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老太太是解放前旧式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小接受的是最传统的教育,一辈子最看重的便是礼仪教养,如今虽然已经八十多岁了,依然不忘时刻保持端庄。她其实并不严厉,总是不紧不慢柔声细气地说话,缓慢优地动作,但却偏偏给人以无形的巨大压力。

就好比此时此刻,明明就是在家中,明明还在病中,明明面对的也都是自己的儿孙后人,严老太太仍然穿戴得仿佛随时可以出门去会客一般。

她半躺在老式的楠木『床』上,看着坐在自己下首的严栋,用病中有些气力不济的苍老声音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听说今天那孩子来过了,怎么不带他来我看看?我还听说他不愿意回来?这可不行,以前不知道还有一个他就算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一定得让他认祖归宗才是,严家的骨血,不能流落在外面,严家的香火,也不能断在你这一辈上。”

严栋自来孝顺,老母亲说一句,他就应一声,“是。”表『情』温和而不失恭敬,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在人前时的威严和锐利。

严夫人却听得火起,本来以往在严老太太和严栋说话时,她是不敢『插』嘴的,但这会儿却忍不住了:“妈,现在已经不是旧社会了,儿子『女』儿不都一样是妈您的孙子,不都一样是严家的血脉?为什么一定要将那个野…那个孩子认回来呢?我听人说,那个孩子是混黑道的,名声并不好,真将他认回来,您让咱们家的脸面往哪里搁?这不是有意在授人话柄,说将军年轻时『私』生活不检点吗?而且我看那个孩子的样子,压根儿就不想回来,牛不喝水总不能强按头吧?要我说,这事儿还是就此算了的好,免得…”

“免得什么?”话没说完,已被严栋冷声打断,“妈和我说话,你『插』什么嘴!”

“我…”严夫人很想争辩自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这个家的大『情』小事她都应该有份参与,有份发表自己的意见甚至是直接做决定,但一接触到严栋严厉的眼神,话到嘴边又不敢说出口了。

倒是严老太太嗔了严栋一句:“这是你媳妇儿,不是你那些部下,你就不能软和一点?”

然后转向严夫人,“我知道这次是你委屈了,可是事关我们严家的香火,我还是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今天就当着大家的面做主答应你,那个孩子回来以后,原本属于你们母『女』几个的一切,仍然都属于你们,只有我的一应『私』房,是留给他的,毕竟是我坚持要认他回来的。这样,你还觉得委屈吗?”

严夫人不想司徒玺认祖归宗,归根结底在于害怕他将来会继承严家偌大的家产,以致自己母『女』在严栋百年之后,落得个什么都得不到的下场。至于说恨司徒玺的母亲,她心里其实并不怎么恨,毕竟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毕竟司徒玺的母亲早就不在人世,恨一个死人岂不是自己在给自己找不自在?

最重要的是,她是新近才知道他们母子存在的,他们的存在,从没对她之前的生活带来过什么影响,真要说恨,她心里其实恨严栋还多一些,只是她顺从了他一辈子,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现在她既已得到了严老太太的保证,心里也深知只要他们母子坚持,自己母『女』几个就是再反对,也是不可能改变他们母子心意的;而且看司徒玺的样子,压根儿就没有回来的意愿,说不定他们母子在这里设想得好好的,他那里依然说什么也不肯回来呢?毕竟他现在也算得上是功成名就,回不回严家,又有什么关系?自己何不顺水推舟先答应下来,那样除了能讨得老太太欢心,以一个顾大局识大『体』的受害者形象让老太太对自己心生怜惜,也能先一步堵死了严栋将来立遗嘱时有可能会分很大一部分遗产给司徒玺的念头!

这么一想,严夫人心里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咬了咬唇,作出一副委屈又不敢太委屈的样子对严老太太说道:“妈,我委屈的并不是那个孩子会回来继承家产,我委屈的是,将军竟然这么多年都瞒着我,现在事『情』说开了,也没想过要先问过我的意见,难道我就真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吗?我今天也看见那个孩子了,生得跟将军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显然是将军的亲生儿子无疑了,既然是将军的儿子,自然也是我的儿子,妈您放心,我一定会视他如己出的!”

严老太太就满意的点了点头,严栋的神『色』也舒缓不少,虽然心里在苦笑,他们在这里计划得再好又如何,摆明了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罢了,那个孩子,他压根儿就不想回他们家来,不是『欲』擒故纵的不想,而是真的不想!

