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了。”小何应了一声,走了几步又回头犹豫着开口,“用不用通知师娘?”

于军面色一凛。“别跟她说。”走过去低语了几句,小何点着头,连声说知道。“走吧上四楼等着。”

“等一会儿,那个…”翅膀话还没说完,医院大门冲进一高一矮两个人直奔急诊室过来,他挥手大喊。“小四儿~”

“都折腾来干啥!”于军拍拍杨毅的头。

“于叔…”杨毅呼哧带喘地叫了人之后再不知道该说怎么样的话。

季风看看翅膀。“小锹呢?”

“手术呢。”翅膀话一出就看到杨毅眼圈红了,他连忙补充,“没事啊,就是骨折了。”

“啊…”原来只是骨折。“骨折用手术吗翅膀?”

“得开刀把骨头接上。”

小何已经等在手术室门口了,手里掐着一把单子。

于军走过去接过单子扫了一眼。“办妥了?”

“妥了,主刀和上麻药的都打点了。”他说完笑了笑,“小锹推进去时候醒了,麻药劲儿没上来呢,还问我不开刀行不行?知道怕了。”

“这小子,一天就作。”于军坐到椅子上,搓了搓脸长长地吁口气。

季风也在一边坐下,杨毅仰头看着那个“手术中”的亮灯,暗暗压着胸前的挂坠,在心里说: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翅膀从兜里掏了根烟给小何,小何摆摆手说不抽。他坐到于军身边。“叔,抽根烟?”于军接过去,翅膀给他点燃之后才给自己点。“于一跟你说雷家的事儿了吗?”

“白天电话里说了点儿没说清,咋回事儿?”

“昨天喝酒时候遇上的。”

“不年不节你说你们老出去喝啥!你这小子你爸是不是又没收拾你了?”

“就我们几个,也没多喝,”翅膀嘿嘿两声,“在狼嚎街唱了会儿歌,看见雷管领一帮兄弟把一个串店砸了。叔啊,雷管和刘长河他们不是各顶一片天谁也不犯谁吗?怎么好么应的对上了?”

“没云哪来的雨?刘老七没惹着雷管也不能挨踢。”于军冷笑,“何儿你下午跟许家盛吃饭他咋说的?”

“刚进屋正想跟你说呢,电话一响不就赶这儿来了吗?”小何坐在于军另一边,“市刑队之前好像也没收着信儿说雷管要劈刘七,再说雷管要真想长份儿了也不至于亲自码人去砸刘七一个姘头的小串店是吧?许队他们正为夜里的事儿犯嘀咕呢,早上元明派出所就转手过来这案子了。派出所那边说报案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子,姓宋,元明街一个歌厅的服务生,不是熟脸。这人说有几小孩在歌厅里讨论看见红灯笼烧烤店干仗死人了,还有雷管和摇头丸什么什么的,提供了这几个小孩的学校和名字,一个是咱家小锹,还有大非,另外一个叫杨…反正都是锹儿学校的。”

“杨毅。”翅膀看他费劲巴拉想半天想不起人名好心提示。

“就是我。”杨毅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季风一起围到这边来。

一个值班护士查房出来看见他们,喝道:“医院不许抽烟!”

小何扭头就骂:“逼斥个屁!滚犊子。”

护士嘟囔了一句什么,转身钻进办公室。

于军问:“你们几个真看见雷管把人打死了吗?”

翅膀下巴扬向杨毅。“就她一人看见了。”

“雷管从头到尾没动过手,”杨毅很认真地想了想,那天她虽然没少喝但并没醉,“我和红岩在包间里看,他是在人家都停手了之后才从里边出来,一开始是背着身朝门外走的。有人问他是谁,他一回头那人好像认出他来了,瘫着没敢吱声。雷管就说把人清了。叔,清了是不是这个意思?”她用手横在脖子上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于军没回答她,只是问:“你听着当时有人喊雷管名字了?”

“没有。当时我不知道那个刀疤脸就是雷管,于一后来告诉我我才知道。”

“嗯,我跟于一和还小四我们仨去接她俩,在门口看见他了。我小时候见过他,不过那时候他脸上还没那道疤。”翅膀停了一下又说,“他也认出于一了,还冲他点点头。”

“雷管瞅着于一了?”于军眉毛微掀。

翅膀点头。“我们着急找这俩丫头,凑得往前儿了点,以为就是一般小混子闹事儿,也没想到雷管能大老远跑西城来。于叔?他能因为这事儿下黑手吗?”

“不能。”于军想也不想地说。

“师父,这事儿没啥不能的。”小何急着插嘴,“别人干不出来雷管不好说,他是哪种狠橛子您还没个谱儿吗?他可能收着信儿知道咱们暗地里断他买卖了,今天这事儿等小锹醒了要是问出有人使坏,跑不了他。”

“容我想想,”于军沉吟着,“不论别的,这种明摆着挑我的事儿他敢干不敢干还两说。”危险地眯起眼。“许家盛说没说那个报案的人是哪家的?”

