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里的赫兰克雅正歪头欣赏着赫兰巴雅的狼狈惨状,身体和意识都处于麻木状态的他被战士们强行架了起来。帐外的人都听到了他和父王的“争吵怒骂”,这回他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战士们毫不客气地从地上把依旧半昏迷的赫兰巴雅拽了起来,架着他。那个身材不高的赫兰人快步跑了进来,“殿下,苏日勒我们没抓到,还有守卫说,齐格还有阿济带着他们的亲信,拿着汗王的手令出去找人了,就在半个时辰之前!”

“该死!”赫兰克雅怒骂了一句,“赶紧给我找!不留活口!还有,让那些部落首领贵族们乖乖呆在他们帐篷里,事情紧急,别怪我无情!”“是!”那人赶紧出去传令。赫兰克雅恶狠狠地盯着巴雅,他一步上前,一把揪起他的头发来,“我亲爱的大哥,你以为你还能逃脱?”巴雅呆滞地眨了下眼,全无反抗能力。赫兰克雅不屑地哼了一声,仿佛摸了什么脏东西似的甩开了手,大步走了出去。

赫兰巴雅再次低垂下了头,好像昏过去了一样,只是嘴唇蠕动了一下,无声地说了一句,“水墨……”

神将(三)

“这边,这边!”一个身影突然从暗处窜了出来,水墨吓了一跳,是个面目平常的汉子,穿的也是赫兰服饰。他快速地做了几个手势,顾边城毫不犹豫地扛着水墨跟他而去,另外一个假冒赫兰战士的人也抱着红衣跟上。

没半刻工夫,水墨觉得眼前豁然开朗,那些南人商队早就做好了准备,人人都已骑在了马上,马蹄已被灯草包好,受过训练的战马安静矗立的等待着。“大人,一切准备就绪!”王老板从马队中跑了出来。

“很好,”顾边城利落地放下水墨,水墨皱眉按住了腹部,刚才这一路奔走,她被顾边城的肩膀硌得有些反胃。“赫兰人呢?”顾边城一把拉过正在缓解胃部不适的水墨就走,一匹高大的战马主动从群马中迎上前,它亲昵地用头顶了一下顾边城的肩膀,顾边城很自然地顺了顺它的鬃毛。

水墨仔细看了看那匹马,看起来有点眼熟,但又不是顾边城的那匹赤鸿,它通体黑亮,显然不是后天染的。“他们都在那儿呢,”王老板一句话拽回了水墨的注意力,她下意识顺着王老板所指的方向看去。

“呕……”原本就胃不舒服的水墨立刻干呕了出来,数十具尸体层层叠叠地被堆在了草垛旁边,既有赫兰人,也有那些衣衫破碎的天朝奴隶,他们都被杀掉了。顾边城看了一眼那边,忽然朝那方向低了低头之后立刻翻身上马,他向水墨伸出了手。

水墨把原本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也朝那个方向低了下头。在战场上,通常没有时间哀悼阵亡的将士,低头礼已是最大的尊重了。她伸手握住顾边城的,一股暖意立刻包围了她整个手掌,顾边城使了一个巧劲,水墨毫不费力地就坐在了他身前。“做好准备!”王老板同时翻身上马,右手伸向空中,重重地一握拳头。众人依旧悄无声息,但紧张的气氛已蔓延开来。

水墨命令自己不要再看了,可眼光像是被那些冤魂抓住了一样,明明不想看,偏偏移不开眼,就那么不自觉地哆嗦着。只觉得下巴一热,顾边城伸手将她的脸轻轻拧了回来,水墨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顾边城并没有看着她,而是把目光落在远方,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水墨的抖颤忽然就停止了。

“啧啧,那些奴隶只是拖累,我们带不走的,再说现在给他们个痛快,总比回头赫兰人活剥了他们要好吧。”不知何时已已穿上一套软甲的红衣策马来到顾边城身边,看似在对水墨说话,一双勾魂眼却在两人之间瞟来飞去。

顾边城好像一无所觉,红衣也不在意,歪头对水墨悄声笑说,“啧啧,有时我真不相信你是个男人,心肠比我一个女人还软。”一直默不作声的水墨突然转头看向她,淡淡地说了一句,“女人的心本来就比男人的狠。”红衣笑容一顿,周围的气氛顿时有点诡异,水墨忽然觉得自己的脖颈后面被什么弄得有点痒,刚想伸手去摸,“砰!”的一声巨响,不远处立刻火光冲天。

漆黑的夜空顿时被点亮了,无数赫兰人的尖叫怒骂响成一片,惊马羊群四处奔逃,整个营地瞬间乱成了一团。“呵!”顾边城双膝一用力,战马立刻向前奔去,其他人迅即跟上,闷闷地马蹄声如雷般响起。

众人一路狂奔而去,沿途不时有惊慌的赫兰人跑出来,有个别反应快的察觉不对,想要攻击马队。顾边城却毫不在乎地策马冲刺,手臂挥动之后,惨叫声已被抛在了马后。马背上颠簸无比,水墨只能紧紧地抓住翘起的马鞍保持平衡,没办法,虽然她逃命经验丰富,但通常都是横在马背上,一下子坐在了专座上,反而有些找不到“感觉”。

“啊!”水墨短促地叫了一声,刚才一个赫兰战士竟然骑马冲了过来,森冷的刀光迎头劈下,水墨下意识想躲,身子一歪差点掉下马去,赶紧抓住了马鞍。顾边城一把勒住了水墨的腰腹,一手持剑,完全靠双腿控马。一切快的如同电光火石,他毫不退缩地挥起长剑反手一格,那赫兰战士差点从战马上被磕飞了出去。

水墨扭回头看去,那赫兰战士愤怒地想要调整自己的身体,再行追击。可后面跟随而来的王老板已一个俯身坠在马侧,手中的马刀一挥,赫兰人的战马登时被砍断了一条腿。哀鸣声顿起,赫兰人被忍受不了疼痛的战马摔下了地。水墨眼睁睁地看见他想翻滚着逃走,却随即被烟尘四起的马队淹没了。