【104】 混乱

自那天去过严家之后,司徒玺的『情』绪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以夏小舟对他的了解,又岂能感觉不到他心里的波动?事实上,她自己心里也是心疼夹杂着愤怒,很不好过,心疼的是司徒玺因为严家人忽然找上门,被迫将原本至少已经表面结痂的伤口拿出来,被迫再难过一次;愤怒的是严家人实在太过分,非要将他的伤口再次撕开,还要往上面撒一把盐,他们就那样一直对他不闻不问不行吗?

尤其是严栋,可以说司徒玺和他母亲人生里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他而起的,他明明就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了那么多年,甚至还逼死了司徒玺的母亲,现在却又以一种闯入者的姿态,强『硬』的闯入了司徒玺的生活当中,还巴巴的在那里异想天开他回认祖归宗,这天下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夏小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司徒玺,虽然知道他其实并没有那么脆弱,但她就是没办法让自己不心疼。

她想来想去,觉得眼下对他来讲,最好的安慰或许是他们能有个孩子,那样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真正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说不定心态就会大不一样了呢?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本来他们两个年纪就不小了,就算没有这个事,也是计划至多一两年间,就会要孩子的,现在只是把计划稍微提前了一点而已。

于是等到晚上回家吃过饭,两个人像往常一样双双放松的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时,夏小舟便趁机将自己的打算说给了司徒玺听,“我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也是时候该要个孩子了,你觉得怎么样?”

司徒玺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掐住她的下巴,搬过她的脸对自己对视,认真的问道:“之前不是说好过一两年再要的吗,怎么忽然间想要了?是不是因为出了…那件事,你想要安慰我,所以把计划提前了?”她了解他,他又岂会不了解她,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只需要一个眼神,他已能将她的想法猜个**不离十。

说着轻啄了她的嘴唇一下,笑了起来,“跟你说了我真没事儿,不过你如果愿意现在给我生孩子,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他这几天『情』绪是有些波动,不过并不全是因为严家人,他不想花太多的时间在恨严家人尤其是严栋上,他记得以前曾听人说过一句话‘当我们对他人心怀仇恨时,就是赋予对方更大的力量来压倒我们,给他机会控制我们的睡眠、胃口、血压、健康,甚至心『情』’,在他看来,严家人还不配他为他们花费那么多心神。

他『情』绪波动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公司的项目到了最关键的时期,他要『操』心的事『情』太多,难免会带一些『情』绪回家,却没想到还能有这样意外的福利。

夏小舟见他一提起孩子眼角眉梢便都染上了笑意,越发觉得现在是生孩子的最佳时机,想了想,才郑重的点头道:“我不否认我提出现在生孩子,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更主要的,还是觉得我们应该要一个孩子了,有了孩子的家,才是完整的家。试想一下,在不久的将来,本来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家,就会多一个可能生着你的眉我的眼,你的鼻子我的嘴巴的孩子在家里,我们的生活重心都将围着他转,忙碌,琐碎,但却充实而满足,那将会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哎,你干什么!”

越说越觉得自己迫不及待想要一个属于她和司徒玺的孩子,尤其他们两个眼下除了彼此,都算得上是无亲无靠,只有彼此相依为命,她就越发觉得,她和他早该要一个孩子了!

正说得兴起,冷不防却被他凌空抱了起来,大步往卧室走去,她本能的搂住他的脖子尖叫:“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你说呢?”他在她耳边低笑,顺便『舔』了『舔』她的耳垂,然后将她一把扔到『床』上,自己也随之覆了上去,“不是你说要生孩子的吗?”说着低头噙住了她的唇舌。

『激』『情』过后,两个人浑身都湿漉漉汗淋淋的。

一直到平静很久以后,司徒玺仍然伏在夏小舟的身上。

夏小舟微阖着眼睛,一手揽着他的肩,另一只手则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

他一直很安静,连呼吸都清清浅浅的,以致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正打算把他从自己身上轻轻挪开,耳边却传来他低低的声音:“老婆,我们生个『女』儿,跟你一模一样的『女』儿,好不好?”

