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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凤凰

六月初。

小城攒了一年的炎热随着几场大雨, 犹如解开束缚似地, 降临人间。

四处蒸腾着夏的暑气。

考完高考的最后一科,江皓月从考场出来。

陆永飞开车来接他,问他考得怎么样, 江皓月说:“正常发挥。”

于是大家放下了心。

继而是盛夏的来临……

江皓月在一家书店打暑期工。

这家书店在陆苗的补习学校旁边,既卖书也借书。书店小小的一间,主要是做学生的生意。陆苗去借书的时候看到老板贴出招聘暑期工的条子,回家通知了正在找工作的江皓月。

老板的儿子今年正好也参加高考,考完试一家人打算出去旅游。书店需要有人看着, 老板面试了好几个人都不满意,直到江皓月找上门,他终于定下了人选。

旅游前,老板带着江皓月工作了一周, 让他熟悉书店平时的运作。

他学东西极快, 办事也挑不出错处的有条理。

说来, 江皓月要做的工作并不难,主要是坐在柜台负责收钱、记账,登记一下学生有需求的图书和要更换的破损图书。每周会有新书到货,他分类完毕后,把那些书摆上书架。

搬书、摆书的工作,基本上被常来书店的陆苗承包了。

顾及到江皓月的身体状况, 爬上爬下、搬重物之类的, 不适合他来做。有几次江皓月慢慢整理, 自己提前把书摆好了, 陆苗过来看见她的活被他做完,还要跟他不高兴。

这大约是江皓月在他们小城的最后一个暑假了。

陆苗有强烈的预感,江皓月会考出一个好成绩。与此同时,她感到在他们剩下的有限相处时光里,自己能为他做的事,少之又少。

每天来到书店,就能看见江皓月,对于陆苗来说,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

有时她下课早,在补习前跑到书店;有时,她晚上补习完,溜出来找他……不论她什么时候来,他都会在的。

书店门口的风铃一响,陆苗急匆匆地进门。

眉目如画的少年从书中抬眸,对她淡淡一笑。

陆苗问江皓月,他是怎么一下子听出她来了。

江皓月笑而不语。

从小一同长大,他对她的脚步声再熟悉不过。

而且,唯有她来时,风铃的响声非同一般的……大声。

两人之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像是,他也总会替她准备一些零食。

挑着豆腐花担子的人从书店门前经过,那今天陆苗就有豆腐花吃;书店对面有人卖麦芽糖,陆苗错过了人家摆摊的时间,但麦芽糖江皓月早已买好了……

来书店看书的人,有时会问他摆在柜台的食物卖不卖。次数多了,江皓月会把吃的先藏起来,等陆苗来了,再拿出来给她。

她看着他从柜台下面,神秘兮兮地取出她的今日零食。

每次想要克制自己的表情,但每次,她都忍不住要咋咋呼呼地惊喜。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烧烤!”、“天呐,这不是我最爱的凉皮吗?”、“怎么会有爆米花!竟然是那种传统的爆米花,我以为早就没卖了!”,“这个棉花糖我只在电视剧里见过,有造型的,我想吃好久啦!”

声音大得江皓月不得不提醒她:书店内要保持安静。

陆苗捏住自己的嘴,乖顺地接过零食,默默地甜在心底。

期末考前,陆苗和她妈商量:如果这次自己的期末考能考好,今年暑假可不可以不去上补习。

林文芳一口拒绝了她,原话是:“如果你考得好,说明补习有效,暑假继续补;如果你考得不好,说明你补习补得不够,更要补。下一年就是高考,不能在这个节骨眼懈怠了,今年暑假必须补习。”

她告诉她,自己已经提前帮她交完了暑假培训的钱。

期末考越近,陆苗的心事越是没法集中在学习上。

六月底,高考的成绩陆续出来了。

陆苗跟那些偷跑去网吧上网的男生变得很熟,因为近来她也频繁地进出网吧——给江皓月查成绩。

某次刷新页面后,他的成绩终于在电脑屏幕上显示了出来。

陆苗冲出网吧。

室内的冷气在她的皮肤上留下鸡皮疙瘩。正午的太阳一晒,她的眼前仿佛出现重影,一阵头重脚轻的眩晕。

她嘴里喊着他的名字,招着手,往书店的方向跑。

风铃被粗鲁的推门动作狠狠一晃,贝壳相互的敲击声不复往日的清脆。

那声音砸在耳边,宛如一道惊雷。

书店里的人皆被响声吓到,下意识朝门外的女孩望去。

“江、皓月……”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咽了几回口水,才终于将舌头捋平。

“你的分数出来啦!”

