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丁悠然欲哭无泪,抱着母亲的腿来回的摇:“我不去…娘,别把我送到宫里去…”

“你爹说的话,连你奶奶都不去驳回,你叫为娘怎么办?悠然,你听为娘一句劝,娘听说,这王大人至今尚未婚配,你入宫待选项,说不定皇上会我指给他,到时候天公作美,随了你的心也说不不定式。你这会子只知道跟娘闹,拼得你不好好地学规矩,被你爹打一顿,也是要送去待选项的。到那时你落了选,丢了祖宗的脸面,只怕也见不到这个王大人。”

“真的吗?娘。”丁悠然急忙揉了揉眼睛,惊喜地看着母亲。

“真不真的,娘已经把话放到这里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思量着办吧!你原也读过书,也认识字,又从来以自己为男子自居,难道你这个胸怀大志的,倒不如为娘这个目不识丁的女子有见识?”丁夫人见女儿似乎被说动了,忙又提点了几句。

丁悠然到底是女孩子家,平日里骄纵惯了,真正的见识却没多少。一时被她母亲的说,心里也有了美丽遥憧憬,便点点头,暗暗地下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入选,到时皇上再把自己指给王大人,可谓是天作姻缘。而她却忘了,宫门一入深似海,自古以来能得皇上指婚的,都是王公贵族世家子弟,都是多多少少有着皇室血脉之人,而入宫待选的女子成千上万,她又如何能博得皇上的赏识,把她指给一个封疆大吏做夫人?

且不说丁悠然伺候用心学规矩礼仪,一心要入宫待选。只说水安坐着车,带着水琛水琨两个小爷在大街上行逛了一圈,终于寻得哪家阿胶铺子,进去照着样子要飞翔两大箱子阿胶,把这店掌柜的给吓了一跳,忙忙地把水安和两个小少爷让进内间雅室,特地地嘱咐伙计沏上好茶,又打千儿作揖地问道:“这位爷,您是外省开阿胶铺子的,还是开药铺的?如此大量地要货,我们这儿可是要叫定金定做。说句得罪您的话儿,我们这儿只零售,不也卖给您这么多的货。”

水安便生气地问道:“这是哪家的规矩?你倒是有货没货?”

“有是有,若是您买去了,我们可得十天半月没得卖了。这阿胶熬制过程非常麻烦,您内行,既然能找到我们店里来,自然是比较过了。这一带三十几家阿胶铺子,就数我们这儿的阿胶好。所以呢,这货您得定做。先交四成的定金,一个月后来取货。”

“这么牛?”水安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其貌不扬的掌柜的。见他虽然长了一副奸商的模样,但态度倒也真诚,于是笑道:“你可别蒙我,瞧着我是一个生面孔,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你若是敢耍花招,别说你这铺子,就是你们府台大人的大门楼子,我也有本事给他拆了。”

这掌柜的一听此话,立刻陪笑道:“哟,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瞧着爷的确生得很。但上门是客,您老拿着银子来买我的东西,这是抬举我们。我们哪敢耍什么花招呢?真是的现货不多,我们店里如今总共也就两箱子,您都买走了,我们这铺子就得关门歇业。好大爷,您就宽限几天。”

“你们东家呢?”

“我们东家是独门秘方,每天都在作坊上盯着伙计们熬制这阿胶,很少到铺子上来。您老若是找他,只怕得到小龙河边上,我们的作坊里去找。”

“哎!罢了罢了,我懒得去找。定钱给你,只是我却等不得一个月。你只说个最快的期限我听听。”

“最快也得半个月,再快就不能了。小的们总要跟您保证质量不是?”

