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失望有啥用!再说生儿子也没用,注定老雷家到我们这代就该着绝户了。”

“好疼!”杨毅拔出牙花子里扎进的毛刺儿,“啥叫该着?”

“要是真有儿子可能也活不下来,这不绝户了吗?”

“怎么地?你家男的犯说道啊?”

“哼!反正本来就不该可着他愿意,生孩子容易啊?我妈生我们几个就够遭罪的了。生不了了更好。”

“说得好像你生过似的。”

“我是没生过,但是我打过啊。”

“…”杨毅险些跌倒。

“哈哈,你还当真哪。”红岩一脸逗弄,转身揉着她的小脸蛋,“真好玩真好玩!”

“早知道你喝多了我才不陪你出来!”杨毅推开她的手抱怨。

“我没喝多,刚才跟马小非喝酒有一半我都倒了。”她比划着酒杯向耳边倒去,“我沙发后边有一盆龟背竹你没看见?”

“靠,能躲过翅膀那双毒眼。”这才是值得佩服的地方。

“我把他眼镜哄下来了,我说接吻不方便。”

“啊~~美人计!”

“跟他真嗑我不死定啦!当年我同学过生日,酒桌上马小非给一帮人全撂倒了,然后还能打车一个一个送回家,我就是被这种风采迷住的。”

“眼光还真独特。”杨毅汗颜。

两人走了几步到一家串店坐下要了些吃的,红岩打开了话匣子。“他是我上届,其实是上两届了,他重读了好几年。那时候我上初二,有个同学生日请吃饭,他是我那同学的男朋友。当时我们一帮男生女生少说也有十三四个吧,坐了满满一大桌子,我就坐在我同学旁边,看着马小非给她挡酒。后来唱歌的时候我偷偷跟他说我喜欢你,他说你等她过完生日的。12点一到我假装喝多了又哭又闹要回家,我同学商量马小非送我回去,完了我俩就偷跑了。后来我同学听说我俩在一起了气得呜呜哭。”她说到这里竟然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杨毅忍不住说你是个变态。“那你们从那时候一直处到他上高中家不在一起了才分开?”

“哪是?我俩处不到一个月就黄了,我这性子能受得了他成天勾勾搭搭跟别的女生眉来眼去吗?多不给我面子!就知道泡妞,我念完初中了他也没考上高中,还在初三晃悠呢。我到省外去念了一年职高,还给他写过信他也没回。后来才知道他回M城了,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他爸是M城市长。那逼样居然还是高干子弟。”

“你可别告诉我你是追他追来的。”杨毅无论如何不能相信一个酒鬼的魅力可以达到这种程度。

“我倒是想,可惜他去哪我都能追,就是M城不行。”红岩的脸色有点梦幻的好看,“我还以为以后真就再见不着面了,眼泪儿都掉出来了,没想到我家居然还有回来的一天。”

“你家原来也是M城的?”

“嗯,这回我想明白了,他爱勾搭谁就去勾搭谁吧,反正我是赖上他了。”

杨毅才想说你这么放牛吃草肯定不行,话刚酝酿好没等说出来,刺耳的玻璃器皿破碎裂声自二楼传来,紧接着就是乒乓一顿扑打叫骂声。

“干起来了。”两个小女生同时起立,对视了一眼,红岩说:“你别动,我去看看。”

杨毅拔腿跟她上了楼。

在楼梯第一折拐弯的地方,有人叽哩咕噜滚下来,虽然是木质楼梯,这么不分头脚地摔下来也是很疼的,更要命的是他后面还有一群凶神恶煞叫嚣着尾随而来。一个酒瓶子在高吼中翻身而至,砸到墙上摔了个稀巴烂。红岩侧过身伸手把杨毅的头护住,自己也偏过脑袋稳了一下,两人携手撤离至安全壁垒。看热闹是有一定风险的,从这俩丫头听声而上见难就跑的速度不难看出她们丰富的观战经验。战线从楼上拉下来,店门在喧哗中牺牲,抄着小白龙消防斧的外援部队蜂拥而入,数十人叮咣对凿,沿途桌椅碗碟无一幸免,还有一个喝得醉醺醺错把战士当成服务员扯住要餐巾的倒霉蛋无辜中了大奖被人一脚踹到桌子底下半天没爬出来。

