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又说道:“听说今日贵妃娘娘被他当众撕破了衣衫,陛下也在场,上百双眼睛看见他对娘娘又摸又咬,外衫都撕烂了,这回他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更何况………‘更何况,就算他能说得清楚,顾倾城的清白也没了,众目睽暌,她又有何脸面待在宫中?”皇后接口说道。看皇后坐了起来,玉琳和刘海赶忙上前搀扶。

皇后嘴角噙着冷笑,“真是有趣,这才叫错有错着呢,传人,摆驾!”刘海奉命出门。皇后则对玉琳耳语了两句,玉琳眼光一亮,点头表示明白。

皇帝帐外驻守森严,侍卫和禁卫军比平日里要多了一倍,不时有内侍和宫女悄然无声地出入,人人脸上都带了几分紧张。白平则站在帐篷门口,不论何人进入,都要被他检查一番才可放行。

帐内,皇帝正忧心忡忡地坐在榻边,紧紧握着顾倾城冰凉的手,她依旧娥眉微蹙,未曾醒来。两个太医站在帐边小声讨论。皇帝不耐烦道:“王爱卿,章爱卿,贵妃既然无伤,为何还不醒来?”听到皇帝话里的怒气,两名太医急急亡跪下,章太医道:“启禀陛下,贵妃娘娘脉象急疾而乱,应是受了惊吓,一时气逆而致脉气不通,待其气通即可恢复,胡太医已亲自去煎安神药剂,待娘娘醒来服下即可,陛下且请放心。”

皇帝还是皱着眉头,白震低声说:“陛下,娘娘呼吸已经平稳,应无大碍。”皇帝点点头又问道:“逍遥王那里如何了?”白震道:“谭太医已赶去救治,公主殿下和神将大人都在那里,不过……”白震看了一眼退到一旁的太医。

能给皇家看病的大夫也都是心思灵活之人,王太医立刻躬身道:“陛下,臣等去看看汤药煎得如何,若是火候合适,或许可再加一味党参,提高药效,但需与胡太医商讨。”皇帝一挥手,“去吧。”“是!”两位太医齐齐退下。帐里伺候的几个宫女太监也在白平的示意下倒退离开。

“怎么,难道阿起的伤有变?定是那恶毒女人做的!”皇帝恨恨地捶了下床榻。“陛下!”白震低声阻止,“周围耳目众多,请小心。”皇帝冷哼一声。

白震心中叹了口气,又道:“陛下不必担心逍遥王,他只是中了一种麻药,据谭九说,应该是高延人用来捕虎猎熊常用的一种麻药,会让猎物一时动弹不得,但对身体没有任何毒性,时辰一到,便会自动解了。”

“高延?”皇帝眉头一挑,“难道那只发疯的老虎是高延人的手段,他们不愤在松岩城的失败,所以……不对啊,听二郎所述,那老虎一开始是冲着倾城去的——也对,若是倾城有失,不要说朕,对和姐姐相依为命长大的二郎来说,也是很大的打击,哼!高延人好算计啊,斗不过二郎和阿起,却对一个弱女子下手,真真可恶!”

白震微微摇头,“陛下,究竟是谁做的现在还无法定论,老奴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好,我要那人给倾城偿命,不,千刀万剐!”皇帝看着顾倾城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这些年多亏有这善解人意的女子陪在身边,自己才能在内忧外乱中得到一丝安宁。

“皇后娘娘请见!”帐外的白平大声通禀。皇帝的温柔表情立刻变得嫌恶又带了两分畏惧,想说不见又不敢得罪这背后站着整个燕家势力的女人,只能赌气不说话。白震快步走到帐边,打起帐帘,恭声道:“皇后娘娘金安,娘娘请。”

皇后点头,“有劳白主事了。”白震闻言头愈发低下,“娘娘折杀老奴了。”皇后扶着玉琳的手,步姿端庄地走了进去。留在帐外的刘海嘻嘻一笑,“白主事,小的给您老请安。”白震扯动面皮,姑且算是一笑,“刘主事客气,”说完放下了帐帘。

刘海对白震从来都是心有不服但又畏惧他的权势和武功,但他,心思深沉,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见白平守在帐外,刘海冲他拱拱手,小声笑道:“白内侍,这回是咱哥俩儿看门了,以后多亲近啊。”见刘海这皇后身边的亲信总管竟主动跟自己交好,白平不禁受宠若惊,连连拱手道不敢。

帐内的气氛已变得僵硬,皇后给皇帝请安之后,就安坐在了白震搬来的绣墩上,帝后皆默不做声。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白震和玉琳都深通此道,早就避过一旁,连呼吸都尽可能地少。“来时妾身遇到太医,他们说倾城妹妹无大碍,陛下且宽心,龙体要紧。”皇后淡淡说道。皇帝一笑,“皇后有心了。”

这句话过后就是冷场。平日里在公共场合,公事公办,两人配合得也还算默契,只是回了“家里”,每次相对,这对夫妻都是这样。皇后冷冰冰的不喜讨好,皇帝性子虽软,也只是偶尔勉强尽个丈夫义务,对于了解妻子的内心,则无半点兴趣。

皇室联姻从来为的都是权而不是情,从小被当做皇后培养的燕秀清,在孩提之时就明白这个道理了。她可以不要皇帝的爱,却不能不要他的种儿,所幸皇帝身子有些虚弱,这些年虽然对顾倾城宠幸万分,但那女人并未受孕,其他宫妃偶尔临幸,也未怀上龙种。先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帝年已二十五岁仍无子嗣,在十六七岁就可当爹的天朝也算是异数了。

皇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皇帝,他脸上的柔情掩都掩不住。恍然间,皇后眼前浮现出大婚那日,红色的盖头揭起,心中忐忑却强作镇定的自己,看见一个俊秀的少年对自己一笑…玉琳悄悄抬起眼皮,发现皇后娘娘竞在发呆,她故意抬手腕理了理鬓发,手腕上的铃镯顿时清脆作响,皇后的肩背随即挺得越发直。玉琳的把戏都落入了白震眼底,他眼皮都不动一下。

皇后再度开口:“陛下,倾城妹妹为何被会被猛虎追赶?”

皇帝心中有气,很想回一句,我正想问你呢!呼吸了两下,终究压制了自己的脾气,缓声道:“朕已派人去查,定饶不了这些丧心病狂之徒!”说话时他紧盯着皇后。皇后眉目不动,“陛下所言极是,皇家猎场竟然出了这等事,定要彻查,负责守卫的统领也难逃干系。”白震闻言眼光一闪,此次负责守卫的正是海平涛,皇后寥寥数语就把他绕了进去,谁不知道海平涛出身骠骑,又被逍遥王府举荐,才担任宫中近卫统领。

皇帝也不是笨人,转瞬就明白了皇后的言下之意,开口道:“好在这次倾城没有大碍,不然就算秉承先帝仁爱治国,朕也必不放过那些侍卫,哼!”皇帝话里的开脱谁都听得懂,玉琳脸上带了几分不愤出来,但这里哪有她开口的份儿。

皇后非但没有反驳,反倒点点头夸奖,“皇上仁慈。”皇帝和白震都有些愣怔,跟着又听皇后叹了口气:“只可惜倾城妹妹被人当众侮辱,皇上万万不可放过此人,太过放肆!”白震终于拾起头看向皇后,原来如此,她绕了个圈子只是为了这件事,这个可以将顾倾城打入冷宫的借口,她等了很久了吧。

