴师问罪,可就是欺君之罪。于是也点点头,吩咐紫鹃道:“好生伺候姑娘,若有闪失,仔细揭了你的皮!”

紫鹃忙答应着,扶着黛玉慢慢离去。

“老太太,媳妇瞧着大姑娘越发的瘦弱了,许是这几天奴才们伺候不周的缘故,想紫鹃那丫头虽然还算细致,总归年龄小些,如今王嬷嬷也不在大姑娘跟前,不如再拨几个人过去服侍,以免大姑娘凡事不顺心,连个调停的人也没有。”王夫人看着黛玉消瘦的身影出了屋门,若有所思的说道。

“嗯,你的话很是,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贾母此时心力憔悴,那里还管得了这么许多,南安太妃是那么容易得罪的主儿吗?那可是太后的亲妹妹呢。

“老太太累了,鸳鸯,快扶着老太太去榻上歪着,琥珀,拿了美人拳来给老太太锤锤腿。”王夫人见贾母这次破天荒的没有反驳自己的话,一时又殷勤起来。

“你去忙你的去吧。我也要歇一歇。”贾母摆手,让王夫人退下,便自己扶着鸳鸯的手往内间歇着去了。

黛玉和紫鹃等人刚回潇湘馆不大会儿的功夫,连口气还没喘匀实,便听门口有人说道:“奴才们给林姑娘请安。”

“这是周嫂子吧?”黛玉眉头一皱,心中一股愤懑之气涌喉间,话语之中便带着几分怒气,“请安的话我可不敢当,若是太太有什么吩咐,请周嫂子尽管说。”

“奴才们不敢当,只因太太想着姑娘的奶妈王嬷嬷出去养病了,姑娘这里少个可靠的老人伺候,索性奴才闲着无事,便过来照顾姑娘几天。”周瑞家的一边说,一边对身后的四个婆子道:“还不给林姑娘磕头?”

“奴才给姑娘请安。”周瑞家的身后四个婆子全都是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看上去像是粗使的,黛玉素来不跟这些下人计较什么,所以也不知他们的姓名。

“嗯,起去吧,我这里屋子小,站得人多了,索性连气儿都喘不过来了。紫鹃,叫人收拾屋子,让几位大娘住下。”黛玉说着一摆手,转身歪倒在榻上,回身向里,不再多看周瑞家的等人一眼。

周瑞家的倒也不多话,带着四个婆子便出去了。潇湘馆的下人房里,周瑞家的俨然是半个主子一般,支使这个,支使那个,把紫鹃雪雁两个丫头之外的婆子丫头们使的团团转。紫鹃心中气恼,但又不敢当面反驳,只气得自己躲在角落里掉眼泪。

雪雁则不听那许多,只依着从前的规矩行事,黛玉的一应饭菜药汤,全部细心调停,不准别人假手一下,更不许周瑞家的凑前。如此雪雁小丫头更加劳累不堪,所幸她从小身子强壮,除了劳累之外,倒不觉的怎样。

周瑞家的在潇湘馆服侍了一天下来,也觉得周身疼痛,看看天色已晚,正嘱咐了婆子们一些话准备家去,却听院门一响,宝玉一脚迈了进来。

“周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宝玉进门瞧见周瑞家的,忍不住慢下了脚步,周瑞家的是太太的陪房,素来是太太的耳目,这谁不知道?

“唉哟哟,我的二爷,这都什么时候了?林姑娘刚吃了饭,已经睡下了,你在外边忙了一天,怎么不回你的屋子去歇歇儿,反倒跑到这里来打扰林姑娘?”周瑞家的见了宝玉,自然又要上前劝说几句。

“啊,我正是从怡红院来,因要问林妹妹借两本书,又怕丫头们说不清楚,索性吃了晚饭出来走走,周姐姐忙了一天,早些回去吧。”宝玉忙推开周瑞家的,转身往黛玉屋里走去。

周瑞家的无法,只得狠狠地瞪了黛玉的屋门口一眼,轻声啐道:“果然是狐媚子霸道的,就知道勾引小爷!”说完便欲转身离开,不想背后有人说话,却把她吓了一跳。

“周大娘!”雪雁手中拿着一个小帕子,里面似乎是包着什么东西,立在夜色里,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周瑞家的,一句话也不多说,便把周瑞家的看得心中发慌。

“雪雁姑娘,林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周瑞家的正担心自己刚才骂的话是不是被人听见了,所以一脸讪笑看着雪雁。

“大娘刚才说什么呢?雪雁倒没怎么听真切。”雪雁那样似笑非笑的看周瑞家的,眼睛里隐含着深深地怒气,这该死的女人,竟然骂姑娘狐媚子霸道。明明是宝玉自己三天两头的往这里跑,她们却把罪责怪在姑娘头上!

“哟,我哪有说什么?想必是风吹竹叶,姑娘听错了?”周瑞家的依然讪笑,刚才原是她劝说宝玉不听,心中郁闷一时说漏了嘴,这种话若别说老太太,便是雪雁这小蹄子认真闹到太太那里去,自己恐怕也讨不了什么好处。

“最好是风吹竹叶的声音,或者说是谁放屁的声音,周嫂子是服侍太太的人,太太是大家出身,最懂规矩的。这暗地里辱骂主子的罪名,可是不小呢。”雪雁淡淡一笑,把手中帕子包着的十两银子递出去,接着说道:“姑娘说,难为周嫂子忙了一天,这点银子给周嫂子吃杯热茶去。”

周瑞家的原听见雪雁骂自己心中还有怒气,但听到后面有银子拿,待接到手中一掂量,大大的银元宝足足有十两,便又满脸笑了起来:“伺候姑娘是奴才们应该做的,怎么敢要姑娘的赏?”

破茧成蝶 第15章 海誓山盟不可信

却说宝玉进了潇湘馆,也不顾周瑞家的提点,便沿着游廊一路进了黛玉的屋子,恰好看见黛玉正歪在榻上看书。于是自己挑帘子进去,对着黛玉微笑道:“妹妹看书呢?”

黛玉听见脚步声,原以为不过是紫鹃或者雪雁,没想到却是宝玉,于是忙坐起身来,把手中的书放到一边,对着宝玉客气的说道:“二哥哥来了,请坐。紫鹃倒茶来。”

紫鹃自然听见宝玉的声音,她原在自己屋里吃饭的,忙把饭碗放下,一边拿着帕子擦着嘴角一边赶过来伺候:“宝二爷来的倒真是时候,我们做丫头的连口饭也吃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