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绡走上前去,伸指搭上腕间,可刚触及,便被挣脱了。或许是她的手指太过冰冷,让蓝鸢惊到了吧。

“阿绡?你怎么过来了?我没什么事,休息下就好了。”似乎是也察觉到自己的动作稍稍突兀了些,蓝鸢微微一笑,随意地说着。

“有没有事,该我说了算。”潋绡只是瞥了她一眼,又一次伸出手要为她把脉。

蓝鸢迟疑了下,但这次,并没有再挣开。

过了会,潋绡放开了手,又回头对浮香说道:“刚才太医开的方子给我看看。”

“是,公主。”应了声,浮香便将那纸笺送了过来。

潋绡看着方子,沉默了会,又看看蓝鸢,随后便将方子递了回去,说道:“就照方子煎药吧。浮香,你向来细心,这药就交给你了。”

“是,奴婢知道了。”说完,她便退了出去。

随后,潋绡又看了看屋里的其他那些侍女,脸色一沉,又道:“都到外头候着去。”

她们似乎是朝锦衣轻瞥了眼,才应声出去了。

当室内只剩下潋绡、锦衣与蓝鸢三人时,忽然地安静了下来。

潋绡从床边站起身,踱开了几步,又看了看蓝鸢,神色却是十分平静。

这时,锦衣朝潋绡看了眼,眉头轻轻地一皱,走了两步,似乎也是想出去。

“锦儿,等等。”

见他要走,潋绡赶紧出声唤住。

锦衣应声停步,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就那样站在原地。

这时,潋绡才注视着蓝鸢,问道:“为什么?”

蓝鸢却是微微一笑,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沉吟片刻,才道,“起初的原因,是为了让别人放心。而如今,只是刚好可以利用而已。”

“是吗?”潋绡只是淡淡地应了声,沉默了会,又加了句,“你放心,既然你做了这样的决定,我不会阻止你的。”

又是一阵静默。

许久之后,蓝鸢才轻声问道:“阿绡,你会恨我吗?”

闻言,潋绡突然地一声冷哼。

随后转身便往外走。

但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来,说道:“既然你先选择了放弃,那你也将不再是我的选择。”

恨,是一种很累的情感。

所以,她不恨她

潋绡离开月凰宫的时候,锦衣一直跟随在她身后。

她不说,他便也不问。

一直到潋绡忽然停下来,回过头去,轻斥了句:“你属乌龟的啊,走这么慢!”

锦衣微一怔,撇了撇嘴角,随即却是忍不住笑了下。

紧走了两步,站到潋绡身边时,目光从她眼底掠过。

那不是伪装的平静,她似乎忽然地放下了什么,是真的很平静。

“想问什么就问吧。”潋绡淡淡地一句。

锦衣握着潋绡的手,眉一挑,漫不经心地说道:“明明是姐姐自己想说,偏要我来问。”

隐约可以见到潋绡眼角轻轻一跳,突然地反手一握。

“啊!”地一声,锦衣吃痛地惊呼了下,但并没有放开手。

轻笑了下,潋绡才沉静下神色,缓缓说道:“母后中毒了。”

锦衣只是轻轻地应了声。

“多年以前父皇下的毒还残留在体内,这些年,又一直在服一种慢性毒药,今天,又加了一味毒。那种慢性毒药很难发觉,如果不是多加的这一味毒,也并不会发作出来,更加不可能察觉到了。”

“能解吗?”锦衣问道。

“能。”潋绡的回答并没有什么犹豫,“虽然有些麻烦,但也难不倒我。不过,那也得要母后肯配合。”

“今天这味毒,是母后自己下的?”锦衣虽是如此问,但答案其实已经是无庸置疑的了。

“至于那慢性毒药,母后自己应该是知道的。不会是父皇,否则母后不会忍这么多年。而母后既然说是为了让别人放心,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原鸿楼。关键在于,是谁下的毒。应该是母后近身之人…”说到这,潋绡忽然地自嘲一笑,道,“现在追究这些,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了。”

“真的不管了吗?姐姐不是一直想帮母后的吗?”锦衣又问道。

潋绡突然地笑了下,道:“如果母后是想做什么别的事,我会帮的。可既然她选择了放弃…”她没再说下去,又只是一笑。

“姐姐难过吗?”

潋绡渐渐淡下了神色,缓缓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不算是难过吧,只是觉得有些失落。”

锦衣看了看潋绡,沉默了下,才道:“母后想拿自己的命换什么?镜家几年的平安吗?”

此时,潋绡又是轻轻地笑了声。

“母后不是那么愚笨的人。她想要的,可不止这些。我们等着看吧,看看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也许,母后真的能以自己的命,成全了所有人。”

潋绡的声音渐渐低了去,略带暗哑

夜已经深了,雪还在下着。

天空一片黑沉沉的,只能从屋檐的灯光下,看到雪花纷扬飞落。

偶尔有人走过时,踩着雪,“嘎吱嘎吱”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里。

潋绡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隔着回廊,雪落不到屋里,但冷风仍是不时地吹进来。

萝铃站在一旁,好几次想要关了窗,却一直没有动作。

一直到锦衣推门而入时,她才松了口气,无声地退了下去。

站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雪,解开披风,锦衣便走到潋绡身边,二话不说就关了窗,临了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潋绡轻声笑了笑,道:“我可没那么弱不禁风。”

锦衣没有回答,只是将她的双手包在掌心,冰冷的触感让他又忍不住瞪了她一下。

“好吧,我承认,是有那么一点点冷。”潋绡无可奈何地应声道。

锦衣看了看她,说道:“你的手在抖。”

