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内侍们人人面带喜色。自从和妃来到宫中,又碰到娘娘受伤,有人投毒之事,皇帝已月余不曾临幸昭阳殿。在皇帝面前,人人都想露脸,水墨则恰恰相反,避之唯恐不及,可也不想回房。这里是行宫,自己只能和几个内侍同居,多~分相处就多一分露馅的可能性,她想拖到最后再回去。

行宫和皇宫一样,不是可以随便溜达的地方,水墨白天就观察好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就算喂蚊子,也好过听那些公公们唧唧歪歪。果然,到了后殿墙下,人声灯火已远,一阵微风吹过,带着几分夏日特有的花草清香。水墨半躺半坐在了树后一块青石上,闭目养神,脑海中乱糟糟地想着心事。

“哗啦”几声轻响,水墨蓦然睁开双眼,却经验老到地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没一会儿,一个人影灵巧快速地从墙中走出来。水墨以为自己眼花了,难道这人会穿墙术?正好此时风吹云散,借着月光水墨才看清,围墙上竟有一道小小的暗门,白天被藤蔓所挡,自己竟没发觉。

那人没有发现水墨的存在,她迅速掩好暗门,就蹲下身躲在阴影里。

没多时,一个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水墨凝神看去,面熟,应是负责贵妃胭脂水粉的那个宫女。她面带惊慌,边走边回头,生怕被人发现的样子,却没注意脚底,差点被杂草绊倒。藏身的那个人一跃而出,一把将她拉到阴影中,并捂住了她的嘴巴。

两人说话的声音几乎耳语,水墨拼了命也听不太清楚,只听清一句,她们好像要去侧殿。水墨等到她们离开,又暗暗数了六十个数字,见无人回来查探,这才飞快地跑了出去。顾倾城下榻的侧殿有好几处,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装作无意地进了两处侧殿,水墨都没见到那个认识的宫女,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埋头走路的她猛地撞上一个人,那人哎哟一声,跌倒在地。水墨发现竟是玉燕,赶忙去搀扶,“燕宫人,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走神,你没事吧?”

她去搀扶玉燕的时候,一根红绳拴系的东西滑落出来,水墨一眼就认了出来,瞠目结舌。玉燕飞快地捂住她的嘴,“嘘!”说完,四下里看看,拉着水墨躲到了一旁的廊柱之后。“你怎么变成玉燕了?!”水墨低问。知道元爱会易容,可看她惟妙惟肖地变成玉燕,水墨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没时间多说,我要去拿图!”元爱低声道,说完要走。水墨一把拉住,“去哪儿拿?怎么拿?”“阿墨,你别多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元爱甩开水墨的手,毫不犹豫地走开。水墨的手伸在半空中,终究没有拉住她。

水墨又担心又生气地在原地转磨,虽然不明白元爱想怎么干,但危险不言而喻。咬牙了半晌,水墨一跺脚,转身追向元爱离去的方向,就算自己帮不上忙,帮她放个风总可以吧。刚到前殿,水墨赶忙刹车,顾平正独立在月光下,直直地望着寝殿的方向。他的表情有些狰狞,说不出是憎恨、厌恶还是疼痛。要说顾平的石块脸和罗战的有一拼,忽然见到他这样的表情,水墨很吃惊。

察觉到有人,顾平目光如剑般射来,水墨下意识对他抱拳行礼,躲避他凶狠的眼神。再抬头时,顾平又是那副冷硬表情。他盯了水墨一会儿,开口道:“娘娘让取的梅子酒,你给送去吧!”不等水墨反应,一个托盘已放到他手上,顾平头也不回地离去。

看看托盘上的香炉,水墨也没了办法,只好快步走向寝殿。刚进院门,压力忽至,水墨动作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前进。锦袍,宫靴,踱到了自己眼前。水墨偷偷咽下口水,恭敬道:“白主事,娘娘要的梅子酒。”

白震慢悠悠地开口:“顾平呢?…‘呃,顾主事有些不舒服。”水墨找了个最含糊的借口。“哪里不舒服?”白震却不松口。“属下不知,只看到他急慌慌地去了茅厕的方向。”水墨回答得更是滑头,反正看方向是去厕所,至于去没去,那我就不知道了。

“呃。”白震口亨了一声,不再说话,闭目养神。水墨只好弓腰塌背跟虾米似的扛着,其他宫人也低头做雕像状。她感受到另一道目光,偷眼看去,和元爱的目光一碰,她正冒充玉燕守候在寝殿门前,眼中有担忧有埋怨。水墨苦笑,我也不想逞英雄啊,谁知道你拿图的地方是寝殿啊!

想到这儿,水墨一愣,元爱为什么来寝殿,难道那图……“嗯,啊,陛下……”一阵娇柔的喘息飘出,水墨听了听,忽然明白了里面是什么动静,脸腾地一热。皇帝祭祀之前是要斋戒的,如今祭祀已毕,今夜又多喝了几杯,兴致格外的高。

方才水墨一心都在元爱身上,竟没注意到寝殿中的动静,这时才发现皇帝还是挺能折腾的,笑声、喘息和娇嗔交织在一起,分外惹人联想。此前与赫兰一番苦战,贱卒们没有精力和时间去搞这些勾当,后来到了骠骑,水墨更是出了名的五好丈夫,坚决不肯背叛“老婆”去找妓女,又有顾边城的庇护,康矮子他们也不敢强求,因此竟是第一次听这种现场直播。说不上多害羞,但多少有些不自在,其他的官人们倒是泰然自若,显然早就习惯了。

水墨听得浑身不自在之际,顾倾城终于宣人进去伺候皇帝更衣。水墨托盘中的酒也被白震取走,命人试毒之后给皇帝送上。皇帝啜饮着加了冰的梅子酒,任凭白震拿软布为他拭汗穿衣,只笑吟吟地看着顾倾城承袭雨露后的美态。玉燕仔细地给顾倾城披上一件纱衣。皇帝凑到她耳边笑问:“今日朕手段如何?”“陛下!”顾倾城娇羞地嗔道。

皇帝开心大笑,“好了,朕今日还要去看看和妃,毕竟她兄长就要走了,心里一定不好受。”“是,陛下好好安慰图雅妹妹。”顾倾城凑过来帮皇帝整理衣饰,白震忙退到一旁。“朕只是去说几句话,实在安慰不动了。”皇帝调笑道。顾倾城轻轻捏了他一下。

皇帝带着白震等人离去,留在门外的水墨稍稍松口气,毕竟元爱没对皇帝下手,不然她真不知道一旦出事,自己怎么救人。冒充玉燕的元爱命人送热水进来,为顾倾城擦洗。事毕,水墨和几个内侍奉命进来收拾水桶等物。谁让她是“男的”呢?这种力气活儿自然得她干。

看到水墨出现顾倾城有些吃惊,眼中不喜的表情一闪而过,却没躲过元爱和水墨的观察。但得知是顾平让水墨来的,顾倾城有些愣神,然后低若不闻地叹息了一声,挥手示意水墨自行工作,她则趴在榻上,让玉燕给她涂抹香膏。

