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玫瑰郑重地摆在床头柜,满天星随手放在窗台上。

“真晃眼睛。”杨毅成心挑毛病,“翅膀没安好心,刚手术完的人能看这么艳色儿的花吗?一激动加速血液循环刀口还能长好吗?”

“可是没办法,一进花店见到它们,惊艳怒放的感觉就像初次见到蕾蕾一样,只有这么张扬的红玫瑰才配得上美丽如斯的蕾蕾。”翅膀仰视地上慢慢踱步的时蕾,眼神比台词更煽情灼人,镜片温度上升,雾气蒙蒙。

“翅膀~~”丛家担心地提醒,“俺们是病人,能轻点刺激吗?”

“算了。”时蕾弯着腰挥挥手,“反正肚子里也没啥东西,吐不出来。”就是刀口一跳一跳地好像要挣裂了。

“妈的,昨天晚上背了一宿词儿就这么两句?”季风倍感失望。

“谁说的!还有啊。火热的花代表我火热的心,以花为表,此心可见。矢志不渝,此情可鉴…”

“啦啦啦啦~耶!”杨毅墨镜一戴,手持饭勺站在病房中间加配背景音乐。“我的热情!”

“嘿!”翅膀搭腔。

“好像一把火。”

“嗬!”

“燃烧了整个沙漠~~~”

“哈!”

“你俩能消听会儿不?夜市打把式卖艺哪?这是医院。”

“没事儿没事儿,”对床很理解地看着他们笑,“不是心脑内科没老人孩子啥的,大白天不怕闹挺。唱吧,唱挺好的。”

“过奖过奖~”杨毅没敢太造次,“今天就是个宣传,小猫的慰问演出得到她能重出江湖抓耗子那天再举行。”

时蕾想笑又不能,憋得直哼哼,痛苦的表情让在场的每一位都无比深刻地认知到了一件事:有时候,笑是可以致命的。

午饭是丛家和季风出去买回来在医院吃的,时蕾吃了几天清汤清水的流食,看着鸡鱼肉蛋有点犯馋。偏偏这几个人吃饭像抢似的,惹得她老想凑过去吃两口,得到值班护士的严厉警告,委屈地瘫在床上直捶脑门。

“亲爱的你现在真不能吃这些。”翅膀能体会她的心情,“我小时候割完阑尾就是没管住嘴偷吃牛肉吃感染了,刀口长不好,又躺了半个多月,连毕业考试也没参加,我爸硬让我多念了一年考完试才上的初中。”

“这点事儿一天叨唠好几遍。”季风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真的,给我这顿折腾,留可长一道疤了。人家都说没见过阑尾炎手术留这么大疤的。你看不看?”说着要动手解腰带。“剖腹产生小孩儿的可能都没我这长。”

杨毅威胁。“翅膀你这小子耍流氓我给你顺窗户撇出去。”

“我这不是劝蕾蕾别想不开吗?”

“你才想不开,就是这粥啊米汤啊我真一口也不想吃了。”

“明儿我回家让我妈给你熬点儿好的,那时候她为了给我解馋跟人学炖补品整挺像样。”

“说真的,”时蕾眼睛一亮,“你妈真会做我现在能吃的东西吗?”

“骗你干啥!”

“麻不麻烦?你求她给我做点儿吧。”

“你一句话,麻烦也让她做。”

“我谢谢你翅膀,回头等你再割阑尾时候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靠,能说点这辈子的事儿吗?”

“别在那儿闲磨牙,大夫不是让你多运动吗?”杨毅掐着块儿排骨啃得满嘴油,“给我削个苹果,我吃完饭吃。”

“我也要。”季风举手。

“这也不谁看谁呢…”时蕾嘟囔着,“苹果削不了,扒个香蕉还行。小蛮子和她对象昨天下午来买这么大一堆水果,估计是知道你们今天来给你们准备的。”

“小蛮子对象是谁?咱班的吗?”

“哪是啊。好像她家前后院儿的,比她大四五岁吧,选煤厂的。我看两人还挺好的,小蛮她家好像也知道。”

“啊?家里都知道了,不是要结婚了吧?她才几岁啊?”

“比你大一岁。”杨毅看着反应激动的季风,“不对,两岁呢。小蛮子虚岁是不是都18了?”

