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会恨你父皇吗?”

“不恨。”潋绡仍是十分平静。

“那就好。”蓝鸢似乎真的满足了一般,长长地一叹息。

其实,潋绡很想问她,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条路。虽然,她知道,蓝鸢定是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考虑周全了,然后才做了她认为最好的选择。

可是,她仍是想问为什么。但却又无法问

这时,蓝鸢说道:“阿绡,去把我梳妆台上那个檀木盒子拿来。”

潋绡看了看她,依言去拿了过来。

盒子没有锁,样式也很普通。

在蓝鸢的示意下,潋绡打开了盒子,盒内绸布上,摆着一枝墨玉簪子,顶端绽了一枝白梅。初一看,会以为那白梅是镶嵌上去的,但细看,会发现那玉石的黑白双色,应该本是混然天成。在工匠的巧手之下,才将玉石制成了这样一枝簪子。

“这是当年,我还没嫁给你父皇时,他费尽心思为我准备的礼物。你留着,将来若有一个万一,也许会派上用场。”

蓝鸢伸手抚过盒中的簪子,目光中透着留恋。

但片刻之间,那一瞬的光芒便已消失。

她伸手掀起底下的绸布,将簪子覆住了,指尖在盒子里轻敲了两下,又朝潋绡深深地看了眼,道:“好好收着。”然后便盖上了盒子。

潋绡只是轻轻应了声。

随后便站了起来,道:“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

“好。”蓝鸢的声音依然是那样的沉静。

潋绡忍不住又看了看她,脸色苍白,从气息来看,也已经十分虚弱。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闭了闭眼,转身离开了。

快要走出门时,蓝鸢忽然说道:“阿绡,你放心,你很快就会得到你需要的东西。”

潋绡没有回头,亦没有应声

出了屋子,潋绡并没有离开月凰宫。

庭院里的朱砂梅,在这落雪时节,开得盛华无双。

蓝鸢是最爱梅的。

只是,记得,这月凰宫里,曾是清一色的白梅。

但这点点朱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蔓延开来的?

潋绡站在一株梅树下,仰头看着,那种红,艳得似乎能滴出血来。

“姐姐。”身后突然出现的,是锦衣的唤声。

“锦儿,这梅花开得真漂亮。”潋绡只是轻喃了句。

锦衣没有回应,只是为她拂落了一身的雪,拉着她的手臂,想让她回到廊下。

潋绡没有动。

锦衣低了低头,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静静站在她身边陪着。

谁也没有再说话,安静得似乎能听到雪落下来的声音。

直到萝铃急匆匆地朝他们走来,在不远处停下

萝铃缓缓一叩,并没有说话。

锦衣禁不住皱了下眉头。

“萝铃。”潋绡轻唤了声。

她依旧没有抬头,低伏着身子,然后传来有些沉闷的声音:“请…公主和殿下节哀。”

似乎有一瞬的死寂。

然后是潋绡的一阵轻咳声。

“姐姐!”锦衣有些焦急地唤道。

潋绡却是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道了句:“没事。”

“姐姐…”锦衣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担忧。

过了会,锦衣才又说道:“去看看母后吧。”

“好。”潋绡轻应了声

潋绡与锦衣走进寝宫的时候,那些侍女该是事先被谴退了的,只有浮香低着头,跪在一旁。

蓝鸢似乎只是睡着了,平和而安静。

潋绡并没有走太近,她只是在不远处站着,就那样看着。

她忽然轻声说道:“也许…如果…”可话到此,却又顿住了。

“锦儿,这世上,没有也许,没有如果。”

锦衣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手抱着潋绡,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原来,死亡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她的声音似乎仍是十分平静

这时,门突然“啪”地一声被用力推开。

站在门口的人是慕睿。

“阿绡!你跟你母后在演什么戏码!”冷肃的呵斥声,带着怒火和一些恐惧。

对于这个消息,他是那样的猝不及防。

“出去!”潋绡只是轻喝了声,带着森冷的寒意。

心中有一种那样强烈的欲望,想要将滔天的恨意加诸到这个人身上。

可是,蓝鸢不会希望那样的。

“出去。”潋绡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略带沙哑,听起来十分疲惫。

慕睿没再说话。

他始终站在门外,没有跨进一步。

很久之后,转身便离开了。

“我不相信!”临走时,只是丢下这样一句。

从此以后,镜蓝鸢将成为他心里的第一。她终究成全了自己的愿望。再也不会被拿到天平上去与江山权衡轻重。

蓝鸢也成全了慕睿的愿望。没了她这个镜氏皇后,镜家在很多方面再也不能名正言顺,也彻底断了锦衣与镜家的关系。

而且,至少短时间内,慕睿不可能再对付镜家了。

可是,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就只有这些吗?

潋绡附在锦衣耳边,轻声说道:“锦儿,我们一起,一直往上走,走到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命运的位置去,走到…不会被任何人夺走任何东西的地方去。我们站到那权势的最顶点。我就不信,到时候,还能有谁奈何得了我们。”她的声音有些低沉。

“好。姐姐想去哪,锦儿都会陪着。”

锦衣的声音依旧是如此地清晰而坚定。

潋绡退开了一步,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之后,伸手抚上他的眼。

这双眼,仍是记忆中那般清澈澄明,是否有一天,会被彻底染了晦暗?