“好,就半个月,算算多少银子。”水安轻叹了一口气,有几分无奈地感觉,在京城也没受过这样的憋屈,这小小的阿胶铺子,竟然这么拽。

水琛和水琨一直在边上听着,水琛也有些生气,但父王母妃嘱咐过,出门在外,不能随便透漏自己的身份,以免招来灾祸。而水琨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待水安付清了定金,又嘱咐了那掌柜的半个月后,把东西送到河务总督衙门去的话,起身走时,水琨还在沉思。

“二爷,走了。”水安回头,弯腰拉了水琨的手,带着两个孩子出门。

出门上车,水琛因说要看黑虎泉,便嚷着要家人在东城门拐弯,水安看目的地天色尚早,便答应水琛要去玩一会儿再回去。马车到黑虎泉边上寻了个空地把马车停下,先下车来,把两个孩子抱下来,留了一个家人看车,剩下的几个人便一路沐猴而冠着走到黑虎泉边上去玩。

水琛和水琨便蹲在泉水边,伸手去玩水。玩了一会儿又觉得没意思,回头瞧见那围着十几个人,大家都在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于是二人拉着水安凑过去,却见一个落魄书生,提着一只小水桶,拿着一支身秃笔,在青石板上写字。

此人衣衫破旧,已经洗得发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且打着补丁,一看便落魄之人。只是一手工整地楷书功底不浅,水安跟着水溶多年,也有几分见识,知道这人的字是钟王小楷,原是富家子弟喜欢临的字帖。便猜想此人若不是落魄官宦之后,便在官家当过清客,总之是经历过荣华富贵之人。

而水琨心细,看了一会儿,却发现这人写的字自己都认识,于是便轻声念了出来: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运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咦?这人怎么会知道这诗?”水琛奇怪地说道:“这是我母亲的诗啊!”

水琛的声音不高,但却十分清楚地传进那写字人的耳朵,但见他猛然间身子一僵,然后慢慢地直起身子,回身搜寻。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两个孩子。

原本就是人中龙凤,水琛和水琨再在那一群市井百姓之间,十分的抢眼。宝玉几乎是一回身看见了他们两个,酷似水溶的两个孩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又穿着同样的衣衫,只是二人表情略有不同,一个惊讶一个沉着,都奇怪地看着自己。

蝶梦翩跹 第24章 往事如云随风散

只是看了一眼而已,宝玉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轻声叹一口气,收起水桶秃笔,慢慢的转身离开。

水琛奇怪的问道:“这个人是谁呀?”

水琨摇摇头:“不知道。”

水安若有所思,便低头对两个小爷说:“小爷,天不早了,咱们回去吧。省的主子担心咱们。”

“嗯,这泉水很好,不如咱们带些回去。”水琛看看那只虎头里冒出的咕咕的泉水,对家人说道。

“是了,咱们回去拿了水桶再来提。”水安替身后的小厮答应着,带着两个小孩回府。

原本水安想嘱咐两个孩子回去后别提这件事儿的。但水安又想到这两个孩子心思都特别的细,若是自己单独嘱咐什么,倒像是真的有什么事儿似的。于是绝口不提这件事,只想着他们许是过会儿就忘了。

谁知水琨心思越发的缜密,见水安好像有心事的样子,便猜到刚才那个落魄的书生必然跟自家有关系。不然水安绝不会闭口不提此事,且又神情恍惚,像是心中盘算着什么。

回家后水琨也不多话,依然和平日一样跟哥哥一起回房给母妃请安。却见父王并不在房里,便自己出房门,去前面书房寻父王。奶妈子只当他要去玩耍,便一直跟在后面。眼见他进了水溶的书房,便急忙跟上去劝道:“二爷,咱们可不能打扰王爷的公事,王妃知道了,又该说二爷调皮捣乱了。回吧?”

“我有正事,你且在外边等着。”水琨回头摆出一副小主子的酷模样来,吩咐奶妈子。奶妈子自然不敢多话,这小主子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如今跟着舅老爷读书,更是极有主意。

水溶见儿子一个人进来,又叫奶妈子在外边等着,于是觉得好笑,把手中的公文放到一边,问道:“你有什么正事?”