群殴这种看不太出个人技术含量的打架种类,首先双方人数上不能相差过于悬殊,否则就会形成一边倒的阵势草草收场,当然遇上以一抵十的搏击高手这种特殊情况另当别论。其次两班人马要保持在一定规模,过多会导致警察重视行动加快及早被镇压,少了则没看头。一般说来,像在烧烤店这种小空间里,两边各有十余副拳脚且每个都不是一扎就落马的怂蛋软包,这场架才能看得酣快淋漓。

“我靠,还得是M城啊。”和杨毅躲在包间门口的红岩兴奋地望着饭店中间捉对儿拼凿的,“妈的,全是真家伙。”

一阵突兀的电子音,杨毅回头看着她。“是不是你传呼响。”

“啊,别管它。往后站,把帘拉上。”尖锐的铃声响个不停,红岩怒了。“这他妈谁啊…咦?不是我传呼。”她穿的是翅膀的皮夹克,在外套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个手机来。“马小非的?款儿啊,用上手机了。”

杨毅踮脚看了一眼。“接,于一,可能醒了找不着咱俩了。”

两人往里闪了闪,接起电话。“喂。”

“你俩五更半夜跑哪去了…喂?听不清!靠,这俩丫头跑哪去了,里面呜嗷喊。”

“喂喂,二哥?我们在串店你们快来,这边干起来了,老壮观了…就在歌厅往东几家,门口有一串红灯笼。”

于一让她们赶紧出来。红岩不听,把手机塞给杨毅,又扒眼儿看起来。

“满地都是血,好像出人命了…不是我们,我们俩就看热…出不去了,现在出去肯定让人捎带了。他们杀红眼了。”

从电话里面就听出场面不小,翅膀早已经被于一弄醒,两巴掌拍醒季风。“起来,那俩崽子好像出事儿了。”

“别挂电话,我这就过去,你俩别傻了吧叽凑近看听着没有?”于一拿着手机跑出去,杨毅在那边惊呼一声他的心就漏跳一拍,一出歌厅心脏就差点停摆。红灯笼串店离歌厅隔了没几家,门口密密麻麻围满了人,真他妈有看热闹不要命的!他对着电话大声说:“你们俩女的跑出来没事儿,别让他们撞着…小逼崽子你们是不是疯了还看!”

翅膀和季风跟出来。“我靠,这谁跟谁干起来了这么大场面?她俩呢?”

“你别凑前儿,”翅膀扯住于一,“这体格子再让人当助拳的了。”

于一在电话里一顿骂,杨毅却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看见吧台里一个二十多岁浓妆艳抹的女人偷偷摸摸地拿起电话。有个东西快速飞至,准确地砸上抓电话的手,那女人痛呼,捂着手怔怔地看着落在地上滚了几圈的烤鸡头。两个椅子砸过去,跟着伸出一双青筋突起的大手,连那女的带电话一起从吧台里捞出来,“操你妈谁敢不老实我他妈废了他。”大手揪着扯出挺老远的电话线,两下拽断了。

店里的打斗已渐平息,从外面冲进来那伙人赢了,正在享受胜利者专用的收尾性放话权力。

隔壁的包间里,逆光走出的人,杨毅只看到他的背影。中等身材,普通的黑色西裤白衬衫,脖子上系条深蓝色领巾,文质彬彬的样子。“回家。”他挥挥手,手上还拿着一串烤鸡头。

“是汉子的留个万儿,”楼梯口一个满脸是血的人挣扎着开口,“哪股水漫了家,让兄弟有个数。”

“有你妈逼数儿。”本来要走的这伙人争着回去挥拳架脚。

白衣黑裤的男人回头看那个发话的人。“清了。”

身后看清他容貌的人都明显地震了一下,尤其是那个即将被清的人,哭嚎叫着“嫂子”,一劲让找什么人救他。

杨毅和红岩也看见了他的脸,比服装还普通的五官,但右颊上那道从眼尾直到嘴角的长疤却给这张普通的脸添了几分恐怖和诡异的味道。杨毅打了个冷颤,红岩更是吓得惊呼一声,手猛地一抖,竟把包间的门帘拽了下来,蒙在头上胡乱翻扯着,杨毅连忙帮她掀开。