可是,不论是否有那么一天…

潋绡与锦衣是永远要在一起的

这后宫之主的骤然逝去,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

因为消息一直被慕睿封着的。

这样做,也许有他自己的考量,但所有的原因里,必定有一点是他仍未接受这个在他眼里看来近乎荒谬的事实。

那天之后,月凰宫就被封禁了起来。而对外,则只是宣称皇后患了重病,需要静养。

不过,真正病了的人却是潋绡。

看似感染了风寒,但实际上,那场雪,带着彻骨的寒意,完全侵蚀到了心里。然后,那样昏昏沉沉地好几天,她才醒过来神来。

醒过来时,第一眼便见到锦衣有些憔悴的脸。

满眼的焦虑,还有一瞬的欣喜。

“我生病了?”弯起嘴角笑了笑,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这副模样的锦衣,实在让人看着有些心疼,“让你担心了。”

“我没事。”舒展了眉眼,柔柔地一笑,随即又怨道,“姐姐你总是这样,有什么事都往心里藏。要真的难过,就哭一场好了。反正就我在,没别人看见的。”

潋绡却只是轻笑了声:“放心,我没事的。”随即目光在屋内一扫,问道,“那个盒子呢?母后给我那个。”

锦衣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仍是去将那檀木盒子拿了过来。

潋绡打开盒子后,目光在那簪子上顿了顿,便拿了起来,又揭开盒底的绸布。

盒底空无一物。

潋绡又伸手敲了敲盒底,随后将盒子翻过来一扣,细微的“咯”一声,再将盒子翻回来时,已经可以看到盒底略微浮起。伸出手指将那层木板揭开,果然发现了里面的夹层。

可是,夹层内,也是空无一物。

潋绡有些疑惑地皱了下眉。

这时,锦衣却伸手取过潋绡手里那块木板,翻了个身,便见到那后面刻着一枝寒梅。旁边题着四个字:清玉寒梅。但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锦衣看着那枝寒梅,禁不住问道。

潋绡又是皱了下眉头,她也看不明白。

蓝鸢交给她盒子时的举动,分明是另有玄机。可这枝寒梅和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呢?

“姐姐,你说,当时母后为什么不直接说明呢?她在防着谁?”

“当时就只有我们在,那些暗卫又都是你的人,母后是知道的。她要告诉我的事,是只能我们知道的吗?”

“或者,除我们和那些暗卫以外…”锦衣突然顿住不说了。

潋绡渐渐蹙紧了眉头,轻叹着念道:“浮香…可是,为什么?”

“那就得好好查一查了。”锦衣目光稍稍一沉,又道,“姐姐,有机会这样长时间下毒的,也必定是近身之人。”

潋绡忽然又咳了起来。

锦衣赶紧去倒了水。扶起潋绡,让她喝了水,才缓了过来。

“还有茹嬷嬷和温琅也都查一下,所有能查到的事,不论大小,细细地梳理一遍。”

“知道了,这些都交给我。姐姐还是先休息吧。”

潋绡点了点头。

可是,刚躺下,便朝门的方向看去。

锦衣也是脸色一沉,往那边看了看,又回头看着潋绡,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姐姐你需要休息!”

“锦儿,这样让我记挂着,睡也睡得不安稳,倒不如干脆让我知道呢。”

重重地哼了声,锦衣终是无奈地松开了手,冷着声,朝门口喝了声:“萝铃,进来!”

“是。”外面,萝铃应了声,便推门而入。

进来后,发觉锦衣脸色不太好,略有些踌躇。

“说!”锦衣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萝铃赶紧回道:“刚才,皇上颁了旨,说是皇后病重,宫里不适合静养,所以暂时移居到藏云山的寒水苑去了。”

潋绡目光稍稍一黯,问道:“那实际上呢?”

“实际上,皇后被移到了冬华阁中,皇上一直陪着。”

玄天寺所在的藏云山上,有一座皇家温泉别苑,也就是寒水苑。而冬华阁,则是在藏云山山顶。虽然称之为“阁”,实际是一处玄冰洞天,整个冰室都是千年不化的寒冰,奇冷异常。

“父皇难道是想将母后已经…走了的消息一直这样瞒下去吗?”潋绡禁不住一叹。

“或许,父皇仍是没有相信吧。母后就这样走了。”锦衣接下话道。

“锦儿,我…”

“不行!”潋绡话没说完,便被锦衣打断了。

她看着锦衣,轻唤了声:“锦儿。”

“不行!没得商量。以姐姐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受不了冬华阁的寒气。”

“好。我不去。”潋绡毕竟是了解锦衣的,知道他是不可能松口的,她也就不再坚持了。

但锦衣同样是了解潋绡的,知道她会记挂着这事,所以又说道:“我试试看能不能让父皇出来见姐姐一面。”

闻言,潋绡微微一笑

三天之后,皇帝的不理朝政,已经渐渐引起了众臣的不安。

而潋绡的病也已经好了。

当慕澹出现在苏芳苑的时候,她正看着一份萝铃刚送来的资料。

因为不喜欢身边总是跟着人,所以很多事情潋绡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动手。

碧玉瓷碗,翠色清茶。

端上来时,便是一股清香散了开来。

“好茶!”慕澹禁不住赞了句。

潋绡只是笑笑,并没有应话。

而慕澹的心思显然也不在茶上,端起了茶杯,又放下了,说道:“他们不在寒水苑。”

潋绡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沉默了一阵,潋绡才回道:“他们确实不在。”

慕澹眉头一蹙,等着她的下文。

潋绡却是忽然问道:“在皇叔的心里,什么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