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苦笑。“我不会写信。”

“那就喝死到这儿别他妈出去了。”难得说脏字的白玉话一出,马上得到众多男生响应。

“于小锹你太能抢戏了!”季风掐着酒瓶敲桌子抗议。“今儿老子过生日,不是你的饯别酒会。”

“来来二哥干杯~”红岩憨憨的大嗓门儿轻松盖过季风的声音,杯子伸到于一面前时里面的酒洒了小半,“将来我考上导游带团儿去马来西亚看你啊,你可得招待我…”

季风低呜,堂堂挑大梁的就这么沦为龙套了,满心凄凉差点凝聚成一滴辛酸泪。面前的口碟里多了一块鱼,丛家笑着收回筷子,又给杨毅夹了一块儿。小丫头得寸进尺地要求去刺,她就边数落边用筷子挑出鱼刺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锹要走引发了他一些细碎的心绪,面对这种他早就习以为常的迁就,季风忽然想到玻璃鱼缸里一株温柔的草。

杨毅不太专心地含着叉子,视线在季风和丛家脸上轮流投放,嘴角间或抽动一下。于一则始终盯着她,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这一处景致。

翅膀吵吵头疼,红岩站在他身后揉着他太阳穴。“马小非酒桌上头疼的时候可不多啊,大伙加把劲儿灌趴下他。”

第一个趴下的是季风,趴在底盘不稳的胖子背上,丛家紧张地跟在旁边儿。“看着点脚底下,哎呀台阶…”伸手一拉,连她也叽哩咕噜地跟着滚下台阶,几个人摔成一撂。惹得杨毅哈哈大笑,要不是被于一勾着腰抱紧差点儿满地打滚。

翅膀大声地骂了一句,拉下吊在他身上的红岩,走过去给那串人捞起来,吩咐几个尚有神智的人。“去歌厅。”打着全塞进去睡觉的主意。

“去迪吧!”红岩在后边举着双手欢跳。

没人理她,翅膀正忙着给季风扶上张伟杰的后背。“靠,老四你多少斤了?”真他妈沉!

“80~”他迷迷糊糊地伸出两根手指,“我80斤。”

“大哥~”张伟杰把他往上托了托,“我是背你整个人,别光说头的重量。”

“大头!靠!”季风重重地拍胖子的头顶。

几个人闹哄哄地远去,翅膀拖着又唱又跳的红岩回头看于一。“你俩怎么着?”

“出列~”于一把头盔递给杨毅,她立马乖乖戴好爬上摩托车。

“靠,没事儿吧?”翅膀担心地拧着眉,“轻点搂油门。”

“知道了。明天我给你电话。”

“明天啊?”

点点头,他发动摩托。“不拖了。拖不起…”摆摆手松了离合。

红岩蹦跳着挥手。“二哥拜拜~”就势搭上翅膀的脖子拉着他亲吻。

丛家在歌厅门口等人,只看到一脸深沉的翅膀搂着红岩。“他俩呢?”

“兔子弹棉花,耍单迸儿。”翅膀回答她。

红岩哼曲儿蹦着兔子舞。

“于一什么时候走说了吗?”在杨毅面前她们都没敢问。

“可能明天吧。”

“这么快。”丛家捂着嘴。

“已经晚半年了。”翅膀一手搂着她一手拉过红岩,“走,唱歌去。”

“我也要唱歌!”杨毅不满地摘下头盔望着面前熟悉的小白楼。

“唱吧。”于一停好摩托拉着她进屋。

“怕吓着二姥。”她低笑。

“她在林溪呢。”

“我们回来这么早干什么?”

“话比较多,早点回来说,要不今晚儿甭想睡了。”

“什么话?”她跟他上了二楼开灯,“咦?钢琴呢?”

“搬我爸那去了。”

“哦~”松了他的手来到原来钢琴的位置转了一圈,不太习惯这一片空地,“你走了之后这房子没人住了吧?二姥也回林溪去了,她不跟你去马来西亚吗?你爸呢?他不去?”M城从此就只剩个于老歪的传说流传于黑白两道了。

“他不能去。”于一坐进沙发里,“他走了厂子这些人怎么办?”