“没有,案子一转到市刑队,许队看到于一的名儿就赶忙接了手。查了半天那人也没什么可疑,估计是以前吃过雷管教训伺机报复。”

“这人肯定是造谣。”翅膀的话得到季风和杨毅的赞同。

“对,我们当时说话的时候屋里音乐都没关,外面人根本听不见。”

“而且也没人说什么摇头丸的事儿。”

“当时说雷管杀人了吗?没有吧?”

“没有。”

“这人应该是受人指使的。”讨论了一番之后翅膀下结论,“于叔,昨天我们几个出去吃饭是因为我一个同学来。这个同学原来跟我是Q局一中的,于一怀疑她是以前东城雷家的老姑娘。”

“嗯,怎么说的?”

“雷家到最小一辈不是只有四个姑娘吗?我这叫朱红岩的同学她家也是四个姑娘。她跟我说过她家以前是M城的,后来她爸犯事儿进去了她和她妈才搬回Q市她姥爷家的。小刺儿说昨天红岩见着雷管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他来了,回来之后我和于一我们讨论雷管的时候她还说了他不配顶着雷家的名号出来混什么。今天上午我们三个叫公安局的人给提去审问,我觉得肯定是她点的,因为当时就我们几个在,除了她没外人。雷家想借这机会扳倒雷管,朱红岩不好出头才把我们几个抬出去认人的。”

“叫什么?朱红岩吗?”于军求证了一遍。

“那保不齐就是了,”小何点头,“雷满江他老丈人是姓朱。”

“是吧?我记得好像是姓朱。”于军看了小何一眼回头对翅膀说,“你这朋友交得可不咋地啊,来不来就把你们全卖出去了。雷管要是一般混子稳不住手脚的,听着风声指定要把你们几个废了。”

三人齐刷地冒出了冷汗。季风急问:“那小锹这次出事儿真是他让人干的?”

“等他醒了之后问问再说吧。”于军攥拳敲敲眉心,“何儿你先回去吧睡觉吧,明天头午和东子跑趟交警队找事故科老刘问问肇事经过。”

“你昨晚就没睡几个钟头,还是你回去吧,我跟这儿看着小锹。大夫不是说没生命危险吗?交警队那边待会儿我给东子打电话说一声就行了。”

“不行,你明天晚上还得去S城接人,开夜车晚上睡不好觉不行。去,回去吧。先给这仨孩子送回去。”

“于叔,我跟这儿呆着吧,咱俩轮班睡。”

“别扯蛋,你们明天还得上课,赶紧回去。他这手完术打上麻药这一宿都不一定能醒,跟这儿呆着也没用,等醒了我打电话告诉你们。走吧,小何送他们回去。”

“那我先走了师父,我看二利和建平他们谁没事晚上过来换换你。”

“别折腾了,我自己能行。”

杨毅只是默默地坐着,心里好一阵揪扯,坚持要等到手术结束。于军没再说什么。三个小时左右,一个护士神色慌张地出来往药物室走,几个人同时站了起来,小何上前一把揪住她问怎么了。

护士焦急地说:“血压不正常急降,可能是对麻药有反应。”

“你们早干嘛了现在才发现有发应…”

“小何!”于军喊回小何,“你过来让人家办事。”

十来分钟后一个戴眼镜的老太太穿着手术服从走廊那边走来,一路不停和护士说些什么。走到手术室门口看到于军停了下来。

于军站起来,一直夹在指上的烟也熄了。“姜大夫。”

姜大夫脸色阴暗。“怎么没早打电话找我?”

“说是骨折。”

“你要知道…”姜大夫欲言又止,“我先去看手术,你等我出来再说。”戴上口罩进了手术室。

“医”“语”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满地烟头中踱来踱去的人终于停住了。“小何。”

与此同时小何也开口:“师父,转省院吧?”

“打电话联系!”

声音刚落,浑身插管的于一被推了出来。医生承诺没有生命危险,但得在加护病房观察一晚是否出现术后并发症,尤其是夜间发烧现象。姜大夫让其它人尽快离开病房,对于军说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白被单盖在于一身上,裸露在外的肩膀处有少许血迹没处理干净,肉色缝线勒得皮肤肿胀,一根钢针在肩膀头横着支了出来。医生说那是固定骨头用的,里面粉碎的锁骨也被理好用钢丝捆着,大概等两个月骨膜愈合了才再开刀取下。

杨毅听着又是针又是线的开刀在里面缝来缝去就已经面色土灰,趁大家都在跟大夫说话的功夫走到病床前,把他覆到额上的一缕头发拂到旁边,蹲下来小声叫他名字。

小何说他药劲还没过呢,听不见人说话。

“药劲儿什么时候能过啊?”杨毅怔忡地盯着双眼紧闭的的于一,怎么像个科学怪人似的,电视里才会出现这种全身通管的人啊…

“大夫说后来又加了一针全麻,可能还得两三个小时吧。”

“刺儿咱们先回去吧,这不让待人。”翅膀走过来说。

杨毅恍若未闻,仍旧直直地看着于一。“那麻药劲儿一过就能醒吗?”