水墨立刻回转了头,烟火混合着血腥没有恐惧,没有呕吐,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抓住马鞍。眼瞅着一处辕门近在眼前,守卫着的赫兰战士却不是很多,他们先是大喊并做手势,好象是命令马队停下,但发现这些人不为所动,立刻操起弓箭准备攻击。

“嗖,嗖,嗖!”几声轻响从水墨耳边划过,那些赫兰战士神情大变,他们狂吼四散奔逃,可再快也抵不过雷火箭的弹射速度。“啊!!!”身上沾满火焰的赫兰战士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其他想去救助他们的战士也被马队里射出的箭放倒了大部分。

赫兰战士虽然悍不畏死,但是人数太少终究不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冲破辕门绝尘而去。惨呼声,怒吼声就渐渐消失在了风中,一时间,围绕着水墨的只有她耳边炙热的呼吸和她腰间那只手。

恍惚中,水墨第一次什么也不想的坐在马上,任凭被带到哪儿去……

沉闷的马蹄声杂乱却也起伏有致,水墨借着夜色,隐隐重重的山影预示了他们奔走的方向,水墨翻检着脑中的记忆,这似乎不是她来时的那条路。逃亡时凝固了的时间似乎也在冲出敌人包围的一刹那解冻了,小半个时辰之后,马队已经来到了一条河流边上。

如果不是远处的火光闪烁,那这里仿佛没有受到任何战争的影响,安静,平和。就连河水都不是澎湃激昂的,而是缓缓地流向未知的方向,水流砸在河边鹅卵石上的声音也是清脆的,潮湿清新的空气让水墨忍不住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顾边城迅速打量了周围的环境,河对面就是山脚,河边蒿草丛生,原本有的虫鸣也消失了。王老板纵马过来,脸上都是汗,却是一脸笑意,“大人,过了这座山就是我们的地盘了,我的弟兄已经按照安排引走了赫兰人的追兵。”

“很好,王老板,辛苦你了!该给你们的钱,我一分也不会少,”顾边城温和地说。水墨心里咧嘴,这王老板之前的悍野表现好像是另一个人一样,现在他又是一副商人的谄媚嘴脸。他刚要开口说些漂亮话,一匹快马奔了过来,到了跟前一勒缰绳,“老板,咱们的探子发现了赫兰人的踪迹,应该是赫兰巴雅派出去的队伍,他们显然见到了火光,正在往回赶!”

顾边城长眉一扬,一个娇媚的声音已经响起,“应该是齐格和阿济,赫兰王给过他们手令。”红衣策马上前,水墨吃惊的发现,这女人居然还是一副从容慵懒的样子,丝毫也不像刚刚逃命出来的样子。“可惜啊,就算他们回去,也只是自投罗网而已,赫兰巴雅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了,是吧,水墨?”红衣妙目一转,就算有夜色遮掩,那闪亮之处的嘲讽也刺痛了水墨。

一双异色的眸子立刻出现在眼前,祈求的,愤怒的,绝望的……水墨咬紧牙关,一言不发,这种痛苦或许是一种惩罚。顾边城看了红衣一眼,红衣只觉得心跳一滞,脸上依旧是笑眼盈盈的,偏偏含在嘴里的嘲讽再也说不出口。

“你去帮我弄点水来,我好把面具洗掉,”顾边城温言对水墨说。他脸上的妆是王老板用米粉掺加了一些特殊的东西制成的。之前还好,刚才一番打斗,现在已经糊在了脸上,有的地方还开裂了。“是!”水墨低声应答,接过顾边城递给她的皮囊溜下了马,向河边走去。

顾边城低声跟王老板说着什么,水墨全都不放在心上,她现在只能让自己什么都不想。拖着脚步来到了河边,水墨先掬了几捧水扑在自己脸上,冰凉的河水让她哆嗦了一下,沉重的头部好像也得到了缓解。

水墨拿起水囊灌水,想了想,觉得那边水流更深,也应该更干净,她拿起水囊又往里走了两步。弯腰,汲水,随意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蒿草,手一顿。一股虽然很淡却依旧能闻到的血腥味飘进了水墨的鼻端。

她维持着灌水的姿势半晌,慢慢地转动眼珠又看了过去,一只雪亮的弯刀正斜指着她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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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河水流淌过的声音遮掩了很多动静,但也遮不住水墨耳膜如鼓般擂响。水流的波纹晃动着映射在苏日勒的脸上,血痕和污渍混合在一起,那应该是一张狼狈的脸,可他的眼眸依旧冷静,一时间,水墨分不清是刀光寒,还是他的眼光更寒。

喊,不喊?逃,逃哪儿去!远远看去,水墨弯腰汲水的动作好像是凝固了,红衣状似随意地收回了眼光,轻轻一挽散下来的鬓发,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从马队里退了出去。

“王老板,既然如此,在下先告辞了,”顾边城沉声说,他望了望河那边,“水墨,走了!”“是!”水墨赶忙直起身来应了一句。苏日勒一动不动,只有手中的弯刀稍稍调整着击杀的角度。水墨相信,如果自己乱喊乱叫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给赫兰巴雅垫背。

水墨还没想好该怎么做才对,就听见红衣娇柔地声音响起,“就这么走了?”轻轻淡淡地一句话,现场的气氛却一下子变了,也算久经沙场的水墨立刻感受到了这种变化,这变化里带着恶意让她不自觉地摸上了腰间的匕首。

“红衣姑娘何意?”顾边城沉稳地问。“也没什么,钱都没付清就想走,不太好吧?”红衣笑嘻嘻地说。水墨突然发现马队不知何时变了队形,对顾边城和站在河边的自己形成了包围之势。

“红衣姑娘,我和王老板有协定,一旦我回到边境,所欠银两即可奉上!我们交易已久,这点信任总是有的吧?”顾边城不为所动,微笑着看向王老板。王老板还是那副和气生财的样子,连连点头,“那是,那是!”但他的手却放在了马刀的刀柄上。

“你跟王老板怎么约定我不管,到现在我还没拿到我那一份儿,王虎大人,你说该怎么算啊?”红衣娇声问。顾边城一笑,“好说,虽然不知道王老板请了红衣姑娘助阵所需多少,回头王某一定双倍送上!”