夏小舟的心立刻软成了一汪弘水,她听到自己轻声说:“好,我们生个『女』儿…”

第二天,两个人就开始认真对待起孩子的问题来。他们双双去医院做了从内而外全面的『体』检,打算等『体』检结果出来,确定他们现在可以生孩子后,便要正式将计划付诸于行动了。

在此期间,司徒玺烟也戒了,酒也尽量少喝,连回家都早了,好在他本来烟瘾就不大,酒也只是在应酬时才喝,现在索『性』一应应酬都推了。

夏小舟也是一样,除了不得以的应酬外,同事聚会都是能推则推,能躲则躲,尽量不再挑食,强迫自己吞下一些平时不怎么碰的食物…譬如胡萝卜和韭菜;减少了每天坐在电脑前的时间,好在她的小说已经接近尾声;欣赏一些据说可以陶冶『情』『操』改善心『情』的音乐和电影,甚至拜读了几本厚厚的母婴教育读本。

总之,他们在『体』检结果还没出来之前,已经开始在自发的做准备了。

好不容易到了拿『体』检结果的那天,偏偏司徒玺有要紧事去不了,他又不放心让夏小舟一个人去,害怕再出现类似上次严栋的人将她劫走的事,虽然他知道严栋不会把她怎么样,一样不想冒这个险;偏偏夏小舟还不喜欢有人跟着,说是总不能‘因噎废食’,影响到自己的正常生活吧?

于是司徒玺只能派了陆清鸣的差,让他帮忙载夏小舟去医院取报告,然后再将她平安送回她公司去。

陆清鸣的车是白『色』的英菲尼迪,看起来儒而大气,跟他整个人的气质相得益彰,站在夏小舟公司楼下,惹得来来往往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偷瞄他,其中还不乏大胆者主动上前去搭讪。

“幸好我一接到你电话就下来了,我要再迟一会儿,整条街的『交』通就该瘫痪了。”夏小舟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笑着调侃他。

陆清鸣笑笑,“大嫂还是别笑话我了,换成玺哥,才真是有可能造成整条街的『交』通瘫痪呢。”说着发动了车子。

夏小舟顺着刚才的话题,半是好奇半是八卦的聊起来:“对了清鸣,怎么没见过你『女』朋友?还是你还没有『女』朋友?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说来我听听,什么时候遇上了,也好帮你们介绍介绍啊?”她知道他跟司徒玺其他那票几乎都有固定『床』半或是游戏人间的兄弟们不一样,『私』生活算得上洁身自好,惹得她一度怀疑,难道他喜欢的其实是男人?所以好不容易得到今天这么一个可以一探究竟的机会,当然不肯放过。

“好啊,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大嫂记得给我留着。”陆清鸣知道夏小舟多半是在开他的玩笑,也就顺着她的话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脑中却忽然浮过一张哭得满脸绝望的脸,他忙甩了甩头,将那张脸甩出脑子里。

两个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医院,待陆清鸣将车稳稳停在门诊大楼外的露天停车场后,夏小舟才对他说道:“你要么在车里等我,要么四『处』去逛逛,我拿了报告就下来。”

陆清鸣想起司徒玺的『交』代‘一定要尽可能寸步不离你大嫂’,笑道:“呆在车里也是白坐着,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说着已经推门下了车。

夏小舟不好拂他的意,跟着推门下了车:“那我们走吧。”举步往『体』检科走去。

拿到报告,夏小舟的第一反应便是拆开来看,想了想,觉得还是等见了司徒玺,跟他一块儿拆开来看的好,于是转头对陆清鸣说道:“我们走吧。我来之前跟若素请过假的,可以下去再回公司去,我们先去海泽行吗?”

不用说陆清鸣当然是点头答应:“好。”

两个人乘电梯下到门诊大楼的大厅里,正要从大厅右侧的通道拐出大厅,去到外面的停车场,冷不防一个对两人来说都算得上熟悉的声音却传入了他们的耳朵里:“未荷,这些天我已经麻烦你很多了,今天你又来接我出院,待会儿一定要给我个机会,让我请你吃顿饭,好好答谢答谢你才是。”

“这些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你再说,显然是没有拿我当…好朋友,那我也不好意思吃你的饭。”另一个『女』声嗔道。

上午的门诊大厅虽然人来人往,但大多来去匆匆,并没有几个人在说话,于是两人的对话,便越发的显得清晰。

夏小舟循声下意识往声音的方向扫了一眼,果然看见声音的主人正是顾明川,正含笑跟一个看起来颇为面熟的漂亮『女』人说话,从眼神到脸『色』都十分柔和,与当年他追她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夏小舟暗自冷哼一声,但随即又忍不住坏心的想,要是能让刘娉婷看见他这一幕吃着碗里看着过礼的画面就好了,那她今天就又有免费的好戏看了。