皇帝用尽了全力才让自己没有咆哮,“嗯……”榻上的顾倾城皱眉嘤咛,皇帝这才发现自己将顾倾城的手都攥出了青印。看着皇帝阴沉的容色,皇后忽然觉得很满足,榻上的女子虽然昏迷,姿容依然柔美,可到了冷宫昵,还能保持多久……“娘娘,”白震开口道,“水校尉也是为了救贵妃娘娘一命,事急从权罢了,逍遥王亲口证实,是他命令水校尉的。”皇帝连连点头,“正是,正是。”皇后也不着急,脸上带了几分忧伤,“原来如此,若倾城妹子不是皇妃,还当着外邦使者的面……唉,先帝征战江山之时,也曾有过士卒冒死将先皇妃背了出来,见到先帝之后,即刻自杀,保全皇妃名节,真是令人敬佩又欷歔。”

皇帝和白震面面相觑,皇后这什么意思,难道也要杀水墨保全顾倾城的名声?!在皇帝心中,顾倾城当然更重要,若是别人,大概皇帝杀也就杀了,可问题是,那个人叫水墨。那日朝堂上顾边城的表现人人看在眼里,再加上水墨言称只喜欢男人,现在绯都早就传开,此人是神将大人的男宠,怪不得神将不娶妻,原来是好男风。

皇后的话虽无情却站在理上,不管水墨喜欢的是男是女,哪怕是猫是狗呢,他也还是男人。女人名节胜于生命,皇家更是,若是水墨以命保全皇妃名节,也算得上是“两全其美”。可是白震一想到方才送逍遥王回帐篷之时,他看水墨的眼神……白震不认为杀了水墨,谢之寒会敬佩又欷歔.就他那胆大妄为、神鬼不忌的性格一旦发作,自己都想象不出来,事态会演变到何种地步。

舍不得顾倾城是吗?那区区一个水墨总舍得吧?那小子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弟弟早就说过,数次坏事都有这小子存在,那日在大殿上也是如此,竟敢和自己对着干,除掉了顾边城一条膀臂也算不错。若他和顾边城真有苟且之事,那更是好上加好,不管结果如何,反正头疼的不是自己,皇后坐得越发四平八稳,气定神闲。

看到精明厉害如白震一时都说不出话来,皇后冷笑着又加了一把火。

“玉琳,你和刘海代我去问候逍遥王,告诉公主殿下,贵妃尚未醒来,哀家就不亲自过去了,顺便把水校尉请来,奖罚总是要分明的嘛,陛下您说呢,时间拖得越久,流言飞语就会越多。”

皇帝被皇后几句话说的心里越发烦乱,又急躁起来,胡乱地挥挥手,想先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玉琳得意地转身出去了,白震心知不好,却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见机行事。

公主帐内,安平公主正拿着锦帕拭泪,谢之寒光着上身趴在榻上,一条暗紫红色的伤痕斜斜横在他背上,他皮肤原本白暂,那伤疤斑驳突起,看着有些可怖。谢之寒倒还有心思跟自己母亲调笑,“阿娘,别哭了,眼泪又不治病,何苦浪费?”“呸!”公主啐了一口,又对水墨说:“你轻着点!”

“是!”水墨乖乖点头。

都怪谢之寒,那么多美貌女子哭着喊着要给他上药,都被他一句男女授受不亲给请了出去。亲娘总不会不亲吧,他又说儿子不能孝顺反让母亲受累于心不忍。水墨,就你没眼色,王爷我也算救了你的命,还不快过来伺候。倒霉催的水墨还没从虎口逃生、非礼娘娘和再遇巴雅的噩梦中清醒过来,就在公主不善的眼神中开始工作。

安平公主借着擦拭眼角儿的动作打量水墨,除了一开始是真被吓坏了而泪流不止,后面的无非是想让不着家的儿子心虚,多少听话一点才努力地哭哭。这清秀男子就是水墨吗?果然如传闻中的清秀,偏偏又有结嗉,虽然不像大部分男人那样突出,但还是看得出来。

公主有些不喜,在绯都,喜好男色也不算什么出格的事情,但这种有违人伦的把戏,公主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和一向洁身自好的顾边城沾上。

顾边城虽不是亲生,但其父曾救过驸马的命,所以从他魂断沙场,公主就一直照拂着顾家姐弟长大。

顾边城在燕帅府学艺,阿起也非要跟了去,和燕秀峰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可惜,大了,反倒疏远了……公主叹了一口气,倾城又何尝不是这样,自己送她入宫之后,和燕家的情分就彻底断了。

谢之寒敏锐地察觉到公主的情绪变化,也明白母亲在想什么。但他并不着急,反而很享受水墨的拘谨无奈,他不介意让这丫头多难受一会儿。“将军,谭御医。”门口的宫女柔声问安,随即帐帘掀起,顾边城和谭九走了进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正发散着苦涩的热气。谢之寒还没喝脸就苦了,水墨偷笑了起来。谢美男一向对吃药没好感,谭九每次斗嘴输了他,都指天发誓,但有一日落到他手里,定会熬那最苦的药汁伺候。

“儿啊,快,赶紧喝药,”公主也知道儿子的毛病,早早让侍女准备了蜜饯。“谭九,这药性可大?”公主接过药碗,拿瓷勺轻搅了一下。谭九躬身道:“殿下放心,王爷身体一向健壮,不必用猛药刺激,只是一些清淤化毒的温和药材,至于那麻药,其本身对身体没什么坏处,如是怕清不干净,多喝点水,走走肾就好了。”“嗯,很好,辛苦你了。”公主满意地微笑,谭九道声不敢,站过一旁。

公主小心地喂药,谢之寒身上的麻药劲力虽已过去大半,但行动起来还是有些僵硬,只能任凭母亲摆弄。谭九笑吟吟地在一旁欣赏谢之寒服药的“痛苦”,水墨早就自觉地站到了顾边城身侧。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顾边城微微一笑,“鲁维没事,只是摔得狠了,现在还有些眩晕,躺一晚上就好了。”

“那就好,她呢?呃,我是说那个赫兰女人?”水墨追问道。看着顾边城清亮的目光,水墨有点心虚但又不能不问。“她被赫兰大汗带回营地了,若是有事,定会有人前来通报的……你,很关心她?”顾边城观察着水墨表情。方才王佐和谭九都提到过,水墨自从见了那赫兰女人,反应就有点古怪。

“啊?没有,没有,也是条人命嘛!”水墨随便找了个理由。“不见得吧,方才你还唆使那老虎去吃顾平呢?他就不是命了?呸呸!谭九你这个小人,下了多少黄连?!”终于把药吃完,正在漱口的谢之寒皱眉说道。谭九摸着下巴的胡碴儿微笑不语。

“我不是以为他死了嘛,活人更重要,不是吗?”水墨反驳。

公主捻了两个蜜饯塞到儿子嘴里,看也不看水墨,“王爷问话不答反问,脾气不小嘛。”

