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弹的是《醉渔唱晚》。

等结束,方初幽幽问:“如何?”

韩希夷轻声道:“这等纯净的音色,倒是少见。”

方初道:“我猜弹琴者是个少女。”

韩希夷想要嘲笑他两句,却说不出来。

因为,他也是如此认为。

他轻声道:“琴音发乎内、流于外,可辨喜怒、悦情思,但此人琴音纯净,不染红尘,宛如天籁,绝不是饱经沧桑之人所弹,也不似修养高深、以至返璞归真之人所弹的丰富饱满、简单归一,她乃天性至纯,所以如此。”

方初接道:“如泉石相激,似流云轻浮。曲中有淡淡的愁,些许的悲,就好像这水乡雾蒙蒙的雨天,正是少女情怀。”

韩希夷叹道:“想不到乡野间也有这种人。”

方初道:“各人有天赋。只听她琴音,便知她擅长此道。否则,不会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

不知什么时候,琴声已经停了。

韩希夷才恢复正常,笑道:“小小年纪?你倒像看见她了一样。”

方初道:“你刚才不是分析了。有年纪的人绝不能弹得如此不沾红尘,只有天性至纯、不谙世事的少女才能弹奏得出。便是少年,只怕也会多些冲动激昂意境。”

韩希夷听了垂眸不语。

半响,忽戏谑问道:“那谢姑娘呢?”

方初道:“吟月性子虽温婉,然执掌谢家生意也有几年了,可说巾帼不让须眉,琴音自然不同。”

韩希夷不依不饶道:“依你说,谢姑娘所弹比今晚听到的琴声如何?”

方初瞪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闲的骨头痒了?”

韩希夷一笑,不再为难他。

因又问道:“没弹了。还等吗?”

方初笑道:“走吧。再晚到地方都半夜了。”

于是吩咐昌儿掉转船头,重归景江正道,顺流而去。

韩希夷伸了个懒腰,叹道:“唉,可惜无缘得会佳人。”

方初没好气道:“听琴,听琴,不是听人!可见你假正经,满脑子想的都是龌龊念头。”

韩希夷道:“我想见佳人就龌龊?我就不信你不想见。”

方初命小秀续茶,一面道:“听见这等天籁之音,乃是因缘际会,何必一定要见人。况且已经确定人家是姑娘,就算见了你又当如何?引为知己那是绝无可能,只怕还坏了人家清誉。”

韩希夷笑道:“那倒也是。还有,倘若她丑陋如无盐,岂不扫兴;若是美若天仙,在下该怎么办呢?娶回家,我爹也不答应呢!”

方初一个没忍住,喷了一口茶。

待放下茶盏,他正色道:“在下定不让你这浪荡子糟蹋人家女儿!昌儿,快走,快走!”

说笑声逐渐远去。

良久,箫声又起…

郭家院内,二楼清哑闺房内,一灯如豆。

清哑抚摸着古琴,心内对它道:“你碰上我,也算缘分。我到这异世遇见你,也是缘分。我赋予你再生的灵性,我自己也是再生的…”

想到这,她心内一动,看向琴身上修补的部分。

若在上面题字再雕刻,这块本就是填补上去的,恐伤了琴。

她便起身,找来一枚绣花针。手执银针,专注地在那块修补的圆木侧面刺上“再生缘”三个字。秀气的字迹,仿佛微雕,不留心是绝看不出来的。她却欣喜地笑了,仿佛给古琴打上她的徽记。

又抚琴静坐片刻,她才起身,将琴挂在墙上,自去歇息。

次日,郭家盼望已久的江家人终于来了。

来了三人:一个是江明辉的娘,另一个是蔡氏的娘,还有一位乃江家族中二婶。因儿子催的紧,江大娘托她们二人前来为江明辉提亲,她自己也想相看清哑,不放心,所以亲自跟来了。

这事本在郭家意料之中,所以毫不慌乱。

郭守业依然带着三个儿子和佃户在田里劳作,吴氏则和两个儿媳操持家务,杀鸡宰鹅招待来人。因见江大娘站在门前东张西望,吴氏知她想查看郭家家境。因怕大儿媳不会说话,便让阮氏出面带她们四处逛逛,自己和蔡氏煮饭做菜。

