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孟景春顿时被他这话噎住,不知怎么回他。

陈庭方自从去了圆觉寺,兴许是忧心的事情少了,整个人确实是渐渐好起来。寺中不论作息、环境还是饮食,既能颐养心境又能养身,对陈庭方而言确实大有裨益。

沈英见状,立时打断了这个话题:“不过随意一说,深究做什么。”

沈时苓却来了兴致,道:“我听说这个陈庭方与之前的二皇子私交甚好,那位二皇子一过世他便立时遁入空门,照此看来莫不是个断袖?”

“呃……”孟景春忙摆手,“不是不是……”

沈时苓轻挑眉:“小孟这般反应我倒更确信他是个断袖了。”

孟景春忙解释道:“可能就是太固执了些,容易钻死胡同,断袖……怕还称不上罢。”

“那便是瞧着像个断袖?”沈时苓道,“你们均见过这位状元郎,偏偏我一人从未见过,早知道趁他在京城时该会一会,好好瞧一瞧其人品。若当真心善且不狡诈,这般聪明且识情趣的人,合代悦那小丫头的胃口,便是可以理解了。你们莫以为这样的人寡义薄情,这样的人若对一个人上了心,那便当真是死心塌地。只是不知代悦那小丫头,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她略停顿,轻蹙眉道:“若代悦当真不知他要离寺,那离京前特意去圆觉寺便是别有用心了。现下想来,小丫头手段倒也算厉害的,好一招欲擒故纵。”

孟景春听着哑了口,过了好半晌才道:“不、不至于罢。”

“情爱中这般小算计,有时无妨真心。诸事皆有限度,未越线便用不着指摘太多。”

沈时苓说罢起了身:“若这桩缘分到最后能两情相悦便是再好不过,只是依我看,陈庭方也是个人物,且两人年纪都小,这路恐怕要走很长。”她偏头瞥了一眼严学中:“时辰也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严学中起身去拿挡风斗篷,沈时苓招手与沈英小声说了两句话,便随同严学中一道出了门。沈英与孟景春送他们到门口,待他们的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时,孟景春揽过沈英手臂:“方才长姐与你说了什么?”

沈英笑着拍了下她脑袋:“说你都快瘦脱形了,让我喂你吃些好的。”

“才不信。”孟景春笑着拖他往府里走,仰头看一眼黑漆漆的天道:“今年的雪不知何时才能下呢。”

沈英偏头看她,略走了神。她的确是清减了许多,笑起来颊边酒窝陷得很深,细瘦的胳膊挽着他的小臂,却格外使力。

趁孟景春不注意,他便凑过去亲了她一口,动作之快让孟景春咋舌。

府里灯笼全点上了,沈英便岔开话题道:“瞧瞧多浪费,点这么多灯给谁看。”

孟景春不理会他这小气的样子,只道:“方才见你都没有吃几个饺子,饿得厉害便再去吃一些,伙房还有的,下热的吃。我先回房看看阿树。”

她说完便松了手,沈英便站在原地望着她往后院去。

本来今夜心情便有些郁郁的沈英,因为沈时苓方才那两句话,陡然间心更沉。虽然沈时苓不过随口一提,但这寥寥两言却让他忧心忡忡。

而立之年,膝下有子,父母健在,本应是值得庆幸之事。然如今他远在京城,父母却在万水千山外的华阳城。幼年时读书,书上便说父母在不远游,怕的是错过诸多重要的时刻。父母渐老,不能奉养在其身边,也是人生一大憾事。

父亲的身体已一如不如一日,沈时苓说父亲近来只能卧床静养,希望他有空能回去看一看。

还记得成婚时,父亲那发福的样子,走一段路便要停下来喘一喘,一把年纪了,却仍旧日夜颠倒地活着,忙起来不好好吃饭,吃起来又暴食过度,有什么小病小痛从不愿意见大夫,浑身的臭脾气。

他立在原地,夜风吹得他骨头冷。想想年少时做的那些事,即便心中仍是梗着,可他到底是父亲。现下他身体渐渐老去,一切都不似从前威风的样子,沈英只想了一想,便已是难过。

即便儿子离家多年,每年却还惦记着往儿子的宝丰户头上存上些钱,只是因为怕他在外头过得不好。口中所说的话虽然还是硬邦邦的,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样子,但