水墨立刻噤声,平日和谢之寒随意惯了,早忘了还有公主这一号呢。

谭九不动声色地踢她腿弯处,水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腕戳得生疼,也不敢揉。就听顾边城温和解释道:“殿下,水墨出身平民,又在军旅粗野惯了,有冲撞冒犯之处,且请赎罪。”‘唔,也罢了“公主原本想借机收拾一下这上不得台面的男子,没想到却被顾边城轻描淡写地挡了回来,她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对水墨的不满又加了几分。

谢之寒了解自己母亲因为出身高贵,乃是先帝独女,自小万般荣宠,虽年过四旬,却总带点小孩儿心性,若是不喜某人,那对方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但没有与顾边城商量之前,他也不敢随意吐露水墨的真实身份。

看着水墨可怜兮兮地跪在地上,正想开口说几句笑话,引开母亲的注意力,外面一阵骚动。公主没好气道:“这又是怎么了,天塌下来了不成?。

王府的内侍进来回禀,女官玉琳代表皇后前来探望,众人忙起身相迎。就算王府和燕家看不对眼,但表面的规矩还是要做的。水墨一听到皇后两个字就浑身发麻,她借机想躲出去,顾边城低声吩咐:“回骠骑等我,水墨点点头,趁乱起身溜了出去。。

刘海满面笑容款步而来,玉琳则袅娜地跟在后面。顾谢二人对视一眼,都察觉不对,虽然这女人一脸恭顺,但眼中的得意却是遮不住的……给公主殿下、王爷、将军请安。“刘海和玉琳齐齐行了宫礼。公主示意免礼,”二位宫人代皇后娘娘而来,不必客气。“刘海微笑道:”看着王爷的气色好了许多,娘娘让我带了高延进贡的山参、灵芝,给王爷补身……“娘娘有心了。”公主微微欠身,谢之寒却跟没看见这两人似的软在榻上。刘海笑容不曾少了半分,玉琳眼中闪过一丝不满,又怎逃得过公主的眼。她微笑道:“王爷麻药劲力未过,说话还有些吃力呢。”老娘还真会找理由……谢之寒差点没笑出来,跟着又龇牙咧嘴,公主的手正捏在他腰间旋转。站在榻边的顾边城看见他们母子暗斗,淡淡一笑,心里觉得很温暖。

离去的水墨自然不知道里面的钩心斗角,她心里记挂着元爱和鲁维的伤势。方才顾边城虽末多问,但显然对自己和元爱的关系有所怀疑,现在再跑去看她,那真是没脑子了,水墨没有多想,径直去找鲁维。

鲁维正好醒来,见到水墨平安就咧着嘴笑,弄得自己头上的伤口疼痛也还是开心,被康矮子好一顿笑骂。眼看着康矮子走出帐外,鲁维凑上前小声询问:“爱爱姐呢?……嘘!”水墨竖起手指,侧耳倾听一阵才耳语道:。应该还好,记住,我们从不认识她,记住!“鲁维不解,但还是老实地点头。

水墨从角落里端了盆清水过来,打湿帕子,想给鲁维擦擦脸。帐外的安静忽然打破了,康矮子大声道:“你们是谁,为何擅闯骠骑营地”水墨和鲁维面面相觑,有些好奇。自骠骑成军之后,屡立战功,先帝特赐一道金牌悬在骠骑营门,就算是王公贵族,非请也不得擅入。只听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语带傲慢地答道:“水墨可在这里?”水墨一愣,找自己的?这女人是谁?

鲁维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衣袖,水墨回头看见鲁维惊慌失措的样子'忍不住苦笑,看来鲁维也发现只要有人寻自己定没好事的规律。她原本慌乱的心反倒平静了些许,对鲁维笑笑以示安慰,抽出袖子,悄声走到帐门边'掀起一条小缝窥视。

外面的阳光与帐内的昏暗不同,水墨眯了眯眼,这才看清对面一个粉衣女子被挡在营门外,她傲然站立,桃腮杏眼,下巴略略抬起,正是玉琳'但她并不认识。其实两人在大殿上有过一面之缘,可那时水墨只想着怎么活命,她又不是男人,对皇后身边的美女自然没兴趣多看。周围的骠骑战士们看似三三两两,很随意地站着看热闹,实则随时都能发动攻击,将来人一个不剩地消灭。

康矮子看玉琳的做派知道她来头不小,虽然心中不满,言辞倒也客气,“请问姑娘是……”“不必多问,叫水墨出来就是。”玉琳冷冷说道。康矮子向来不讲究穿戴,衣饰甲胄普通,看起来最多是个兵头儿罢了,玉琳跟他多说一句都觉得有失身份。

康矮子打了个哈哈,“姑娘,水墨乃是我骠骑校尉,不是谁想见就见的。”明知玉琳身份不低,康矮子故意装傻,管你是谁,一个小娘们也想来骠骑耍威风吗?玉琳脸色一沉,二话不说,迈步就要闯营。没走两步,一道身影突兀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玉琳秀眉耸起就想呵斥,一抬头却看到了罗战那张阎王脸,仿佛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让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颤声道:“你,你是何人?”

罗战抱拳道:“骠骑边锋罗战!请问姑娘出身?到此有何贵干?”骠骑将军?玉琳自然知道在骠骑为将者,都是军功卓着之人,她虽然高傲,也明白轻重,当下娇柔一笑,色如春花,可罗战根本不为所动,还是那样漠然地看着她。玉琳心里咬牙,依旧柔声道:“奴是皇后娘娘宫中女官,奉口谕带水墨前去觐见。”说完掏出一块镶着美玉的金牌,正是皇后宫中令牌。罗战恭敬接过一看,确认是真,他眉头微皱,还给了玉琳。

皇后?!水墨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皇后冰冷的双眼瞬时浮上脑海,她找自己干什么……玉琳脸舍得意,“罗将军,还有问题吗?莫要让陛下和娘娘久候……”

罗战点头道:“末将明白。”他回头想让康矮子去叫水墨,却看到水墨已出现在帐外,脸色有些苍白,身上的衣服也还没换,脸上身上都是尘污,乌黑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带着几分惊慌,可更多的却是无奈的疲累。

骠骑士兵聚集在一起,眼看着水墨被近侍们带走,康矮子一摸下巴,“老罗,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那小娘们的眼神不怀好意啊。”罗战面沉似铁,“你悄悄跟上去,见机行事,我去寻将军和王爷。”康矮子一龇牙,“明白!”他快步走出军营,三晃两晃,人已失去踪影。罗战吩咐了属下两句,也朝着公主营帐方向飞奔而去。

可此时顾边城等人已到了皇帝营帐,白震和刘海都躲在帐内暗处'安静的空气中隐含着电闪雷鸣,他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顾倾城斜倚在软枕上,手却被坐一旁的皇帝紧握着,皇后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安平公主倒是面色平和地坐在一旁喝茶,顾边城单膝跪地,谢之寒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一身白衣,从松散的领口处隐约能看到绷带。

得知娘娘要去宣召水墨,顾边城和谢之寒就心知不好。谢之寒不顾公主阻拦,硬是来到皇帝营帐,当然是以探望贵妃病情的名义。进了皇帐,没说几句,谢之寒和皇后就脸上带笑,言辞如刀地对上了。皇帝原本还想着‘为了自己姐姐,顾边城应该会比较理智,可他没试探几句,顾边城竟然跪下,为水墨求情。

“哼,皇后娘娘,微臣已说过,是微臣命令水墨行事的,若是娘娘抬出祖上旧例,微臣为了救命,也曾碰过娘娘玉体,那是不是也得自杀,以全贵妃名节啊?,,谢之寒口气很冷。”阿起,你胡说什么?要是这么说‘我也算得上是教子无方,要赐白绫了?“公主明里责备谢之寒,实则暗指皇后有意牵扯无辜。

虽然她不喜欢那个清秀的小子,但不论何时,她都会站在儿子一方!

