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纠结了良久,我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夜里郭天奇依旧留在晴好宫,可能是这些天被我折磨惨了,他脑袋一沾到枕头便睡着了。而我的脑海中却不停地翻滚着白天发生的一切,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于是索性坐起身来,望着他睡梦中安静平和的面容出神。

晴好宫内婉儿留下的那盏烛火依旧在哔哔剥剥地燃烧着,映得他脸部的光影不停地跳跃。说是害怕自己晚上睡着之后不小心翻身伤到孩子,他特意让人拿被子筑起堤坝将床分成了两半,只敢在睡前抱抱我,然后便规规矩矩地睡在他那一半领地里,就算半夜滚到床下去也不敢逾越分毫。

此刻他正如孕妇肚子里的胎儿般蜷着身子躺在那里,双手微微握成拳状。我曾经在一本心理学相关的书上面看到过,拥有这种睡姿的人潜意识里一般都严重缺乏安全感。想起那一次我半夜里恶作剧摸他的胡茬被他拿匕首抵着脖子的情景,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当时我口口声声说着永远都不会伤害他的话,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那一天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将要来临。无论我以何种方式消失,对于他来说伤害始终无法避免。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伤害的程度而已。

我曾经问过他这辈子过得最快乐的时光是什么时候,他摸着我的小腹微笑着回答说是现在。如果可以选择,我真的不想在这种时刻离开他。

手指不由自主地越过被子筑成的堤坝,落在他睡梦中含笑的眉眼上,感受着独属于他的温度。

他一向很容易惊醒,在晴好宫睡了很长时间才好不容易改掉一惊醒就拔匕首的坏习惯。大约知道是我,他在睡梦中咧了咧嘴,温柔地抓紧了我的手,而后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秦茵,你今天是怎么了?”他睁开了眼睛,而后猛地坐起身来,双手捧起了我的脸。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泪流满面。

“你儿子又踢我了,疼……”

这种破理由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然而,听到我的话,他却忽然凑到我的小腹旁,故意恶狠狠地威胁道:“臭丫头,你要是再欺负你母妃,小心你出来后父皇打你小屁屁。”

不知道孩子是不是听到了他老爸的话,竟然真的用力地踹了我两脚。不知道是气他老爸当他是女孩,还是气我无缘无故冤枉他。

明明被狠狠踢了两脚,然而我却非但不感觉疼痛,相反,反而觉得心底的某个角落开始一点点变得柔软。

“今晚抱着我睡好不好?”我拉掉了隔在我跟郭天奇间的那床被子,而后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像个孩子般撒起了娇。

“压到欢颜怎么办?”

“孩子已经五个月了,没那么容易受伤。”

既然未来注定了会有伤害,那么就更应该好好珍惜眼前相聚的时光。就算以后真的注定了无法在一起,我也希望他在想起我的时候脸上露出的是会心的微笑。

第43章第四十三章所谓猎人的陷阱

我不想在郭天奇的憎恨中凄凉地生下孩子,我更不想两千多无辜的大夏国宗室因为我无辜受戮。所以我绞尽了脑汁努力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

以高考之前沉浸于题海战术时的热情努力思考了几天,一盏小灯泡终于bingo一声在我的脑海中亮起。

原来,我并不是没有选择的。

我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在配合淑太后演那场戏之前,带着我跟郭天奇的孩子,带着秦睿一起逃走。

如果我一个人逃走,难保淑太后不会为了泄愤真的要了秦睿的性命。但我不信在我逃走之后淑太后真的会拿那两千多无辜的大夏国宗室泄愤,不管怎么说,除掉两千多条性命跟捏死两千多只蚂蚁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又不是在玩网游。

虽然大夏国已灭,但复国的力量依然不可小觑,光想想那两千多人死掉之后大夏国死忠们随之而来的报复,就已经够令人胆战心惊了。如果淑太后真的那么不理智,她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走到现在的这个位置。