“咯咯,”红衣轻笑了一声,“那好呀,我现在就要!”她此话一出,马队顿时传来了刀剑出鞘之声,所有的武器都寒光闪闪地指向顾边城。水墨大惊,扔下水囊下意识就想冲过去,苏日勒极低地喝了一声,“别动!”

水墨身子不自觉地一僵,就看见苏日勒左腕向后面的蒿草丛里一甩。闷哼响起接着扑通一声,一个黑色的身影歪倒在了河里,手里还紧握着一把匕首,隐约可见他喉咙上插着的飞刀。水墨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半趴在河边的人,这家伙什么时候摸过来的?自己一点都没发现。

水墨这边弄这么大动静,岸上的人自然都注意到了,红衣脸上的笑容变得有点僵硬。从一开始她就觉得水墨和这个所谓的王虎的关系“不一般”,本想派人悄悄抓住水墨多个威胁把柄,可没成想反倒被水墨给干掉了。

本来夜色暗淡就视线不明,水墨又站在了茂密的蒿草后面,再加上她刚才扔水壶甩了那一下,岸上一干人等都误会了,因为他们都没想到蒿草里还藏着一个赫兰人。水墨的“高超武艺”显然激怒了红衣,她冷哼了一声,“行呀,小子,没看出你还有这一手!”

水墨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算苏日勒刚才救了她,不意味着他对于自己就是安全的,现在顾边城又被这些人包围着,心烦意乱的水墨只勉强扯了下嘴角,一言不发。

水墨的无动于衷让红衣愈发生气,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她就看这小子不顺眼。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边城,顾边城还是那样安然自在地坐在马上,仿佛浑然不觉自己正被敌人包围着。红衣心里的怒气一下子被这两个人点燃了。

“王虎,你们背信弃义,竟然动手杀我的人!”红衣反咬一口。顾边城微微一笑,“红衣姑娘,那你的手下偷偷摸摸溜到那边又是想做什么呢?”“你!”伶牙俐齿的红衣被他噎得咬了下嘴唇。“行了,直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顾边城轻抚了一下马鬃。

“也没什么,我现在就想要钱而已,不然的话,只能请你们先跟我走一遭,等钱到手了,自然任凭你们离去,如何?”红衣笑盈盈地说。“不行。”顾边城一摇头。他不留余地的态度让其他人感到不爽,个别战马感受到主人的怒气,也开始奋蹄低嘶。

“既然如此,那你就别怨我了,”红衣策马前行了一步,其他人立刻摆了一个阵型出来,几个彪形大汉纵马站在了前头,王老板也马刀出手,保护在了红衣的身旁。

水墨迅速做了个决定,凭顾边城万人敌的本事,如果自己现在凑过去,只能是添乱。还不如保护好自己,让顾边城无后顾之忧,想到这儿,她突然反应过来,是不是顾边城早就料到这种情况,刚才才让自己来打水。

想到这儿,水墨决定了,两害相较咱取其轻吧,一弯腰,我钻!苏日勒差点被她撞倒,他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两人顿时挤在一个蒿草丛里。跟苏日勒大眼瞪小眼的水墨干咧了咧嘴,低声说了句,“Hi!”苏日勒瞪着她不说话。水墨这一靠近才觉得他身上潮湿,不禁猜测难道他是顺河逃脱的?

“你要不嫌累赘就带着我跑,要不然现在就是最好的逃命机会,如果你想杀了我,我保证你跑不掉。”水墨压低了嗓门说。苏日勒眼睛一眯,水墨瞬也不瞬地盯着他……草丛里水墨和苏日勒博弈着,岸上的顾边城却已经发动了攻击。

刚才红衣问了句,“我最后再问一次,到底怎样?”顾边城只微笑着说了一句话,“我现在就来付钱!”马队的这些人觉得,似乎他话音刚落,人就已经冲到了眼前,手中已是银光闪烁。王老板大喊,“刘洪左边,麻子右边,保护好小姐!”

一个满脸麻子的汉子嘴里大喊着,“老子剁了你!”他挥舞着巨斧就冲了上来。王老板和另一个汉子也拿着各自的武器杀了过来,他们后面还跟着几个体格强悍的亲信。

这些人都是悍野之辈,常年在赫兰和天朝之间游走,要是不能打杀的,早就□掉了。剩下的不是武艺高超之人,就是有些特别的手段,方才活了下来。他们之间配合已久,战阵娴熟,一时间刀枪剑戟,呼啸着向顾边城杀了过来。

顾边城却毫不慌张,方才从马鞍下抽出的银枪轻轻一抖,瞬间在月光下绽出了点点银光。麻子只觉得自己眼前花了一下,斧子好像砍到了空气,然后就觉得一股力量重重点到了他的斧面上,“咚”的一声,斧子一下子就荡开了。他面门登时暴露在了顾边城的银枪之下,枪上的红缨如追命一般已到了眼前。

王老板急喊一声,“麻子小心!”麻子吓得魂飞魄散,全凭本能一个歪头想要躲过这夺命一枪。似乎刚做了这个动作,麻子就觉得自己的喉咙处寒浸浸了一下,他仿佛绝望地听到了鲜血喷薄而出的声音,跟着他背上挨了一记,人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打下了马,满嘴都是泥土的味道。

顾边城清越的声音滑过,“一条命!”麻子勉强抬头,只看到那匹黑马从他头顶上一跃而过。手持长戬的刘洪被顾边城的手段惊到了,麻子的武艺在他们这群人里是排前头的,竟然不是那王虎一合之将,但事已至此,眼看着王虎朝他冲杀过来,他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前去。

仗着戬长身重,刘洪手腕运足力量,一个乌云盖顶就砸了过去,想要先先手为强,借着自己的蛮力取胜。顾边城毫无犹豫地挥枪相抗,“当!”的一声巨响,刘洪惨叫了一声,他的虎口已经被震裂了,鲜血直流。

顾边城去势不改,只一翻手腕,枪杆儿磕向刘洪的太阳穴,他顿时眼前一黑,栽倒马下。顾边城一扯嘴角,“两条命!”他话音刚落,就觉得自己侧面一阵冷风袭来。顾边城仰面一倒,人已躺在了马背上躲过那那一记偷袭,刀光从他眼前滑过。