元爱刚把香膏掏出,脸朝里的顾倾城就问道:“这是什么味道,不是我平日用的芙蕖。”水墨跪在地上假装擦拭地面,紧张地关注着纱帘里的状况。只听元爱镇定地说:“娘娘,这是和妃送来的香膏。陛下上次还夸说这味道别致呢,我想着您也用用这个,省得陛下总去和妃那里。”

顾倾城一笑,“你也小气了,陛下去那里又不是为了味道。”元爱说:“您要是不喜欢,我再去换回芙蕖?”“罢了,用用这个也好,也是图雅妹妹一片心,见我用了,她自然开心。”顾倾城呢喃道。“是!”元爱开始小心地帮顾倾城涂抹。

水墨到现在也不明白元爱想干什么,眼瞅着其他内侍开始退出,她再磨蹭该引人怀疑了,只好站起身来。此时打头的内侍推开殿门,清风随即吹入,间隔的轻纱飞起一片,水墨快速地眨了眨眼,如果她没眼花的话,顾倾城那如雪的背上出现了几个奇怪的图案。

第十一章真相(二)

“水主事,你没事吧?”一个内侍奇怪地看了水墨一眼,他看起来魂不守舍的。“晤?没事,我要去方便一下。”水墨匆匆答道,快步离去。一个内侍看着水墨离去的背影笑道:“他不是被刚才……嘿嘿,刺激到了吧。”其他内侍顿时窃笑,一个笑说:“不是说他喜欢男人吗?”几个内侍笑得更有内容,谁不知道皇帝俊秀仅次于逍遥王呢……水墨自然不知道内侍们的龌龊想法,她只想着再回到暗门之处,等候元爱到来。行宫守卫如此严密,跑是跑不掉的,如果一切顺利,她肯定哪儿来回哪儿去!水墨跟做贼似的潜回原来躲避之处,心慌不已,不时探头张望,渴望元爱的出现。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水墨才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响,下一刻,元爱的身影已出现,水墨忙蹿了出去。元爱大惊,手中迷药方要洒出,就发现是水墨。她才松了口气,又急道:“你在这儿做甚?”水墨没好气地说:“我怕有人误闯这里,你回不去该如何是好?”

元爱还是玉燕的打扮,水墨的话让她心中一暖,方要开口,忽然前殿那边乱了起来,两人同时叫道:“糟糕!”水墨一:把扯住元爱,“快走,快走,肯定是被人发现了!”元爱来不及回答,赶忙去开暗门,水墨帮忙。

眼看着元爱溜了出去,水墨正想关门然后把藤蔓复原,却听到顾平愤怒地吼道:“这边还有香味,跟我来!”这声音已近在咫尺,此时门还没有关上。水墨大惊失色,感觉手腕一紧,人已被拉了出去。元爱屏息静气地关门,合上的一刹那,顾平身影已出现,快速地四下张望着。幸好暗门上的藤蔓极厚密,他暂未发现。

门外是一条寂静、荒芜的夹道,元爱示意水墨不要动。水墨暗暗叫苦,早听康矮子说过,顾平武艺不在他之下,不跑,他早晚会发现暗门追出来;跑,脚步声再轻也瞒不过他的耳朵啊!砰的一声闷响在墙内响起,有人惊声叫喊,担心贵妃安全的顾平立刻循声而去。

元爱拉起水墨就跑,她仿佛很熟悉似的,一通左跑右转。水墨只觉得墙上忽然又出现了一道小门,跟着就被元爱猛力推了进去,踉跄几步摔倒在地,却没感到疼痛。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差点叫出声来,一个翻滚便远离了。舌尖都被她咬出了血,虽然见过死人无数,但她永远都不适应。

那死人应是个内侍,他双眼大睁,仿佛不相信自己会死一样。“他是谁?”水墨因为舌尖疼痛说话都含糊了。元爱低声说:“他看到了我的秘密,被公主杀掉了,还来不及处理,先将他藏在这里!”说完,她将被水墨弄乱的杂草又盖回了那人身上。

“公主?”水墨脱口而出。图雅天真无邪的面孔突然变成了冷血无情的杀手,水墨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我不是我,你不是你,她不是她……元爱的话说得如同佛家偈语。”什么?“水墨觉得自己脑子都不够用了。元爱低声道:”你先躲在这儿不要动,此处虽无人居住,但紧邻着公主的暂居之地,皇帝就在那里,他们不敢进来搜查的。“元爱指指几棵垂柳,下面是个池塘。她小声说:“你藏进去吧,那个水塘久未清理,白天我看过,不深,又脏又臭,但这样更不容易被人注意到。我得去把手上的香味弄掉,然后把你送出宫去!”“你有办法?”水墨有些不敢相信。元爱微微一笑,“原本没有,现在有了。阿墨,我不要再和你说对不起,你的愿望我帮你实现!”

水墨愕然地看着她,真的无法将鲁家村那个弱质芊芊的元爱与眼前的女子联系起来。见元爱去拖那具尸首,回过味儿来的水墨拦住她,“你去搞定你自己吧,这里我来,别浪费时间!”元爱点头同意,放手快步离去。

心里念着佛,水墨小心翼翼地将尸首拖入水中。突然,她发现他的腰带不知何时散开,赶忙去找,原来是被紫薇花树勾到了。刚拿起腰带,一阵脚步声从墙外跑过,灯火闪动,水墨忙蹲下身子,同时按住自己的嘴。一股极淡的香气忽然飘入鼻端,水墨一想,应该是方才元爱拉着自己手腕逃跑,沾染上的。

那顾平好像有个狗鼻子,为了以防万一,水墨拉起衣袖,打算用泥土擦拭,去除味道。“咦?”水墨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手腕上浮出的怪异花纹,她怀疑地用力擦了擦,那痕迹没有半点消失。正纳闷,不远处忽然有了动静,水墨凝神静听,应是人的脚步声,好像就一个人,正朝这里跑来。

水墨不敢确定是不是元爱,再想跑到水池里躲起来,显然已来不及。好在身旁数丛正在盛开的紫薇花树很茂密,她想也不想地藏了进去。此时夜色深沉,只要不是用灯火照亮细看,暂时不会被人发现。水墨忍着被花枝划伤的痛苦,钻进了树丛深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刚刚趴好,那人就跑了进来,看身形是个女子,但比元爱高挑,水墨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来人很惊慌,边跑边回头,水墨吃惊地发现,来的居然是图雅公主。她不但神色惊慌,身上穿的也是薄薄的纱衣睡袍,如同刚起床一样。

一道黑影鬼魅般出现在图雅公主身后,她显然也发觉了,手中寒光乍起向后挥去,却被那人一脚就踹飞了出去,正撞上水墨藏身的花树丛。水墨拼命按住自己的口鼻,花瓣花叶纷纷落下,折损的树枝不断落在她身上。