疤痕男的目光微微偏了半寸扫了她们一眼,然后对着满屋的狼籍冷笑,脸上的红疤像是蠕行的蚯蚓。他悠哉哉地向门口走去,路过吧台时说:“挑出来做,别脏了七叔的店。鸡头烤的不错。”他从签子上摘下一个鸡头啃着出了门。

杨毅看见那个套话准备日后报仇的家伙,身上全是砍伤,血流不断,几个人把他拖出去,地上的血迹一溜从楼梯蹭到门口。

店门外烤串的架子棚子全翻了,几串小彩灯摇晃着吊在凌乱的铁杆上,疤痕男随手拉住电线扯下一串灯,他身后的兄弟有样学样地将彩灯全数拉下,几把消防斧又砸上串店窗户两米见方的大玻璃,咔嚓嚓几声和地上的灯泡碎成乱七八糟一片。疤痕男手里的铁签子狠狠扎进写有串字的大灯箱里,抬脚踹倒它,恶狠狠地吐了一口痰,转身走开时,眼角看到围观人群前面一张熟悉的面孔。伤疤抽动了一下,微一颌首,昂然离去。

季风倏地睁大眼。“他刚才是不是冲小锹点头?”

“靠~”翅膀搓着下巴沉吟,“好像啊!”

“就是!”于一把注意力从疤痕男身上收回,抹身进了串店。

“给你妈逼钱,我吓着了还没管你要医药费呢!”朱红岩的大嗓门让于一在乱哄哄的人群里一眼看到她。

“一口没吃呢就碰着砸店的了还好意思管我们要钱!”旁边还有杨毅这个帮腔的,两人都一副吃定了霸王餐的德性。“不跟她磨叽,一屋子血腥味,走。”

于一满肚子邪火压了又压,顺兜摸出五十块钱走过塞给服务员,在她的怔愣中拉着两个女流氓就走。

“靠,用不了那么多。”红岩趁服务员没缓过神的功夫把钱又抢了回来。

“让她们走!赶紧去收拾楼上!”吧台里传来一个女人怒冲冲的吼声。“操他妈姓雷的你有种,撒野撒到你妈头上来了。你们都杵那干啥呢不知道给七叔打电话…”

警车D小调

“你俩是不是疯了?你俩是不是疯了?你说你俩…”季风的手指头在杨毅和红岩鼻前来回指着,气得满地打转,满肚子话不知道骂哪句好,“是不是疯了!”

杨毅仰着一张小脸朝他笑。“小四你这样好意思说别人疯了吗?”

“我是让你们吓得。”想起刚才进去那满屋子血的情景,腥臭味熏得他直干呕,这两个大胆儿耗子还在那儿跟人赖饭钱。“你俩一天啥热闹都敢去看!那他妈都拎着斧子出来的…”

“是我们俩先去吃饭他们干起来我们没跑出来。”杨毅辩道,“要不谁傻啊还能挤屋里去看!我还是,我还是头一次看着这么砍人的呢,心脏有点受不了。”

“你现在见血又不恶心了是不?消停两天半又开始得瑟猴儿!”

“我咋不恶心!那个说话像二椅子似的刀疤脸,看他可想吐了。”杨毅想起那人的尊容一阵恶寒,“你们在门口看见他出去没有?那么老长一道疤…”

“我要告诉你他是谁你更恶心。”翅膀忽地插了句话进来。

杨毅下意识地追问:“谁?”

“雷管。”

红岩猛地抬头。“你怎么认识他!”

“你知道雷管?”翅膀诧异。

“你怎么认识那家伙?”红岩过去揪着翅膀的衣领,眼睛一转一转,“你爸是不是跟他有交情?”

“好好说话。”翅膀拉开她的手,“我爸跟个赖子有啥交情!我小学时候就见过他,靠,那时候他还拿弹弓打鸟呢。”

红岩呆呆地坐回沙发上。

“你这么激动干啥?”杨毅用肩膀撞撞她,“你认识雷管?”

“哈!”红岩冷笑一声,“让火烧成渣子都认识!雷管?他他妈还有脸顶这个号出来混!”

“嗯,听说他其实不是雷家的人。”

“这都知道?”红岩若有所思地盯着杨毅,“你们一天不好好上学打听这些干什么?”

