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庄有什么事啊?我听说你们今年要出第一批自酿的酒,现在怎么样了?”

要在平时,他这么问,舒眉可能不会理他。但今天他躺在病床上,面色有些苍老憔悴,反倒让她想起来,年轻的时候他也是个酒厂的厂长。

“酒酿坏了,充了两遍二氧化硫,现在积压在酒窖里,今年可能卖不出去。”

林超群听完好像一点也不意外:“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没吭声,其实是她的确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谁会收一批酿坏了的酒呢?

“酒这个东西啊,总是让人意想不到。”林超群感慨似的说,“我十几岁在大厂做学徒的时候,师父跟我们讲过一个故事。说一个老酒坊的老板要参加赛酒会,每年都是重在参与拿不到头名。这一年更糟糕,两个抬酒去酒会的小伙计在半路把酒偷喝了一大半,只好在路过一片竹林的时候把泉水搀进酒里,没想到反而让自家的酒在赛酒会上大放异彩,拿到了头名。”

舒眉道:“我知道,这是后来的竹叶青酒。”

传说经过悠悠众口,难免有谬误,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

水质、微生物本来就会影响酒的风味,这是现代科学已经证实的事实。

二氧化硫也是。

“嗯,所以有时候你待它要像孩子,不能太急于求成,出了问题也不能总想着纠正,放一放,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现在除了暂时放着,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但林超群毕竟也算懂酒的半个专业人士,舒眉跟他说完这番话之后,心里的负担又稍稍轻了一些。

人最怕是没希望,一旦有人又给了一点希望,哪怕只是很少的一点期待,也足以重新燃起斗志。

“中午想吃什么?”她难得问了他一句。

“就吃这个就行。”林超群乐呵呵的朝她带来的保温桶扬了扬下巴,“闺女结了婚是不一样啊,都学会煮粥了。”

“不是我煮的。”

“不是你煮的,那难道是陆潜?”

比他这女儿学会做饭更不可思议的是什么?

陆潜做饭。

也不知道这俩孩子真正做夫妻那两年是怎么过来的。

当初光想着把他们凑作堆了,哎……

舒眉一直在医院待到下午,等母亲来了,又叮嘱她不要太累,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她还在想跟父亲说的那些话。

不知不觉的,车子又开回了酒庄。

这里真像是有种无形的引力一样,总把她往回拽。

要不是要陪陆潜住康复中心,其实她是很乐意一直待在酒庄的。

这家伙,今天一整天竟然都没有打电话来,也没叫老姚打来,难得不作妖,她还有点不习惯。

酿酒有没有惊喜她不知道,她嫁的这个老公倒是一直有“惊喜”给她。

等会儿回到康复中心,不会又给她出什么难题吧?

正想着,她在门口踢到个刺球,球还会动,把她吓了一跳。

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刺猬。

酒庄的果园里种了葡萄,为了生态平衡,周围的的山麓一带也种了桃子、李子等其他果蔬,引来不少蜜蜂、刺猬和蛇。

刺猬天色一暗就喜欢出来活动,行动又慢悠悠的,常常都能在院子里看见。

“刺球”周围散落了一些熟樱桃和嘎啦果,大概是它吃饱了还想用背上的刺“打包”,滚了几圈都没成,不甘心才一直在这转悠。

有人喂过它。

舒眉以为是顾想想,反正她爱心泛滥,一直喜欢各种小动物,喂猫喂狗喂刺猬,不奇怪。

谁知她拿钥匙打开家门,居然看到陆潜坐在沙发上。

第16章

舒眉在门口怔愣了一会儿:“门口给刺猬的果子是你撒的?”

“你说刺球?是啊,我看它晃晃悠悠不肯走,像是饿坏了,就拿了几个水果喂它。”

刺球……敢情还有名字呢!

“你怎么回来的?”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康复中心正准备吃晚饭。

陆潜抬起头,放下手里的东西,她这才看清他手里捧着的不是书本,而是画板。

他刚才是在画画。

“这里是我家。”他说得很笃定,“我早就想回来了。”

不约而同的,他们都想起要出院时他闹的那一出。

那时舒眉说过的,他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回来也没人会照看他。

“你以为你现在就可以回来了吗?”她被他这招打个措手不及,气急道,“这房子楼上楼下有三层,你以为像康复中心一样轮椅也可以如履平地?”