至于清哑,这两天本就不大下楼,索性就没叫她了。

江大娘见郭家大院宽敞整洁,果木繁盛,牲畜兴旺,暗自心服。

“这一大片都是你们家的?水边竹子都是的?”她问道。

“只要在这院里的都是。前面那条水也是呢。一年也能收些菱角、藕和莲子,年底还能网不少鱼呢。赚大钱是不成的,庄户人家,杂七杂八的都收一些,勉强够糊住嘴,省得花钱买。”阮氏“谦虚”道。

“你公婆真是一把好手。养这些个儿女不说,还带着你们种那许多田地——听蔡嫂子说你家不少田呢——还能养这些鸡鸭鹅,猪也喂了两头,真是不简单。瞧这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人家。”江二婶由衷赞叹,顺便探问郭家家底。

“瞧二婶说的,我爹娘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做不了这些。我们自己只种了六十多亩,还有八十多亩都租给人了。”阮氏“一不小心”透露实情。

第18章 提亲

江二婶听得一惊:这么说,郭家有一百五十亩田?

果真是家底丰厚啊!

她和江大娘对了一眼,又不动声色转开目光。

江大娘心里粗略算了算:农田收入加上农闲时女人织锦织布所得、男人做手艺挣的收入,郭家日子如何可想而知了。

她看郭家家底,其用意有二:

其一,当然是想为江家结一门富亲,没人想结穷亲的。

其二,光看家底还不够,毕竟江家要娶郭家闺女做媳妇,而不是嫁闺女到郭家做媳妇,她是通过郭家二老看其子女。在她想来,郭家二老如此会操持家业,将儿子儿媳调配得如此停当,那郭清哑在他们教导下,想必能力也不差。

这么一想,江大娘对这门亲事就有几分满意了。

晌午,郭守业回来后,双方坐到堂上商谈亲事。

江大娘和郭守业两口子都很矜持,主要由两个媒人居中说合。

江二婶便说她大哥家有五十亩田地、百多亩竹林,还有祖上传下的竹篾手艺,如今又在镇上开了铺子,是毛竹坞数一数二的庄户人家。

郭守业和吴氏很镇定,丝毫不为所动。

因为江家家业在他们眼里也就过得去罢了。

他们更关心江明辉,所以反复寻问他的情况。

江二婶便把江明辉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没有。

蔡大娘不甘示弱,也把郭家和清哑狠狠夸了一遍。

江大娘听了低下头,用心剥花生米吃。

江二婶却疑惑地问:“我前儿怎么听人议论,说清哑话说不全乎,所以张家不满意,才退亲了。可是有这回事?”

说亲便是这样,若请的媒婆,一般当着张家吹捧李家,再言语间揭张家的短处,示意他别太挑剔;当着李家则捧张家,也一样敲打李家,不让他太得意,如此方是撮合的手段。

眼下这门亲,做媒的是双方亲戚,自然各自为各自打算。

江二婶因为郭家家业厚,郭守业两口子架子端的足,虽说求亲应该男家赶着女家,但也不能让他们看轻了江家,所以借清哑退亲一事敲打,意在提醒他们:你闺女可是被人退过亲的。

不管清哑会不会说话,退亲终究是不光彩的事。

这话必须她来说,江大娘是不能出头说的。

因为蔡大娘告诉过江大娘退亲缘故,若再提,便不妥了。

果然,要脸又护崽的郭守业和吴氏听了这话顿时变色。

蔡大娘急忙道:“他二婶,这事我早就跟明辉娘说了,都是张家那小子和李家闺女不要脸,和清哑不相干…”

噼里啪啦,她将前事又说了一遍。

她也是一张刀子嘴,俗语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蔡氏那张利口便是自她传承来的,因此骂了张福田和李红枣一个狗血淋头。

郭守业沉声道:“退亲怎么了?人家做了丑事还不许我们退亲?哼,我郭家闺女能干的很,我还给她准备了二十亩田做嫁妆,还怕嫁不出去!要不是先前舍不得把她嫁远,我也不能把她说给张家那小畜生。哼,我只要放出风去,上门提亲的不知多少!”