皇帝闻言顿时有些尴尬,“姑母,这又是从何说起,阿起和倾城情同姐弟‘自小一起长大,又扯得上什么名节了。”皇后则表情僵硬'只当做没听见’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不想节外生枝,再得罪一个安平公主。

"陛下,都是臣妾的错,您不要生气。“略带沙哑的女声带着别样的魅力,皇帝的手微微用力。跪在地上的顾边城也朗声道:”陛下‘皇后娘娘,水墨乃是微臣家将、与普通士兵不同,不论功劳,她也罪不至死,请陛下、娘娘明鉴。"古代权贵都会保留家将亲卫,他们与家主的关系确实更亲密,不同于一般士兵。

可这话在别人听来就是强词夺理,毕竟说出大天去'水墨也是男人。

此时顾边城真是有口难言,若现在当众说明水墨是女人‘更是欺君大罪。那天水墨在大殿上的胡说八道,岂不是拿皇帝皇后和满朝文武开唰?皇后当然明了这一点,她笑得越发冰冷,“神将大人,如此维护下属,真是令哀家感佩,哀家也是为了顾贵妃着想,否则何必枉做小人,还是请陛下圣裁。”

皮球又踢回了皇帝这里,皇帝心里苦笑,心说我要是有主意,还用闹到这份上吗?屋里一时安静起来。顾边城不再开口,但谁都看得出他的坚决。谢之寒歪靠在软墩上,一双桃花眼微闭,看似闭目养神,但安平公主明白,自己这儿子争蓄势待发。

她忍不住有些怨怼地看了一眼顾边城,儿子从小就喜欢和人对着干,这向来稳重的顾二郎怎么也为了一个男人发了疯。要说容貌,比这水墨漂亮的男子不知凡几,何苦为了一个小小校尉,得罪皇后。虽说她是另有图谋,可就面子上来说,确实是为了你姐姐考虑啊!

“陛下,不必烦恼,妾身宁愿常守冷宫,以全名节。”顾倾城的声音打破了安静。众人都是一愣,或疑或喜或忧,瞬间表情各自不同。皇帝差点跳了起来,“倾城,你胡说些什么,难道要朕去冷宫陪你吗?!”皇帝不假思索的话让皇后脸色变得煞白,缩在袖内的双手紧握成拳,早以为自己不会痛了……顾边城没想到姐姐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固然不能让水墨送命,可也不能让姐姐真的入了冷宫,寂寞半生。顾倾城一直暗中仔细观察着弟弟,那个心性坚如磐石,连死亡都不曾畏惧的男子,目光竟然在这一刻产生了动摇。看来那个水墨,比传闻中对弟弟影响还要大……顾倾城内心叹息,双亲早亡,历经世故,弟弟似乎从没有过童年。在自己的印象里,他从未喝醉过。没大笑过,不犹豫,不冲动,似乎也没有什么渴望……原来他不是没有,而是,他还没碰到那个人……“妹妹何必冲动,陛下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唉,只可惜在场的人太多,又有赫兰大汗,不然为了陛下,还有妹妹的名声,哀家宁可去担了这恶人的名声,将那些人除掉也就罢了。”皇后摇头叹息道。谢之寒猛然张开眼,这女人愈发恶毒老练,句句话都好似在为他人着想,实则寸步不让,逼皇帝做出选择。

皇帝被皇后逼得无路可退,顾倾城也面色苍白,皇后字字诛心,在暗示她没了清白。感受到了顾倾城的颤抖,皇帝抚额道:“各位爱卿不必争执,水墨行事孟浪但事出有因,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朕……”他停顿了一下。顾边城心中一愣,皇帝金口玉言,若是他最后决断,那水墨断无生理。

谢之寒反倒笑了,本来嘛,讲道理累个半死往往还没效果,有些时候不讲理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跟皇帝皇后讲理当然不容易赢,可要比不讲理,哼哼……看见儿子严重透出的兴奋,安平公主忍不住捏了捏眉间,她就知道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燕家本来对自己扶持顾倾城就有锁看法,现在为了那个微不足道的小子再去得罪皇后,实属不智。公主正盘算着该如何化解,忽听帐外不远处乒乓作响,乱成一团。

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顾边城立刻站了起来,挡在了皇帝等人的面前,公主下意识攥住了谢之寒的手。这是皇帝的营帐,谁敢大声喧哗,若是有人跑来闹事,那除了刺客不再做他人想。白震反应迅速,他见有顾边城保护皇帝,身手敏捷地闪出了营帐。刘海也不笨,他虽不会武功,随手抓起了帐内的金盆,守在帐帘边,摆出了一副舍命为主的姿态。

没一会工夫,帐帘被人掀开,刘海差点给了进来的白震一脸盆。白震轻易地躲开,也不理会刘海,只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了地上。众人凝神看去,皇后险些站了起来,不可置信道:“玉琳?!”披头散发的玉琳被白震这一摔,反倒清醒过来,一看到皇后就哭喊着跌爬了过去,“娘娘要给奴做主啊,那水墨,那水墨……”又是水墨!!看着玉琳鼻涕眼泪糊满了脸,心里越发堵得慌,皇后拂袖道:“要么哭,要么回话!”

玉琳哭声顿止,她最了解皇后的性情,知道皇后此刻已懂了真怒。玉琳生生把眼泪和哽咽都憋了回去,哆嗦着说:“他,他拉我去摸,摸,他,他没有……”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帐里的这群聪明人都糊涂了。皇后气得咬牙,若不是眼前的事更重要,真想把玉琳拉出去杖毙!

“什么没有?”皇后声音淡淡的,但一字一句。玉琳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舌头忽然伶俐了,大声说:“水墨,水墨他不是男人!”砰的一声闷响,安平公主手中的茶杯掉落在了地毡上,滚了几滚……

第八章宫闱深如海(二)

一刻钟之前,帐内之人唇枪舌剑,水墨已被带到了皇帝营帐外围。四周象征着皇权的旗帜刷刷作响,偶有马嘶,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动静。沿途守卫皆如木石一般肃立,让人不自禁地小心翼翼起来,越靠近皇帐,走动的人越少。

水墨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心乱如麻。玉琳那摇曳多姿的走法让人心生烦躁,但这跟乌龟似的速度,水墨很满意,这可以让她多思考一会儿。跟随玉琳而来的侍卫们手按腰刀走在两旁,两个小内侍则紧跟在她身后。水墨一看架势就明白,他们已将自己包围其中,很难逃脱。

皇后见自己八成是为了“非礼”顾倾城的事情……可顾神将和谢之寒不是已经和皇帝禀明,当时事急从权,实在是为了救命吗?水墨此时已知贵妃是顾神将的亲姐,单从长相上还真看不出来,可能各随父母吧。水墨摇了下头,自己现在哪有时间管他们长得像不像,如果皇后非要给自己扣个非礼皇妃的帽子该怎么办?