顾边城一探手,已经抓住了王老板的手腕,他用力一扭一扯,王老板竟被生生地从马上扯了下来。他一个翻滚想要站起,银芒闪耀,汪老板大骇,赶忙缩颈侧身躲过,只觉得脖子一凉,人又摔倒在了地上。“三条命!”顾边城沉声说。

红衣定定地坐在马上,脸色苍白了许多,虽然想笑,可无论如何也扯不动面皮。一杆银枪,红缨随风飘动,雪亮的枪尖却分毫不差地指着她的喉咙。顾边城微笑着问,“你手下三员大将的命值多少钱?如果还不够,再算上你的呢?”红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嘴角哆嗦了一下,枪尖的寒气仿佛捏住了她的喉咙。

水墨瞠目结舌地看着顾边城的表演,虽然已经见过他的搏杀了,但再次看到他的勇猛无敌,水墨还是觉得自己心跳过快,快的快要停跳了。刚才顾边城一开始动手,苏日勒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走,水墨松了一口气,一直攥在手里的迷药几乎要被她手心的冷汗打湿了。

不管苏日勒能不能救赫兰巴雅,水墨都觉得自己不再欠他们任何人的了,大家两清。麻子,刘洪还有王老板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们不是摸脖子就是摸脑袋,然后才安心的发现,自己身上的零件都安好,顾边城没有伤到他们。

“好,好,好!”终于恢复正常的红衣笑了起来,笑声既甜又冷,她挥手示意那些明明惧怕顾边城的手段又不得不上前的手下们散开。她妙目一转,声音清脆,“神将大人果然名不虚传,近日小女子竟有幸亲见将军大人神威,实是三生有幸啊!买卖成交,您付清了!”

“风娘过奖了,你的清风寨也是名不虚传啊。”顾边城礼貌应答,他挪开了枪尖,垂枪于马侧。风娘?水墨眨眨眼。红衣脸色大变,刚刚站起身的王老板也惊疑不定地盯着顾边城。

“你知道我的底细?”红衣,不,应该是风娘脸色极难看的瞪着顾边城。顾边城一哂,“如果不知道你是谁,我怎么能放心跟你们合作,只不过当初真的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红衣姑娘,竟然是清风寨的首领。”

风娘银牙紧咬,自己的身份是个隐秘,就是靠着这个她才能让清风寨自如游走在赫兰一族和天朝之间,两边赚钱。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然早就被顾边城得知了,今天本来想打雁,没成想却被大雁啄了眼,危机感迅速浮了上来。

红衣本来只是猜测这个王虎的身份是天朝大将,想要控制他,看看有没有油水可捞,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神将顾边城本人。红衣动了杀机,她的身份不能暴露!想到这儿,风娘娇笑了一声,策马移动了两步,“神将大人,既然你知道我们是土匪,那就应该知道,土匪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也从不言而有信!”

她话音未落,水墨就看见从旁边的草丛里站出数十个人来,每个人都拿着连珠机弩,其中三人还拿着雷火。水墨大惊失色,顾边城再厉害,距离这么近,还有雷火,他也很难抵挡吧。

水墨一时间脑子里转了无数主意,却没一个有用的,她一咬牙站了起来。反正顾边城没命了,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还不如跟他一起拼了。她刚站起身,身后突然轰雷一般地响起了马蹄声,水墨不自禁地回头望向小河对岸,“啊……”她张大了嘴。

土匪们惊慌失措地张望着,风娘再也笑不出来了,看着脸色惨白的女人,头也不回的顾边城淡淡一笑,“我当然知道!”河边的水墨傻乎乎地看着一个人踏着月色纵马而来,将自己笼罩在了一片阴影里。马上的人伏腰半倚在马鞍上,笑嘻嘻地打招呼,“小子,我们又见面了!”

胸口憋闷的水墨这时才想起来呼吸,赶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世上竟有如此俊美如天神一般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偏偏是那个阿七……

雌雄(一)

盔甲反射着月光,仿佛满山遍野都是那冷冷的银色,训练有素的战马踏着无声的节奏向河对岸逼近。阿七对水墨眨了一下眼睛,也没见他如何动作,战马已载着他继续前行。水墨下意识地追着他的背影看,波光粼粼中,马匹的毛色亮的如同抹了一层胭脂一样,健壮的筋肉在毛皮下徐徐运动,美丽又强悍。

不用人指挥,赤鸿自觉地停在了顾边城的一侧,它甩头轻轻蹭了一下顾边城的大腿。“城哥,赤鸿这几天都没吃好,我看它是想你了。”阿七边说边摸了一下顾边城所骑的那匹黑马,“我的乌云如何?”顾边城微微一笑,“好吃好睡。”阿七啧了一声。

两人旁若无人的闲聊着,土匪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些悍匪在天朝和赫兰之间横行无忌已成了习惯,现在被人这样轻视着却又无力反抗,这种滋味很难熬,可骠骑军雪亮的长枪让他们没得选择。骠骑军从不需要俘虏,一想到这个,再心狠手辣的土匪也会遍体生寒。

风娘细白的牙齿紧咬着嘴唇,一向都是她玩弄别人于鼓掌之上,没想到今天却步步失算,被人利用了不说,现在能不能保住性命还得另说。当初一见顾边城,风娘就对他产生了兴趣,毕竟对她的美貌无动于衷的男人实在不多。原本想着或许自己捞了条大鱼,谁知道鱼太大了,反过来是要吃人的。看着脸上还带着残余伪装的顾边城,风娘恨的咬牙,自己从没这样被一个男人骗过。

为了让自己冷静,风娘又把目光移到了一旁,正好落在阿七的侧脸上,看着那俊俏的线条,她心头更是怒火难平。没有一个女人能忽视阿七的容貌,就算历经千帆的风娘也不例外,方才这男人纵马过来之时,风娘觉得自己的目光就仿佛被黏住了一样,不能移转。

他倒是没有像顾边城那样礼貌却忽视自己,反而上下打量了几眼,嘴角噙着抹笑。可风娘半点也没有平常那种被男人欣赏,甚至看他们□攻心而不得的骄傲,反而觉得自己在这个俊美至极的男人眼里,就如同自己伪装的身份一样,一个舞妓,挺漂亮,但仅此而已。