沈英深吸一口气,觉得脊背疼。

上半年在楚地办事,因太忙碌,连家门也只回了一次,没料这才半年过去,父亲的身体便成了这个样子。

眼看着除夕在即,又是一年过去,他却不知归程是何时。

晚上睡觉时沈英辗转反侧,一向容易入睡的孟景春却也迟迟未睡。沈英再次翻身时,孟景春忽伸手搭住了他颈侧,大拇指轻抚他下颌,柔声问道:“相爷有心事,不妨说一说。”

沈英迟滞了一下,回过神却将她揽进怀中,闭了眼道:“今日不说了,睡罢。”

孟景春察觉到他心事,可他当下却不愿说,便只能当他心中已有了打算,遂也未多问。

今年的除夕夜与去年又不一样,兴许是得子的关系,新皇却也大方起来,办了宫宴,邀三品以上大员及命妇进宫赴宴,同过除夕。

沈英、严学中均在被邀之列,遂孟景春与沈时苓也一并被邀。

除夕当日刚过中午,命妇们便先进宫向太后、中宫请安。然还未见到太后与中宫,命妇们便被告知,中宫抱恙,不必前去请安了。遂一众命妇只去乾宁殿与太后请了安,便被淑仪娘娘请去喝茶。

戎淑仪将一众人请过去,好茶好点心伺候着,自己却只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到底是性情寡淡,将这面上的事情做到,却也懒得与这些高官夫人周旋客套。

孟景春挂念着家中的阿树,看着矮桌前的精致茶点却也没有胃口。周围命妇聊的话题她参与不了,便望着殿内的香炉走神。沈时苓见状,坐到她旁边,说:“好歹吃一些,晚上的宫宴能吃多少?别饿着,不然哪有力气照料阿树。”

孟景春拿了一块点心,刚递到嘴边,对面忽有一夫人望着她开口道:“这位是孟大人罢?”

孟景春放下点心,礼节性地颔首。

那夫人道:“孟大人年纪轻轻做了女官,是以中宫娘娘为榜样么?”

对方语气不善,孟景春淡淡看过去,没有开口。

旁边又一命妇道:“孟大人与中宫娘娘如何能一样,中宫娘娘拜相封后,那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

那夫人道:“孟大人也算攀了高枝儿,右相夫人也是了不得的。”

孟景春淡笑不答,很有雅量地低头抿了一口茶,又心平气和地搁下了茶盏。

然旁边沈时苓冷眼看着,却是忍不住,挑了眉回过去道:“这位夫人方才说孟大人以中宫娘娘为榜样,却又说孟大人攀了高枝儿,难不成在暗喻什么?”言下之意,你难道是说董肖佚是在攀高枝么?

沈时苓今日不过着一身三品命妇服,平日里又不与这些高官夫人们往来,自然很难被认出来。那夫人见了,刚要回嘴,旁边一人却拽了她衣裳一把,示意她不要再说。

沈时苓这下才不急不忙端了茶盏,轻抿了一口茶。她稍稍靠向孟景春那边,道:“这些人的话别往心里去,一群红眼病,无聊作的。”

孟景春没答话,只稍稍颔首。

这边刚消停,忽有内侍匆匆忙忙进了殿,他迅速环视一圈,照命妇冠服找到了孟景春,速速跪了下去,道:“中宫娘娘有请孟大人。”

孟景春起身随内侍往中宫的寝殿去。先前听闻董肖佚病倒了,也不知现下是什么景况。董肖佚于她有恩,可她却帮不上董肖佚,便总觉着亏欠。

入殿后,便由宫女引她往里走。董肖佚未躺在寝榻上,却窝在一张宽大的矮椅中看折子。孟景春刚要向其请安,董肖佚却抬了手,声音略哑:“不必了,坐罢。”

孟景春道了谢,这才坐下来。短促的几瞥中,已见董肖佚脸色极其憔悴枯槁,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颜色。

“阿树好么?”董肖佚搁下折子,这样问她。

“好。”

董肖佚似是略有些羡慕她,唇角浮了淡笑:“我们许久未见了。”

孟景春见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董大人……中宫娘娘……”

董肖佚神色略滞,却又有些自嘲:“不过才这么久未见,你连如何称呼我都需要选择一番”她微微偏过头去:“我要的太多了,故而现下也不知自己是什么身份。”

孟景春识趣地未开口。

“能帮我个忙么?”