陆潜从沙发上站起来,慢慢走到她身边:“我现在这样,还需要轮椅?还有,要不要我提醒你,昨天你喝多了,是谁把你从酒窖送回来的?”

“是姚叔。”她昂起头,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记得的,我打电话给他让他送我回来的。你休想蒙我!”

陆潜笑了笑,拉起她的手圈到自己脖子上:“那这样呢?你平时喝醉了酒,也会这样圈着姚叔的脖子撒娇?”

舒眉像触电似的把手收回来甩了甩:“你少胡说八道,我才不会……”

他的唇贴过来,把她没说完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他也是昨天在酒窖才偶然发现这招很好用,可以让她乖乖闭嘴。

这种时候,她真的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可爱。

林舒眉严重怀疑自己酒还没醒,不然怎么晕乎乎的,呼吸都被在她嘴里肆虐的舌给搅乱了!

最要命的是,她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好像刚刚经历过不久。

昨天……昨天她是不是真跟陆潜发生了点什么?

唇上的温度很快退开,陆潜的眼睛像少年一样,有一层澄澈的水光,低头看着她笑了笑。

“饿了吧,过来吃饭。”

他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说把她拉到饭厅。

早晨摆满营养早餐的餐桌,这会儿换上了三菜一汤。

舒眉在医院泡了一天,突然被饭菜的香气刺激,挣扎着问了一句:“这是你做的?”

“嗯。你尝尝看,喜欢吃什么,我下次就多做一点。”

她不喜欢的,就从菜单里抹掉。

菜色其实很简单,冷菜是蔬菜沙拉,因为加了芝士、烤过的培根碎和吐司面包碎片,看起来像是很隆重的凯撒沙拉了。

“早上给你做的烤吐司你都没吃,我放在这里面了。”陆潜把拌好的沙拉夹出来放到她盘里,“这个帕梅善芝士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我们下次换别的试试。”

冷菜还有一道盐焗鸡,香味很熟悉,陆潜倒也坦白:“这道菜是回来的时候我让姚叔绕路去买的,他说你平时都到这家烧味明档去买熟食。”

他不在的日子里,她除了跟顾想想一起搭伙做饭,就是靠熟食和外卖解决吃饭问题了。

沙拉她也会,为了保持身材的女生哪个还不会拌个沙拉咋地,只是没他做得这么讲究罢了。

当然,也没他这个好吃。

热菜是猪肋排做的排骨酥,要用新鲜肋排浸酱油、糖、酒和胡椒腌制大半天,再裹粉油炸,否则不可能这么入味。

他至少今天早上就买好肋排回来腌制了,所以她跟想想以为姚叔接他回康复中心,其实他们是买菜去了吧!

“这排骨酥我炸了两次,第一次下锅只能炸到九分熟,起锅见空气之后再下锅炸到全熟,口感才酥。”

陆潜一边讲解,一边拿着肋排露出的那一点骨头递给她,让她就着肋排肉的纹理啃。

“你放着,我自己会吃。”她试着跟他谈,“陆潜……”

“还有这个,锅里煮了番茄、鱿鱼和螺肉,炸好的排骨酥我也放了一些,再加上芹菜和蒜苗,都是当季的蔬菜,应该会越煮越入味。今天降温,我怕等你回来菜都冷了,吃这个就正好。”

“陆潜。”

“要不要配一瓶酒?”他起身从旁边的酒架上拿来两瓶酒放在她面前,“我也研究过这样的菜式该怎么配酒,但这是你的藏品,我觉得还是应该由你来决定。”

舒眉看着酒瓶没吭声。

“是不是菜不合胃口?厨房里还有番茄和芹菜可以……”

“陆潜!”

她大喊了一声,声音震得她自己都眼前一黑。

对面的人终于停下所有的动作,安静地看着她。

房间里刚才还很亮,这一下仿佛也黯淡下来。

是谁说,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就是爱情最好的模样?

可如今坐在这个屋子里,他们就算干杯,也只能一杯敬曾经已成遗憾的愿望,一杯敬已经迷路的期待。

“你这是在干什么?”她耐着性子问陆潜,“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声就从康复中心跑回来?为什么闷头做这些菜?你是个医生,救死扶伤那种,随便看看营养食谱也就算了,你还真做起菜来了啊!”