脑子急速转动,逃跑难于登天,难道要说出自己是女人?那岂不是欺君,一罪未解又添一罪?想起临走之时,罗战给她使了个眼色,定是去找顾神将和谢美男。水墨发现自己只有一条路,不管如何,一定要拖时间,拖到顾、谢前来救命。

“哎呀!”正琢磨该如何保命的水墨没注意脚下,前日下雨积了个小水坑,一脚就陷入稀泥中。水墨险些滑倒,向前踉跄了几步撞上玉琳,下意识伸手抓住她,这才站稳。玉琳只感到一只手猛地扶上了自己肩头,吓了一跳,回头发现竟是水墨,她登时大怒,“啪”地一声,水墨已挨了一记耳光。

玉琳的手还没放下,“啪”地声音再响,她只觉得自己耳鼓一震,脸顿时火辣辣地疼了起来。水墨竟然回了自己一耳光,玉琳摸着脸,不禁呆住了。这两记耳光都发生在瞬间,侍卫们和小近侍看着玉琳和水墨互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水墨纯属条件反射,如果玉琳给她一脚,她大概还能忍住,可带有侮辱性质的耳光,却让水墨无法容忍。后悔已然来不及,水墨心中苦笑,侮辱皇妃的罪名不轻,再加一个殴打宫女也没什么大不了吧?横竖不能让自己死两次。

看着水墨淡然的目光,玉琳终于恢复神志,尖声骂道:“你好大的狗胆!”既然已经没有装孙子的必要了,水墨自然分毫不让,“玉琳姑娘,天朝例律,为官者,民不可辱。水墨身为品级校尉,姑娘先是动手,而后又言辞侮辱,还请自重!”

“你!!”玉琳向来伶牙俐齿,可也只是识得几个字罢了,水墨这文绉绉的官腔一打,她顿时被噎了回去。但从小长在燕府又浸淫宫中十年的玉琳也不是好惹的,立马反唇相讥,“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不是平头百姓,你敢打我,分明是不将娘娘放在眼中!”见她抬了皇后出来,水墨双手向营帐方向一揖,“末将对皇后娘娘再敬重不过,可官职虽低也是陛下所赐,半点不敢有辱!皇后娘娘以守礼法、遵孝道闻名天下,定会体谅末将!”

言下之意,官职是皇帝给我的,皇后难道大过皇帝了?我打你也是为你好,省得坏了皇后名声!玉琳被气得浑身乱颤,恨不能冲上前去,将水墨撕个粉碎。水墨倒是很规矩地站着,表情恭敬,但她越是这样,玉琳越觉得这男人在嘲讽自己!

玉琳脸上的疼痛愈发厉害,战场上历经厮杀的水墨,手劲可不是娇滴滴的玉琳所能比的,水墨脸上不过有些红痕,玉琳的脸已经红肿起来。玉琳是皇后身边最亲近的人,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又当着一众侍卫和内侍?虽然他们都低头不语,玉琳明白,不消多久,自己被打的谣言就会传遍整个营地,让自己颜面尽失,更是丢了皇后的脸面。

玉琳银牙紧咬,恶从心起,来时皇后曾说过,她对几个侍卫一使眼色……不远处,赫兰巴雅正带着妹妹骑马而来。南人礼节繁冗,为了让留下的妹妹不在后宫树敌,他特意和她一同前来问候顾倾城。

“哥哥,你不能再多留一段日子吗?”图雅公主望向骑在马上的大哥,眼带不舍。赫兰巴雅微笑道:“好妹子,你嫁了人,总不能让大哥当陪嫁吧?”图雅扑哧笑了出来,“我倒是想,就怕那天朝皇帝不愿意!”“小妹!”赫兰巴雅表情严肃了起来,图雅吐吐舌头,“知道了,知道了,慎言!”

赫兰巴雅对妹子的调皮有些无奈,从心里说他一百个不愿意将小妹远嫁天朝,可除了这个办法,再想让人混入皇宫,寻找那个秘密太难了。国师阴冷的语调再次响起,“大汗,若想成就天下,必须得到那样东西,不然,赫兰一族终逃不过被人吞并的命运。”

“大哥,你快看,那不是水墨吗?哎哟,有人拔刀了!”妹妹的叫声惊醒了赫兰巴雅,他抬头望去,水墨正被人从一女子身上揪了起来,那些侍卫动作粗鲁,水墨闷哼几声,显然是吃了亏。赫兰巴雅双腿一紧,战马立刻奔出,苏日勒反应迅速跟随而去。图雅公主愣了一下,“大哥?”她赶忙纵马带着仆人们追了上去。

此时的玉琳又怒又怕,她坐在地上,抚着自己的脖子大咳,方才险些被水墨勒死。

在她眼里水墨早已是个死人,无论自己怎么做,也不会惹出麻烦。在她心里,对顾家的人是深恶痛绝,若不是顾倾城多事,此时的自己怎么可能只是一个被呼来喝去的女官,非但没有得到陛下宠爱,还为他所厌弃。

皇后觐见皇帝之前就打定主意,若是水墨有异动,可以当时就除掉,先下手为强。有顾倾城名节这个挡箭牌,皇后自认站在理上,皇帝也不好太过偏向,就是顾边城、谢之寒又能如何?我就是要让你们打落牙齿自己吞!

玉琳一路上没找到水墨的错处,又挨了一耳光,当然不肯善罢甘休,暗示皇后的亲信、侍卫们动手,回头给他安个意图逃跑的罪名就是。水墨开始并不想还手再惹是非,可她很快就发觉不对,其中两人下手极为阴狠,分明就是想要自己的命!

现在再想跑已经来不及,水墨双臂被人反拧拿住,眼看着对面一个侍卫,抬脚向自己心口直踢而来。水墨拼了手臂被扭断的危险,猛地向右侧后撞。人急拼命,力量远超过平常,咔吧轻响,水墨手臂剧痛,知道很可能骨折了,但拧着水墨手臂的侍卫被撞歪了身子,那一脚重重踢到了肩头,惯性让两人双双滚倒在地,侍卫的手却松开了。

水墨不顾疼痛,贴地扑出,抱住玉琳双脚先将其摔倒,纵身再上,由后勒住她喉咙。她本想拿玉琳当人质,可这些深宫禁卫岂是饭桶,发现一击不中反倒被水墨抓住人质,不禁大怒,随即跟上再度攻击水墨的要害,下手再不留情。

水墨知道自己无路可逃,为了保护自己,她只能死抱着玉琳不松手,在地上滚来滚去,让侍卫们动手之时有所顾忌。果然,侍卫们被水墨这贱招弄得乱了手脚,玉琳杀猪一般的尖叫更是让他们心慌,生怕误伤了皇后的红人,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吓坏了的玉琳出于本能也是连抓带咬,水墨咬牙死撑,一看侍卫手伸过来,脚踢过去,就把玉琳翻挡在前。这招还是在贱卒营练出来的,那里的人普遍武艺不高,被扔到战场上做炮灰,为了活命练出的本事千奇百怪,这些未曾上过战场的侍卫们武艺虽高,但都是光明正大的路数,一时间,都无从下手。