孟景春这回却挑了个最不会错的,回说:“姑姑请讲。”

☆、【八九】突转

屋外光线渐渐暗了,冬日天光短,孟景春从殿中出来时,忽觉脸上一凉,这才发现外头已开始稀稀落落地飘起了小雪。

一场除夕宫宴结束,却压根没有填饱肚子,离宫时路上已开始积雪。孟景春闷声不响地靠车窗睡觉,沈英却也不扰她,直到车子行至家门口,这才轻拍拍她,说:“到了。”

孟景春醒过神,低头匆匆下了马车,往园子里去。沈英走在她身后,见地上积雪,不免多说了一句:“小心地滑。”

孟景春“恩”了一声,放慢步子,穿过空荡荡的花架,忽然开了口:“相爷希望阿树有一日成皇子伴读么?”

“怎么了?”

她语声淡淡:“只是突然想到了。”

沈英自然知道她今日见过董肖佚,这会儿突然提起这茬,想必是董肖佚于她提了一提。沈英道:“不必多想,那是很久之后的事。现下”

孟景春转过身来,缓缓道:“今日董大人问我,能不能让阿树常进宫,免得子江太孤单。”孟景春稍顿:“看样子,董大人打算离开京城了。”

沈英愣了一愣。

孟景春随即又转过身去,接着往前走:“若这样的话,不用到认书识字的年纪,阿树可能就要进宫了。”

沈英跟上去,走在她身侧。

雪花已是落满肩头,孟景春却没有再开口。

孟景春回屋时,阿树还在睡,小半张脸埋在软绵绵的被子里,睡得很是香甜。孟景春伸过手给他压好身侧的被子,阿树却似察觉到一般,从被子底下探出一只小手来,倏地一下就抓住了孟景春的小拇指。

孟景春笑了,待阿树松了手,她这才将手收回。

沈英在一旁看着,浅声道:“恐怕不能遂董大人的愿了。”

孟景春偏头看他:“为何?”

沈英语声平淡,似是已思虑良久:“我们回楚地罢。”

孟景春闻言一愣,看着他的侧脸问道:“相爷要辞官么?”

沈英淡笑:“是啊,夫人莫不成担心我辞官后没办法养家?”

孟景春听他这调侃,目光却未移开。烛火轻跳,沈英神情温和,侧脸一如几年前的模样,竟是丝毫未变。也不知为何,孟景春忽想起初识时给他送枇杷那回,他对她说“稳重些”的模样。那时他强忍疲倦,站在门口与她说话,虽态度温和却拒人以千里之外,说的话也是老成非常,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那时的自己,也从未想象过他还会开口调侃的模样罢。

也不过短短几年时间。

沈英偏过头来,对上她略滞目光,微笑着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怎么了?”

孟景春陡然收回神,望着他久久未言。若他辞官回乡,那她便跟着他回乡。沈英在她眼中虽并不是无所不能,但她足够相信他,并愿意支持他的决定,便不需多言。

沈英将她揽进怀,轻拍她后背,缓缓说道:“若你也觉得辞官更好,我明日便写折子,但当下递不上去,得再等一个时机。”他稍作停顿:“父亲身体不大好了,我想趁春闱时告假先回去一趟,你要一同去么?”