“怎么样?”他问。

陆苗也不知道她脸上的表情是哭还是笑。

“高得可怕。”她说。

然后,陆苗拉起江皓月的手,带着他往网吧的方向跑。

她忘记他是不能跑的。

而江皓月自己也忘了。他就那样跑起来,紧紧牵着陆苗的手,跟着陆苗一起。

他们跑得很快,快得仿佛他从来没有过残疾。

他的身体和她的一样,完整、自由,心跳声嘭嘭嘭地,宛如心脏要跳出胸腔。

热烈的风从耳边唰唰地掠过,烈日的光芒洒向年轻的身躯,他们是两只振翅高飞的鸟儿。

那一年,江皓月是他们省的高考状元。

街里街坊议论纷纷,他们这儿飞出了一只凤凰。

那孩子有个赌鬼父亲、自小父母离异,且是个残疾;他在逼仄嘈杂的民房中,静静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

待羽翼长成,他一飞冲天,脱出这里,去到他们再难触及的高度。

他被全国最好的大学录取,邻里的大爷大妈说不上来他读的是什么专业,有人传着说是“造飞机的”、“造火箭的”,“去外太空的”……

要是被陆苗听见了,她便会一字一句地教他们:“江皓月读的,是B大工学院的航空航天工程系。”

关于他的专业,她所知道的全部,也就是能读清楚名字的程度。

七月,江皓月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

七月,陆苗的期末考成绩出来。她考得前所未有的差,掉出了学校前一百名。

☆、51.虚度

林文芳拿着陆苗的期末成绩找到补习机构。老师抬了抬眼镜,平静地告诉她这一年陆苗频频和其他男孩翻墙逃校的事迹。

陆苗以为, 回家后她免不了要被妈妈一顿骂。

却是没有。

到家后, 林文芳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后, 陆苗听见房里传来她压抑的哭声。

陆苗背着书包,无所适从地站在她妈的房门口。

她恍惚想到之前母亲对她说的那句:“苗苗啊,你是妈妈的全部希望了”。

这时她才明白这句话的用意。

她身上背负着她妈妈的希冀, 为了她,她妈再怎么辛苦都愿意;于是她不再有走错路的权利、任性的权利, 她的懈怠辜负的是一整个家庭。

八月底,江皓月只身坐上去往首都的火车。

高考成绩出来后,陆永飞和林文芳一直尝试帮他联系陈露, 至少该告诉孩子的生母,她的孩子这么有出息。

辗转问了好多人, 好不容易把陈露联系上。电话那头传来漫长的沉默, 良久后,有孩童喊了声“妈妈”,女人叹了口气,挂断电话。

临行前,江皓月整理了一筐东西,交给陆苗。

他高中的笔记,收藏的名著, 陆苗放在他家的巧克力罐子, 儿时吃零食收集的、小学陆苗觊觎很久的卡通战斗卡片, 他们一起画的画、看过的影碟、做的陶艺,陆苗送他的童话书《坚定的锡兵》……

仿佛她一整个童年,她与他吵吵闹闹、与他互扯脸皮、与他挽着手臂、与他一起躺在床上绵羊,与他一起在夏夜数星星……所有那些,她寄在他那儿的愿望,他们的回忆,都被他留下来给她了。

陆苗埋头翻着大大的竹筐,反复地问他:“这个不带走吗?”、“这个不是很重的,不带走吗?”,“这个你很喜欢的,不带走吗?”。

江皓月不带走它们。

其实她也心里有数。他这一走,没打算再回来了。

陆苗装作很开心,事实上她不太懂为什么要用“装作”,因为她的确是很开心的。江皓月能飞出这个四四方方的囚笼,去往他的天空。

他该是呆在那儿的。

好比他的名字——“皓月”,他是空中之月,拥有皎皎清辉,光明无限。

江皓月值得最幸福的人生,陆苗坚信这一点。

她仰头,望向坐在火车上的他,脸上洋溢着祝福的笑容。

还有一会儿发车,还能说一会儿的话。

到了这个时刻,他们却忽然变得不知道要对彼此说什么。

江皓月找了找书包,抽出一本封面漂亮的本子,从窗户递出去。

“糖果屋的本子。我打暑期工,书店老板卖不出去,送我的。”

陆苗接过它,捂在怀里。

“你的东西全送我。你上大学就不用做笔记啦?”

他平淡地说:“这种本子小女孩用的。”

两人四目相顾,都有些没话找话的意思。

“你记得我家电话吧?”

陆苗对他说:“有人欺负你了,给我打电话。”

站台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发车的时间要到了。

附近人声嘈杂,她提高声音,莫名其妙地又强调了一遍。

“要给我打电话!”

“嗯。”他重重点头。

广播里播报火车即将发车。

陆苗手脚冰凉,突然焦躁起来。

“平安绳呢?”她看着江皓月,双眼茫然地问。

“戴着。”他给她看自己的手腕。

发车了。

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呢?陆苗觉得还有好多的话没有说。

“江皓月!我明年去找你啊!”