“儿子给父王请安。”水琨走到水溶跟前,躬身行礼,有模有样。

“嗯,起来吧。什么事?”水溶也敛了笑容,摆出一副正经的表情来,看着水琨问道。

“是,儿子今天跟大总管出去,遇到一件奇事。”水琨说着,便凑到了父亲怀里,到底还是孩子,说着便爬上了水溶的腿。

“哦?什么奇事?”水溶看着儿子一本正经的样子,越发的好奇,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这世上能让儿子这副模样的事情还真是不多。

“我见到有一个人,十分落魄的样子。但却写得一手好字,他拿着笔沾着泉水,在青石上写字。写的乃是母妃曾经交给孩儿的诗。”水琨说着,便背了菊花诗三首《咏菊》《问菊》《菊梦》。

水溶由惊讶慢慢的转为惶恐,继而又怒火中烧。但事情牵扯到黛玉的过往和自己的一点心结,这件事又不能声张,更怕让黛玉知道。所以水溶便只能作出一副冷静的样子来,对着儿子笑笑:“没什么,母妃才华横溢,她的诗自然有很多人喜欢,保不准被谁传了出来,人们喜欢,互相传诵而已。也不一定就知道是你母妃所作,这是什么正事,你也巴巴的来回我?”

“唔,儿子觉得,母妃从来不喜张扬,她的诗词应该不会有太多的人知道。而那个人虽说落魄,但瞧着一手的字却写得很华丽,必是有来历的。”水琨拢拢头发,有些困惑。为什么父王说的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呢?

“嗯,琨儿的想法是对的。但这些杂事,原不该放在心上。对了,给母妃买的阿胶带回来了吗?”

“呃,没有。”

“为什么?”水溶不解,不相信水安连这点小事也办不成。

“那店家说没那么多的货,说这个熬制起来很麻烦,要我们等…等半个月才行。”水琨努力回想那伙计的话,原话却学不上来,只能简明扼要的说个大概。

“要半个月?不过时间也够了。等拿到了东西,咱们也该回京了。琨儿,想祖母了吗?”

“想了!”一提到祖母,水琨便高兴起来,“我给祖母准备好好多好玩的东西呢,嗯──还有一样东西没弄到手,这几天要舅舅抽时间帮我。”

“什么东西?还要你舅舅帮忙?”

“嘻嘻,父王,这是秘密。容儿子放肆,以后再告诉父王。”水琨说着,从水溶的腿上跳下来,转身跑了。

水溶倒也无暇去计较水琨给太妃准备什么东西,此刻他倒是很想见到王沐晖倒是真的。沉思片刻,觉得先正视一下水琨的的话要紧,于是便招手叫了小厮唤水安进来问话。

水安什么人,不等水溶多问,便会明白了原由。且把宝玉的形容样貌跟水溶说了个七八分。水溶沉吟了一会儿,方吩咐道:“你在这边找几个熟人,打听一下他如今的状况。看能不能帮他换个地方住。我们还要在此处住个把月,总不要在我们离开前,让王妃听到什么风声,也就罢了。”

“是,奴才明白。”水安忙答应着,正欲转身下去,水溶又叫住他,吩咐道:“拿些银子给他,叫他自己谋个生路,别总是这般样子。”

“是,奴才知道了。”水安答应着,急匆匆下去办事。

水溶便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终究不放心,生怕水琨又去黛玉跟前说什么。便离了书房,往后院来。进了黛玉房里,见水琛并不在她身边,只有女儿凤璇在,子詹也不知去了哪里。于是笑道:“这会子倒是清静,子詹怎么没看着琳儿?”

“子詹是大皇子,又不是咱们家的奶妈子,总是在你这ㄚ头身边,如何使得?”黛玉笑笑,把手中的书信递给了水溶,“母妃叫人写来的书信。家中一切安好。琪儿的嫁妆准备的差不多了。单等着我们回去检验一遍,就装箱子呢。”

“哎!想不到我水溶也快要做老丈人了。”水溶看着家书,轻叹一声。

“老了吧?”黛玉看着水溶一脸的落寞,轻笑道。

“时间过得真是快。转眼间咱们成婚五年多了。”水溶抬头看着黛玉,她已经由一个小丫头变成一个美丽的小女人。如今已经给自己生了三个孩子,等过了这个年,便已经二十岁了。而自己也三十岁,到了而立之年。短短几年,竟然发生这么多事。回想起来恍然如梦。再往后想想,用不了两三年,婧玥和婧瑶也到了出嫁的年龄,琛儿和琨儿也越发的懂事了。自己也渐渐地老了吧?