孟景春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这几日他愁眉、寝食难安,原是因为父亲身体不大好。身为人父方知父母恩,到这时候,自己也会怪太迟了罢。

孟景春回说:“也好,母亲上回在家书中说想看一看阿树,这回带阿树回去,想必会很高兴。”

沈英轻吻她前额,余光却瞥到小床上躺着的小家伙睁开了眼。沈英目光移过去一些,空出一只手来挡了小家伙眼睛,小家伙倒也配合得很,居然也不哭闹,探出手来扯住沈英的衣袖,又接着睡了。

过了正月,礼部及翰林院开始忙春闱之事,其余衙门则还冷冷清清的,大多没什么事做。

政事堂难得不忙,沈英便酝酿着告假一事。董肖佚自除夕那阵病倒后,也是足足养了一个月,这才重新回了朝堂。她见沈英有些心不在焉,便猜到了一二。

沈英看着她也觉得奇怪,因先前孟景春说董肖佚有远离京城的打算,而现下看着,她却是一点要走的苗头也没有。

董肖佚做事依旧尽职尽责,一点也不马虎。六部衙门暗中给了她一个“铁面中宫”的外号,说她太凶太苛刻。董肖佚不是不知道,她只是懒得理。

这日下朝,沈英走在前头,董肖佚忽喊住他,匆匆走过去,随口问道:“你最近这样子,是想要告假么?”

一旦沈英告假,政事堂诸事便悉数落到董肖佚身上了。董肖佚提前问一句,无可厚非。

沈英也不打算瞒她,便据实说了。董肖佚末了也只是说:“趁早回去罢,要告假得尽快。”

沈英未揣透她的意思,却也很是速度地告了假,时隔几日获准后,便回府收拾行李了。

孟景春其实一早便准备得差不多,对于远行她倒无所谓,只是有些担心阿树会吃不消这漫长归途。行车不比在家中安静,小孩子睡不好会哭闹也很是寻常。

沈英对此有些歉疚,孟景春却说不要紧,她有信心能搞定这个小家伙。

临行前,沈时苓前来送他们。她现下已将生意做到了京城,故而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她只道:“帮我带声好,让老头子别操心家里的生意,我都打点好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沈英说知道了,便让孟景春先上车。孟景春却说道:“我有话要与长姐说,你先上去罢,我马上来。”

沈英不知道她们两个有什么话好讲,碍于面子又不好直接问,便只好先上了马车。

孟景春确认他已上了车且没有偷看,这才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罐来迅速塞到沈时苓手里。

沈时苓被她这神神秘秘的动作搞得一愣。

孟景春却凑过去小声道:“我已按照方子制成小蜜丸了,每日温水送服即可。我问过张太医,这丸药就算起不到效用,也是极温养的,故而长姐可以试试。”

沈时苓一时哑然,先前不过是与她提过一次这丸药,这会儿她将离京,竟当真提前做了出来给自己。

她收了那瓷罐子,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也只道了一声:“费心了。”

孟景春淡笑笑:“长姐保重。”她说完便转身上了车,又撩开车窗帘子,朝门口站着的沈时苓挥了挥手。

她上车后沈英递了本书给她,随口问了一句:“方才说什么了?”

“说相爷坏话。”孟景春头也不抬,翻了一页书道:“你抱会儿阿树罢,车子颠得厉害,他这么睡小心滚下来。”

沈英便默默转过身去将小家伙从榻上抱起来,阿树似是觉着这臂弯靠着比母亲的还要舒服,便又将脑袋往里头埋了埋,继续呼呼大睡。

他们的马车出城没过几日,董肖忽然就辞了官。

据闻她只是通过门下省往上递了折子,本人并没有露面,也再未去上朝,众人便揣测董肖佚恐怕是回去安心做她的中宫娘娘了。

然而宫里却丝毫找不到董肖佚的影子。

外人自然不知,董肖佚已是带着子江走了。她最初的打算是自己出去一阵子,将子江留在宫中,因是怕子江孤单,故而生出了让阿树进宫陪一陪子江的想法,但那日她明显察觉到了孟景春的不乐意,便就此打消了这念头,索性带着子江一块儿走了。

以她的财力,养大一个孩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教导其成才,也并非很困难。

离宫那日她连行李也未收拾,依旧是抱着子江出了门,说是往政事堂去,宫中便未有人疑心。

她走前留了书信给他,言简意赅,也不过是说不必特意遣人找,人在世间飘着,有缘总会再见。

董肖佚离宫那日,天气渐暖,杨柳抽芽,万物复苏,是十足的好兆头。她不似孟景春,懂得享受岁月之安乐;也不似沈时苓,爱财如命一心只求做大生意,并不会被夫家所累。她要走的那条路,在少年时期便已经画好了方向,人至而立,短暂的疲惫中她妄图与所爱之人厮守,试图妥协,却发现自己的心还在少年时的那条路上。