他笑着应:“好。”

火车轰隆隆地驶向远方,把女孩落在原地。

她搓着鼻子,小声叫他。

“哥……”

“苗苗。”江皓月喊她,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怎么可能不伤心。

陆苗吼了一个童年的“江皓月最讨厌了”,可江皓月是她的月亮,他不见了,她不知如何面对黑色的无尽长夜。

没人知道,约定好的明年再见,是否能够真的实现。

……

糖果屋的本子,其他女孩子都有,在高中女生里很是时髦。

陆苗用的,一直是最简约的笔记本,那种比糖果屋的便宜几毛钱。

她嫌有彩色卡通人物的本子花俏,可每次去买新本子的时候,看见糖果屋的,又忍不住要去翻两下。

其实是想买,但不好意思买。

有天去补习班路上,陆苗经过书店。

之前江皓月在这儿打工,她天天过来,现在他不在,她已经好久没有进去。

朝书店老板问了问。

书店老板说,他们不卖本子。

江皓月是个大骗子。

漂亮的线圈本,稍微高一点的卡通小男孩给长发的卡通小女孩撑伞,粉色的雨伞伞沿,用飘逸的艺术字写下“3344520”。

说不出的傻气。

再往本子里面翻,撑伞的成了卡通小女孩自己。

……

高三对于陆苗,是抄着黑板上的笔记、是做着做不完的习题,她日复一日望着教室窗口外的一角天空,在“不要浪费青春”的口号中,等待青春过去。

周末是唯一的喘息时间。

从补习学校回来,她妈妈工作后接完她,太累先睡了。

陆苗开了电视,音量调到静音,然后转台到平时爱看的娱乐频道。

屏幕上,色彩斑斓的影像无声地放映,她一边吃面,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

江皓月在打了两个月的兼职工后,买了一部手机。

原先他用电话卡到公用电话亭给陆苗打电话,每周打一次。她只有周末回家,周末的晚上,他些许能打得通她家的电话。

有了手机,刚开始他们电话打得稍微多了一些,陆苗知道他的号码,她也能去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给他。

后来,退回一周一次;再然后,是半月一次。

她的学业忙,他的生活忙。

江皓月能跟陆苗说的,有他的大学宿舍生活、学到的新知识、打工趣事,北方的天气、北方的饮食,交到的新朋友,美丽的风景,意外的经历……但他生就寡言,报喜不报忧后,剩下的那点话,三两句就概括完毕。

陆苗能跟江皓月说的,是她今天又做了多少份模拟卷。那些题有多难,他们的课业有多重,她有多惨,周围的同学有多惨。

好不容易盼来的一通电话,除去例行的报平安,讲来讲去全是差不多的话。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舍得挂掉电话。

即便是,电话两头,能说的话说尽,空得仅余彼此的呼吸,仍是想要多听一会儿。

没人先说那句“我很想你”。

大约是彼此心知肚明。

隔了太远的距离,不适合诉苦,不适合煽情。

万一有人哭了,无法替他擦去眼泪,安慰又太轻。

☆、52.十八

临近高考那一阵儿, 陆苗跟江皓月打电话说的最多的一件事是:我的厨艺大有长进。

她说自己学了新的菜。这一年她妈没空给她煮饭时, 她周末自己一个人在家琢磨出来的菜,江皓月都没吃过。

陆苗以前只会做跟蛋有关的食物, 煎蛋、鸡蛋羹、火腿炒鸡蛋、西红柿炒鸡蛋, 现在她会做烤肠、烤面筋, 铁板豆腐。

陆苗说自己做的铁板豆腐比摆摊的卖的还好吃。

“所以, 我没法考去你的城市,我可以去你的城市摆摊。”

“不可以, ”江皓月否定了她取巧的想法:“只能考来。”

他却也知道,陆苗这么说是压力太大, 她怕考不好, 没法去他的城市。

高三这段时间,陆苗的学习成绩起起落落的幅度很大,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高考时她能发挥成什么样。

高考将至, 补习学校的课程停了、学校也不再进行考试了,她排得满满的时间表忽然清闲了下来。

妈妈负责照顾她的饮食营养, 爸爸负责接送她上下学, 不论是学校还是家里,都希望她能休息好,用最好的状态迎接高考。

陆苗像一只打饱了气的气球,鼓鼓胀胀地装满了全家所有人的期望, 那里面自然也包含她自己的。可是, 只有她心里知道, 她看上去胸有成竹, 实际肚子里空无一物。

高考越近,她越不知道有什么是能读的。

空余的时间,麻木地翻开卷子和课本复习,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发现她正在对着一行行的字走神。

为了对抗这种莫名的空洞,陆苗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翻看江皓月留给她的东西。

这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翻着翻着,崩溃后大哭一场,哭完继续回去读书;发现自己走神了,再回来看这些东西。

江皓月于她,像挂在天边的月亮一样远。

陆苗奋力仰头,望向他散发的清冷光晖,眼睛疼痛难当地溢出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