“啊!”挣扎中的玉琳忽然一声大叫,眼睛瞪得溜圆,好像被什么吓到了。侍卫们发现水墨同时也是一僵,露出了破绽。其中一人反应极快,飞脚踢向水墨头颈,在她躲避之时将玉琳生拽了起来,其他侍卫趁机一拥而上,水墨登时挨了无数拳脚,只能抱头蜷缩。

玉琳不可置信地看自己的手,又看着被侍卫们打得满地乱滚的水墨,方才死命挣扎,她无意间摸到水墨下身,那里竟然什么都没有!脸上的疼痛提醒了玉琳,她一摸,手掌上沾了不少鲜血。以为自己毁容的玉琳嘶声狂喊:“杀了他,给我杀了他!!”侍卫们纷纷拔刀,耳边一时呛啷作响。

不知是否刚从虎口逃过一劫,缩在地上的水墨并没有恐惧的感觉,她只是麻木地闭上了眼……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倒是正在鬼叫的玉琳突然没了声音,侍卫们怒喝连连。水墨好奇地睁开眼,只见玉琳的嘴巴张得如同看牙医,她身前竟插了一把弯刀,穿透裙摆深入土中近半尺,刀身震荡还未结束,刃上闪着森寒的光芒。玉琳忽然眼睛一翻,直直地后仰晕倒,吓得两个小内侍赶忙去搀扶。

藏身在暗处的康矮子悄悄将手弩收回,身形更加隐蔽。

侍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刺激到了,迅速结阵围成半圆形,朝着弯刀飞来的方向全神戒备。忽然一个人影冲八人群,几个反应快的侍卫同时挥刀相向。那人身手如电,不但躲过几人攻击,还抓住了其中一个侍卫的手腕,沉声道:“唐恭,是我!”“白主事!”唐姓侍卫认出来人,吓了一跳,赶忙收起兵刃,抱拳行礼。

看着昏倒的玉琳还有蜷缩在地的水墨,白震皱眉问道:“怎么回事?”方才看到赫兰巴雅掷出弯刀,他吃惊不已,难道赫兰人反了?侍卫尚不及回答,一匹高大战马已奔到近前,扬蹄长嘶。白震躬身道:“区区小事惊动了大汗,还望海涵!唐恭,还不快把弯刀奉还?“赫兰巴雅优雅的笑容不变,这个皇帝身边的亲信话里有话啊。

“白主事,此人救了我妹妹,草原之人虽然粗鄙,也懂得恩怨分明,还未报恩,怎么可以眼看着救命恩人死在眼前?是吧,阿含?”巴雅回头笑说,赫兰公主带着从人们已赶了上来。“是,大汗。”那个被水墨救起的赫兰女子抚胸回道。白震等人则纷纷向赫兰图雅行礼。

水墨在心里叫着,元爱,到底是不是你?可那女人始终低垂着眼光,倒是赫兰巴雅对她眨了下眼。水墨迅速移开了目光。看着她嘴角的血痕,赫兰巴雅摩挲银链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

“大汗,想来其中有误会,陛下和皇后娘娘正要召见水墨。”白震道。“原来如此,正好我妹妹要去探望贵妃娘娘,阿含,还不去扶起你的救命恩人?”赫兰巴雅笑道。

白震瞥了眼昏倒在地的玉琳,揣测这女人竟敢半途下手,莫非是奉了皇后的旨意?想到皇后那狠辣决绝的手段,白震在心里叹了口气,听赫兰大汗的意思,显然是想保水墨一条命,这样也好,也许可以为陛下解忧。

阿含飞身下马,来到水墨跟前半跪下,哑声道:“恩人,你对阿含的恩情如同高山的白雪,永远不会消失,我一定会报答你的。”说完,伸手想要搀扶水墨。侍卫们都去看白震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眼皮低垂,因此也无人阻拦。水墨嘴唇蠕动几度想要开口,但还是强行忍住了,她握住了阿含的手,两人都感觉到对方的手心有些粗糙,同时对望一眼。水墨脸带伤痕,阿含乌黑的眼珠闪过类似怜惜的神情,可她随即又低下头去,让水墨看不清她的想法。

“嗯哼,”白震清了下喉咙,“大汗,既然如此,请容老奴先去通禀,唐恭,你好生伺候大汗。”“得令!”唐恭抱拳。赫兰巴雅一笑,“辛苦主事了。”白震弯腰道:“不敢,老奴先行告退。”说完,从小内侍怀中接过玉琳,快步离去,再没多看水墨一眼。

阿含扶起水墨就想松手,水墨却下意识抓住她不放,赫兰巴雅忽然策马上前,惊动了水墨,她赶忙放开手。抬头看去,正好赫兰巴雅俯身马上,两人目光一碰,那双熟悉的蓝黑双眸,如同从前,总带着几分笑意。赫兰巴雅慢慢伸手过来,水墨本能地歪头想躲,但他的表情一冷顿生威严,水墨竟不能动,任凭那微温的手指从自己唇边滑过,轻轻地擦去血迹……“这么说来,是在他将你劫持之时,你发现他……不是男人?”皇帝终于回过神来问道。玉琳猛力地点点头。余光看到顾谢两人表情不变,皇后语调森冷,“玉琳,诬告有功将官乃是重罪,你可有证据?”玉琳大惊,“回娘娘的话,奴岂敢诬告,是奴为了逃命,不小心碰到他那里,那,那里什么都没有!”帐中之人自然都听明白了这句话,皇后锐利的目光直刺向顾边城,“神将大人,你可有……”

此时帐外忽然传来马嘶打断了皇后的问话,见她不快,白震躬身道:“启禀陛下,应是赫兰大汗同和妃娘娘前来探望贵妃娘娘。”“喔?快请!”皇帝道。赫兰巴雅带着妹妹走了进来,眼风略扫,帐内情况已尽入眼内,他朗声说:“属臣赫兰巴雅见过陛下,皇后娘娘,贵妃安好?”

顾倾城早已坐了起来,微笑道:“多谢大汗记挂,妾身无碍。”赫兰巴雅微一躬身,出于礼节耳光只和顾倾城一碰而过。图雅公主走向前,“倾城姐姐,你没事吧?皇后,您好,陛下,我来了,不,是臣妾来了。”她奇怪的问候方式虽然不合宫规,却让人觉得真诚,除了皇后,其他人都露出了笑容。顾倾城对她招手,“妹妹,过来坐。”

图雅入宫这几日和顾倾城相处最好,皇帝看着天真的图雅和温柔的顾倾城,心里也很高兴,客气道:“大汗快请坐。”“谢陛下。”赫兰巴雅坐下,看到顾边城和谢之寒,点头为礼,“王爷,将军,这位是?”“是朕的姑母,安平公主,前几日都在府中礼佛,大汗还未曾见过。”皇帝笑说。赫兰巴雅忙站起,“见过公主殿下。”安平公主优雅地微微欠身,“大汗不必客气,请坐。”

皇后仿佛游离于帐内和睦的气氛之外,冷限旁观,看到顾倾城和图雅亲热得如同姐妹,皇帝在一旁笑眼相看,自己如同不相干的外人,她的背脊越发挺直。玉琳察觉到皇后愤怒的颤抖,眼珠一转,“哎哟”出声,不轻不重,但旁人都听得到,目光一下子集中了过来,皇后状似不满地瞥她一眼。