没有了后顾之忧,我大可以留书一封告诉孩子他爸,你老妈想害死我,我没办法只好带着孩子逃命去了,有缘再见。而且,带着孩子一起走,既可以避免孩子重蹈郭天奇的覆辙,更可以让追兵们在追捕的时候投鼠忌器。

人总是习惯于以己度人,以淑太后的思维方式,她一定料定了秦茵是为了复国这一政治目的而来,她一定做梦也想不到秦茵会放弃这么长时间的苦心经营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逃走。因为这不符合秦茵的个性,但遗憾的是,我恰好不是秦茵。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一轮痴肥的月亮刚刚爬上晴好宫窗外的天空,孩子他爸刚刚在我的身旁睡着,我盯着窗外那轮肥嘟嘟的月亮,猥琐地眯起了眼睛。

打定了主意,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想办法逃跑了。没有了浑水摸鱼的机会,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要带着人从重兵把守的皇宫中逃出去,怎么想都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脑海中否决掉N套不可能的方案之后,我忧郁地皱起了眉头。

抠门的大夏国老祖宗们,你们在建造皇宫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要未雨绸缪在宫里挖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捏?我明明在N部小说里看到过类似的密道的。

我不信邪,继续在秦茵的记忆中找寻关于密道的蛛丝马迹,想半天依旧一无所获。倒是让我不经意间想起了那块从我穿越过来就一直陪在我身边的龙尾巴玉。我从贴身的绣袋中拿出了那块一直被我视为鸡肋的玉,对着月光仔细打量起来。

这块龙尾巴玉是秦茵她老爹临终的时候塞给她的,老爷子还没来得及说出这玉到底有啥用便断了气。老爷子死后秦茵倒是曾经很认真地追查过这块龙尾巴玉的功用,可惜每一次都无功而返。之后秦茵便一直对这东西很不屑,鉴于怎么说都是她老爹的遗物,才一直小心地带在身边。

我不信一个末代皇帝会在临终的时候塞给女儿一块无用的石头。估计秦茵也是不信的,所以她才会费心去追查这东西的来历,可惜事实却往往令人失望。

秦茵她老爹的临终遗言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槐京”。因为一直是从局外人的角度看秦茵的过去,所以我一直以为她老爹说这两个字仅仅因为国破家亡的不甘。现在联系到他临终时塞给秦茵的玉倒是有了另一层意思。是不是说,这玉的功用要到了槐京才能弄明白呢?

正当我忧心忡忡地寻找逃跑的办法的时候,宫外传来消息——定陵大火。

这个消息的第一来源当然是婉儿,鉴于婉儿是淑太后的人,我不信,于是去找郭天奇询问,很快得到印证。接着,这一消息便在宫里宫外沸沸扬扬地传开了。我依然不死心,又不怕死地联络了一次李进,李进那边传来消息,消息属实,才终于不得不悲愤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传说大火起于享殿,很快乘着大风蔓延开来,守陵的大夏国宗室女百人,生还者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刑部的调查结果排除了人为纵火的可能,只说是因为守陵的宗室女用火不善而起。傻子才会相信这样的理由,就算是大火起于深夜,我不信那么多的人一个个都到火烧眉毛才醒来,然后傻傻地被困死于大火之中。

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的理由就是——淑太后的丧心病狂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果然不出我所料,没过几天,淑太后便又约我去芙蓉宫喝茶。

“放火焚陵,太后就不怕报应吗?”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也懒得再跟她虚与委蛇,一进门便盯着她的眼睛一声冷笑。

她微微一愕,旋即优雅地一笑,淡淡道:“如果哀家怕报应,现在就不会有命坐在芙蓉宫里请你喝茶。”

如此坦然的表情,如此云淡风轻的语气,任谁也不可能想到,此刻她轻描淡写带过的是百条人命。

“你现在应该已经明白,哀家当日跟你说过的一切并不只是在说笑而已了吧?”她悠闲地品着茶,表情慵懒,意态悠然。

我心中大恸。我原以为将她们送往定陵是救了她们,却没想到这只是给了敌人一网打尽的机会而已。而理由仅仅只是因为她们的生死或多或少在我的心中占据着分量。

“太后就不怕我此刻就为我那些无辜死于大火的姐妹们报仇吗?”我冷然一笑,上前一步恶狠狠地瞪着淑太后。宫人们已经被淑太后遣出宫去,此刻,这里只有我和她两人而已。

“你跟我是一样的人,所以你不会。”她微笑着望着我的眼睛,眼中竟没有半分惧色。

我冷冷一笑。

我不会吗?我真的不会吗?