吴氏也点头,淡笑着看向江大娘,仿佛明白她的心思。

江大娘先听说有二十亩田做嫁妆,大喜;听到后来就有些心慌;再被吴氏瞄了一眼,又有些心虚,暗怪二弟妹撩拨得过了头,惹得郭家老两口发火。

她还真怕郭家放出口风,引得求亲者踏破门槛。

因此她忙笑道:“他二婶,这都是那些人瞎编乱说的。我上回听蔡嫂子说这事,就气得不得了,骂他们嘴上不留德。要说这事可一点都不怪郭家侄女。郭家嫂子,说归说,我还没见过侄女呢。”

江二婶也道:“都怪我,听是风就是雨。是好是歹,把侄女叫来一瞧,不都清楚了。真金不怕火炼么!”

她也不压了,也不吹了,生恐再惹郭守业生气。

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该查看的还是要查看。

要是郭家闺女太不像样,江家也不能答应这门亲事。

吴氏便对阮氏道:“喊清哑下来。叫别织了。没个白天黑夜的熬,把眼睛熬坏了怎办?快吃饭了,叫她来帮她嫂子炒几个菜。”

她当然不是等闺女炒菜吃饭,而是有意让清哑显露手艺。

阮氏便牵着郭巧上楼去喊人。

还没上去呢,清哑已经下来了。

因为楼下说话声音太吵,惊动她了。

看着安静步下楼梯的少女,江大娘和江二婶瞪大眼睛。

等清哑来到面前,江二婶急忙站起,拉着她手赞道:“哎哟,真是大小姐,又斯文又好看!郭家嫂子,瞧你把闺女养的,比那大家子千金小姐还要金贵呢!瞧这手,怕是从没做过田里活计吧?”

吴氏傲然道:“她三个哥哥,还用下田!”

说着给清哑引见,“清哑,这是江家二婶子。”

清哑对江二婶微微点头。

吴氏又指江大娘,“这是江大娘。”

清哑同样点点头。

吴氏见闺女不叫人,心里发急,忙岔道:“我家清哑织锦织布可都是一把好手,绣花也好,菜也做的好,她还会…家务活没有她不会的。”

她吹顺了口,差点将清哑会弹琴识字的事说了,好险忍住。

江二婶顿时惊叹,又要看清哑织的锦。

江大娘也目光炯炯地盯着清哑,恨不得将她拆开来细看。

吴氏便让清哑上楼去拿。

清哑对眼前阵仗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看了江大娘一眼,转身上楼,拿了匹锦下来。

江大娘和江二婶见那华丽的织锦,再不怀疑清哑能力;而清哑虽然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却举止从容大方,一点不怯人,她想,就算真是个哑巴也能娶了。

吴氏适时地解决了她最后疑虑。

她拉着她们去厨房,看清哑炒菜。

清哑炒菜的时候,蔡氏在下烧火,她必须要吩咐:什么时候要大火,什么时候要小火,这就不得不开口说话了,也证明了她不是哑巴。

阮氏蔡氏也有意不插手,所有切菜配菜都是清哑自己来。

那个刀工,江大娘自觉做了几十年饭,也比不上她。

清哑炒了几个菜,展现了手艺,便开饭了。

那味道自然不必再赘述。

饭后,一切都水到渠成:经双方一番议论,这门亲便定下了,并约好八月十五这天江家二老和媒人亲率江明辉上郭家下定。

八月十五,寓意团员么,是个好日子。

这一切,清哑丝毫不知。

她吃过饭,又上了楼。

她可不是偷懒不干活,她有正经大事做。

她在研究织锦!

在她前世,织布也好,织锦也好,手工已经失传,被列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只有少数老人会。清哑旅游的时候,有幸见过纺车和织机,并对黄道婆其人其事产生强烈兴趣。为此,爸爸帮她找了许多资料,让她参考。但也仅限于参考而已,她并没有机会亲自尝试。

所幸,她对毛衣编织很感兴趣,又很有天赋。

今生,托原主的福,她精通织锦和织布。

两世知识融合,她心生宏愿:要像黄道婆一样做出一番成就来。

前世她努力藏拙,尽量过得平淡,也不过如此。

今生她想换一种活法,若能绽放光彩,她不介意被万人瞩目。

所以,她买来纸笔后,便埋首设计织锦图样。

设计织锦很繁杂,先在纸上以纵横交错的经纬线打出网格图,在其上绘出图案。每一个纵向方格代表一根彩色经线,每一个横向方格代表一根彩色纬线。花样越复杂,变化越繁多。所涉及彩线颜色越多,设计越复杂。