想归想,她毕竟没有忘记自己还有正事要做,耸了耸肩暗自说了一声“可惜”,招呼同样顿住脚步的陆清鸣:“我们走吧。”

陆清鸣却没有就走,而是勾起一抹邪邪的笑容,几步走到了顾明川和那个『女』人的面前,“哟,原来是顾副局长,真是好巧!”轻慢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又邪笑道,“我明明听人说顾副局长您出了车祸,伤『情』很是严重,怎么看起来不像啊?还是顾副局长果然跟我们人类的属『性』不一样,所以恢复起来也更快?”‘我们人类’四个字被他有意咬得极重,明明白白在提醒顾明川曾被他骂作‘癞皮狗’的事。

顾明川正跟李未荷说得好好的,没想到忽然就看见陆清鸣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而且一见面就拿话来挤兑他,这才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新仇勾起旧恨”,顾不得李未荷还在场,也顾不得大厅里人来人往了,上前一步就猛地揪住陆清鸣的领子,恶狠狠说道:“你他妈的最好嘴巴放干净一点,否则别怪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陆清鸣看似轻描淡写的抓起他的手,实则只有他自己和顾明川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一把甩开,又整整衣领,才笑得一脸轻蔑的说道:“就凭你?别怪我没提醒顾副局啊,这里可有的是人证能为我证明是你先动的手!”如果他愿意“配合”,他倒是一点不介意再来一次“正当防卫”。

经他这么凉凉的一说,顾明川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又冲动了,真要钻法律的空子,放眼整个c城乃至s省,又还有谁能钻得过眼前这个『阴』险可恶的王八蛋?他忍不住暗骂了自己一句“小不忍何以谋大事”,又想着等到他成功和李未荷在一起后,还不是想怎么收拾他就怎么收拾他?心里终于好受了一点,于是不再看他,而是看向一旁的李未荷说道:“未荷,我们走吧。”

李未荷巴不得看顾明川吃瘪,最重要的是,她还另有安排,于是故作不悦的看了陆清鸣一眼,才压低了声音对顾明川说道:“这人是谁啊,怎么这么没有礼貌?你也真是好『性』子,就这样由着他骂?”看向陆清鸣,微微抬高了声音,“我要你向我朋友道歉!”

陆清鸣刚才初见顾明川时,本来是没有打算过来的,是在看到跟他在一起的『女』人竟然是李未荷后,才鬼使神差过来了的,现在又见李未荷这么维护他,心里一下子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像是为了赶跑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一般,他的口气一下子变得很冲,“你以为你是谁,你要我道歉,我就要道歉?”

“你!”李未荷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为陆清鸣恶劣的语气,同时还有种莫名的委屈。她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语气不算好,她所倚仗的,不过是那天她母亲葬礼时,陆清鸣给过她名片的那个小细节而已,她以为他至少算得上是个绅士,就算不满她的语气,也不会当面让她下不了台,至多以后再有机会遇上时,她向他道歉好了,压根儿没想到他的语气会那么恶劣!

夏小舟虽然没有跟着陆清鸣上前,只是远远站在一旁,该看见的还是看见了,该听见的也听见了。见李未荷被气得满脸通红,『胸』脯剧烈起伏,夏小舟虽然因为她跟顾明川的关系而连带对她也没什么好感,想着她终究是个『女』孩子,陆清鸣那么不客气,到底有些过分了,于是上前小声对他说道:“清鸣,你一个大男人,跟一个小『女』子计较什么?就道个歉吧!”

其实话才一出口,陆清鸣已然后悔了,看着李未荷被气成那样,他心里就更是不好受,是他害得她失去母亲的,她就是对他再不客气,也是他应得的!可是,他就是说不出道歉的话,尤其是当着顾明川的面,他就更说不出也不想说,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小舟…”夏小舟忽然走过来,顾明川才终于发现她也在,先是一喜,下意识就叫了她一声,等到叫完后,才意识到在李未荷还在的『情』况,他实在不宜跟别的『女』人表现得太过熟络,不然之前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他和她这些『日』子以来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便都只能白费,于是忙住了口。

李未荷虽然仍『处』在生气之中,到底还不至于彻底失去理智,尤其是在她等的人还没到的『情』况下,她就更不能让陆清鸣和夏小舟先离开。不然等会儿她等的人到了之后闹起来,她就不好趁乱先走开了,她原本还正愁此事呢,他们两个就及时出现了,她可不能浪费了这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

她不着痕迹的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满心的恼怒,故作好奇的看向顾明川,还前所未有的将手挽进了他的臂弯里,才酸溜溜的问道:“怎么明川你认识这位小姐吗?叫得那么亲热,你们很熟吗?”虽然她明知道夏小舟是他前妻。

顾明川将李未荷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看她的样子分明是吃醋了,不然也不会将手挽进他的臂弯里,她这样分明是在宣示主权,看来他离他那个目标又更近了一步;忧的是怕夏小舟因此而生出什么误会,以后再要让她回到他怀抱,更会难上加难。

“顾明川,你这个王八蛋,我还没死呢,你就敢背着我搞三捻四了!”