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容不住地在我的脑海中闪过,想到因为面前这个女人,她们此刻已变作了一具具焦黑的尸体。我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中猛地腾起,瞬间便席卷了我的全身。我上前一步,狠狠地卡住了淑太后的脖子,不顾一切地收紧。

我终于明白了秦苗刺杀定安侯时的心情,我终于明白了废太后当日卡住我脖子时的心情。什么理智,什么利益,统统给我滚一边去,现在我只想要杀了她!杀了她而已!只要能杀了她,就算让我到地狱里去陪她又何妨?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的脸上终于渐渐浮现出了惊恐的神色,脸色也开始一点点变紫,她似乎是张开嘴想喊人,可惜已经发不出声音,她的手指用力地抓住了我的手,我感觉她的指尖已经深深地嵌进了我的肉里。

她就要死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感涌上我的心头,我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又是一收。

“秦茵,你在做什么?”

一声惊恐的尖叫将我从亢奋中拉回了现实,我感觉一双大手用力地扭住了我的双手,然后,我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我跌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郭天奇一脸惊恐地奔向他的母后。

为什么无论是被人卡脖子,还是卡人脖子,每次男人们第一时间奔向的总是他们的母后。想起淑太后四十大寿当日被安王从他母后手中救下时的情景,我无力地勾起了嘴角。

“啪!”

空气中响起一声脆响,然后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脸颊一直涌向心脏的位置。我抬头,果然望见了郭天奇那犹如被人冒犯了的猛兽般杀气凛凛的眼神。他此刻的眼神让我想起了那天夜里他拿匕首抵着我脖子的情景,如果他现在手里有匕首,我相信他一定会像那天夜里一样拿匕首抵住我的脖子。

我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捕捉到了淑太后嘴角一抹灿烂的笑。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早已料到了所有可能的结果。我不过是一个钻进了猎人布好的陷阱的笨蛋而已。

“她害死了你的母亲让你成为她乖巧听话的儿子,同样的事情她也可以做第二次。郭天奇,总有一天,你会后悔我今天没有替你杀了眼前这个女人。”反正都是一死,我索性豁出去了。

“啪!”

第二下。钻心的疼痛从脸颊一直蔓延到全身,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郭天奇的眼睛,除了冷笑我再没有别的反应。

“天奇,今天的一切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哀家不想让自己的孙子有个意图弑母的母亲。”一手导演这一切的女人又再度恢复了她波澜不惊的表情,开始卖力地表演起猫哭耗子的伎俩。

“天奇,这孩子相信了外面的谣言,以为哀家想抢走她的孩子。哀家不过是关心一下自己的孙子,没想到却招来这样的结果。”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男人不知道,怀孕的女人有时候的确是不可理喻的。哀家怀你姐姐的时候也总是疑神疑鬼以为谁要抢走你姐姐。”

她摸着脖子上那一圈清晰的淤痕,淡淡道:“哀家脖子上的痕迹就当是被猫抓了。”

“太后,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我冷笑着望向那个假惺惺的女人,语气冰冷。

“太后没看到吗?她们现在就站在你的身旁,刚刚就是她们按住了我的手,要我杀了你……”

她一怔,眼神却明显开始游移。我知道,这是人在惊慌的时候才有的表现。

太阳已经落下,天空一片如血的嫣红,芙蓉宫内已经燃起了烛火,烛火跳跃的光芒下宫内黑影幢幢,倒的确像极了重重的鬼影。

“秦艺,你的手呢?”

“秦芙,你为什么把头捧在怀里?”

“这位姐姐,你为什么望着陛下哭?是谁拿铁线缝住了你的嘴,是谁让你有口不能言?”