“有点冷嘛,自然会抖的了。”潋绡无所谓地回着。

锦衣只是轻叹了下,沉默了许久,才道:“若是想插手,就去做吧。有什么事,我来应付就好。”

潋绡愣了下,才摇了摇头,低声道:“没用的。她是怎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一旦狠下心决定了什么,是不可能回头的。而且,她不想要我插手,她要的是成全。”

锦衣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将她拥在怀里,只是那样静静地抱着

等待,是最折磨人意志的事。

潋绡依旧如往常那般,闲暇时,捧了本书,细细地读着。

书是她向来最爱的东西了。

可此时,似乎连书也无法让她静下心来了。

萝铃大概是刚好出去了。奉茶的侍女也许是新来,不清楚潋绡的习惯,端上茶后,便伺候在她身边。

这让潋绡渐渐皱紧了眉头,看书的时候,她并不喜欢有人站在旁边。于是,冷冷地扫过去一眼,却吓得她下意识地一跪,低下头去。但却是始终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只是轻颤着伏在地上。

这让潋绡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好,正巧这时候萝铃回来了,一见这状况,赶紧将那侍女赶了出去。

可潋绡也已经没有心情看书了。

站起身时,萝铃已经拿了披风过来,略有些迟疑地问道:“公主…是要出去吗?”

潋绡并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天,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

御极殿离苏芳苑有些远。

潋绡没有让萝铃跟着,独自慢慢地走着。

渐渐近了,脚步却也渐渐缓下来。

走到离书房不远的廊下时,终于停了下来。

旁边的侍卫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她,但也只是恭敬地行了礼,并没有问什么。

低垂着视线,潋绡就那样站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朝书房门口缓缓走去。

见她走进,门口的侍卫已经进去通报了,等到她走到门前时,倒也没被阻拦。

书房里只有慕睿一人,伏案疾书。

他总是这样,很忙很忙,可是,再忙,只要她想见,从不会被阻拦。

见潋绡进来了,却不说话,慕睿抬头看了看她,但并没有说什么。

潋绡也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室内一片寂静,只有慕睿翻阅奏折时发出的声音。

她本以为自己或许会怨他的。可是,他的错,也只是在于,他是一个好皇帝,如此而已。“慕氏江山”这四个字,对他来说,不是简单的责任而已。自出生起,那便是他的荣耀与骄傲,是生命的尊严。

许久之后,潋绡才轻轻地道了句:“父皇老了。”

最初的记忆中,慕睿与蓝鸢,那样风华绝代的两人,流光熠熠。

原来,他们都已经累了。

潋绡的话让慕睿的笔轻轻一顿,但随即便轻斥了句:“胡说八道,父皇哪里老了。”

他们两人,光华如昔,可是,心已经老了。

潋绡只是轻轻的笑了下。

沉默了下,她又问道:“父皇…不去看看母后吗?”

这次,慕睿将笔放了下来,抬头看着潋绡,然后轻叹了声,又是略带自嘲地一笑,道:“不了。你母后不会想见到我的。”

潋绡没再说话了。

似乎过了很久,她才轻轻转过身,就那样沉默着离开了。

出了书房,渐行渐远。

潋绡轻喃着自言自语道:“父皇,你会后悔的。”

潋绡缓缓朝苏芳苑走回去,路上却见萝铃急急地迎面走来。

心忽然地一沉。

走到近前时,萝铃恭身一礼,才略有些迟疑地说道:“锦殿下请公主赶紧去月凰宫一趟。”

潋绡没有动。

手似乎轻颤了下。

微微扯动嘴角,不知是哭是笑。

随即又是略带讥诮地一笑。

神情淡下来后,轻轻垂下了眼睑,掩住了眼底所有的颜色。

抬起头来,渐渐往月凰宫走去时,所有的神色已经被抹去,只余冰封了一般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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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看了上一章末尾那部分后,说讨厌潋绡呵呵。

潋绡活得很真实,所以她有很多顾虑,有很多想要的东西。锦衣却好象是我们的梦一样,那样的美好而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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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清玉寒梅

走近月凰宫的时候,潋绡便远远见到锦衣等候在门口。

稍稍地顿了下脚步,她才继续往前走。

走到锦衣身边时,两人有好一会都没说话,无言的静默。

许久之后,锦衣才轻轻地一句:“姐姐,你的手在抖。”

这让潋绡没来由地心一颤。没有看他,只是缓缓垂下目光,弯了弯嘴角,却并无笑意。

“姐姐难过吗?”锦衣又问道。

缓缓摇了摇头,潋绡平静地回道:“不知道。”

这却让锦衣皱了下眉头,转开了目光。

这时,潋绡才朝他看了看,但没再说什么,转回头时,便朝蓝鸢的寝宫内走去。

锦衣没有看她。只是微微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跨进寝宫的大门,潋绡便慢慢往内室走去,不疾不徐。

见到躺在床上的蓝鸢时,她也神色如常,只是缓缓地走近,然后在床边坐下。

以潋绡的医术,不难看出蓝鸢现在的状态极差,而且,恐怕已是回天乏术了。

潋绡没有开口。

蓝鸢也只是看了看她,一直沉默着。

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流逝着。

可是,这种流逝,就像是一种有形之物,划过皮肤时,能带起阵阵的钝痛,似乎一直一直地有血在流,渐渐晕眩,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

终于,潋绡还是忍受不了这种静默,出声道:“母后,你…”

可是,刚开了口,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种无力感,紧紧缠绕在心上,疲惫至极。

这时,蓝鸢轻轻一叹,问道:“阿绡会恨母后吗?”

“不恨。”潋绡的回答并没有什么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