图雅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她努力张开眼想要挣扎起身,却无意间发现树丛中有人,看不清长相,只有眼珠闪着微光,同时一股很淡的香气飘来。图雅大喜,这香膏味道应是今晚去执行任务的元爱,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将一张软软的东西塞到了水墨前面,水墨下意思攥住。“啊!”图雅痛声尖叫,随即收声。水墨惊恐地看着一只大手捏在她脖子上,将她生生提起,举在半空中。图雅的两条腿,因为窒息而痛苦地蹬踹着。

“图呢?!”那个男人冷声问道。水墨一哆嗦,这声音很熟悉,正是自己以为做梦被偷袭时所听到的。图雅拼命摇头,另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呵斥道“你捏死了她,她还说什么?”水墨连呼吸都不会了,那个总是笑容满面的皇帝正负手站在一旁。

制伏图雅的男人松开了手,图雅跌落在地大咳。他冷声道:“你再出声,我立刻杀了你!”图雅痛苦地把头埋入怀中,不敢咳出声声来。皇帝走上前,蹲下身帮她扶背,温言道:“图雅,别怕,你把图叫出来就没事了。”

图雅抬起头哑声道“陛下,我真的没拿。”皇帝叹了口气,“你我都是夫妻了,难道还要说谎吗?”图雅涕泪交加,抓紧皇帝的衣襟,“陛下,您相信我,图雅真的没有!”“那你跑什么?”皇帝问道。“我是被您的说话时惊醒,想出去透透气,这人就开始追我,图雅害怕才跑的,陛下救我!”

“唉!”皇帝叹了一口气,轻轻擦拭着图雅脸上的泪,“朕相信你,定是一场误会。”图雅想要对他微笑,可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喉咙里发出喀喀的声音,喉骨被捏断的声音仿佛就响在水墨身边。皇帝将她的尸身轻轻放下,“朕相信你,也得杀你,你为什么不喝那碗茶然后乖乖睡觉呢?图雅,你不知道有些话不能听,有些东西不能拿吗……”

一旁的男人不耐烦道:“够了,你的多情对死人没用!”皇帝快速地查检了一番,皱眉道:“她身上真的没用!会不会扔在半路上了?”“不可能。我一路追踪,这女人练过点武艺,但一举一动都迷不过我的眼!”男人断然否认。皇帝环顾四周,水墨只能自欺欺人地紧闭双眼,只听他说道:“如果没有掉落这里,难道她一开始就没有带出,而是藏在了寝宫,想要欲擒故纵?不愧是草原之狼的妹妹,娇憨的笑脸下也是玲珑七窍啊。”

“你跟你那个皇帝老子可真像,小心一样是死在女人身上的命!”男人讽刺道。杀了人都轻松自在的皇帝笑容一凝,忽然手刀腿踹,招式如电,一点也不似他平日的温吞。那男人也不甘示弱地回击,两人纠缠一起又迅速分开。皇帝忽然笑道:“你的武艺又进步不少,上次在松岩城被顾边城和谢之寒逼得逃命的滋味不太好吧。”

水墨已经没有力气惊讶了,她想着自己怎么早没听出李振的声音?想想那时他还带着异几分族的口音,现在却是一口纯熟的汉语。高延的大君出现在天朝皇宫已经让人不敢置信了,而他和皇帝好像还交情不浅的样子。水墨命令自己什么也不要想,以免心跳过速,被两人察觉。

李振懒得回答,他迅速地检查四周,很快发现了地面上有拖曳的痕迹,进而找到了那个被杀的内侍。李振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他从水中又拖上岸。两个男人再狡猾多智,也想不出他为何而死,只鉴定出,他死于赫兰特有的短匕之下。皇帝啧啧有声,“想不到这小公主也有不少秘密嘛。”李振拍拍手站了起来。

此时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大,有效地掩盖了水墨的存在。皇帝皱眉道:“真是添乱,不知又出了什么事了?”李振冷声道:“不管怎样,你今天杀了赫兰图雅,最好尽快除掉赫兰巴雅。你故意中毒,又拖了他半月行程,此人极精明,草原那边的动向瞒不了多久的。”皇帝一笑,“不用你操心,你做好你该做的就是了。”

李振一字一句道:“我已经做好我该做的了,不是吗?”皇帝一晒,“你我也算是兄弟。想要掌握天下,就别太计较眼前得失。你没了高月,我也没了图雅,大家很公平。”“这赫兰女人算什么东西!”;李振切齿道。

这时整个行宫的灯火一一亮起,皇帝说:“闲话少说,估计白震快挡不住了。如果我们的事被谢之寒那些人发现,你我死无葬身之地。本来想在半路上将赫兰巴雅截杀,现在有了她妹妹这个借口,倒好办了,你速速离去,按计划行事!我会让人把这内侍的尸首先收走!”说完,皇帝抱起图雅的尸身匆匆离去。

李振又缓缓巡视了四周一遍,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水墨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靴子离自己不过三步,只要他低下头,扒拉扒拉树枝,一定就会看到自己。以前读到过一句话,当你信命的时候,你已经无路可退了。水墨现在就想着,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被惩罚受这份活罪。

时间紧迫,显然容不得李振细查,他终于挥袖离去。等他身影一消失,水墨直觉自己不能再留在这里,元爱一直未归,不是出事了就是有理由无法回来。水墨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音地从树丛中退出。她必须逃,可怎么逃,逃到哪儿去呢?

不经意间看见水池边的尸体,水墨眼睛一亮,这主意虽不靠谱,也胜过原地等死。元爱说过,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她现在知道的秘密已经够死十回的了,再无退路。迅速动作,水墨将其再度拖下水,同时为了防止自己身上的热气被人发现,她捏着鼻子走进水塘,蹲下身将全身浸泡,尽可能让自己肌肤冰凉。

明知道那尸首就在不远处,水墨强迫自己不去想,撕破内衫,将两只手腕厚厚包裹,以免被人摸出脉来。至于心跳,身上那件厚背岳就够使了,头发也披散下来,和脸上一样,都抹上塘泥。塘泥带着淤积的臭气,水墨不恶反喜。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前来。水墨连忙半趴在水塘边装死,她泳技不错,憋个半分钟气不成问题。只要来的不是白震那样的老狐狸,应该有五成把握可以瞒过,虽然在宫中时间不长,但她深知这些内侍有多迷信。对于他们而言,碰触一些不洁的东西,是会带来厄运的。

果然,两个内侍年纪不大,发现水墨之后,一直嘀嘀咕咕地抱怨自己倒霉晦气,恨不能隔空取物搞定水墨。闭眼装死的水墨感觉到他们是揪着衣服将自己扔进袋子,心下大喜,至于这两人做事不认真,几乎是在地上拖着袋子走,水墨也绝不计较。

一路上不知被路上的石子、树枝和其他异物磕碰了多少次,袋中的水墨只觉得周围越来越安静。两个内侍走了有半个多小时才停住,敲了很久的门才听到吱呀开启的声音,一个苍老含混的声音不耐烦地骂:“大半夜的不挺尸闹什么!”