“该死的!”风娘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回到她身旁以便保护她的王老板听了个正着,他压低了声音说,“姑娘,不要动气。”风娘的眼睑跳了一下,她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不用估算也知道,不要说自己这边人少,就算再多几倍,也不是骠骑军的对手。风娘的脑子飞快地转动,想着该如何脱身。

顾边城觉得脸上有些痒,摸了一把,用来易容的米粉纷纷落下,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水墨。正站在河里发愣的水墨跟他目光一碰,突然就明白了他什么意思,伸手在身上踅摸了一下,一把扯下面纱在水里浸湿,然后跑了过来。

“有劳,”顾边城微笑着道谢,拿起那块湿巾快速地擦着自己的脸。水墨就那么仰头看着他,线条硬朗的下颚,挺直的鼻梁,斜飞的长眉渐渐显现出来,只有那道长疤依旧存在……那是一张英挺俊朗的脸,甚至那道伤疤都没能损害他的面容,反而让他有了一种独特的风格。

水墨忍不住扫了一眼阿七,然后转开目光拍了下胸口,这个男人不能多看,对心脏供血不好。不过她发现就算阿七如此耀眼,他身旁的顾边城依然不能让人忽视,不同于阿七给人那种遥不可及的感觉,顾边城沉稳的就像大地,包容且安全。

风娘也是怔怔地看着顾边城,这就是神将的真正面容吗?她的心突然开始跳的厉害……王老板的眉头却紧皱了起来,他悄悄拉了一下风娘的袖子,“姑娘,听说从没有人见过神将的真正模样,难道他……”王老板的话虽然没说完,风娘却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这世上,没有比死人更会保密的了。

无计可施的风娘一咬牙,虽然这不见得有效,但现在只好如此了,但愿那个人可以起作用。“真没想到,今天不但见识了神将大人,连天朝第一才子谢之寒谢大人也会来这苦寒之地,”风娘娇笑了一声,话一出口,顿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然后又齐齐看向阿七。

谢之寒?水墨愣了一下,跟着转头看了过去,这是他的名字?才子……看着一脸似笑非笑表情的阿七,水墨苦笑着想,登徒子还比较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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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谢之寒玩味的摩挲着手中之物,风娘娇媚一笑,“这还不够吗?就算谢大人您不认识,神将大人也一定知道。”谢之寒目不转睛地看了风娘半晌,忽然一扯嘴角,策马回转到了顾边城那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风娘僵直的肩膀这才垮了下来,浓密的鬓发中滑下了几滴冷汗。

“城哥,”谢之寒手腕轻轻一甩,顾边城手掌一张一合,一个硬物已被他捏在手中。他们的动作太快,站在赤鸿身旁的水墨虽然眼睛瞪得溜圆,可还是什么都没看见。顾边城并没有张开手掌去看,面无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水墨不禁有些好奇,下意识地盯着顾边城看。

对于水墨的凝视顾边城好像没有感觉到,他不用看,手中熟悉的触感已经告诉了他这是什么。掌心传来的刺痛让顾边城发现自己握得太用力了,他立刻警醒过来。感觉到了水墨的注视,顾边城略略偏头,正和水墨的眼神撞个正着。

水墨被吓了一跳,因为窥伺被抓到让她很尴尬,只能干笑了一下,垂下了眼睫,感觉到顾边城的目光并没有转移。看着他明明不自在却假装一切正常的样子,一股淡淡的笑意浮上了顾边城心头,从第一次见到这小子开始,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不论他有多胆怯或多卑微,但他眼底的那抹精神却从没消失过。

倔强?执着?无畏?顾边城试图为那抹精神找一个说法,但都觉得不准确。其实任何一个来自现代的人都可以告诉他,那种精神叫“平等”。“城哥?”谢之寒轻唤了他一声,顾边城心神一敛,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在盯着水墨发呆。一个小兵,一个男人……

顾边城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沉声说,“既然如此,先带她回城,证实了她的身份再说。”谢之寒点点头,背朝凤娘方向的他,脸色远没有刚才的咄然不屑,“也只好如此了,可惜了我们的计划,我说你那……”他话未说完,顾边城眼光一闪,“阿起!”

谢之寒嘴巴动了动,虽然心有不甘,可还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想想顾边城的感受,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正想说话,却不经意间看见水墨正盯着他,脸上写着怀疑和猜测。谢之寒极聪明,心思一转就明白了水墨在想什么,记得在劫杀赫兰巴雅之时,他曾叫过自己“阿七”,显是误会了什么。

想到这儿,他突然对水墨做了个鬼脸儿,“小字文起,不是阿七。”正暗自揣测的水墨猛然被人看破了心事,不禁张了大嘴,不知所措。谢之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能占这个一向伶牙俐齿的小卒子的上风,感觉很好,他边笑边转身策马朝凤娘驰去。顾边城看着离去的谢之寒,又看了看水墨,文起这个字号,他一向不喜欢被人知道。

“我们走吧,”顾边城的声音在水墨身侧响起,正看着谢之寒的水墨一抬头,马上得顾边城略弯身,那只修长的手掌就在她眼前。连脑子都没过,水墨就觉得自己手掌一暖,人已经坐在了顾边城身前,已经有些熟悉的温暖立刻包围了自己。那边正在和风娘“交涉”的谢之寒收回了自己的余光,微笑着说,“风娘姑娘,废话说得够多了,要么跟我们走,要么留在,这儿!”