“对啊,过了这个年周岁都18了。再说她也不上学,处个三年五年就结婚了,两家都知根知底儿的,也挺好点儿事。”

“靠,这就结婚了…”季风咕咚咽下一口菜。

不只他接受不了,另外几个也有些恍惚。结婚这个词对他们这帮刚从初中嘻嘻哈哈出来的孩子来说,只知道早晚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从来没想过它的模样。还不懂得结婚是什么概念,至于意义,也想不出。提到结婚都是长字辈的,现在说着说着几个月前还在一个操场上跳皮筋的同学都要结婚了,一时间竟然各自无语,病房沉默了起来。

“小蛮子是谁?”翅膀抽空回头问于一,却见他吃饱喝足出去抽根烟回来倒在空床上合起了眼。“靠,让你上这儿养骠儿来啦?”

“困了。”于一搓搓脸,“小死崽子一早上打好几遍电话搁了我。”

季风叼个馒头扭头问杨毅。“你起个大早就整这么俩傻帽子?”

“好好说话。”杨毅瞪他。

“快吃。”丛家把吃光的饭盒装到一起,“都吃完就你俩了还闹。”

“哪个好看?”于一无聊地摆弄着生日礼物问。

“我说实话你能打我吗?”翅膀先要保证人身安全才肯回答。

“不能。”

“都挺恶心的…靠!”他再信他的话是那个。

别哭了!小祖宗

大夫来给挂点滴,时蕾老老实实被扶到床上躺着。其它几个人刚吃完食儿正犯懒也都没心思闹。翅膀坐在时蕾床尾说起自己之前住院的趣事,旁边季风胳膊架在床栏杆上歪着脖子看丛家削苹果,于一半坐半躺在那张空床上,倚着被子和墙壁已经快睡着了。杨毅靠着他弓起的双腿,捉着一只大手把玩着五指。听翅膀白唬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丛家的侧脸上。

杨毅的长得像爸爸,只继承了妈妈能言善道的一张嫣润巧嘴,整体看来比较像个漂亮过头的小男孩儿。反倒是丛家,杏眼秀眉,鼻子俏挺,十足细致的柔和五官外加不愠不火的态度都与姑姑如出一辙。

丛家家看她一眼。“瞅什么?手里那个还没吃了呢又惦心这个。”

“你长得像你老姑。走一起人家肯定说你是我妈亲姑娘。”

“呵呵,都姓丛嘛。”

“胡说!我妈是老杨家的人。”

“那她也姓丛。”

“在早年她叫杨丛氏,得姓杨~懂不懂?”

“不跟你拔这犟眼子。”

“谁不知道我妈当年那是市矿一支花,我说你像她是夸你漂亮知道不?”

“啊,你也像你妈。”典型的敷衍。

“咱不搭理她,”季风着急吃苹果。“加小心削着手。”

“你看你俩像小两口似的。”杨毅吃吃笑。“四儿你别考北外了,跟家家一起考北大吧。”

“给你闲着了是吧?”季风摔给她个鸭梨。

她笑着躲开。床一颤,丛家的手一颤,刀锋划破了左手姆指,细细的血丝沾到苹果上,氲成浅红的一团。

“你得瑟吧!”杨毅见血心虚了,抢白地骂一句季风,转身问时蕾,“有没有酒精棉?”

“割着手啦?”翅膀扭头看看,“咋整的。”

季风把她没削完的苹果塞进嘴里咬着,一手拉过她手指,一手从床头柜取了块小棉球过来压在伤口上。

“没事儿,不用,没割深。”丛家的声音很像失血过多。

“自己按着。”季风取下苹果顺势咬了一口,“刀给我…”连吃边削皮,“哪来的水果刀这么快。”

时蕾冷眼看他的刀功。“那苹果给你削完,一斤的多说能剩下二两。”

“手把好的受伤了。”

“就刮破一点皮儿,”丛家扔了棉球,“还是我削吧,你可别糟蹋那苹果了。”

杨毅横过去躺在丛家大腿上。“不用惯着他,以前在家吃都不洗,现在还得搁专人打皮儿。”

“痴呆。”于一念叨一句,翻了个身。

“这家伙睡觉也不老实!”杨毅用脚踢踢他。“说梦话还骂人。”

季风的传呼响了。“肯定是死胖子找不着病房。”他懒洋洋地拿出传呼,只看一眼人就成了标本,而且是很恶心的那种。半个苹果还含在嘴里,口水滴了下来。

真的流口水了!杨毅叹为观止。

不等她惊奇够,季风一个高蹦了起来跑出病房。十秒钟后又冲了回来,喘着气说:“我出去…一下!”