一场大病结束,才想透其中干系。曾经以为耗得太累了,索性顺水推舟安于现状,兴许可以达到自己所求,却没有料到,以她现下这般状态,看着什么都有,其实诸事不顺,也拖累了旁人。

多少年来身上一直负有重担,如今终于全部卸下,轻松地舒了口气。

子江窝在她怀里笑,依依呀呀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董肖佚空了一只手,神色平淡地轻轻挑起马车帘子,透过车窗回头看了一眼,京城城门已在视线中渐渐远去,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她留给他的信中,末了还说了类似这样的话少年时你放豪言说将来要带我一道去看看这天下河山,然现下你身居高位,天下河山却只能放在心中,想去亲历也不再是易事,我带上子江,且代你去看一看。

她知道他的性子,看到这里他定然会拍下信纸,说一些自暴自弃的幼稚话。

董肖佚猜得没错,她走后第二天,皇帝瞧见那封信,一字不落看到最后,将信纸压在腕下,略有些孩子气地自言自语道:“你去好了,若回来时发现我已经死了,你将看到的听到的写下来也好画下来也罢,烧给我。”

☆、【九零】十室九病

沈英一行抵达华阳城,正是春光明媚好时候。

由是出发前也未与家里通过信,沈夫人得知他们到了则是惊喜非常,匆匆忙忙出门相迎。沈夫人顾不得沈英,一心全在孟景春身上,瞧她又瘦了便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直到沈英将阿树从马车中抱出来,沈夫人的目光才移了过去。

她按耐住喜悦之情,看了一眼沈英。沈英又看看孟景春,这才将阿树给她抱过去。

沈夫人一时慨然,沈时苓成婚已久一直无后,沈英则是一直拖到快而立之年才成了婚,府中冷冷清清多年,已太久未听过小孩子的声音。阿树刚醒来,一双眼朦朦胧胧望着沈夫人。

沈夫人低头看着阿树愣了神,仿若看到当年还在襁褓中的沈英。直到沈代悦从府中出来,她这才回了神,将阿树又递给孟景春抱着,笑道:“进去罢,别站在门口了。”

沈英自然惦记着父亲的身体,便不由提起,沈夫人未多说,只领着他们往后边走。一行人到了沈老爷卧房外,沈夫人停住步子,道:“他还不知道你们回来,我先去说一声。”

沈英站在原地,脸上神情落在孟景春眼中竟有一丝难揣。她不清楚他年少时是怎样与父亲翻的脸,亦不知这些年这对父子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来往,到现下这情形,他是何样心境,她并不能琢磨透。

孟景春腾出一只手握了握他的手。沈英反握之,平和有力,示意妻子不用担心自己。

沈夫人未再出来,只一侍女走了出来,低头道:“老爷请少爷少夫人进去。”

沈英携孟景春一道进了屋,只见沈老爷半躺着,指着案上漆盘道:“我要吃粥,让他喂我。”

他的手微微抖着,像是中风后的症状。沈英默不作声走过去,端过案上粥碗,在床边坐下来,挖了一小勺粥递过去。沈老爷看着他,一直微黯的眸子里有了一些亮色,然他吃着吃着,嘴角总有粥淌下来,沈英便腾出手取过帕子,耐心替他擦掉。

沈夫人在旁看着,心中百感交集。

好不容易喂完了一碗粥,沈英将空碗搁回案上,回头示意孟景春过来。孟景春喊了沈老爷一声,沈老爷“诶”地应了一声,目光已是移到了孟景春怀中抱着的阿树身上。

他颤抖地抬了手,轻轻地招了招。孟景春走近了,将阿树抱到他面前。小家伙尚不会喊人,却一个劲地笑着,一双眼睛伶俐非常。沈老爷微微眯了眼,唇角亦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半天才问:“叫什么?”

孟景春温声回:“名字还未起,小名唤作阿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