玉琳假作慌乱跪倒,“娘娘,奴伤口忽然作痛,请娘娘赎罪。”“哼,让你去请人,自己却弄得一身伤回来,你越发出息了。”皇后话语冷淡,玉琳磕头连连。祥和的气氛被皇后一句话搅得烟消云散,皇帝的笑容凝固,本想借着赫兰巴雅的到来,暂不提此事,没想到皇后这样不依不饶,一点面子也不留。

见皇帝阴着脸不开口,别人更不敢说话,若是水墨在此,定然会说,皇帝是个使用冷暴力的高手。皇后的脸白得有些透明。“陛下,娘娘,水墨带到!”刘海进帐后跪下启禀。谢之寒心中冷笑,皇后真是养的好狗啊,一个负责提醒,另一个竟不知何时溜了出去,直接将人带了过来。

皇帝无奈挥手,“传!”水墨被两个侍卫拖了进来,步履有些踉跄,勉力跪倒,“末将水墨奉旨觐见,陛下万安!”她脸上的青紫伤痕和迟缓动作登时让顾边城和谢之寒变了脸色。顾边城嘴唇紧抿,谢之寒就想站起,却被安平金主悄悄踩住了衣角儿,秀目含威,示意他稍安毋躁。

皇帝见了水墨的狼狈模样吃了一惊,也猜出了一二。他面色不愉地看向皇后,“皇后?”玉琳心虚地低头,皇后端容道:“陛下勿急,且待臣妾问明一二。”皇帝一愣,自己本是责备她,这女人却故意曲解成自己责令她问询。无可奈何的皇帝只能扭过脸,不看皇后,以示不满。

不给谢之寒等人酝酿反击的时间,皇后冷声问道:“翊麾校尉水墨,你可知罪?!”水墨哑声道:“末将知罪!”水墨如此痛快地认罪完全出乎皇后的意料,她顿了顿才道:“哦?何罪?”‘末将不知,娘娘说有罪便是有罪!“水墨答得甚是恭敬。”你!“皇后大怒。

“嗤!”谢之寒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水墨这话看似愚忠实则嘲讽。赫兰巴雅长长的睫毛低垂,遮挡了他眼中的笑意,顾边城却听出了水墨语气中的决绝,他暗暗下了决心。皇帝眉头微蹙,虽然不喜皇后的专横,但也容不得水墨一介小兵来讥讽皇家尊严。

皇后被谢之寒的笑声刺激到了,竟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水墨跟前站住。低着头的水墨看着那描金绣凤的长长裙摆,层叠的外衣边缘缀满米粒大小的珍珠,露出的鞋尖则镶着一块翡翠,权贵之气直逼人来。皇后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仿佛也被冰过,水墨手臂上的汗毛竖起,被玉琳摸到的那一刹那,她就知道事情大大不妙。

那夜在大殿上坏了皇后的好事,她本就对自己厌憎不已,既然玉琳敢在半路动手,用脚后跟想也知道今日皇后必不会放过自己。被侍卫们一顿狠揍的水墨身上疼痛不已,眼前也阵阵发黑,她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儿,让自己保持清醒。

“好,说得好,水校尉如此忠心耿耿,若是哀家不让你死个明白,反倒委屈了你。”皇后言语竟带了笑,可眼中杀意愈浓,她慢声道:“来人,甄别!”“是!”刘海和几个小内侍立刻走上前,那两个侍卫同日寸抓住水墨手臂。

水墨明知无用,仍本能地挣扎反抗,“唔!”后颈不知被何人猛击了一下,她眼前晕黑,登时被那几个人按倒在地,不能动弹。刘海嘲讽地一笑,伸手抓住水墨衣襟儿刚想用力,“哎哟!”他大叫一声,冷汗立时从额头渗出,哪里还顾得上水墨,顾边城这才放开了他的肩膀。那两个侍卫早就松开了手,退后几步垂手而立,不敢与顾边城目光相接。揉着肩膀的刘海回头看向顾边城,只一眼,脸色吓得煞白,他几步就蹿到了皇后身后。

皇后也被顾边城的举动吓到了,小退半步,难得地张口结舌,“你,你……”顾边城屈膝跪在半昏沉的水墨身边朗声道:“启禀娘娘,水墨在数次战役中均立大功,陛下亲封翊麾校尉。先帝曾有谕旨,若非反叛逆君者,刑不上有军功之人,更何况被当众侮辱,娘娘脱其衣物,怕是不妥,微臣情急动手阻拦,惊吓了娘娘侍从,还请娘娘治罪。”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一时无法反驳。顾倾城偷偷推了下皇帝,如水的眸中饱含惊慌和祈求,皇帝只能清清嗓子,“二郎确实孟浪了,不过他言之有理,水墨战功不浅,皇后不要动气才是。”皇后暗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后才冷冷开口:“顾将军,本宫一心为公,你却总是阻拦,难不成这小小校尉竞比贵妃名节还要重要吗?”

顾边城好像听不出皇后话中的挑拨和嘲讽,依旧淡定道:“娘娘误会了,事关贵妃名节,微臣岂不忧心,只不过,水墨确有特别之处……”处于半昏沉状态的水墨觉得自己眼前越来越迷糊,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看着顾边城的嘴唇在动……他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那些人的表情这么……震惊。

水墨再也熬不住,闭上双眼,跌入了无尽的黑暗……“嗯……”水墨呻吟了一声,眼皮沉得好像被黏住了一样,她努力眨了又眨才睁开了眼。等待晕眩的感觉过去,淡棕色的帐项赫然出现,烛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味道。她想抬手揉揉眼睛,却感觉浑身上下又麻又痛,脖颈处更是火辣辣的,胳膊顿时无力地甩回了榻边,打到了一人身上。

“阿墨!你终于醒了!”正在打盹的鲁维被吵醒,他惊喜地抓住水墨的肩膀,“你没事儿吧,感觉怎么梓,哪儿不舒服?”“鲁维?这是在哪儿啊?”水墨在鲁维的帮助下勉力坐了起来,鲁维把一床毛毯垫在她身后。“是骠骑营帐啊,康大人抱你回来的,你当时的样子吓死我了。”说到这儿,水墨感觉到鲁维的瑟缩,她勉强对他笑笑,干裂的唇皮顿时裂开了血口。鲁维跳起来道:“渴了吧,我给你倒水去!”

皇后怎么会放过自己?水墨无意识地看着鲁维忙碌的动作,分辨着自己是否在做梦。她只记得那时候皇后命人扒自己的衣服,自己拼命挣扎,然后狠狠挨了一下,再然后……水墨皱眉想,那时顾边城好像说了一句很重要的话,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阿墨,给!”鲁维小心翼翼地送上满满一大碗清水,他很了解人从昏迷中醒来,对水的渴望。水墨微笑接过,“多谢!”看见了水,她才感觉到自己嗓子干得要冒烟了,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鲁维看着她牛饮的样子,有些好笑更多的是担忧,他喃喃道:“阿墨,你进宫去当内侍,会不会很危险啊,还能见到你吗?”