李进带来的消息很详尽,详尽到每一具尸体死时的位置跟状态。虽然每一具都已经面目全非,但有些人却还是可以凭着残存的配饰衣着认出来。

我也曾派李进远到西京偷偷开过郭天奇生母的棺椁调查她的死因。西京天气干燥,棺椁里的尸体已经风干,有趣的是那具干尸的嘴巴被人拿铁线密密地缝住。至于是谁干的,不言自明。郭天奇或许有顾虑不敢开他生母的棺,但我没有,李进更没有。百密一疏,真正聪明的女人应该选择厚葬才对,就像宋仁宗时那位著名的章献皇太后。

淑太后依然在故作镇定,但她的手指已经死死地握成了拳状,额头也是冷汗点点。

我什么都没看到,但是这世上的确有鬼,鬼在人心里。

既然你让我钻进了你的陷阱,那么好,就让我乘机替你布下另一个陷阱。

第44章第四十四章所谓把水搅浑

我还没有为成功吓到淑太后得意上多久,小腹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的疼痛,怀中仿佛被人塞入了一块冰,彻骨的寒气一直蔓延到全身。我深吸了一口气,希望能够缓解一下疼痛,然而疼痛的感觉却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我努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最终却只感到无边无际的黑暗重重地压了下来。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我听到了郭天奇充满了恐惧的尖叫。想起刚刚他为了那个老妖婆赏我的两巴掌我竟莫名地感觉到了一阵报复的快感。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晴好宫自己的床上,窗外的天空繁星密布。右手被握在一只温热的手心里,夏日的夜晚暑气依然不减,两只紧贴在一起的手沾满了黏黏的汗水非常不舒服,我于是用力地抽回了手。

“呼——”动作太大牵动了白天郭天奇掰我双手时留下的伤,我倒吸了一块凉气。

“秦茵!”郭天奇从睡梦中醒来,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然而那光芒很快便被我眼中的冰冷浇熄。

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白天的一切,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慌忙伸手探向了自己的小腹。手指摸到明显的隆起,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还好还好,孩子还在。

“秦茵,你放心,魏国夫人刚刚替你扎过针,孩子已经没事了。”

他说着就要伸手替我擦额头的汗水,不知怎的,我竟然狠下心一个闪身冷冷避过了。

他的手尴尬地悬在了半空中,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秦茵,对不起……”

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道了歉,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不该一时冲动对你动手。”

他前面的这句话我听着很顺耳,然而他后面的那句话却将我从天堂瞬间拉回了地狱。

“可是,你更不该对母后动手,母后绝对不会伤害我们的孩子。”他望着我的眼睛,语气笃定,那郑重的模样仿佛在用他的生命在下保证。

我的心一沉,朝他伸出去的手霎时顿在了半空中。

“她的确不会伤害我们的孩子。”我冷冷地笑出声来,“不过她却会派人火烧定陵,将我那些可怜的姐妹们活活烧死。”

郭天奇闻言一怔。

见他已经开始动摇,我慌忙乘胜追击,凌然道:“你凭什么这么相信一个亲手害死了你生母的女人?就因为她不曾伤害过你吗?那你又把十月怀胎生下你的那个女人置于何地?”

“如果我知道生下孩子却得来这样的结果,我宁可现在就杀了他。省的他到时候认贼为母,为虎作伥!”我盯着自己的小腹,紧紧地拧起了拳头,我可以想见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狰狞。

郭天奇用力地按住了我的手,仿佛生怕我一时冲动伸手捶打腹中的孩子一般。他的嘴唇一次次张开,又一次次合上,终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还记得那首童谣是怎么唱的吗?”不知道是怎样的情绪在作祟,我竟微微一笑,对着窗外繁星点点的夜空轻轻地哼唱起了那首童谣。

“母狐绥绥,杀母取子,稚子无知,阿母阿母。母狐人服,高居琼楼,敬之孝之,无怨无尤……”