“你个老酒鬼,废话少说!是白主事命我们将这东西送来,回头再行处置!”一个内侍掩着鼻子说道。头发苍白的老内侍听到白震的名号,酒意都减退了不少,忙点头哈腰地接货。两个内侍懒得与他口舌,东西一交,便忙不迭地赶紧离去。

袋中的水墨被那老内侍拽着往里拖,忽然一甩,撞上了仲么东西,她差点叫出来,幸好事先咬紧衣袖,就怕不小心出声。老内侍不干不净地又骂了几句,转身离开,原本还担心他查看的水墨这才松了口气。想来这老太监很懂规矩,知道不该看的别看,丢下自己,就离开了。

安静地倾听了一会儿,确定无人后,水墨才从手腕上取出不曾离身的腕匕,将袋子划开一道口子,慢慢探出头来查看。空气中有股腥膻的味道。她蹑手蹑脚地爬出袋子,周围看起来杂草丛生,不远处有两间屋子,有些破旧,全不似行宫那样光鲜亮丽。一豆烛火映着窗纱,那老内侍咿咿呀呀地唱着什么。夜晚太黑,水墨不确定屋里有多少人,不敢站起,只好手足并用地往反方向爬。忽然一个湿漉漉的东西顶上了她的脑门,水墨僵住,就听它说:“咩……”

元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白震突然走出前殿,他所在的位置对于各条通路一览无余。元爱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小心,都逃不过此人的耳目。她生怕被往来的其他女内侍发现,只好缩在暗处不动,静候时机。白震忽然抽动了下鼻子,元爱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已将双手洗净,那件衣物也深埋了,难道他还会闻到?

正胆战心惊之际,公主寝殿里忽然传来皇帝的惨叫:“不!啊!!”宫人们顿时大惊失色,白震身形如电,转身扑向寝殿,一脚将殿门踢开,就听他吼道:“陛下!”其他宫人也一拥而入。元爱不知殿内出了什么事,她正犹豫是先去寻水墨,还是先去探看图雅。突然,哀叫声从殿内传出,是赫兰语,“公主,您醒醒啊!来人啊!”

元爱再不犹豫,现在乱成一团,没人注意,她弄乱头发,假作刚刚赶来的样子,冲进殿内。

“啊!”眼前的景象让元爱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皇帝鲜血淋漓地倒在白震怀里,图雅却仰倒在榻上,握在手中的短匕血腥尚存,青白色的脸庞毫无生机,两个赫兰侍女正扶着她大哭。

到底出了什么事?!元爱只觉得天旋地转。此时两个小内侍,正从一条僻静甬道,将“尸体”往外拖去。

“你说什么?!赫兰公主行剌陛下?!”顾边城迅速穿戴盔甲,抄起长刀离开临时住所。罗战脸色比夜空还要阴沉,紧跟在他身后,王佐、康矮子等人也是戎装软甲,整装待发。顾边城翻身上了赤鸿,双腿用力,赤鸿的蹄声如撒豆般响起,骠骑众人立刻跟上。

“赫兰人那里有什么动静?!”顾边城问。罗战单手持缰,另一只手握紧武器,沉声答道:“听说燕帅奉皇后之命,立刻去封了赫兰营帐,结果赫兰巴雅在里面做殊死反抗,最后是燕帅命人一把火烧营。可里面的人宁死不降,都烧成了焦炭,但经查验,那里面并没有赫兰巴雅!”

王佐大声问道:“将军,难道真是赫兰人早就设计,要在今夜行刺陛下?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啊!赫兰巴雅此举于赫兰没有半点益处,他图什么?”“猜测无用,城门可有封闭?”顾边城催促赤鸿加快速度。“城门早已落锁,可赫兰巴雅若真是有心算无心,此时定已不在绯都!那些被烧死的人,应该是他留下来拖延我们追踪时间的。”罗战判断道。

“公主和王爷那边呢?”顾边城又问,谢之寒身为王族,自然是陪着公主住在行宫里的。“消息就是王爷传出来的,他和公主应该去探看陛下了!还有,听说事情跟贵妃娘娘也有关系!”姐姐?顾边城忍不住皱了眉头,再不开口,只策马急行!

顾边城等人暂居在圜丘外围,骑马不过十分钟的路程。他们在马上远远望去,圜丘已灯火通明,亮得如同白日。禁军表情肃杀,将圜丘围得水泄不通;往来的宫女、内侍们人人脸带惊慌,只埋头做事,不敢多言多动。

顾边城策马穿过人群,数十名禁卫同时伸出长戟拦住他去路,大喝:“禁!”顾边城立刻翻身下马,站在大门处正在交代属下任务的燕秀峰也是一身戎装,见顾边城到来,他大涉迎上。顾边城行军礼,“燕帅!”“二郎,你来了,过来说!彭中,你且带人沿各个方向追踪赫兰人,能活捉最好,若反抗,格杀勿论!”“是!”黑虎校尉唱了个喏,转身怒吼:“黑虎所属,上马,随我来!”身着黑甲的黑虎军卒杀气腾腾地离去。

“燕帅,陛下可好?”顾边城问道。燕秀峰面带忧色,摇摇头,“陛下受伤甚重,那赫兰公主死了!”顾边城追问道:“当时可有其他人在?”燕秀峰苦笑,“陛下临幸,何人敢在?”顾边城心中一凉,那也就是说,除了皇帝陛下,无人再知道真相了?皇帝重伤,图雅殒命,与赫兰一战不可避免。

“对了,听说是贵妃宫中主事顾平,先发现的不对劲!”燕秀峰想起什么似的说了一句。“何意?”顾边城问。“有人冒充宫人玉燕去伺候贵妃娘娘,但娘娘没有受任何伤害,只是涂了些赫兰香膏,御医已查明,香膏无毒!”燕秀峰答道。睿智如顾边城,一时间也被这个消息弄得莫名其妙。

“二郎,不管能否捉回赫兰巴雅,与赫兰一战看来是避无可避了,你我各自准备吧。”燕秀峰叹息道。“是!”顾边城点头,又问,“燕帅,现在可否去看望陛下!”“也好,你随我来吧,皇后和贵妃娘娘都在那里,陛下若不能理朝政……”他看了顾边城一眼,转身率先而行。顾边城对罗战做了个手势,跟随他进入。因为皇帝遇刺,素日进入宫殿有特权不必搜身的他们,都被禁卫们检查了个彻底。

来到皇帝休憩之地,燕、顾皆是一怔,只见皇后、顾倾城还有安平公主等人竟然都站在宫门之外。皇后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远远看去,宫内似乎只有白震守在殿门外。“皇后千,贵妃娘娘安康!”燕秀峰躬身行礼,顾边城亦然。见到自己弟弟,皇后脸色略缓,“燕元帅,那些赫兰匪逆呢?