“等着孩子们都大了,咱们也老了。”黛玉伸手把女儿抱在怀里,亲着她的小脸蛋轻声问道:“是不是?琳儿?等你成了大姑娘,母妃可就老了呀!”

“玉儿不会老,要老也是为夫先老。”水溶抬手把黛玉的女儿一起拥入怀中。把脸贴近妻子和女儿二人之间,左右亲亲,又笑道:“不过为夫真的盼望咱们琳儿长大的那天,你瞧她现在就这么好看,等长大了得多好看啊?倾国倾城只怕还不够吧?到那时,恐怕咱们都找不出合适的词儿来形容这个小美女了呢。”

“你少兴头,人家都说,小时候好看,长大了会丑。小时候丑的,越大越好看。”黛玉推开水溶,又左左右右打量着女儿,说道。

“唔?那玉儿小时候必定是丑的了。不然如今却不会这么好看。”

“你小时候才丑呢。”黛玉不满的啐道,“少编排我。”

“你看看,言不由衷了吧?刚才还说小时候好看大了不好看。我看咱们女儿就例外,跟他母妃一样,越大越好看。”水溶呵呵笑着,把女儿抱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跟自己脸对着脸,然后教她说话。

“她才多大,你就教她说话?”黛玉无奈的摇头,五个月多的小孩子若是会说话,那才真是神了呢。

“先教着点。说不定哪天就会了。”水溶执着的很,十分认真的教女儿发音,凤璿倒也乖巧,虽然不会,但却很认真的看着父亲,瞧着他一张嘴一张一合,看了半天,终于伸出小手,探入他的口中,然后用力一抓,竟把水溶的嘴唇的掐住。她小手指头还十分有力,且带着尖尖的指甲,掐着水溶的唇又不放开,惹得水溶哀叫连连。

黛玉便回头来捏着女儿的小手,把他手指头掰开,然后笑道:“你这小东西,还真是厉害的角色。”

“呵!我女儿真是有本事,这么小就会挟制人,这还了得?”水溶舔舔自己的嘴唇,只觉得带着一丝腥甜,恐怕是让这丫头给抓破了。正要把她还给她母亲,自去找把镜子瞧瞧,却觉得腿上忽然一热,又惊道:“哎呦!乖宝贝,果然跟父王亲。”

“又怎么了?”黛玉刚要瞧瞧水安送过来的这几日的花销帐目,便听到水溶连声叫人。

“这小丫头,尿了我一身。”水溶咧着嘴,把女儿举起来,只见刚才她坐过的地方,已经湿了一大片。

黛玉便笑着换了丫头们进来,把凤璿抱走,又叫素心找了衣裳来给水溶换下。应道:“尝到做父亲的苦楚了吧?看你整日的就知道逗孩子玩,高兴地什么似的,这会子也叫你常常这苦恼。”

“这个不叫苦恼,这叫幸福。别人想这样,还不能呢。”水溶开心的笑着,换了衣裳又对黛玉说:“我有事出去一下,晚上等我回来一起用饭。”

“去吧。别太晚回来。”黛玉停了手中的事,起身走到水溶跟前,帮他整了整衣领,又把衣衫上折叠的褶皱抚平了,方满意的看着他出门。

水溶出门后便去寻王沐晖,王沐晖原是去察看水库边上那片刚见好的鱼塘,回来后又去水利司,跟几个同僚修正一下水库周围排水防水的沟渠走势。这里刚说完话,便听到外边的官差给水溶问安的声音:“下官请王爷金安。”

王沐晖便转身回头,看见水溶冷着脸进来,不知有什么事情不爽,于是问道:“王爷从何处来?”

“从黑虎泉边上来。”水溶冷冷的看了周围的官差一眼,众人忙俯首告退,没人敢惹这个铁面王爷,还是交给王大人去碰这个硬钉子吧。

“从那里来?因何事这副尊容?谁又惹到你了?”王沐晖不解的问道。

“沐晖兄,你说我拜托你办点事儿,你就不能利索点?”

“何事我没跟王爷办利索呀?”王沐晖不解,摊开双手疑惑的问道。

“那个贾宝玉怎么回事?”