他正想着要怎么回答李未荷的问题,才能两全其美,冷不防一个尖利的声音却忽然传来,紧接着一个人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他面前,先是一把推开了还挽着他手臂的李未荷,然后便“啪!”的一声,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娉婷。

算『日』子刘娉婷这两天正好该出月子了,想起顾明川住院期间,她身为妻子却一直没来看过他更不要说来寸步不离的照顾他,她心里还是很愧疚的。恰好医院又打电话来通知了他出院的『日』子,她便特意打扮好了,还跟不让她过来接他,说他‘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又有车,不知道自己回来啊’的刘母争执了几句,才赶了来接他。却没想到竟然让她一来就看见了别的『女』人挽着他手腕的这一幕。

甩了顾明川一个耳光还不解恨,刘娉婷随即又气势汹汹将目光转向了被她推到一边的那个勾引她老公的『女』人,这才发现,那个可恶的『女』人,竟然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李未荷!

出于一种赝品见到正品时本能的自卑心理,刘娉婷的气势在看到李未荷后,一下子减弱了几分。但她实在太过生气太过没有安全感,时刻都在担心有一天别的『女』人会像当初她从夏小舟手里抢过顾明川那样,也从她手里将顾明川抢走,于是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尖酸刻薄的对李未荷说道:“你知不知道这个男人…”一把拉过顾明川,“是有老婆有家室的人?你这个狐狸『精』,勾引别人的老公,你还要不要脸!”浑然忘记了当初她是如何抢了别的『女』人的老公!

李未荷一直等着的人就是刘娉婷,事实上,那通打到刘娉婷家通知顾明川出院『日』子的电话,正是她让医院的护士帮忙打的,为的当然是好大家当面将事『情』闹开,那样她才好继续下一步棋。

现在,她被刘娉婷满脸扭曲的指着鼻子,心里其实是很快慰的,但面上却是一脸的惊讶和受伤。她不看刘娉婷,只看顾明川,声音有些微的颤抖:“明川,她说的都是真的吗?她真是你太太?你真是有家室的人?你怎么可以这样一直瞒着我,你真是太过分了!”

顾明川早被夏小舟和刘娉婷的忽然出现弄得乱了阵脚,既害怕夏小舟误会了李未荷和他的关系,又害怕李未荷误会了夏小舟和他的关系,到时候弄得两边都不讨好,不想半路却又杀出了个刘娉婷,现在,又要面对李未荷的质问和刘娉婷的大闹,他简直都快要一个头两个大了!

刘娉婷总是本能的忌惮着出现在顾明川周围的一切『女』人,皆因她深知顾明川是那种为了名利前途,什么都可以放弃的人。可是她偏偏又『爱』他,而且她好不容易才成为名正言顺的顾太太,无论如何她都是不会放弃他的,她只能把矛头对准那些想要接近顾明川的『女』人们。

所以不待他回答李未荷的问题,她已抢先冷笑着说道:“我老公可是堂堂地税局常务副局长,整个c城认识他的人多了去了,你既然打定主意勾引他,还能不知道他是有家室的人?我看你根本就是在装!”

说着说着,刘娉婷便忽然想到当初顾明川是在得知她是李云博的『女』儿后,才下定决心要跟夏小舟离婚的,可见他并不是如他说的那样,是因为『爱』她,想给她和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才会最终离婚娶了她的。如今李未荷身上的光环,比当初的自己更要『诱』人得多,而且她们那个偏心的爸爸,分明要疼她比疼自己多得多,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在现在事『情』还有挽回余地之前,把事『情』闹开,让李未荷知道自己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那样她就是再『爱』顾明川,也总不可能跟自己的妹妹抢男人,尤其那个男人已经是她的妹夫了吧?