“没有啊,于一他…”

“行了行了几点了还唠!”于一听不耐烦了,“赶紧自己找个地儿眯一觉明天都不上学了是吧?”

“喊什么。”杨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干嘛突然这么酸叽?“反正也快天亮了,睡那么一会儿还不如不睡了。”

“现在才三点多,睡一会儿吧。”翅膀拍拍红岩,“你也别愤慨了,那种混子祸害的人多了。睡吧。”

杨毅跟于一瞪眼犟了几句,被季风骂了,自认理亏地挨到暖气边睡觉去了。

红岩两眼翻了翻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翅膀扯扯她的流海。“还寻思啥?”

“我回学校去。”

“轻点得瑟,这都几点了你回去干啥?再说你那破学校明天就别去上课了,天亮直接回家好好睡一觉再说吧。”

“那我就直接回家,不行我看你睡不着觉。”

“别勾引我,我可喝了。”

“我不跟你闹,我真得回去。还有点儿别的事。”

“黑灯瞎火的什么事儿不能天亮了…”

“大非你送她回去吧。”于一坐在杨毅身边掐灭烟,“反正在这儿也睡不好。”

“不用送,我自己打车就行。”她把翅膀的衣服脱下来穿上自己的貂绒,“走啦刺儿,有空再找你们出来玩。哎呀你跟着我干嘛,我真不用你送,我经常这个点儿自己回家,没啥事儿。”

“别磨叽赶紧走。”

“担心我啊?”她挽住他的手,“哎?我还没问你呢,想不想我啊?”

“大非~”于一看着他们俩的越贴越近的背影不放心地叮嘱一句,“别他妈扯犊子去,赶紧送人回来我跟你说点事。”

“什么事儿?”杨毅睁开一只眼。于一冲她耍狠地咬咬嘴唇。她轻嗤一声往沙发里偎了偎不再插话了。

红岩怪罪地瞪于一。“还怕我给你兄弟吃了不成?”

于一笑笑。“你干出啥事儿我都不觉得意外!”仅仅在几个小时之后,他就发现自己言之过早了。

第二天上午,于一和翅膀刚从厕所抽烟出来,一辆警车悄无声息地驶进校园,两人心里同时有个不太好的预感,预感很快就在教导处碰面时被证实。

除了季风之外的四人帮头一次在教导处聚会,感觉有点怪异,杨毅雾煞煞地看着施凡生原本就不苟言笑的脸此刻死了亲爹般地凝重。奇怪的是翅膀和于一脸色也不比他好看多少。

半天没人吭声,最后杨毅实在受不了压抑的气氛,量着胆问:“咋了主任?”

“你们说咋了?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听语气对他们的行踪已有所了解,三人互看了一眼没作声,乖乖等处份。

“你们是学生,三经半夜不回家在外面玩…”

“施主任,”门口胡喜才打断了他刚冒头的训话,“那俩人一劲催呢,快点让他们过去。”

“知道了。”施凡生瞥他一眼,“昨天元明街出事儿了,公安局的现在来问话,都长点心眼,不该说的别瞎说。听着没杨毅?”

凭什么单点名说她?要在平时杨毅肯定要还嘴了,现在形势不对,也只好屈就地嘴一撇,淡淡地应句知道了。

“跟胡主任去会议室吧。”

去会议室的路上于一轻咳了一声,杨毅不着痕迹地看向他。他偷偷用手指圈成握酒杯的样子,又指指太阳穴,微眯着眼。她心领神会,点头示意收到指令。

会议室的两个大盖帽有模有样地拿着笔正小声说着什么,见有人进来马上停止说话,一个警察清清嗓子照本念道:“马慧非,于一,杨毅。是吧?”

“对,是他们三个。”

“老师麻烦您得回避一下。”

“好。你们仨配合公安同志问话,有啥说啥知道不?”胡喜才使了个眼神,关门退出去。

“担误一会儿啊,有个情况要跟你们了解一下。”抬头看了一眼,指着杨毅,“你先跟我过来,你们俩在这等着。”

杨毅还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一见自己被点到马上站起来,跟着警察走进会议室里的隔间。

警察先了是写了基本资料后,然后开门见山地问:“今天凌晨两点钟左右,你在哪?”

“嗯,在歌厅唱歌吧。”这个点好像吃完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