“请娘娘放心,臣已派出人马拦截。”燕秀峰顿了顿又说,“娘娘,此事一出,赫兰战火又起,陛下可好些了,臣以为兵马调动,势在必行!

“哼!”皇后冷哼一声,不满地望向紧闭的殿门,“陛下有旨,要和逍遥王单独说话,你要请战,恐怕还要等上一等!”燕秀峰一愣,扭头看向不发一言的顾边城。顾边城不动声色,心中也有些惊讶,皇帝要和谢之寒说什么?一群人各怀心事,或猜疑,或揣测,只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现在谢之寒正瘫倒在地,一动不能动。

“阿起,你心里一定不服气吧。”皇帝微笑着问。斜靠在榻边的谢之寒嘻嘻一笑,“陛下的手段当然高明,臣岂敢不服!”方才他进来没多久,虚弱的皇帝召他榻前讲话,他才靠近龙榻,一股浓香传来,身上立时麻痹,无力跌坐在地上。看着原本奄奄一息的皇帝微笑坐起,谢之寒明白自己被暗算了。

“你总是这个样子,天塌下来也不怕似的,幼时就这样,现在成人了,还是如此,岂不辜负先帝厚望「”皇帝摇头叹息,一如那个温厚的兄长。谢之寒嬉笑道:“陛下承载江山社稷,才是先帝厚望之人,与弟何干?!。

皇帝闻言低头看向他,两人近到呼吸可闻。看着那张跟自己七八分相似的面孔,谢之寒想狠狠给他一拳,却力不从心。看着谢之寒惫懒的笑容,皇帝轻声说:“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那你为何要查丽贵人的来历呢?。谢之寒瞳孔微缩,丽贵人,正是眼前皇帝的生母!只不过生下皇帝没多久,她就香消玉殒了。

“臣弟不明白陛下的意思J”谢之寒的表情带了几分疑惑。皇帝直起身子,盘腿坐回了榻上,一手撑着下巴,如同以往两人下棋一样微笑道:“今日我既然算计了你,你又何苦跟朕装迷糊?朕性子软,总是被人骗!”

嗤!“谢之寒嗤之以鼻,”若论欺骗,谁人比得过陛下啊!二十多年,你装得很辛苦吧?“见谢之寒不再客气,皇帝反倒笑了,”可不是吗,朕很累啊!“”累吗?那你可以不做皇帝啊!“谢之寒嘲讽道。皇帝无奈地摇摇头,”不行啊,朕好不容易才杀了先帝那老东西,不做皇帝怎么对得起自己?““你!!谢之寒怒气直顶胸臆,他以为自己跳了起来,实际上不过动了动手指。”对,是我干的,你不是一直怀疑吗?朕的好姑母是吧?她对朕千好万好,不过是想监视朕吧?…‘呸!“一口痰沫飞出,溅在了皇帝的龙袍上,谢之寒言含轻蔑,¨一个高延贱种,也配称联!”

皇帝低头看看衣襟上那块污渍,面无表情地抬头,忽然一脚蹦出,谢之寒闷哼一声,嘴角登时喷出点点血沫儿。“你的血统当然高贵,天晓得你那战死沙场的驸马老子是不是你亲爹!”皇帝踢完一脚,好像舒服了许多,又恢复了笑意。

谢之寒瞪着他不说话。皇帝笑容愈浓,“我娘确实是高延人,可你知道她为什么被先帝带回宫?她是被迫的,她原有丈夫,只因为她长得像一个人,就落得了惨死异乡的下场。”谢之寒心中渐冷,他猜到了皇帝想说什么,但他不愿去想!

皇帝笑出了声,“看样子你不是不懂嘛,也是,看看朕和你的容貌,不难联想,不是吗?我听你放屁!”谢之寒说完这句话,就闭上眼睛,不再理会皇帝。皇帝也不介意,口气如同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先帝当时征战四方,又与河间王抢夺帝位,他无子嗣,若是一旦身亡,这皇位定会落到河间王手中,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呢7可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女人才有资格给他生子并继承大统,那就是你的母亲,安平公主,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听着谢之寒切齿之声,皇帝叹了口气,“当然,这些猜测朕并没有证据,就算燕家那些人也怀疑,他们一样没有证据,但是先帝想把皇位留给你却是真的!他一直怀疑我娘亲是带着身孕跟随他的,尽管我是足月而生,尽管我长得那么像他喜爱的女人,但他绝不会把皇位留给一个拥有一半外族血统的儿子。我的出生只不过是个巧合,一个正好可以用来阻挡河间王野心的工具!“皇帝说完这些话后也闭上了嘴,沉默的压力慢慢填满了整间寝殿。谢之寒的心仿佛穿上一件湿衣,又冷又沉。谢之寒怀疑过皇帝,但身体健壮的先帝突然驾崩在出巡路上,而那夜只有孝顺的皇帝、当时的皇子陪伴在先帝身边。一路上他秘不发丧,扶灵而回,言称先帝尸身因天气太过炎热,药物也保不住腐烂加深,不想让安平公主等人受刺激,竞无人看到其遗容,就开始大殓。

当时谢之寒和顾边城刚刚成立了骠骑军,正在边境练兵,得到母亲消息,才连夜赶回。母亲根本不相信皇帝会暴亡,与先帝同行的御医及伺候的官人们都掉了脑袋,只有一个小内侍逃到了公主府,他告诉公主,那夜先帝暴怒异常,仿佛在跟人争吵。

因为母亲的不甘心,谢之寒开始私下追查,直到他发现丽贵人可能是高延人时,他才开始怀疑皇帝。先帝拥有无数女人,但他绝不会让一个高延人的后代继承大统。

谢之寒张开眼,冷冷地看着皇帝,“是你杀了先帝?”“因为他要杀我,我只能反击!”皇帝的目光毫不躲闪,“他从来都不喜欢我。我十岁时就知道了真相,也不再奢求他的喜爱,我要做的就是活下来,比他活得更久,就够了!”“显然你成功了,然后呢,把天朝变成高延天下?”谢之寒嘲讽道。皇帝摇头微笑,“我没那么傻,再说什么高延天朝的都与我无关,我要建立的王朝只属于我。不论南人、高延还是赫兰,都会变成我的臣民,我的功绩将流传千古!”

可眼下的谢之寒只能强压火气道:“这世上没有可以保守永久的秘密,就算我不查,还是会有人怀疑的,比如燕家人!你不肯让单后怀妒,他们早就对你不满了吧!”“说得不错,我从没想过秘密永远不被揭穿,所以,就要拜托你了。”皇帝冲谢之寒挤了下眼。谢之寒一怔,这个动作让他熟悉。

“很熟悉吗,现在呢?”皇帝的声音忽然改变了。谢之寒终于变了脸色,“你想冒充我?”皇帝站起身来,在谢之寒面前走了几步,同时做了几个招式,殿内的烛火被他动作带起的风吹得摇晃不已,如同谢之寒的心。机敏的他一时间竟感到了慌乱。

看见谢之寒难得的慌张,皇帝强压下心中的得意,“我学了你很久了,你的遣词用句,一举一动,你跟燕府学武,我也去学,只不过连教我的师傅都不知道我是谁而已。我的血统或许不纯,但你的呢?不论你的父亲到底是谁,你的血统都一样高贵。如果朕驾崩了,你就是必然的继位人选!”