杨毅点头,恍然明白于军为什么能任妻子在国外这么多年也不追去。抛得了江山却抛不掉臣子,M城的这些江山,是他带着兄弟周折辗转出生入死,多少磨难坎坷建立起来的。他是真性情,歪门邪道来自胆子大作风野,却绝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否则也便不会对一个女人死心塌地。“你妈干嘛不能体谅点儿他呢?”男的总是要有事业的,尤其她本来就知道自己的男人非池中物,怎么还会怪他顾此失彼,竟能赌气一走了之,现在还要拉上儿子。

“我妈有我妈的想法,你不能怪她。”他向她招招手唤她过来,将人圈在怀里,他望着她的眼,“要怪就怪我。我答应过你要是你舍不得我就不走,现在没办到。”一句话就让她的眼圈红了,他把脸庞凑到她鼻尖处,心里的酸楚并不亚于她。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到要走,还是忍不住挣扎。

“你应该第一个告诉我你要走!”她低着头控诉,眼泪一滴滴落在自己绞在一起的十指上,“他们全都知道了我才知道,真没面子。”

他不知道该笑该哭,拥她入怀轻喟。“你怎么办啊你?”

“于一…”她捉紧了他的衣襟,想大哭却必须憋着,声音有着在手术室外面等他时的颤抖,“你还会回来吗?”几近哽咽地问他,“回来吗?你不要骗我,说实话!就是不回来,我也会一直记着你的。不管还见不见得着…”她哭得很凶,再也说不出来话。

“别哭…”他哄着她,自己却终于哽咽,泪沿脸的轮廓滑下,缓缓肆虐她的发。

一天,一年,一辈子,不见,她可以想念,前提是他要回来。

没有于一的从前,不分性别的快乐,无忧,但杨毅从来不会希望日子回去。也不愿听人提起将来,不愿说以后,像只鸵鸟一样只希望活在有于一的现在。可是现在于一也要走了。

全世界的人跪倒任她差遣,比不上他在某个午后一个浅浅的笑来得骄傲。他偶尔落寞的表情,孤单骑车的背影,纵容宠溺的眼神,为她擦伤拭泪的大手,挡风挡雨的臂弯,他是神,时刻为她摆平突如其来的大小麻烦,没有理智的放任她胡作非为…他的伤他的好他的痴,都像一种无色无味的毒,潜入她的血脉,等到察觉,已深入骨髓,解不掉,化不去。

“你说,于一你说你会回来。”只要他说,那么即使她死,也信他会来她坟前拜祭。

“别哭了,”他抬起她的脸,她还是像个初中生小孩一样乖乖地任他拿纸巾擦她的鼻涕和眼泪,“我会回来,我舍不得撇下你不管…”唉~又哭了!他根本压不过她的嗓门。“你听好了,这些话我就说一遍,”有效地降低她的分贝,“听不清记不住也别指望我再重复。”

她抓过纸巾抹去眼泪,连抽泣也变得小声。

“你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可是我有时候特别希望你跟我要这要那,什么都想给你。我有的,别人有的,只要你跟我要,我全都给你。你让我去做,杀人放火都行。”他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左胸,“只装一个人,以前没有,现在是你,不再换成别人。你信我吗杨毅?”

她点头,点了又点。“信。”

“我只管你要一样东西。”他捧住她的脸。“答应我等我。我不知道我要去多长时间,你等我,我保证一定回来。”

她拉下他的手,跪起来静静看他。

“行吗?”他坐在她面前,不安地仰视她突然变平静的脸。

擦着他脸上的泪,她吃吃地笑起来。“你求人的脸也好看。”吻在他额上落下,然后是脸颊,唇间,轻轻地细细地吻,像这些年他对她的呵护。

他夺回主导权,抱她在怀中热切吮吸。小丫头哭得鼻塞,喘息急促,他扶起她的脸让她呼吸她却不领情地马上又欺回来,尖尖的犬齿没有章法地啃咬他的唇舌,以着担惊受怕的方式,慌乱又紧迫,像是要把他吃进肚子消化。舌头一痛,腥味在口腔里泛起。于一笑着拉开她,手指触一下痛处拿到眼前看,居然真给亲出血了。“你怎么回事…”笑容在抬头看见她坚定的小脸上可疑红潮后僵住,心跳陡地失了节奏。“杨毅?”

“嘘~”她坐进他怀里,漾着蛊惑的笑靥,目光随指尖的摩挲来到他锁骨的疤痕上,嘴唇小心地贴了上去。

于一的五脏六腑有火烧般的灼痛,眼中泛起惊奇和困惑,呆滞只一闪即逝。他搂紧她,借抚着她颈后发尾的动作来掩示晃动的情绪,低头在她耳畔呼气,他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唇悉悉唆唆向手指挑开的衣领下游移。