“哦,你不是说把他弄出京城吗?我顺道把他带济南府来了。济南府有个义学私塾,我让他在那里做个教书先生,也不过是教那些没钱读书的孩子们认识几个字而已。每月给他一两银子的供奉。那个柔嘉嫌他没本事养家糊口,已经合离,给一个生意人当小妾去了。如今他孤身一人,本本分分的过日子,又碍着王爷什么了?”王沐晖依然不解。

“今天琛儿和琨儿见到他了,他在黑虎泉边炼字,写的是玉儿当年在他们家住着时写的那些诗词。琨儿认了出来,回来告诉我。你说,这件事若是玉儿知道了,会怎么想?”

“知道就知道了,有能怎么想?难道你还怀疑王妃心里有他?王爷,这你可真是有些无取闹了。王妃心里根本没有他,若是有,若是想帮他,您也拦不住,你这会儿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呢。你自找不痛快,可别拉上我。”王沐晖不吃那一套,摆摆手转身便去忙自己的事情。

“你这是什么态度?”水溶不乐意,伸手拉着王沐晖不许他走。

“我的王爷,您要什么态度?”王沐晖好笑的看着水溶,这位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饱读诗书,聪明绝顶的王爷,但凡遇到跟王妃有关的事儿,脑子就不怎么灵光。你说一个落魄的教书先生,给他造成什么样的威胁,偏偏还怕成这样。

“你想办法,再把他弄走。”

“你自己想办法。这是你的问题,你自己解决。”王沐晖毫不妥协的看着水溶,知道他心里的刺拨不掉,问题永远解决不了。

“那我叫人杀了他。”

“你是王爷,知道天朝律令,杀人偿命。且,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你若是想杀他,我想没有谁能查到王爷你的头上。因为你不具备杀人动机,没有人怀疑一个王爷会去杀一个落魄公子。说出去都是个笑话。”王沐晖瞪了水溶一眼,吓唬谁?你要是真的杀他,还等到这会儿?

“你!”水溶气结,他当然不会去杀宝玉,他只是听见这个人就心烦。

其实水溶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明明知道对黛玉好的人不只贾宝玉一个,皇上,云轻庐,甚至眼前这个王沐晖,都对黛玉呵护有加,更有甚者,皇上对黛玉的心思有时候都不遮不掩,什么外邦来朝贺时送的好东西,无论多珍贵,他都借着子詹的名义送到北王府。水溶虽然也不怎么高兴,但都没有像听见宝玉名字这样心烦。

或许是因为他的出现比自己早的缘故,他在黛玉的生命里占据了一段漫长的岁月,且是黛玉生命最灰色的时候,情感最脆弱的时候,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失望,无论如何,水溶就是介怀这件事。他介怀宝玉在黛玉生命中,有着不可替代的过往。

王沐晖只是静静地看着水溶,看着他脸上表情的来回变化。

最终,水溶还是放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他说:“我一定要把他从玉儿的生命里剔除出去。”

王沐晖无奈的笑笑,心道,这个男人为了黛玉,已经入了魔。

水溶从王沐晖那里出来,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按照王沐晖的说法,去了黑虎泉附近的一所私塾。沉思了一回,水溶终是走了进去。却并没有找到贾宝玉。再打听边上的街坊,人说,这个教书先生平日不住在这里,他只是白天来这里教书。

无奈,水溶复又回来,却在门口遇到了水安。

“王爷,奴才找到他了。”水安走只水溶跟前,小声回道。

“好。”水溶点头,片刻又问:“他怎么说?”

“他不要银子,他说他不认识奴才,也没什么亲戚。不能随便要别人的钱。”

“你没提别的?”

“奴才说了,奴才自称是荣国府曾经接济过的故人,无意间在街上看见他,特意过来瞧瞧。”

“他怎么说?”

“他倒是聪明的紧。只是…”水安有些犹豫,不知后面的话直说王爷会不会生气。

“你怎么也学得吞吞吐吐起来?”