前世,她常绘这种图,却是为编织毛衣设计的。

她能用两根竹针,外加一根钩针,织出涉及六七种颜色图案的毛衣,比机器织的还要精美。

但织毛衣用的最细的线,也比丝和纱线粗许多倍。所以,同样的图案,要想通过机器织出来,不仅要将创意图放大许多倍,还要考虑机器的功能,或者改进织机,否则,任意添加改进是没有用的。

首先,这是一项需要潜心钻研的工作。

经年累月、持之以恒是肯定要的,不然光盯着那密密麻麻的网格图,就能看得人头晕眼花,更别说设计花样变化和织锦方法了。

清哑不缺恒心和毅力,也能坐得住。

当她用心做一件事的时候,通常心无旁骛。

其次,这还是一项需要丰富灵感的创作。

清哑这方面的灵气不敢说逼人,也超出一般人许多。

她很自信自己能做出成就来。

事实上,她很快就证实了自己的能力:在现有条件基础上,她自己设计了花色图样,能很从容将它织出来。之前拿给江大娘她们看的,就是她前些天织的。

眼下她在做的,却涉及改进织机的创意。

这个很难!很难!很难!

所以,江大娘她们来来去去,她一概无心理会。

正埋首桌前,郭巧和郭俭上来了。

叫了两声“小姑”,也没得到回应。

郭巧已经习以为常了,自问自答地说不停。

“小姑,你在做什么?”她伏在桌上问。

“小姑,你做嫁妆吗?”她自答。

“这是什么嫁妆?”郭俭看着图纸困惑。

“小姑,你嫁人了还回来不?”郭巧又问。

“小姑,我跟你一块嫁人。”小女娃舍不得姑姑。

“你长大了才能嫁。”郭俭道。

“小姑,江家在哪里?”郭巧问道。

“老远,老远。要坐一天船。”郭俭充内行。

“瞎说!”

两娃争执起来。

清哑这才被惊动,抬起头看向郭巧。

郭巧赶忙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清哑问:“谁说的?”

郭巧忙道:“娘说的。”

郭俭也道:“奶奶也说了。”

清哑不能无动于衷了。

难道先前那两个妇人是来为她做媒的?

什么江家?

正疑惑,楼下传来争吵声,似乎就在说这事。

她想了想,小心将桌上图纸卷起,笔墨等收拾妥当,然后一手一个,牵着二小下楼。

第19章 不嫁

今天周末,有加更,朋友们多推荐收藏哟!

堂间,郭家父子婆媳都在。

郭守业两口子正教训儿子儿媳。

这要从他之前对江家人说拿二十亩田给清哑做嫁妆说起。

江大娘妯娌走后,蔡氏忍不住问:“爹,娘,真要给小妹陪嫁二十亩田?”

她还不肯相信公公的话。

之前和张家定亲时,公婆可没许过这样的承诺。

再疼小姑,她到底是闺女。

闺女,是不能分田产的。

何况郭家看似田地多,然三个儿子,眼下光大房就已经添了两个孙子,还有二房三房,将来一堆孙子分田地,够不够分都难说,哪里还有陪嫁给闺女的!

蔡氏死也不信,郭家兄弟能同意这事。

所以,她义无反顾地先出头了。

郭守业把脸一沉,却没说话。

阮氏同情地看了蔡氏一眼,低下头。

吴氏问蔡氏道:“你不答应?”

蔡氏讪笑道:“小姑到底是闺女…”

郭大全感觉不妙,才要说话,老娘又开口了。

吴氏不等蔡氏说完又问阮氏:“老二媳妇,你怎么说?”

阮氏被点名,躲不过去了,只得道:“家业是爹和娘挣下来的,爹和娘是长辈,二老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娘要找人商量,就找大哥大嫂和巧儿他爹商量;问媳妇,媳妇是个没主意的人,说不出好的来。”

郭大有含笑不语。

郭大全横了蔡氏一眼,暗想“都是媳妇,瞧人家这话说的!”

吴氏便道:“闺女怎么了?闺女不是我十月怀胎养的?老大媳妇,你嫁到我郭家也有十来年了。你是看见的:清哑从七八岁上就学织布织锦,说得好听我跟你爹偏心疼闺女,其实她什么事不做!”