脊椎串起一股静电击过的麻酥,“知道。”她按着他的后脑不许他抬头,另一只手沿他挽起的袖口探进去触摸他肩膀的肌肤。

他捉住她不安分的手,蓦地拉开两人的距离,眯起眼看她的脸。

不躲不闪地回视,她的两扇睫毛像花朵上跃动的蝴蝶,等人捕捉。

“一会儿不好玩了也别指望我停下来知道吗?”手指温柔地刷过她烫人的脸颊执起小巧的下巴。

她在他的注视下渐渐发窘,声音不耐烦地升高。“你真是…”气冲冲的话语终止于他一反常态狂热的深吻之中。

唇齿纠葛,他愈深的探索粗重的鼻息,盛载她从未感受过的热情。撅住她的不是平常那个保护倍至有若神抵的臂弯,而是一个热恋中患得患失的普通大男生,以紧密的吻来确认彼此存在。她不曾领教的缱绻致使胸闷,像被扼住脖子一样不能正常换气呼吸。气温充斥着燥热急速升高,旖旎的氛围袭卷周围,他抱起她走向卧室。她在他怀中调整呼吸频率,看向靠枕凌乱的沙发咯咯发笑。“吃饭不能换地方。”

他跟着笑,将她放在床上,小客厅灯光透过卧室的门清楚地照亮她乌溜溜的大眼,脸上的神态酒醉似的梦幻诱人,微肿的红唇半启,竟然有着颇合时宜的妩媚。他小心地脱去她的上衣,手指在她细腻的肩颈之间滑动。不知是没有衣服保温的缘故还是他的掌心过于炎热,她裸露于空气中的皮肤微微颤栗。大胆地勾低他颈项掀起他的T恤偎进温暖的胸膛,得到足以使体温上升的热源的同时也笨拙地撩拨起他的渴望。唇和手的力度由轻柔转为迫切,袒裎相亲的激越在两人周身焚起心荡神驰的欲火。身下的小小身躯让他不敢放纵,情欲交缠的克制对于精力旺盛的少年来说是辛苦折磨。像是有所觉察,她鼓励地挨紧他,体贴的手拭去他额角密密的细汗。他眼眸中最后一丝理智随着她逸出喉咙的细碎呜吟亦渐崩溃,她不自觉的迎合,略显害羞又好奇的表情,偶尔张眼惶惶寻找他视线的紧张,逐渐不知所措的迷乱…最终融成眩人心魂的蚀骨缠绵,引发他满心的疼爱,沦陷在翻转的汹涌浪潮中。

三年来朝夕共处的点滴在他决别式的疯狂中走马灯般一一浮现,随着他的吻烙印在身心的每一个角落。从此刻起,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是否守在身边,他都将是她今后唯一的执念。一如那把垂挂于胸前的百岁锹,她也会将他放进心头最显著的位置,珍重收藏。

于一,我饮下的毒,你记得来送解药。

下雨收衣服啦!

他抵着她的唇,一手抚平她眉心的皱纹。“杨毅,”他唤,音色哑然,仿若失声,“记着我。”撕裂她的同时,指尖泪样光泽的钻石迅速穿透她的耳垂。

疼死了!倏地张开眼,手指摸上早已长好的耳洞,神经围着于一亲手戴上的耳钉一跳一跳,两年前的疼痛至今清晰得揪心扯肺。

“受的刺激太大了。”她嘟囔着拿过闹钟,才过五点半。一个人躺在床上面红耳赤地笑起来,多久的事儿了居然又梦到。嘻嘻,这算不算是春梦?那家伙实在不太像话,有像他那么残忍的没?她的耳朵啊,有着丰富的神经元在里面,不过说来奇怪,她一直以为扎耳洞大小是个手术,不定疼成什么样,结果于一这么冒冒然给扎了一个出来,当时竟然没什么感觉。大概是同一时间别处的疼痛更加明显吧,盖过了耳垂上的不适…翻了两个身再也睡不着,起床去洗漱。

丛丽荣在厨房不经意看见闪进卫生间的人影有点儿吃惊。“你怎么起来这么早?”

“我肚子疼!”

“几号啊你就肚子疼?”

她是信口胡诌哪记得几号?“咦?”她叨着牙刷,“妈~我今天是不是过生日?”

“明天~”丛丽荣好笑,死丫头就能记住这个日期。“成天就惦记过生日。”

哪是啊!前两天跟于一聊QQ他提起来的,还说会邮意外礼物来。什么意外?他回来才叫意外!漱净牙膏,抬眼看镜子里那头又短又乱的黑发,牙刷指指点点地放话。“明天18了大姐,得给头发留起来了。”客厅传来阵阵说话声?季风?这么早上她们家干什么?借酱油啊?她心不在焉地一口喝光杯里剩下的刷牙水抹了把脸走出去。

“嗨~”季风坐在餐桌前呼噜呼噜喝粥,见她没忘打招呼,顺便送上夸奖,“头型真酷。”

“滚~”昨晚洗完头发没干就睡了,压得跟火药炸过似的。“你校服呢?”她看着他的军绿休闲衬衫深蓝牛仔裤。

“洗了没干。”他答得理直气壮,“快吃,一会儿凉了。”

“两套都没干?”她轻啐,压根儿就是没想穿。“你越来越猖狂了。”

“反正还有一个多月就毕业了谁管你啊。”

丛丽荣把热好的牛奶倒进杯子分给两个小孩。

季风一撂筷子。“我吃饱了,喝不下去。”

杨毅往杯里撕面包片,顺嘴骂道:“吃饱滚吧,还在这儿靠啥?”头上被老妈无情一击,她没敢发作,凶狠地瞪季风。

他嘻嘻笑:“我自行坏了,你带我上学。”

“你起来这么早走都赶趟了…”

绊着嘴解决早餐出了门,季风鄙视地看着她脚下十来厘米高的厚底鞋。“你咋不垫块儿砖呢?”