虽然隔的远,但水墨依旧能够感受到风娘的愤怒和无奈,她被迫下了自己的马。不知道她跟那个王老板说了些什么,王老板点点头,做了个手势。那些土匪再不满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放下武器,任凭骠骑军将他们围了起来。

风娘脸色极差地瞪着谢之寒,“谢大人,我希望你说话算话!”谢之寒唇角一勾,“放心,我又不是土匪。”也许今晚失败的次数太多,风娘早没了平日里的沉着冷酷,谢之寒一句讽刺也让她两只手气得直哆嗦。

王老板急行两步靠近风娘,低声说,“姑娘冷静,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小的们!”风娘好像很烦躁,胡乱地点了下头,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跟前的王老板,走到谢之寒跟前伸出手,带了点嘲讽地说,“谢大人,你还等什么?”谢之寒咧嘴一笑,洁白整齐的牙齿反射着微光,“哈!”他一声呼喝,乌云迈着轻快地步伐转身跑了回去。

风娘的手就伸在半空中,夜风吹拂着她的衣袖,她脸色极白。一个体形高大的骠骑战士策马上前,二话不说,将风娘一把扯上了马,动作算不上粗鲁但也决不温柔。看着花容惨淡僵坐在马上的风娘,土匪们有些骚动。

包围着他们的骠骑军丝毫也不掩饰杀意,王老板相信这些冷酷的战士甚至希望土匪们能骚乱下去,好给他们一个格杀勿论的理由。王老板立刻回头冷冷的,一一看过去,土匪们这才又安静了下来,只能眼看着风娘被人带走。

王老板状似无意摸了一下胸口,刚才风娘推他的时候塞了一样东西在他怀里,王老板低头掩盖了自己的表情,显然风娘并不如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愤怒暴躁。风娘冷冷地看着顾边城还有坐在他怀中的水墨,水墨调转了目光,风娘的眼神让她有些不舒服,除了愤怒,还有些别的……顾边城看了一下四周,朗声说,“我们回家!”

“嘭,嘭,嘭!”军鼓闷响,旌旗飘扬,低沉的鼓音一下下的敲击着人们心头,水墨感觉自己的心跳已经跟鼓声融为了一体,沉重而有力的跳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跳出胸膛。暂充顾边城亲兵的水墨近乎瞠目地看着四周那些拼命激动呼喊的人,就算是现代的追星族也不过如此,而且远比不上这些百姓的真诚热烈而且守规矩。

周围的骠骑军却是一付习以为常的样子,人人背脊挺直,盔明甲亮,一脸肃容地坐在马上,目不斜视。那些训练有素的战马们也丝毫不受周围嘈杂环境的影响,踩着自己的节奏前行。

太平关,曾是天朝防御赫兰最重要的一道关口,前前后后被袭扰三年,三个月前更是差点被赫兰人攻破入城。太平关里的百姓们都知道,一旦赫兰人入城,除了屠戮,他们不会享有别的待遇,但足足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他们无处可逃。现在得知赫兰人已被赶走,并与天朝签订停战协议,这些百姓对骠骑军的崇敬已接近了狂热。

自从来到天朝,一直生活在最底层的水墨从没有过这般待遇,受骠骑战士们的军人气质所影响,她下意识地挺胸抬头,让自己坐的更挺拔一些。“快看,这就是骠骑军!”“这才是我天朝的大好男儿!”“总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们那样!”一个响亮却带着些稚嫩的声音吸引了水墨的注意。

她循声扭头看去,路边拥挤的人群中,数个不过十三四的少年正满脸崇敬和羡慕地看着骠骑军从他眼前经过。其中一个个子最瘦小的,却偏偏站在前头。

这个对骠骑军全神关注观察的小男孩儿立刻发现了水墨的目光,他有些羞涩且激动,但仍努力地挺起自己并不宽阔的胸膛迎接水墨的“检阅”。水墨心里一怔,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鲁维,他也曾经这样艳羡地看着骠骑军经过,水墨下意识地对那男孩儿笑了笑。

小男孩儿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他身旁的小伙伴们也发出了羡慕的声音,虽然水墨已经渐行渐远,但他依旧盯着这个对他表示善意的骠骑战士。感受到他视线的水墨却有些后悔,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无意之举可能会鼓励一个男孩子从军,上战场,然后……水墨觉得身上一寒。

“怎么样,受人崇敬的滋味如何啊?”策马骑在她身旁的谢之寒笑问。水墨回过神来,扭头看去,他俊美的面容都覆盖在盔甲之下,普通兵士的战甲掩盖了他的光芒。水墨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不跟前面的顾边城同行反而跟自己混在一起,却也没有多问。战场以及政治博弈她不懂,但多管闲事多吃屁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还好,”水墨淡淡地说,声音几乎被人群的欢呼所掩盖。但谢之寒的耳音很灵敏,他一挑眉头,“只是还好?你一个贱卒所能得到的无上荣光不过如此了。”看来实话都刺耳,水墨深呼吸了一下,又缓缓地吐气,“如果这种荣光要让我用这段日子的遭遇去换,我宁愿不要。”“喔?难道你想一辈子做个贱卒?”谢之寒语调带笑,但水墨能听得出他话语中的不屑。

水墨惟有苦笑,像他们这样生来骄傲的男人,是不能理解自己这样普通“男人”的想法的。本来不想回答,但谢之寒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水墨有些无奈地说,“不想,但我也不想当英雄。”“英雄有什么不好?”谢之寒步步紧逼。

水墨有些恼怒,联想到自己这几天的遭遇,心说要不是你们这些所谓的英雄,我会那么倒霉的被抓来掳去,被箭射,被拉着跳崖,被反悔,被追杀还有被迫杀人吗?!一想到这儿,一双异色双眸登时出现在眼前,那双绝望的,憎恨的眼睛……

“啊!”水墨低促地叫了一声,战马突然停住,她差点摔下马,幸好谢之寒不为人知地扶了她一下。“多谢!”水墨低声道谢,谢之寒没说话,而是像其他战士一样,端坐马上。水墨抬眼望去,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城中类似广场的位置。猎猎军旗之下,黑虎军主帅燕秀峰正等在前方,一看见顾边城翻身下马,他立刻笑容满面地走下点将台迎了过去。

“燕帅!”顾边城双手握拳,恭敬行礼,虽然他在军中的职位比燕秀峰要低些,但因战功卓著,皇帝钦许,他可以不跪任何比他官职高的将领。

“哈哈哈,”燕秀峰大笑几声,伸手扶起个顾边城,“边城老弟实在不愧神将之名,此番出手,杀得赫兰蛮族直退数百里,为兄自愧不如啊!”他亲热地拍了拍顾边城的肩膀,回头跟留守在太平关的文武官员笑说,“我跟城弟都曾师从家父,但家父一向都说,他的天赋远胜于我啊。”