谢之寒让自己镇定,他故意装作不在乎,“你确实装得很像,可那些与我熟悉之人,岂能看不出……”话说一半,他突然住口,脸色苍白。皇帝笑了,“不错,可以瞒一时但不能瞒一世,只可怜那些与你亲近之人,他们得为你殉葬了。”

“是吗?那还有燕家呢,他们绝不甘心让我轻易登基的!”谢之寒脑子飞转。“谢谢你替我着想,不过你放心,反对我的,反对你的,这回都不会活下去。”皇帝走过来,蹲在了谢之寒面前。

两对相似的乌黑哞珠对视,谁也不肯先挪开眼。良久,谢之寒冷笑道:“那么多皇亲大臣,你杀得过来吗?又用什么理由以安天下人?”皇帝微凉的手抚上了谢之寒的脸,“阿起啊,其实也不难,一场战争就够了!就算死再多的人,只要我得到了那幅山河图,什么都可以重来!”

山河图?!谢之寒眼睛大睁,真有这东西,不是一个传说吗?黑暗突袭,他的头不甘心地缓缓垂落。皇帝将他放到了软榻之上,冷冷一笑,“朕暂时不会杀你,我要让你们亲眼看看,谁,更适合统治天下!”

殿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人缓步而出。殿外众人同时吸气又呼气,顾边城在心中叫了一声,阿起?只见黑衣银甲的谢之寒头上戴了一项金光闪闪、状似龙头的头盔,只有秀丽的下颌、线条优美的嘴唇露在外面,手上捧着圣旨。“儿子,你这是?”安平公主情不自禁地迎上前。

“阿娘,你别担心,陛下特赐我先帝的战盔,先让我宣读陛下旨意如何?”谢之寒笑嘻嘻地说道。他轻咳一声,徐徐展开圣旨,朗声道:“陛下有旨。”众人山呼万岁跪倒,听着谢之寒一条条地宣读,有人震惊,有人愤怒,有人不解。

“钦此!燕元帅,陛下旨意已明,请你速速整顿兵马,开拔赫兰边境!”“臣,遵旨!”燕秀峰大声回道。皇后大声道:“且慢!王爷,为什么陛下不亲自宣旨?”谢之寒慵懒地笑道:“娘娘,陛下在宗庙遇刺,自责是自己有违天和,愿在宗庙斋戒,直到战争胜利,以告慰列祖列宗和天下人内宫之事,还请娘娘多多照应!”

皇后无言以对,那圣旨上的字迹虽笔力虚弱,但确实是皇帝亲笔,她不会认错。但她不明白,皇帝在养伤斋戒期间,为何会把军权交给谢之寒,还将先帝的战盔赐给他,难道是为了压制燕家?「想到这儿,皇后痛恨地看了~眼顾倾城,皇帝竞指明,只要她一人进去照顾。但身为皇后。返回宫中处理内务,也是本分,她无法拒绝。

燕秀峰抬头看看谢之寒,又看皇后无话,嘴唇张了张,还是转身去了。

“二郎,你也速命骠骑从北疆回转,直发赫兰!”谢之寒难得严肃道……是!。

顾边城抱拳,抬头两人对视,谢之寒对他轻轻点头,顾边城转身离开。

“二郎!”贵妃轻呼一声。顾边城听到姐姐呼唤,站住了脚。贵妃碎步上前,眼带忧虑,“二郎,此行,定要小心!”顾边城微笑,“娘娘放心,还请好好侍奉陛下,边城必拿赫兰巴雅的人头,献干陛下!”贵妃勉强~笑,目送他离去。

谢之寒对众人唱了个喏,他也大步离去。顾倾城对皇后福身行礼之后,也默默地向内殿走去。殿门再度吱呀合上,只有白震木着脸,守在^了殿外。偌大的院中,只有皇后孤零零地站着,她咬牙凝视着皇帝寝殿半晌,终于转身离去,玉琳等人连忙跟上。

顾倾城慢慢走到了床前,谢之寒正昏迷不醒。她缓缓滑坐在了床边的脚踏上,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下。她埋头膝间,哽咽道:“二郎,你一定会没事,他答应过我的……”

潜藏在民宅里的赫兰巴雅等人屏息静气,等待又一拨追兵过去,他们手中的火把,将四周照得透亮。直到马蹄人声消失,苏日勒才小声道:“大汗,不对劲啊,这已经是第三拨了,就算他们发现我们提前消失,也不用如此大张旗鼓地寻找吧?”

赫兰巴雅静静地站在窗前,除了远处城墙上随风飘摇的防风灯笼,只有正南方位隐隐发亮,仿佛那里灯火通明。¨一定是出事了!“赫兰巴雅喃喃道。”出事?谁,难道?“苏日勒说不下去了,图雅公主虽然已有为族人献出生命的觉悟,但是……阿济的脸色阴沉无比,他心里本就不赞成让图雅公主来和亲。

“不必多说,那狗皇帝原本就没想让我回草原,沿途不知埋伏了多少追兵!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行事!暂且让他得意吧,最好他和燕家或者谢之寒那些人狗咬狗才好!”赫兰巴雅等人皆是汉民打扮,一个长相平凡无奇的南人正守在院中,向外窥视。别人都以为赫兰巴雅急于回草原,谁也没想到,他竟然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在绯都潜伏起来。

赫兰巴雅自然想不到,他和水墨的“心有灵犀”。水墨想的也不是如何逃出宫,而是如何躲藏。行宫这三日戒备森严,不知为何,皇帝并没想起自己这具“尸体”来,那个老酒鬼更是有酒就行,只是偶尔发现自己的饭食减少,以为膳房的人狗眼看人低,故意给自己少送,免不了又是骂骂咧咧。此处只有他一人照管,水墨暂保平安。

昨日小内侍来传话,那些赫兰巴雅进贡的羊要全部杀掉,说是不祥之物,水墨猜测是受了图雅的“连累”。因为不祥就不能在宗庙附近宰杀,丑时三刻,赶出宫去。水墨大喜,她早观察过,这里紧靠着行宫围墙,离侧宫门不过几十米。若是自己夹在几十只羊里,很容易就被发现,但是……水墨回头看看这两日生活在一起猪牛羊们,暗道一声对不住了,各位。