“站在高跟鞋上,我可以看到全世界。谢谢!”她诗朗诵完毕突然想起正事儿,“对了,昨天三模成绩出你怎样?”

“傻逼了!”他马上蔫听,“时蕾都比我考得好。我外语真要废了。”

“叫叫儿寒假回来白给你补一个来月了。”更证实了她对他明为补课实为约会的猜测。

“你少搁那儿想些没用的啊。上车。”他一眼就看出她转的哪根弯弯筋。

“叫叫儿也是,考什么研啊?要毕业现在是不是趁实习回家呆两天指导一下咱全能借借光。”她说着说着又下道,扶着他的腰探头看他,“某些人还能一解相思之苦,是吧?”

“替你自己发发愁吧!一天都闲出屁来了。”他面无表情地继续骑车,“瞅你数学考那两分儿,我都没给你告你妈呢。五分!大哥你咋寻思考的?卷子上画个王八你们老师也不至于给你五分啊?”

她要真敢画连这五分都没了。“就蒙对一个选择题我也没辙啊。”手按着车座,帽子倒扣在头上,她有一下没一下吹拂从帽尾翘出来的流海,半仰着脸望天,两腮鼓鼓地发呆。她算是彻底放弃求学了,这半年一直商量于一履行当年把考不上大学的她接去马来西亚的诺言,他应得含含糊糊让她心惊。

“丛家太NB了!!又大榜第一,比你们文科生分都高。”

“切~俺姐要是在文科班那更叫一大放异彩。”丛家不怎么DNA错乱了去念理科,给大舅和大舅妈都小小地刺激了一下。

“人比你想得远多了,理科专业多好啊 ,文科一共就那么几个。”

“当初是谁叫喳喳要死要活报文科的?”她用肘子在他背上顶了一下,惹他大骂。要不是叫叫儿一个电话过来这家伙现在还跟让他脑袋大的政史地死嗑呢,死心眼不通窍的玩意儿。

“后来我不想通了吗?”他讪笑,“现在一个外语都把我整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再加上那些个死记硬背的更难儿了。”

“我怎么办啊?”她郁郁地低头玩手指,数学一科就落一百多分,啥都没戏了。

身边一辆摩托车风驰驶过,季风半开玩笑地说:“马来西亚的开路去吧。”

“我今天早上梦见于小锹了。”她失神地盯着那个冒着尾烟的车子远去。

“嗯,梦见他怎么了?”

“梦见他…给我扎耳朵眼儿。”余外的部分就不便禀告了。

“搁我也得老犯恶梦。”季风现在想起她当年那个肿得锃亮的右耳垂还毛骨悚然。于小锹那逼够狠,居然硬生生就给这丫头穿了个耳洞出来,也不怕让她活活咬死。

“对了,小蛮子礼拜天结婚,让我去当宾相!”

“这帮女生就你比她矮,不找你找谁?”

“谁说的?家家也比她矮。”

“家家比你漂亮,宾相都找丑的,臭觉不错呢。”他报复地大笑。

“你几天没挨揍了?”她竖起手刀,刀尖朝他的软肋狠狠戳去。

自行车蛇行前进,迎面拐过来一辆银灰色4500,季风在她跳车之前捏住闸线,回头瞪她。“得瑟个屁啊你。”

“嘻嘻嘻~”她把帽遮转到正前方来直奔4500跑去。“于叔,这么早。”

“骑个车子也没个老实气儿。”车停在路边没有熄火,于军自窗口向季风摆手,“给自行车放后备箱,我送你俩。”

没有任何客气地依言照办,两人一前一后钻进车子。“这么早出门啊?”季风好奇地发问,“还跑到西城来了。”

于军关掉音乐踩油门上路。“昨天在造纸厂那住的,这刚要回去碰着你们俩了么。”

“俺叔还这么拼啊?”杨毅眨眨眼溜须拍马,“钱赚点儿就行了呗,多少是多啊?晚上连家都不着。”

“没人给我养老我不自己多赚点咋整?”内容听着惨兮兮,可没有一点自怜自艾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