秦茵的声音跟她的个性完全不符,柔和又空灵,这首简单的童谣经她的声音哼唱起来,竟带上了一丝说不出的幽怨与凄凉,乍听之下竟跟这首童谣的意境说不出的契合,活脱脱一位被人夺走了孩子的幽怨母亲。

夏夜的风声呼呼地在耳畔响起,我一边哼着童谣,一边望着窗外夜风吹拂下微微摆动的树影,恍惚间竟真的感觉自己成了那个悲惨的母亲,心脏犹如被万千只爪子撕扯着,说不出的疼痛难当,泪水顺着我的脸颊不住地往下淌……

“秦茵,别唱了,我求求你,别唱了……”

空气中响起郭天奇痛苦的哀求,泪眼朦胧中我看到郭天奇用力地揽住了我的肩膀,然后将头抵在了我的肩膀上。夏日薄薄的单衣很快便被泪水打湿,肩膀上一片令人难耐的湿热。

我叹口气用力地抱紧了他,犹如抱紧一个迷途的孩子。

那天之后郭天奇对我一如既往的照顾,但对淑太后也同样一如既往的孝顺。

就像网络上流传的言情小说经典套路里描写的那样,关键时刻,永远不用指望男主会成为救世主。想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孩子,我唯有靠自己。就算单单为了定陵那些无辜枉死的姐妹们,我也非走不可。

而且,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肚子再大起来,奸夫淫妇的好戏就不是那么好演的了。

没有找到心心念念的秘密隧道,我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再跟上次那样和李进里应外合逃出去。然而,皇宫禁卫森严,太后四十大寿这样的机会却不是每一次都能那么幸运遇到的。想要浑水摸鱼逃出去,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水搅浑。

幸而定陵大火之后芙蓉宫发生的一切让我稍稍有了些头绪。既然那些无辜枉死的姐妹们跟郭天奇生母的鬼魂已经被我搬了出来,那么就让我用她们将皇宫这潭沉寂下来的死水搅浑吧。如果她们泉下有知,一定也会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想到这里,我又一次微笑着眯起了眼睛。

我觉得我这个人其实还是蛮有吓人的天赋的。以秦睿那边的那些小宫人们为例,自从被我拿玄衣将军吓过之后,可怜的小丫头们愣是不敢再走近玄衣将军十丈以内。其中一位大饼脸的可爱小丫头更是生生给吓成了瓜子脸,原因无它,有玄衣将军在,她不敢再偷吃秦睿的东西了。

我当然没有傻到自己穿上白衣半夜去芙蓉宫门口扮鬼,这种事情不仅需要精湛的演技,被拆穿的几率更是高到了我不敢轻易尝试的程度。更重要的是,一不小心还极有可能让大内侍卫当成刺客给砍了,到时候真是想哭都没地方去。

我用的手法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简便易行的。

在宫外,首先我让李进找了些可靠的女孩子穿上守陵的宗室女们平日里常穿的衣服半夜在定陵的废墟上徘徊。再让路人,樵夫,猎人什么的人把定陵闹鬼的消息给传播开去。

然后又找人假扮云游的道士每日在大街上摆摊替人算命测字,同时又不失时机地派了几个托去找道士算命,借机传出道士的神算之名。无论身处哪个时代,有了名气自然不怕没人理睬你,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找他去算命。

我让那个假道士假装跟某个嘴碎的顾客一见如故,拉对方去喝酒,然后假装喝醉了酒不小心吐露出“皇宫里鬼影重重大祸不远”的秘密。大家都知道,这个世界上但凡是带了“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千万别告诉别人……”这个句式的消息往往会一传十,十传百,屡试不爽。到时候不怕消息不传到淑太后耳朵里。

然后嘛,既然那天我已经信誓旦旦跟淑太后说我看到她身后有鬼了,那么我就不妨继续假装自己有阴阳眼好了。反正史上但凡有那么点成就的帝王,他老妈怀他的时候不是梦日入怀就是香气萦绕于室久久不散,更有甚者还有直接怀十四个月才生下来的。我普通点,突然有了阴阳眼不算过分吧?