顾边城略弯身,微笑着说,“燕帅过誉了,想当初在燕府学艺,还是您手把手的教我用枪呢,边城无一日或忘。”燕秀峰听他这么说显然很高兴,周围一众官员也赶忙阿谀奉承,一时间宾主尽欢,气氛好的能挤出蜜来。

很帅,虽然笑得有些太过热情,但水墨也承认,燕秀峰的确是个美男子,虽然比不过谢之寒,水墨在心里啧啧有声,也比不过顾边城!顾边城按照规矩,开始一一介绍着自己手下的将领。

想起赫兰巴雅的水墨有些情绪低落,她低头想着心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周围好像一下子安静了起来,她茫然抬头环顾,突然发现周围的骠骑战士都已经下马,安静地站在一旁,惟有自己高坐马上,水墨立刻僵硬了起来,一动不能动。

顾边城眉头微皱蹙,看了一眼谢之寒,谢之寒正盯着水墨,这小子在想些什么,自己叫他竟然都没听到,就算是贱卒也应该懂军规吧……他脑子开始飞速地转着主意,一个男人的声音却立刻让水墨退无可退,“一个贱卒竟然敢端坐马上,置我天朝法令于何地?!”

雌雄(二)

方才还有些喧闹的广场仿佛被人按了静音一般,虽然众人的眼光意味不同,但都齐刷刷地扎在了水墨的身上,水墨嘴角微动,表情僵硬地看了一眼顾边城。他目光灼然,与水墨的眼神一碰,忽然带了点若有所思。

在被人那般呵斥之后,依然高坐马上的水墨似乎已经不仅仅是不识时务,而是不要命了。水墨勉强移动目光,看到了那个大声训斥自己的男人,果然,也算得上是个熟人,黑虎军的那个李校尉。

站在燕秀峰身后的他脸容高傲严肃,就算是翘起的嘴角也带着几分冷酷。他的名字水墨都已记不太清了,但很显然,他是一点也不曾或忘,当时所受的屈辱,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报复的机会。

水墨很想苦笑,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扯动了嘴角,因为从刚才起,她就一动不能动了,甚至是扯动面皮,也变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别说她那已经麻木的舌头。是谁?谁暗算了自己?周围都是人,自己还被顾边城的近卫包围着,究竟是谁能在一瞬间抓住自己放松的那一秒?水墨当时只觉得腰际微微麻了一下,眼前有些恍然,等她再度聚焦眼前的时候,众人都已下马,而她自己却只能僵坐马上。

燕秀峰虽是武将,但在官场历练已久,能够用余光观察他人而不被发觉,也算是他在朝堂上练出的一种本事。刚才顾边城稍稍蹙起的眉头让全神关注他的燕秀峰心里一跳,看来情报里说的没错,那个小贱卒对于顾边城确实有不同的意义。

但不知为何,顾边城很快就放松了下来,根据自己对他多年的了解,这种放松并非做戏,燕秀峰有点失望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他出身权贵,父亲乃是前朝统领三军的元帅,更是当今皇帝登基的最大功臣。

容貌俊秀,武艺高超,谋略出众,文采风流,似乎世间人想拥有的一切,他生来就有。可惜,再完美的人也会被人拿来相比,武有顾边城,文有……“校尉大人,这位兄弟虽是贱卒出身,但在此次与赫兰人的交战中,表现得谋勇俱全,立了大功,已被将军大人免去贱籍,升为军士。”清越的嗓音响起打断了燕秀峰的思绪,他瞳孔忽然一缩。

水墨任凭谢之寒将自己从马上抱了下来,她面红耳赤,尴尬万分。倒不是因为跟那个超级帅哥有亲密接触太过紧张,水墨在心里破口大骂,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暗算了自己,被谢之寒抱下马后,水墨竟然依旧保持着骑马蹲裆式的姿势。在马上看着还好,现在看起来却很像某种需要在厕所完成的行为。水墨发誓自己听到了几声窃笑。

谢之寒的愉悦简直都能穿透他身上的铠甲,水墨的尴尬愤怒让他很开心,这小子虽是贱卒,却总带了一点让人不满意的“冷静”。谢之寒示意一个战士扶住水墨坐下,自己则伸手握住她的腿,缓慢轻柔地拉伸了一下,就如他判断的一样,水墨肌肉虽然僵硬但并非不能动。

之前水墨的状况让谢之寒感觉有些不对劲,可没等他动作,那个小校尉已经鬼叫了起来。想到这儿,谢之寒冷笑地看了一眼对面,坏人都做不好。如果现在水墨能看到那个李校尉,就会发现他贪婪盯视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顾边城。

“你这……”李校尉当然不满他的举动,本想按照计划继续发难,突然想起这声音自己曾经听过,不禁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帅,却有些惊讶地发现,燕秀峰的目光有些散,竟好像在发呆。

“燕帅,将军,看来他的伤势又复发了,请容许小人先行将他带下治疗,”谢之寒似模似样地抱拳行礼,双手小指相叠,做了一个只有顾边城才懂的信号。顾边城目光一闪,顺势转头看向燕秀峰,“燕帅,末将属下阵前失礼,还望燕帅勿怪。”

燕秀峰展颜一笑,“城弟无需多礼,我天朝一向军规森严,赏罚分明,能被你认为立下大功者,定不是寻常人,”说到这儿他又看向水墨的方向,“一个立功的战士是没有失礼之说的!”顾边城略弯腰,恭敬地说,“燕帅英明!”