“他因已经见过两位世子,便已经猜到了奴才的身份,他说请王爷放心,他绝不会去打扰王爷和王妃的生活。若是王爷嫌他在此地碍事,他愿意搬走。”

水溶顿时感到怅然,他曾想过宝玉会恨自己,毕竟当初是自己委托王沐晖把他弄出京城,害他四处流浪。但却想不到他会这样说。他越是这样,水溶心里越是不舒服。暗暗的攥了攥拳头,冷笑道:“他以为他是谁?还能打扰王妃的生活?真是可笑。”

水安从没见过水溶这个样子,若说厌烦一个人,把他处理掉也就是了。北王府要想让一个人消失,那是多么简单的事啊。可为什么王爷还这么为难呢?

水溶这次颇有破釜沉舟的打算。于是在第二日,便借口带着黛玉四处走走,逛逛当地的风土民情为由,让孩子们都留在家里,自己和黛玉二人上车,让水安带路,寻着宝玉教书的那座私塾找来。

私塾里都是些七八岁的孩子,处于刚刚启蒙的时候。这样的义学私塾里学生都不大,来这里读书都不用交钱,所以来的都是穷人家的小孩,大人们出去干活,孩子在家里没人管,索性就送到义学里来认识几个字。等再大些,便各自回家跟着父母干活去了。那些读书人家要参加科举的,都是自己请了先生在家里授业,却没有来这种地方的。所以宝玉也不过是敷衍度日罢了。

黛玉下了马车,站在这一片歪歪斜斜的老房子之间,看着坑坑洼洼的街道和嶙峋的旧墙壁,不解的问道:“来这种地方干嘛?”

“见个老朋友。”水溶从容的笑笑,其实他心里并不轻松,昨晚一夜没睡好,才想出这个不怎么出采的主意。没办法,其他的事情,他有千百万个方法处理干净,但牵扯到黛玉,他生怕什么地方做的过了,会让她伤心,又觉得什么也不做,对不起自己的心。

“我们有老朋友在这里吗?”黛玉不解,奇怪的看着水溶,又看看前面那几间破旧的房舍。

“走吧。路不平,玉儿小心点。”水溶说着,伸出手来拉着黛玉,二人便往那私塾里走去。

宝玉正在教一个学生写字,他的手握着那孩子脏兮兮的小手,笔上沾着淡淡的墨汁,在粗草纸上慢慢的写着,却是一个“家”字。宝玉一笔一划的的带着那孩子写完,然后满意的笑笑,又对那孩子说道:“老祖宗留下的文字是一件宝贝,想要写好不容易,需得多练。而这千万个字之中,若是能写好了‘飞,凤,家’三个字,便足以写好其他字。”

“先生,为什么这样说?”

“俗语说:写好飞凤家,走遍天下都不怕。这三个字看上去容易,其实写规整了却极难。若是写不好也没关系,先练别的字。等其他字写好了,再来练这三个字,自然也就好了。”

那学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仔细的看着自己面前那个‘家’字。

黛玉初时没看清里面这人是谁,待到宝玉说话时,黛玉方分辨出来,他就是好久没有消息的宝玉。一时间心中像是百味陈杂,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老友,别来无恙?”水溶却极为坦然的笑着,对着宝玉打招呼。

宝玉回首,看见一身雪白色家常夏衫的水溶扶着袅袅婷婷的黛玉站在门外,四周几乎是断壁残垣,而这两人又那么鲜明的站在那里,越发的引人注目。一时间回想往事,恍然如梦。又见黛玉比原来更加风姿绰约,光彩照人,心中亦是怅然若失。再想自己这副模样,幸好林妹妹早走一步,离开了贾府,不然她若是遭受牵连,恐怕早就不在人间,如此一想,又心存感激。真真是百种情思纠结在心,咽喉哽咽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二哥哥,果然是你。”黛玉的伤感,主要来自宝玉的外表,区区几年的时间,当初人人都捧做凤凰的宝玉,却是这副模样,世事沧桑,说生死难料一点也不夸张。

“草民给王爷王妃请安。”宝玉只等黛玉叫了自己那句二哥哥,便恍然梦醒。她还这样叫自己,可自己又何德何能当得起她这句‘二哥哥’呢?

“宝玉,不想我们竟然能在此相逢。真是巧啊。”水溶从容大方的微笑着。

“是,实在是巧的很。”宝玉又能说什么?只好躬身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