这么一想,刘娉婷的气势重新嚣张起来,她看向李未荷,恨恨说道:“你不要以为你是李市长的『女』儿,我就会怕你,我告诉你,李市长的『女』儿可不只你一个,我也是…唔唔…”也是后面的话,因为被已经回过神来的顾明川忽然捂住了嘴巴,再来不及说出口。

李未荷当然知道刘娉婷‘也是’后面的话是什么,她也正担心她若真说出了口,捅破了那层纸,后面的戏就不好接着往下演了,因此一颗心攸地提得老高。

没想到顾明川就忽然捂住了她的嘴,让她再没机会将后面的话说出口,庆幸之余,李未荷赶紧趁此机会一脸受伤的对顾明川说了一句:“你竟然是有家室的人!你之前怎么都没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儿就害我变成了人人唾弃的小三儿…”说到最后一句话,已经明显带着几分哭腔了,然后便抬起双手捂住脸,头也不回的大步跑出了大厅去。

【105】 迷惑

夏小舟和陆清鸣本来是要走的,但在刘娉婷忽然出现后,一个是抱着看好戏幸灾乐祸的心『情』,一个则是抱着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莫名『情』绪,不约而同留了下来,自然将刚才那一幕,尽收于眼底。

眼看主角之一的李未荷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夏小舟不无遗憾的小声咂舌,“啧,干嘛要跑啊,至少也该听完人‘正室夫人’怎么说啊!”她正看得津津有味呢!

双手抱『胸』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紧锁着英挺眉头的陆清鸣,“哎,你刚听见姓刘的说那个『女』人是市长的『女』儿了吗?难道她真是李云博的『女』儿?那她也太没眼光,也太自贬身价了吧!”幸灾乐祸扫了一眼那边正与顾明川争执拉扯的刘娉婷一眼,看来顾太太的“宝座”,又该换人了,省会城市市长的『女』儿,整个c省可只有一个!

陆清鸣紧锁着眉头,根本没听清夏小舟说了些什么,他满脑子都在想着李未荷刚才离去之前,转身那一刹那嘴角的冷笑,他想他知道李未荷的用意了。心里却并没感到轻松或是意料之中的事果然按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了的得意,反而觉得喉咙一下子被人卡住了一般,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起来。

那边因李未荷跑开,顾明川拔腿就想追上去,却被她给一把拉了回来正发飙的刘娉婷,不经意撇头,终于发现了夏小舟和陆清鸣的存在,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当初顾明川还没跟夏小舟正式离婚之前,夏小舟第一次甩她耳光时说的那几句话‘我只想奉劝你一句,他今天能因为你这个小三儿而背叛妻子背叛家庭,明天也能因为其他的小四小五而背叛你这个小三儿’。

一时间,被撞破的尴尬狼狈,被一语成谶的愤怒,还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刘娉婷几乎是立刻恼羞成怒起来,看向夏小舟的目光如果能杀人,夏小舟估计早死几百次了,“看什么看,没看见过两口子吵架吗?有什么好看的,当心烂眼珠!”声音尖利而高亢,惹得过往的行人都侧目。

夏小舟笑靥如花,一副根本不在乎她恶言恶语先来寻衅的样子,闲闲的反问:“两口子,你确定?说不定很快就不是了呢?”

刘娉婷简直恨不能扑上去抓花了她的笑脸,为她轻飘飘的语气和幸灾乐祸的表『情』。但一想到之前两次都是她自己吃亏,而且今天她身边明显有帮手,不像自己,虽然老公在身边,却从来都是指望不上的,真要闹起来,到最后吃亏的只怕还是她自己,只得强咽下满心的愤怒和不甘,扔下一句:“你别得意,迟早我会让你好看!”才怒气冲冲的拉起顾明川往外走去,“回去我再跟你算账!”

顾明川本来是想去追李未荷的,但一来夏小舟还在,他怕她误会他对李未荷的感『情』很深,将来圆不过去;二来刘娉婷的『性』格他是知道的,一旦闹将起来,那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主儿,就像刚才,她不就差点儿当众嚷出了她是李云博『女』儿的事?万一真让她当众嚷了出来,惹怒李云博,别说他的计划势必会被打乱,估计他连现有的一切都会失去!