只希望孩子将来长大了知道他老妈怀他时的异象竟然是见鬼之时千万别有见鬼的自卑感。虽然,相比他那些英明神武的祖宗们来说,见鬼的确是丢脸了点。

计议已定,当天我便开始一个人对着空气絮絮叨叨,假装自己已经光荣地成为一名跟蝙蝠侠,蜘蛛侠,超人们同类的超自然人士。

我的虚拟聊天对象每天都在不停地变换,有时候是死于定陵大火的宗室女,有时候是宫里面死了多年的妃子公主,有时候甚至是偶尔会宫看看的大夏国皇帝。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晴好宫虚空的某一点,在脑海中想象出聊天对象的一颦一笑,先假装自己在很认真地聆听,然后再自己回答脑海中早已想好的问题。时而沉思,时而微笑,时而点头。倒也有模有样,连我自己都几乎要相信自己的面前是不是真的站了一个人。

伴随我想象力的大幅度提升,我同时也开始怀疑,是不是大部分传说中的精神病患者就是这么来的?

因为我怀着皇嗣,太医们也不好对我使用对付一般精神病患者的粗暴办法,甚至于连药都不敢用。我于是继续沉溺于跟那些并不存在的虚拟人物聊天这一有趣的游戏,一人分饰两角,并且乐此不疲。

宫内开始悄悄流传起秦妃在芙蓉宫跌了一跤后受了刺激疯了的流言,与之势均力敌的是秦妃身怀皇嗣天赋异禀的流言。

我不失时机地走出晴好宫,偶尔亲切友好且逻辑清晰地跟小宫人们聊聊天。最后,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后面一则流言终于开始在宫内占据了主流地位。

第45章第四十五章所谓侥幸

遭遇宫内宫外灵异事件的双重夹击,芙蓉宫那边果然有了反应。

据消息灵通人士宣称,某日的傍晚曾看到巫女打扮的女子行色匆匆地出入芙蓉宫。那个老妖婆果然已经中招。

量她现在也没这个精力去执行她的奸夫淫妇计划,我于是一边每日跟那些并不存在的虚拟人物聊天,一边淡定地寻找着离开皇宫可能的办法。出乎意料的是,另一个我没有想到的人物卷入了事端。

某日天朗气清,艳阳高照,皇后娘娘忽然邀我到御花园赏荷。大热的天光在太阳底下走上几步就已经汗流浃背,谁还有这个闲情跑去赏什么荷,可是既然是皇后娘娘热情相邀,我又实在没什么推脱的理由,因此只得硬着头皮前往。

等我准时出现在御花园中那个约定好的地点的时候,苏皇后已经早早地等在了那里。她殷勤地扶我坐下,然后对着荷花池中满池盛放的荷花眉飞色舞地讲起了先人赞荷的诗词歌赋。

她满嘴的锦绣诗词让我这个从小没什么古文天赋的俗人自动将她归为了跟语文老师同一类的生物,一开始还出于礼貌应和一下,没多久终于露出从小到大上语文课时的嘴脸,没出息地打起了瞌睡。

“妹妹累了吧?喝碗酸梅汤解解暑。”苏皇后莞尔一笑,挥手让侍女端上两位酸梅汤。

这碗酸梅汤端到跟前,我的瞌睡虫立刻跑到了九霄云外。

看过不少宫斗的电视剧跟小说。为了避嫌,一般很少有人敢拿东西给后宫中怀孕的女人吃。栽赃陷害最容易在这种东西上做文章。

按照一般宫斗小说里的描写,我这碗酸梅汤喝下去最有可能面临两种结果:第一种,里面下了药我喝完后孩子不保,我从天堂坠入地狱;第二种,里面没下药,我喝完后假装被下了药然后再找个太医串供,心狠一点甚至可以自己动手做掉孩子,让皇后从天堂坠入地狱。

苏皇后不是傻子,除非她真的想做掉我肚子里的孩子,不然她犯不着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对面的苏皇后笑意盈盈地喝着酸梅汤,我却迟迟不敢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