她愤怒地挥舞着胳膊,说着转向郭大全,“你兄弟三个,通共就这一个妹子,就陪她几亩田还能陪穷了?往常我跟你爹怎么教你们的?就是头牛也教会了!我说:人不能眼皮子浅只看眼跟前,要往长远了瞧。清哑终归要出嫁,嫁个好人家将来也能扶持娘家哥嫂侄儿。这江家你们也看见了,是个好人家,那娃也有出息。将来你妹子妹婿发达了,还能忘了你们?把闺女分这么清楚!别说清哑,就是巧儿将来也要陪嫁的。”

蔡氏资质有限,不能从阮氏话中体会深意。

她见婆婆又换一套说辞,左不过要哥哥照应妹子,很是不忿。

她看向丈夫和两个小叔,看他们怎么说。

郭大全赔笑道:“娘,你别气。媳妇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她就是一张嘴!爹说给小妹陪二十亩田,这是该的。爹就算不说,我也是要提的。”说着转向郭大有,“大有,你说对不对?”

郭大有点头道:“是该的。江家也三个儿子,娶三个媳妇,一大家子人,咱们娘家硬气一些,陪嫁多一些,将来人也不敢欺负咱小妹…”

郭大全不等他说完,就拍腿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吴氏见两个儿子这么说,气平了不少。

因解释道:“我今儿瞧那江老婆子不像善茬,我看不惯她。要不是相中她儿子,这门亲我都不想结了。老话说,想事事顺心难。你爹的意思也是帮清哑仗腰子。”

兄弟三个都一齐点头。

郭大贵甚至说:“多给小妹陪些,把我的也给她。我男子汉,自己会挣钱,将来慢慢攒家业。”

众人知他年轻心热,又不知世道艰难,对他这话并不当真。

唯有蔡氏听得目瞪口呆。

总之,她今日又得罪公婆了。

“这不是陪嫁田的事。”

就在大家以为没事了的时候,郭守业却开口了。

“老大,你十岁那年,咱家多少田?”他问大儿子。

“一百亩。”郭大全回答很快,可见记忆深刻。

“我要你们记住:一家子兄弟姊妹,最要紧的是心齐。”郭守业口中说“你们”,却目光严厉地盯着大儿子,“心齐,一百亩田能变成一百五十亩,将来两百亩、三百亩都有指望;心不齐,整天惦记锅里那点东西,兄弟妯娌防贼一样算计,窝里反,再多的家业也能败光,一百亩就会变成八十亩、五十亩。算计有什么用!”

三兄弟一齐站了起来。

郭大全惭愧道:“还是爹说的透。”

他只是孝顺、亲手足,爹却说出了大道理。

爹还透出一层意思:责怪他没管教好媳妇!

郭守业点头,又对蔡氏道:“老大媳妇,你别舍不得,将来勤娃子、俭娃子,还有我那些没生出来的孙子,都会比现在过得好。只要你们心齐,咱郭家不少这二十亩田!”

蔡氏不安道:“爹,媳妇晓得了。”

就在这时,清哑走下楼来。

“爹,娘。”她静立了会才问,“上午那人…来提亲?”

吴氏愣了下,点头道:“是,清哑。来,娘跟你说,江家…”

不等她说完,清哑便道:“我不嫁!”

她定定地看着这家人,神情有些落寞。

再疼她,跟前世还是不同的。

终身大事,居然都不告诉她一声,就定下了。

这是“父母之命”的典范!

她之所以说“不嫁”,而不是“不愿”,是有区别的。她本意觉得自己年纪还小,且正钻研织锦,所以暂不想考虑婚事。而且她也不认为自己会爱上什么人,盲婚哑嫁她可不愿意。

但这话听在郭家人耳内,却严重了。

清哑话少,家人体谅她说话费力,很少追根究底地盘问,久而久之养成了个习惯:她说她的,大家听了各自畅想、自由发挥。

这情形在清雅变成清哑后,更加明显。

因为她前世安静惯了,真正惜字如金。

比如眼前,郭守业等人都愣住了。

郭大全脸色很难看。

他觉得,妹妹定是因为听见媳妇的话,伤了心,所以才不愿嫁了。

当下,他对郭守业两口子道:“爹,娘,我和媳妇去剥棉籽。”

说完横了蔡氏一眼,先出去了。

蔡氏虽莫名其妙,却很自觉地跟在男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