去哪?什么时候回?以季风的速度,十秒钟够他从四楼跑到一楼了,特地回来只是交待这句废话吗?病房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杨毅忽然有种不太舒服的预感。小四是不长脑子爱冲动没错,但印象中让他失控成这样的,好像只有一个人。不,没有好像,只有那一个。

“叫叫儿?”市医院的住院处大门口响起轻呼声,帽子挡住于一吃惊的眼神。“不可能。”

“你给季风打传呼,不是我脑瓜子给你。”杨毅说得笃定。

翅膀叹息。“你就这么肯定啊?也许是他家里有什么急事。”

“家里有事不是这样的。”杨毅摇头,又说不清,直嚷着,“你们不信就打电话,我肯定是叫叫儿,小四儿一提她就跟魔症似的…”

“打电话!”于一用手机打断她过长的废话。

“切~那孩子撅撅屁股拉什么屎我都知道,跟你们说…这怎么不亮?”按了半天手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杨毅把它塞给于一,向翅膀伸出手。“你的。”

翅膀掏出电话给她,看看于一的手机。“没电了吧…”

“喂你好,麻烦传一下2258058。你在哪里。两分钟内不回话给叫叫儿打电话…喊叫的叫…对…本机号…翅膀。”

“干嘛留我名儿。”

“你们去玩吧。”丛家抻抻胳膊,“庆庆今天放假回来,我们俩明天得起早上我姥家。”

“等小四儿回电话一起吃完晚上饭送你回去。”杨毅扬着手机,“反正明天也不用起大早。”

“不了,昨晚我在这儿陪时蕾就没睡好,怪困的。”

“啊,那等小四儿回电话看我猜得准不准。”

“我跟你猜的一样。”丛家家拉下她的帽遮,“明天回来你再告诉我。走了啊,拜拜~”

翅膀机械地摆摆手。

“哎?别走…”电话铃响起,“喂,季风,你等会儿。丛家——”她扯着嗓子喊。

“喊个屁,”季风在电话里问,“让我回话干啥?”

“是不是叫叫儿回来了。”

“你不都知道了吗。”

“嘻嘻嘻…我当然知道,我一猜一个准…”

“有屁快放,没屁别闲搁了嗓子,打电话不花钱啊?”

“我靠,你跟我装个毛!叫叫儿在跟前你长猴儿了是吧?”

“行行行大姐我服了。”季风不耐烦的语气难掩开心,“小锹呢?电话给他。”

杨毅也被他的愉快感染。“找你。”电话递给于一后望着丛家离开的方向笑骂,“死丫头蹶的还挺快,跑那么老远了。”

“你这孩子啊…”

“…没电了,你回来干什么?”

嗯?杨毅转过头,叫叫儿吗?她以喉音问。于一只看着她不说话,杨毅听到手机里叫叫儿的说话声,但听不出说的是什么。

“…行,那你们明天等我电话吧…嗯,拜拜。”于一挂了电话一抬头,四只亮晶晶的眼睛眨呀眨呀。“别这么照我。”他笑,“我晕得慌。”

“为什么明天等你电话?”杨毅很奇怪,“今天怎么不见面?”

“小孩儿别问!”翅膀哏咄她一句,扭头又向于一讪笑,“咱兄弟今晚是不是不回来了?”

于一把手机塞进他上衣口袋里,回手揽住杨毅。“走吧,咱仨找地儿吃饭去吧。”

不回来了?杨毅暗呼一声神哪。

翅膀另一边搭着她的肩膀。“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

第二天早上杨毅出门扔垃圾,看见季常福正把货车从院里倒出来。跑过去问季风醒了没。

“昨儿来电话说在小锹家住了,上那去找吧。他家在哪我捎你一段?”

“不顺道,你先走吧。”

神哪~四儿真的整晚跟叫叫儿在一起!

杨毅的两个眼睛像弯月,“整晚~”像弦月,“孤男寡女~”月全食,“什么都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