几个侍卫和两个内侍准时来到畜栏跟老酒鬼交接,藏身在暗处的水墨手心里都是汗。开栏的侍卫显然没经验,栏门打开,羊们顿时咩咩咩地冲了出来。它们性喜扎堆儿,有路大家也要挤在一起走,这些人登时乱了手脚。老酒鬼舔着残缺的门齿偷笑,被侍卫在屁股上狠踢~脚,驾道:“你个老东西,还不帮忙,小心老子废了你!”老酒鬼忙点头哈腰地去帮忙。

清点了羊只数目,侍卫们实在不善于赶羊,干脆让老酒鬼帮忙把羊赶出宫去,那两个内侍捂住鼻子跟在后面。见他们都离开了,水墨压下心喜,悄悄潜回畜栏。她早就做好准备,老酒鬼一天到晚清醒的时候不多,不然他就会发现,自己储存的灯油都不见了。水墨对牛们双手合十,然后伸出了手。

“哞!哞!”宫门打开,老酒鬼正准备把羊赶出去,就听到身后传来的惨叫。他一回头,从来睁不开的眼睛顿时瞪圆了,只见数只尾巴上着了火的牛,正连蹦带叫朝着这边狂奔而来。守门的禁卫们大惊失色,纷纷操起武器,一人来不及躲闪,已被疯牛一头撞飞出去,跌在数丈之外。

“哎呀,羊!别让羊跑了,不然大家都得砍头!快抓啊!”有人大叫起来,那些羊也被吓坏了,咩叫着四处乱跑,有的朝宫里跑,有的则跑出了宫门。

所有人都开始抓羊,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一个禁军校尉控制了场面,他大吼道:“混账东西!先关上宫门!”

宫门砰的一声合上,老酒鬼的灯油本来就不多,水墨还在牛屁股上又补了几刀才达成她需要的混乱效果。牛羊终于都被控制了起来,那校尉经验丰富,一看牛只的情况就察觉不对,他一把抓住守门禁卫的衣领喝道:“方才可有人出宫?!”

禁卫脸都白了,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不过……”他迟疑了一下,校尉脸色铁青,“不过什么?…‘好像有个内侍帮忙捉羊出了宫门,好像又回来了,当时太乱,属下并没看清。”侍卫回答。“废物!”校尉将其掼倒在地,回头问那两个内侍,“二位宫人,你们来了几人?”内侍战战兢兢道:“奉皇后娘娘之命,刘主事就派了我兄弟二人,我们都在啊!”

“呼,呼,呼!”狂奔中的水墨胸腔如同着了火,但她的速度一点也没有减弱o如果现在不跑,再被捉回去,要是还能保住这条命,那奇迹两个字就可以当饭吃了!未进宫之前,水墨曾跟鲁维游遍绯都,虽然不是处处熟悉,但也有个大概印象。绯都人事事守礼,巡逻也不例外,有着固定路线,水墨小心避过,她一路向着顾边城府邸的方向摸去。

老酒鬼一人独居,宫中的消息根本传不到他那里,水墨现在也不知道宫内情况如何,只是想着,连羊都不留,那元爱……可心慌着急'电没井,先找到顾边城才可以。水墨再度小心避过一队巡逻人马,鬼鬼祟祟地趴伏在阴影里,观察着将军府的动静。府门上的灯笼依旧,但门口的守卫水墨看着很眼生。自顾边城回府之后,将军府的守卫都是骠骑近卫们来承当的,这两人是谁?难道是自己进宫后新来之人?

水墨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可急于见到顾边城的想法终究占了上风,她正欲起身,忽然被人从背后压倒在地,同时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不想死就别出声!”

第十二章真相(三)

水墨被人摔在了地上,她飞快地翻身而起,半蹲双拳横摆做防卫状。

一阵熟悉的笑声响起,水墨循声看去,不可置信道:“你还在绯都?”赫兰巴雅从椅中起身,蹲在水墨面前,“你怎么跑出来了?”水墨打了个哈哈,“宫中憋闷,出来透透气。”赫兰巴雅莞尔,“若是将你报官,奖赏一定不低吧。”

“哪里敢跟大汗您比,您的脑袋比小人的可值钱多了。”水墨微笑着回答。

“哧!”阿济笑了出来,“你们南人就是这样,只有嘴皮子利索!”水墨跟赫兰巴雅胡说八道,除了想要探明他的态度,更重要的是让他没工夫想如何收拾自己。水墨认识阿济,见他少了一臂,不禁愣了下。“好了,废话说完了,说,你出宫为什么?为何如此狼狈?图雅公主可好?”赫兰巴雅语音平稳,但眼神锐利如刀。

想起图雅被皇帝扼死那幕,水墨不自觉地垂下了目光。仔细观察着她表情的巴雅心中一冷,看来妹妹真的出事了。行宫那里消息封闭极严,潜伏在绯都的探子只探明,燕秀峰和顾边城都已带着亲卫队伍朝草原的方向出发了,而昨日,谢之寒只带数人,也离开了绯都。“啊!”水墨痛叫出声,她的下巴被赫兰巴雅紧紧捏起,他蓝色的眼眸寒淡如冰,“说,图雅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水墨知道自己不能说。她不确定赫兰巴雅得知图雅死信会做出什么事来,难道告诉他自己眼睁睁看着他妹妹死?更何况当时还有那么多不能告人的秘密,要讲也只能讲给顾边城他们听。

阿济拔出腰刀,利刃在灯火下闪着寒光,他冷冷说道:“小子,不想受活罪就直说!”水墨怒视着他,“你们为什么问我?送她来天朝就是进火炕,九死一生。还说南人虚伪,你们又何尝不是,现在表现关心有个屁用!”

几个男人仿佛被水墨的话镇住了,赫兰巴雅突兀地松了手,阿济想要反驳,但他从不说谎,狡辩的话说不出口。水墨跌坐在地上喘粗气,心中苦笑,自己何尝不虚伪,见死不救还能说得这般大义凛然。

赫兰巴雅忽然伸手将水墨从地上拉起,他发现了水墨腕上缠着白布,问道:“你受伤了?”说完就拆卸白布想要查看伤口。水墨挣扎道:“没有,没有!”赫兰巴雅动作极快,握着水墨纤细的手腕检查。他一怔,盯着水墨手腕上尚未消退的痕迹半晌,忽然笑了出来,但眼中毫无笑意,“你在太平关曾遇到一个叫玉娥的女子吗?”