“应该是吧…”小何也说不准这个。

“肯定是啊,怎么还应该?”杨毅不满地嘟囔,“也没伤到脑袋麻药过了人肯定能醒,对吧大夫?”

“对对。”翅膀抢着回答,和季风两个人连劝带拉地把人弄出了医院。

杨毅回到家里躺了一会儿也睡不着觉,穿着睡衣跑到季风房间,反复问于一是不是天亮就能醒,粉碎性骨折是不是骨头碎成面儿了,脑震荡是不是脑袋被撞着了,“你说于一能不能一醒就忘了我是谁?”小结巴不就忘了陈浩南吗?

“你电视剧看太多了。”季风寒着脸说。不敢承认她的话正说到他心里去。

“血压下降是什么意思?失血过多吗?”翅膀说过没打止血针人一动就得死。

“你有点常识!血压不是出血,你妈不是也低血压吗?在医院这些都是小情况。不算病,没事儿。”

“那大夫怎么那么紧张?后来的那个老太太是干嘛的?”

“我也不知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季风说着说着一阵烦燥,语气很生硬,“问那么多干什么?大夫不是说没有生命危险了吗?不敢回家住就在我这儿住吧。”

她听完眼一热。“可是还说怕发烧,还有并发症…”她抱着膝盖坐在床头,声音越来越模糊。

季风鼻子有点酸,伸手把她抱过来拍着她的背轻哄:“别怕别怕,那都是例行交待。于叔说锹儿一醒他就给我打传呼来。”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啊?”她的声音充满担忧,像是被困在丛林中迷了方向的孩子。

“快了,你睡一觉他就醒了。”他擦着她的眼泪,“你快别哭了,多不吉利。”

她心里的担心他们看不到,自从经历了老崽子的死,她对一个人凭空从这世界上消失这件事有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何况还是于一。

于一手术的时候,她坐在椅子上,脑中没有一根完整的神经,只是一遍一遍告诉自己等会儿人就出来了。她似乎能理解当年于老歪在妻子被推进手术室里时说我就在这儿等你这句话是什么心情了,那种在心里面翻江倒海嘴上却无话可说的极至的忧心。

我就在这儿等你,不管怎么样,都会在这儿等。杨毅坐在手术室门前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要等到于一平安出来,否则…否则怎么样,她自己也不知道。

季风小心地把哭到睡着的杨毅放到枕头上,她不安地动了动头,睁开眼问:“醒了吗?”

“还没呢。”季风把床头的传呼拿过来放在她枕边,“我把传呼放这儿,一响你就能听见。”

她点点头,把传呼握在手里,惴惴睡去。

一夜安静,传呼的键子挨个按,亮的,有电池。爬起来拿卧室电话传了季风好几遍,通的,没欠费。那它怎么还不响?杨毅从被窝里钻出来敲隔壁季雪的房门,季风连灯都没开就冲出来。“醒了吗?”

“传呼怎么一直没动静?”她把屏幕给季风看,“是不是网络故障了?我回家拿我爸手机传一下。”

季风拿过传呼,看了看时间。“太早了,还不到一个小时,药劲儿不能过。”他推着她回房间,“快回去吧,你越睡不着时间过得越慢。”

“于一能喝酒,他比别人抗药。应该差不多醒了。”

“大夫就是针对他体质说的三个小时,你再睡三个小时没信儿再说,噢?”他帮她拉好被子,“睡吧。”

“行。我睡一会儿。”她点头。

季风把传呼放在枕边,转身关了台灯出门,走到门口听见床上哗啦哗啦传呼铁链碰塑料壳的声音,回头见她又把屏幕按亮了。

“调个声音最大的音乐,我睡觉死,一会儿听不着。”绿光映着杨毅小小的脸,手指认真地按来按去,传呼不时发出各种尖锐的叫声。

这丫头老是做一些让人笑到想哭的事,季风走了回去。“别调了。”他嘴里微泛着苦味,抢去快被她按零碎的传呼,“我在这儿看着,传呼一响我马上叫你。”

“那你不睡了?”

“反正我也睡不着,你睡吧。”他坐到床上拉起被子盖住腿。

“我不太相信你。”她犹豫着闭上眼睛。“哪次说不睡不睡最后就数你睡得最快。”

“嗯。这次肯定不睡。”

“你可会撒谎了。初中时候帮叫叫儿那次,怕我记恨你打仗不带我,回头不敢跟我说实话,还说是于一要追叫叫儿。”

“别翻小肠。”

“你多能造谣吧一天,脸不红心不跳的。”

“我现在不撒谎了。”

“把我气得。我就说于一怎么那么不是人。”

“真生气了吗?”

“嗯。真的。”她往枕头里偎了偎。

“我以为你和小锹跟和我是一样的。我哪知道一样的态度对不一样的人能表示不一样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