“噗!”鲁维被水墨一口水喷了个满脸花。“咳,咳!”水墨抓着被子大咳,鲁维不顾自己狼狈,给她又是拍背又是擦嘴。水墨好不容易倒回气儿了,一把抓住鲁维衣领儿,近得两人的鼻子都顶上了,她瞪圆了眼睛,“鲁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鲁维结结巴巴地把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水墨瞪了他半晌,默不做声地又躺回了被窝,张大眼睛,看着帐顶发呆。能保住性命当然是好事,可入宫……夜宴一次,行猎一次,皆是在生死边缘游走,水墨只觉自己眼眶干涩炙热,真正的欲哭无泪。

当自己被拉进名为皇宫的这个无底旋涡之时才明白,什么智慧、美貌都是狗屁,自己只是一片飘絮,哪里的风大就被吹向哪里……之所以还没死,只是没到死的时候吧。

是不是该离开了?这个念头一旦冒出,就不可抑止地在水墨脑子中翻搅。不光要远离皇宫,还要离开骠骑,离开……“咕噜!”肚子突然作响,水墨蓦然惊醒,摸摸自己肚子。折腾了足足一日,粒米未进,倒险些喂了老虎,她苦笑道:“鲁维,有东西吃没有,就算当了宫人也是要吃饭的呀。”

“你说什么?”前来送药的顾边城一进帐篷就发现水墨在发呆,他只是打发了鲁维并未出声,直到水墨又开始发呆。水墨闻声转头,一阵晕眩袭来,她立刻闭紧双眼,静待不适感消退。

一只微温的手忽然落在了她额头上,水墨肌肉紧绷,随后又放松了下来。顾边城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开始从水墨眉间到太阳穴徐徐按摩。帐内寂静无声,顾边城手心偶尔与水墨眼睫相触,微痒,心里却十分平和。

这是第几次了,自己以为会失去她?又是从什么时候,自己会害怕失去她?赫兰,松岩城?她被打落城头,被李振以剑相逼,今日面对疯虎,还是……这就是动心的感觉吗?顾边城不太确定,他只希望自己每次回头之时,就能看到水墨,不够美丽没关系,开始变笨也可以……方才姐姐那声无奈的叹息再度响起:“二郎,你,都不像你了。”不像吗?他低头看向水墨,和水墨正在偷窥的眼神撞个正着。那丫头吓了一跳,开始用力眨眼,显然想装作什么都看不清,顾边城笑了出来,水墨愣住了。

“可曾好些?”顾边城的问话让水墨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要说顾神将总是淡然微笑面对一切,不论生死还是污蔑。刚才那笑容其实很普通,都能看到他整齐洁白的八颗牙齿,可这样的笑容反倒让人觉得他是活生生的。

顾边城有些好笑,“活生生的?我看起来像死人吗?”水墨大为尴尬,自己被神将罕见的笑容晃花了眼,竞说出了心底话。见顾边城没有生气还带了几分打趣,水墨也放松了不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你,很累。”顾边城收回了手,见水墨要起身,很自然地扶她坐起,小心避过她受伤的肩臂。

顾边城转手拿超药碗,吹了吹药沫子,舀了一勺送到水墨嘴边。水墨下意识张嘴,那么苦涩的药汁她竟没有尝出味道来。直到顾边城放下碗,水墨才回过味儿来,她掩饰地用自己的袖子胡乱擦嘴,粗糙的布料碰痛了伤口,她忍不住咧嘴,顾边城眼中闪过笑意。

“你已知晓要入宫之事吧?”顾边城的问话让水墨的尴尬一扫而空,她僵硬地点点头。顾边城注视着她,“事出无奈,只能剑走偏锋,我虽未能和贵妃明言你的身份,但她已应允会看顾于你。过段时日,我定会接你出宫。”

水墨苦笑不语。顾边城正容道:“你不信我?”水墨忙摇头,“自然信,但还是怕。”“你是指皇后娘娘?”顾边城问。水墨小声嘀咕道:“古人云苛政猛于虎,我看是皇后猛于虎才对!”顾边城一怔,搓了把脸道:“入宫之后,这等大不敬的言辞不可再讲,语多必失!”

唉,水墨无声地叹了口气,想起皇后那张苍白如冰的脸她就打心眼里畏惧,忍不住诟病,“若是皇后想要我的命,我说什么都一样,哪怕祝她千岁千千岁呢,她也会说,千年王八万年龟,你敢骂本宫是王八!”最后一句水墨尖细了嗓子学皇后。

顾边城知道万万不该笑,只能抿紧了嘴唇,表情纠结地看着水墨嘴角的肿胀半响,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脑门,如蜻蜒掠水。水墨最近刺激受得太多,条仵反射地一把攥住了他修长的手指,忽然又放开,扭过头去,耳际浮上一抹红色。顾边城悬在半空中的手指慢慢握成了拳头,终还是收了回去。

帐中一时没了声响,不想水墨尴尬,顾边城干脆起身走到帐边吩咐人去取些饭菜,才又走回榻边坐下,随手拿起水墨喝剩下的半杯水一仰而尽,水墨都来不及阻止,只能干咳了一声。“人生在世,不过辛苦,你不累吗?”顾边城随意地捡起了之前的问题。水墨下意识答道:“累啊,可我只为自己一条命累,不像你,拼死拼活都不是为了自己。”

顾边城凝视水墨半晌,忽然道:“你若愿意,叫我二郎吧。”“啊?!”水墨的声音又大又响,嘴巴大张好似青蛙,顾边城忍不住又笑。自从救了她一命,按照谢之寒的说法,简直就是救了个衰神回来,但自己笑得比之前二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更何况,顾边城笑容淡了些,水墨数次历险,说不定是谁连累了谁呢。

水墨一时间可没想到那么多,顾边城的要求让她很吃惊,她感到害怕,更隐约有些不能言喻的欣喜。水墨在心里给了自己两耳光,傻笑什么,清醒,你要清醒。相处数月,顾边城已经太了解水墨的一举一动,看她眼珠乱转就知道她又想装傻。

也许是太冲动了吧,顾边城想着,但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介意,把可能是这辈子唯一一次的冲动用在水墨身上,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一双佩环。幼时娘亲所说的话不自觉地浮上脑海,面容都已模糊,只有坚定的眼神清晰,她说:“二郎,莫要怨娘倔犟,既不能光明正大地陪他活,那我就光明正大地陪他死。”

光明正大……顾边城不给水墨开口的机会,他直视着她道:“你是不愿还是不敢?”看着顾边城清亮的眼神,水墨想了一抽屉的借口,忽地就烟消云散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盯着他看,摇曳的烛火让顾边城脸侧的长疤愈发明显。

见水墨不语,顾边城也不逼她,挪开眼神,望向她身后虚空之处。仿佛过了很久,才听水墨哑声道:“是不能。”顾边城看向水墨,她秀气的眉头紧皱,脸色苍白,眼中带着说不出的疲累,仿佛再多一根稻草就会被压垮一样。

顾边城咽下了想说的话,只说了句:“我不逼你。”水墨不知该说什么,又明白不能不说,就点点头,“我懂。”顾边城轻叹了一声,“你真的懂吗?”水墨讪讪道:“大概懂。”想想又加了句,“我又不傻。”顾边城一晒,“说的也是,你比较会装傻。”这句评语让水墨红了脸,却自嘲道:“怎么是比较,是特别会装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