玉娥,)一个娇柔的面庞出现在水墨脑海中,她对自己含羞带笑,下…刻却面色狰狞,被顾边城当胸一剑刺穿胸膛,然后……水墨脸色一白,想起来了,临死时她曾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水墨沉默地跟着赫兰巴雅等人前行,她怎么也想不到,玉娥临死前竟将燕秀峰的虎符印在了自己手腕上。当时赫兰巴雅无声大笑,说是天佑草。

原民族不会枉受屠戮。他原本想跟随商船离开绯都,现在有了虎符样式,他们便冒充黑虎军,凭借着假造的公文,顺利地离开绯都。

水墨瞟了一眼苏日勒携带的箱子,里面装着的是昏迷不醒的风娘。赫兰巴雅要将她带回草原,在自己父汗葬身之所,用她祭拜!那身为“帮凶”

的自己呢?赫兰巴雅已经警告过了,如果敢捣乱,绝对要让自己尝尝牛不如死的滋味。更何况,自己还要靠他离开绯都,伺机而动。

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搞来的黑虎军服,天朝校尉都喜欢戴半盔,只露出下巴。对于征战的好处水墨不甚了了,但显然很适合伪装,赫兰巴雅等人的异族面孔都被遮住,他们又人人讲一口流利汉语,凭借着燕秀峰虎符文件的威力,竞无人敢来探查。他们一路夜行昼寝,非不得已,才会通过城防。

因与赫兰战事将起,更是无人敢招惹这些要上前线的官兵,看他们食寝皆不卸甲,那些守卫城关的兵卫们反而更是尊重,事事优先,殷勤之意溢于言表。胆大包天的赫兰巴雅,就大摇大摆地享受着天朝兵卒的伺候。

一路上他们都在打探消息,可各种传言都有,赫兰巴雅也无法判断真伪。

唯一知道真相的水墨被苏日勒紧紧地盯着,不敢妄动。

“大汗,前面就是松岩城了!”阿济探路回来禀报。松岩城!水墨忍不住张望,自己曾在那里九死一生,没想到不到两个月,自己又回到了这个地方。赫兰巴雅眉头微蹙,“必须通关吗?”阿济点头,“这边都是高山密林,我们不熟悉路线的话,很容易迷路。二王子那里已经开始行动,如果我们回去迟了,那元老头只怕也顶不住!”

赫兰巴雅用鞭梢儿轻轻敲打头盔几下,做了决定,“也罢了,那个守关的石老将军好像尚未回转,让我们去骗上一骗吧!过了松岩城,急马快行,不出三日,就到太平关。我们就可以回家大战一场了!”赫兰战士们纷纷发出怪啸迎合。水墨不及反应,胯下战马就被苏日勒抽了一鞭子,快跑了起来,水墨无奈,只能握紧缰绳。

疾驰不到半个时辰,松岩城熟悉的高大城墙便映入眼帘。水墨五味杂陈,她熟悉那城墙上每一处防御特点,哪个垛口适合放箭,哪个垛口适合长矛阻敌,当然,她最擅长的就是倒大粪了。眼见到了城门口,这只武装小分队被拦了下来。现在战事紧急,城防的警戒级别提高了很多。此时已过了城门开放时间,大门紧闭。

因为水墨长了副南人面孔,又熟悉天朝军队规制,有时必须出面时都是她。见赫兰巴雅示意,水墨接过苏日勒递上的假文书,无奈地纵马上前,刚要开口,就听城墙上有人大喊,声音极傲慢,“城下何人,报上名来!”

水墨闻声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把头盔往下拉了拉,这才抬头看去。

城墙上那铠甲闪亮,耀武扬威的男人,正是石老将军的爱子——石羽!

赫兰巴雅策马上前低声道:“怎么不说话,你又想玩什么花样?”水墨苦笑,你要想死得快,就让我开口。上面那个石老将军的儿子,当初我得罪了他,守城时就是被他打下城墙,被高延人抓去,他恨不得我死!“赫兰巴雅闻声抬头看向城墙之上,将石羽的小白脸牢牢记住。。呔!为何不回答,难道你们是奸细?”石羽大喝!赫兰巴雅朗声道:“我等乃黑虎军校尉彭中麾下,携带紧急公文,请上官予与通行!…”黑虎军?“石羽打量着城下之人。早听闻燕秀峰元帅麾下黑虎勇不可当,战力与天下闻名的骠骑不相上下,看马上这十几个人,果然是虎背熊腰,杀气腾腾。只不过,石羽又往下探了探身,刚才第一个策马前行之人身形细瘦,瘦不拉几也就罢了,怎么看起来还有几分眼熟的感觉呢?

听闻有全副武装之人想要八城而匆匆赶来的傅友德,刚上城墙就吓了一跳。他一个箭步蹿到石羽身边,大声说:“少将军!”石羽闻声收回了身子。

傅友德松了口气,若城下是敌人,他身子探出这么远,一箭就被结果了。

这少爷趁老将军不在,作威作福,非要担当守城重任。傅友德身为属下,也不好抗命,只能一边小心谨慎,一边祈祷老将军速速返回。“傅将军,他们说是黑虎军的人。”石羽说道。黑虎军?傅友德站在垛口内侧观察,看盔甲确实不错,便扬声喊道:“城下之人听着,边情紧急,你们可有信物??”

赫兰巴雅示意苏日勒拿过伪造文书上前,一个篮子从城头垂下,苏日勒将文书放了进去。傅友德命人举着灯笼仔细查验,封皮,行文格式还有虎符印记都没错,但他总觉得不踏实。石羽也翻来覆去地看,但他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正沉思的傅友德忽然伸手抓住石羽手腕,“少将军,你干什么?“石羽不满道:“你既然怀疑,干脆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傅友德哭笑不得,“少将军,如果这是真的军务公函,擅自启封,那是要抄家灭族的!”不学无术的石羽吓了~跳,公文飘落地上。傅友德捡了起来,想了想;中城下喊:“诸位稍待,末将去城下迎接!”城下人回道:“有劳!”

“他们是真的?”石羽问。“虎符确实不假,少将军放心,就算让他们进城,我也有办法一辨真伪「”傅友德压低声音在石羽耳边说了几句。石羽惊奇道:“有这事?”‘末将刚刚收到的消息。“傅友德点头。”晤……“石羽再度靠近垛口,不自觉地盯着城下的水墨看。

水墨感受着城上的目光,一个劲地发毛,这石少爷不会对自己这么。恋恋不忘“吧难道?他被谢之寒塞进茅厕数日的仇,也记在自己身上了?高大的城门缓缓开启,门轴被巨大的压力压得吱嘎作响。赫兰巴雅小声道:”松岩城果然名不虚传,易守难攻,可惜草原之上,永远建不起这么高大的城池!“抢过来就是!”阿济大大咧咧地答道,赫兰战士们都深沉一笑。

为了防备追捕,赫兰巴雅故意绕行松岩城,只要过了这一关,他就重获自由了。夜晚城中寂静,但高低起伏的民宅,宽阔的道路还是让赫兰人感受到城中的繁华。赫兰战士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旦有变,便知何处可隐藏,何处可以突围。

傅友德和赫兰巴雅闲聊,看似热情实则试探,赫兰巴雅不动声色,应付自如。水墨被襄在赫兰战士中间,她有些吃惊,看方向,这不是去北城门的方向啊!她也不能开口,便暗自戒备,果然没走多久,傅友德驻马在一处馆舍门前,水墨大吃一惊,正是从前高延公主高月的宅邸。此地相对偏僻,易攻难守,傅友德心存怀疑,干脆将这些人领到这里,而不是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