现在刘娉婷既然出于“家丑不可外扬”的心理主动拉他走,他当然求之不得,于是在深深看了夏小舟一眼后,便很是顺从的跟着她走出了门诊大楼的大厅。

夏小舟一直嗤笑着看着他们离去后,才拍着手转头对陆清鸣说道:“现在戏也看完了,我们也回去吧…哎,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陆清鸣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怔了一下,才回神笑了笑:“哦,没想什么,我们走吧。估计玺哥也该回公司了。”

回海泽的路上,陆清鸣一直很沉默的开着车,英挺的眉头紧锁着,明显有心事。夏小舟想追问,犹豫了一下,到底没问出口,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为人所知道的秘密,再说她和陆清鸣毕竟还没熟到可以『交』心的地步,她要再追问下去,岂不是在强人所难?于是靠到椅背上,闭目养起神来。

果然他们前脚才回到海泽,司徒玺后脚就回来了。看见夏小舟等在自己办公室,他一边松着领带走向她,一边问道:“拿到报告了吗?医生怎么说?”

夏小舟将两份还没开封的报告从手提包里拿出来,“喏,还没开封呢,想等着跟你一块儿看。”

司徒玺笑了笑,坐到她身边,“你看了再告诉我不也是一样的?”说着动手将两份报告的封口都撕开,将自己的一份递给夏小舟,自己则拿了她的那一份看起来。

报告上面显示,他们两个人的『体』征都很正常。只是夏小舟『体』质有些虚寒,受孕之前,最好能用中医调理一段时间;司徒玺则因为之前吃男士避孕『药』,身『体』里还残留着一些**的残渣,也建议过一段时间再说。

夏小舟看着报告,有些失望:“我还以为年前就能有消息了呢,看来至少得等到年后了。”

司徒玺倒是一脸的淡然:“没事儿,早几个月晚几个月也没什么分别,我们还正好可以趁这段时间把婚礼办了。”

“婚礼?不是说年后再说吗?”夏小舟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

他挑了挑眉,不答反问:“难道你想大肚子穿婚纱,让别人都以为你是奉子成婚?还是你打算将来让咱们的儿子『女』儿当花童?”

夏小舟想了想,一旦年后她真有了身孕,的确是不好再找到合适的时间举行婚礼,可问题是,“年前我们两个都很忙,哪里抽得出时间来准备婚礼啊?”

司徒玺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个你就别『操』心了,你只需要好好等着做最漂亮的新娘子就好了。对了,你喜欢中式的婚礼还是西式的?要是中式的,咱们就直接在金鼎摆桌,你要是喜欢西式的,咱们就包机去英『国』,那里的教堂都挺美。”

夏小舟见他满眼期待的望着自己,知道他是真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想要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心里不是不感动,“就中式的吧,亲朋好友们要来参加婚礼也方便一点。”最重要的是,他工作已经够忙够累了,再折腾到英『国』去,岂不是忙上加忙累上加累?

司徒玺点点头:“你说中式就中式,我明天就叫人选『日』子,然后开始做准备。”顿了顿,又说,“我在丽景那边买了套房做咱们的婚房,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晚上吃过饭后,我们一起去看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或是需要添加东西的,好不好?”

“为什么要买新房子?我们现在的家不好吗?”夏小舟是第一次听到他说婚房的事,皱了皱眉,有些诧异,“再说丽景那边离市区远,要买个什么东西也不方便,还不如就住现在的家呢。”丽景是c城出了名的高档别墅区,房子啊环境啊什么的都没话说,惟一的缺点,就是离市区远,真搬去了那里,她每天上下班将会麻烦很多。

“现在的家不是不好,只是太小了,我们两个人住还没什么,将来添了孩子,再添了保姆厨娘和司机,肯定不行。”司徒玺见她皱眉,以为她是不高兴自己事先没征求过她的意见,觉得自己不尊重她,毕竟对一个家庭来讲,买房也算得上是大事…虽然在他看来,送她一套房子,跟送她一束花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于是忙有些紧张的解释:“并不是有意不告诉你,本来是打算等完全装修好了,年后再带你过去给你一个惊喜的。你别生气了,好吗?”

夏小舟看他紧张,反倒笑了起来:“我没生气。两个人相『处』,如果这也要生气,那也要生气,岂不是一天到晚生不完的气?再说了,你什么都安排好了,我省力又省心,何乐而不为呢?”本来还有的一两分觉得他不尊重她的怨气,也一下子消失了,他在乎她,愿意给她最好的一切,那她就坦然接受,坦然接受对方的心意,有时候也是表达自己『爱』意的一种方式。

司徒玺如释重负,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那我们周末过去看看吧。”

夏小舟点头应了,跟他一起出去吃了午饭,然后坐着他的车回了公司。

施若素一见她回来,就撵进了她办公室:“检查的结果怎么样?”