看到燕秀峰和顾边城如此一唱一和,四周静默的文武官员登时全体复活,继续自己拍马迎奉的工作。燕秀峰携手顾边城向大帅府走去,李校尉冷冷地扫了一眼水墨和谢之寒,也转身跟了过去。“啊……”忽然被抱起来的水墨吓了一跳张嘴想叫,却只能发出一丝丝气声,谢之寒低头轻笑,“不用客气,功臣。”水墨只能用力瞪着他。

谢之寒哈哈一笑抱着水墨就走,根本就不在乎周围的人怎么看,风娘眼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风娘也是一身戎装,美丽的脸蛋被盔甲遮盖,双手也巧妙地被束在身前,外人却看不出来。她就站在离水墨大概一匹马的距离,被骠骑战士们无形的看守着。

谢之寒靠近她的时候轻声说,“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下手的?”风娘的喉咙一紧,但还是如往常那样言必带笑地说,“谢大人这是何意?”话音未落,盔甲下的风娘银牙紧咬,因为谢之寒仿佛根本不在乎她答案一样的与她擦身而过,风娘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轻视甚至是无视。

正暗自愤恨的风娘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她猛地抬头向前看去,却只看见众多背影正向元帅府涌去。不对,风娘细细地观察着,虽然她什么都没发现,但善于观察人心的她肯定,刚才一定有人在看着自己,或者……“走!”一个骠骑战士毫不留情地推了一下风娘,示意她跟着走。

风娘习惯性地一笑以施展魅力,却跟着想起自己的脸都被遮住了,还笑个屁。看着这个叫罗战的高大战士的那张冷脸,一路上无论自己如何表现,或风情万种,或楚楚可怜,他都不为所动,不是装的,而是真的没动。

再想想顾边城,谢之寒,甚至是那个水墨的表现,风娘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了一句,自己的八字一定跟这鬼骠骑军犯冲。可不管心里怎么想,风娘还是作出一副无奈的服低状,乖乖地跟着罗战走,心里却在不停地盘算着,谢之寒怎么知道是自己下的手?还有,刚才那道冰冷的目光到底是谁?

罗战是顾边城身边第一近卫,沉默寡言性格稳重。因为顾,谢二人都知道风娘对于男人的魅力,就算是铁血冷酷的骠骑军,也毕竟都是男人,所以这次特别让他来看守风娘。方才谢之寒说的那句话罗战也听到了,他很生气,风娘竟然在自己的严密看守下,还能暗算了水墨,这是种侮辱,他怒视着风娘纤细的背影。

“天天打仗,好不容易胜利了,怎么又把我揪了回来?不是说回了太平关就放我自在吗!”一个身影抱怨连天的从门口闪了进来。僵卧榻上的水墨顿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飘来,眼前一暗,一个男人已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旁边,低头看向自己。

水墨转转自己已经酸涩肿胀的眼球,眼前的男人三十来岁,说不上多英俊却挺耐看的,如果……水墨抽了下鼻子,如果他少喝点酒可能会更好,难道他就是大夫……“酒坛子,你今天又喝了多少?”歪在一旁坐榻之中的谢之寒笑嘻嘻地问。

“才一坛就被你的手下生扯了回来,”被叫做酒坛子的那个人很遗憾地摇了摇头,他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水墨,水墨唯一能做的就是死盯着他。之前的危机过去之后,水墨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变成后天僵尸,全身酸麻不能动的感觉太糟糕了。但谢之寒显然不担心这个问题,回了顾边城的临时府邸,把自己往榻上一扔,就出去了。

这个什么酒坛子几乎是跟他前后脚进来的,水墨猜测谢之寒是不是去审问风娘,要解药什么的。正想着,水墨忽然觉得腕上一凉,原来那酒坛子正在给她把脉。

水墨对于大夫的印象基本都来自于自己现代的经历,不管是伤风感冒,还是手臂骨折,大夫们永远都是面无表情,镇定万分的看病治疗。可眼前这位看病却是一幅爹死娘嫁人的表情,水墨绝望地想,就算是得了AIDS,他的表情也够用了。

谢之寒好笑地在水墨和谭九之间看来看去,这酒坛子一看病就是这副德性,不知道的都以为自己离死不远了呢,哈,那小子吓得脸都白了。其实不用谭九看,自己也知道他中了什么“毒”,别人不知道,自己可是太熟了,只是怎么也想不出,风娘居然会跟她有牵扯。

谢之寒用舌尖抵住门齿,看来风娘这女人的底儿实在是很深啊,之前能用燕府的令牌来救命,现在居然又用……“木石姻缘?”谭九有些惊讶地叫了出来,谢之寒心里冷笑,果然没错!正想起身说明,谭九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僵住了,谭九皱着眉回头问他,“这小姑娘怎么会中了那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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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初时的惊讶消失之后,谢之寒放松地靠了回去,只是带些玩味地念着这三个字。一双桃花眼就如同X光一般,缓缓地从水墨脚边看起,小腿,大腿,穿着软甲却依然显得纤细的腰部,胸……好吧,这酒坛子还真会找地方坐下,谢之寒挪动着目光直到与水墨的目光相撞。

他一挑眉头,好笑地想自己是不是有点错觉,但凡是人,只要他中了木石姻缘就会变得全身麻木直到僵硬,就像木石一样一动不能动,但思想却不受影响,变成一个“活死人”。可现在水墨的眼睛仿佛瞪得比之前还大,这怎么可能?

“咝……”谭九好像也不太在乎谢之寒是否回答,他依旧一脸晦气,跟牙疼似的嘬着牙花子给水墨把脉,眉头越皱越紧。水墨确实是被那句小姑娘吓了一跳,那个看起来极不靠谱的酒鬼却给了她一个最正确的答案。水墨安慰自己,也许这是个好的开始,也许他会解那个什么鬼木石姻缘。

现在被人发现是男是女已经不重要了,蜡像是不需要性别的,风娘跟杜莎夫人一定谈得来,水墨忍不住苦笑,当然,她脸皮还是一动也不能动。一开始水墨以为自己只是中了什么麻药或者类似小说中蒙汗药之类的东西,谢之寒的“不在乎”也给了她这种信心。但现在看谭九的表情愈发纠结,她开始不确定了,恐惧让她很想大喊大叫,但嗓子仿佛被水泥塞住了一样,一滴滴汗开始从水墨额头上渗出。

“咦?”谭九发现了这个状况,他伸手揩了一下,又再度看向水墨,表情带了些不可置信。“酒坛子,你不是喝多了吧,你确认他是个,姑娘?”不知何时起身来到榻旁的谢之寒笑问。

“呃,”谭九不知为何迟疑了一下,水墨只能眼睁睁地看谢之寒修长的手指伸向自己的……脖颈。水墨稍稍松了口气,告诉自己,平常心啊平常心。颈口处一松,水墨的脖子露了出来,一个明显的喉结出现在谭九眼中,谭九那双不算大的眼睛立刻瞪圆了,他毫不客气地伸手去摸,去捏,水墨隐约觉得有点痒,但想咳嗽却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