他笑了笑:“为什么你老是惦记着我做医生这一条,制服对你们女生来说有这么大诱惑力吗?你到底是喜欢作为医生的陆潜,还是陆潜这个人?”

“谁说我喜欢你了,别这么自作多情行吗?就算我有制服情结,也不可能左右你的选择。当医生是你自己的志向,跟我无关!”

“所以我现在不想做医生了。”他慢条斯理擦干净手指,“不做医生,也可以治病。”

这是什么谬论?他到底想干什么!

陆潜的胳膊搭在桌上,倾身道:“你不是说你的葡萄酒酿坏了吗?就像底子健康的人用错了药,反而害得它大病一场。”

她还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比喻这么贴切,的确不像陆潜这个外行说得出来的。

看来昨天她没白喝,酒庄遇到危机这条信息已经向他传达到位了。

“所以呢?”她问。

“我帮你一起医好它。”他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林舒眉,我想帮你。”

“我不要你帮。”她下意识地回绝。

他的手没有松开。手心温暖干燥,跟他刚才那个吻一样,传递过来的都是他的体温。

他们是要离婚的,她的未来规划里没有他。

她不能习惯他的支持和帮助。

“你不是要离婚吗?酒庄的酒卖不掉,没有支撑,你怎么离婚?”

他也总有本事戳中她的软肋。

深吸口气,她问:“你要怎么帮?”

“我会想办法。”

呵。那就是还没有办法。

“还有,我不是从康复中心跑回来的,我是已经办好了出院手续。”

什么?!

舒眉一下子站起来,动作太大,差点就上演当场掀桌。

“你出院了?谁给你签字出院……不是,你出院以后住哪里?”

“康复中心不用家属签字,有自主能力的病患自己就可以办理出院。”他抱着手靠在椅背上,“至于住哪儿……我们是夫妻,这是我们婚后住的房子,我当然就住这儿。”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他就应该早些恢复自理能力,凡事都可以自己做主。

舒眉却快要气死了。

“谁说你可以住这儿了?你还没有康复!”

“没有痊愈,但完全可以生活自理,回自己家住。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康复中心。”

“你以为我不会问?我现在就去!要是他们认定你还应该住院治疗,今晚你就必须得回去!”

他现在的确是恢复了自理能力,也就意味着凡事都可以自己做主了。

那眼下是什么情况?她不仅要跟陆潜同一屋檐下生活,还要像夫妻一样住同一个房间吗?

三年时间,一千多个日夜,就算是异地恋的恋人这么久不见面也生疏了,不可能说住就住到一起,更何况她跟陆潜。

她没有听到陆潜的回应,气冲冲地走到门口,门口那个刺猬居然还没走!

不仅没走,还又多了一只。

大概是实在没办法把地上的果子带走了,干脆把家属叫来一起就地解决。

她无法分辨两个刺猬是不是一公一母,就当是吧,至少是一家人。

大的那个是刺球,小的就是球球了。

林舒眉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身后关上的门。

时间已经不早了,凭什么,她要这个时候还跑那么远的地方去?

明天再去,也是一样。

今晚将就一下也没什么,在康复中心的时候,她也不是没跟陆潜同个房间住过。

当然是两张床。

她折回去,客厅里还有饭菜的香气,餐桌边却已经没有人了。

陆潜应该上楼去了。

他从来就不是个没脾气的人。

二楼只有两个房间,没亲眼见过的人都不会信——诺大的别墅,竟然只有两个房间?

当初陆潜他妈怕他们结了婚也各过各的,干脆让设计师把二楼所有的房间打通成两间,走廊两头各一个,一间是书房,一间是卧室,床就一张,爱住不住。

她跟陆潜婚后还真没有分开住过。

她沿着楼梯走上去,陆潜并不在她平时住的卧室里。

走廊另一头的房间门紧紧关着。

隔着厚重的房间门,都能感觉到他在生气。

她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

舒眉又下楼去,看到客厅落地灯还开着,之前陆潜随手放下的画板还放在边几上,旁边散落着画笔和色粉。

纸上画的是她。

栩栩如生。

第1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