夏小舟摊手,有些无奈:“说我『体』寒,最好用中医调养一段时间再受孕,所以怎么着也得年后去了。”她原本还想着,今年过年时,他们就是一家三口了呢!

“那太好了!”施若素听完,第一反应就是拍手,见夏小舟扫过来的眼神冷飕飕的,忙讪笑着识相的改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既然要生,咱就一定要听医生的话,优生优育,生个天才宝宝不是?”虽然事实是她近来被丰恺逼婚逼得紧,还联合她父母一起来逼她,她必须腾出大量的时间来跟他们“斗智斗勇”,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天差不多十个小时都呆在公司坐镇,只能寄希望于夏小舟能尽可能多的呆在公司坐镇,所以希望她暂时,至少是最近几个月内不要生孩子。当然,如果夏小舟真有了,她也一样高兴。

夏小舟当然明白施若素的心思,有些没好气的睨她,不过不是为的她高兴她暂时不能受孕的事:“你说你躲个什么劲儿,反正早晚都是要嫁给丰大少的,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丰恺来接过她几次,看他看她的眼神,分明就不像她说的那样,只是觉得她这个未婚妻还不错,所以乐得将就,实则根本对她没感『情』。只是她却总是固执的以为他并不『爱』她,所以目前对他是既期待又抗拒,看得夏小舟这个旁观者很是无语。

施若素沉默了片刻,才一挥手:“算了,不说这个了。对了,你刚才说要中医调养,我倒是知道一位姓万的老中医,医术很是高明,改天我带你去见她。”

见她一说起与丰恺的事便习惯『性』的逃避,夏小舟也不好再多说,只得顺着她的话题点头道:“好啊,我们什么时候去?”

施若素想了想,“那位万大夫虽然是自己开的诊所,每周却只有一三五三天坐镇诊所,其他时间,都是他的孙子和徒弟们在那里,我们周五下午去吧。”

夏小舟跟她道了谢,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想说说她跟丰恺的事,不想才一起了个头,就被她以还有工作要『处』理躲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她只得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叹气,兼暗自同『情』丰恺,看来他的追妻之路,还很漫长啊!

下午下班回家吃过晚饭后,司徒玺驱车带夏小舟去丽景那边看新房。

房子是两层的复式结构,带一个大花园,足够大不说,还临湖,风景绝佳,空气质量蛮好,十分适宜居住。装潢上也下足了功夫,楼上楼下都是按英式的标准配备的,设施齐全,司徒玺来之前说的‘装修得差不多了’显然是保守的说法,事实上,他们两个今晚上就可以在这里留宿。

司徒玺跟着夏小舟楼上楼下一间房间一间房间的依次看过,最后回到楼下的客厅里,才笑着问她:“怎么样,喜不喜欢这里?”说着走到一旁开放式的吧台前,冲了一杯蜂蜜水递给她。

夏小舟接过,抿了一口,就着自己的手,递到他嘴边让他也喝了一口,才笑着揶揄道:“一直到今天,一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知道,傍了个大款到底是什么感觉!”说着放下水杯,放松的将自己整个都摔进宽大的布艺沙发里,才又咯咯笑道:“哎呀呀,这种感觉真是爽毙了!”

司徒玺被她逗得大笑起来,自己也上前靠到沙发上,揽过她的腰将她抱进自己怀里圈住,轻啄了一下她的红唇,才挑眉调笑道:“你到今天才知道跟着我爽毙了?看来我努力得还不够啊!”

跟他在一起久了,夏小舟当然听得出来他话里暗含的『色』彩,轻戳了他的额头一下,嗔道:“你怎么就没个正形的时候!”

他却顺势抓过她的手,轻咬了她的手指一下,低笑道:“我怎么没正形了?”将灼热的吻沿着她的嘴唇、耳垂、脖子、锁骨,一路蜿蜒而下,嘴里还沙哑的说着,“是这样,是这样,还是这样…”纠缠间,两个人都衣衫不整起来。

“不要在这里,去楼上…”这里可是客厅,以后他们要待客的地方,就算客人不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他们也无论如何不能在这里。

司徒玺却忽然停止了动作,一直趴在她身上直至喘息平定之后,才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也整理好她的衣服,用依然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们回去吧。”

夏小舟有些诧异,只因知道在那件事上,他从来就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刚刚明明已经箭在弦上了,他却忽然收了手,这是以前根本没有过的事。她下意识问道,眼神有些『迷』离,“怎么了?”

司徒玺忍不住又亲了她一口,才低笑道:“没什么。”拉着她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