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有和阮氏对视一眼,也出去了。

郭大贵自然跟着出去了。

等儿子儿媳都走后,吴氏从堂上起身,走到堂下一张竹椅上坐了,这样自在些。又招呼清哑搬了个小板凳在身边坐了,才拉了她手问“好好的,怎么说不嫁了?”

清哑沉默。

这叫她怎么跟他们说呢?

观念不同,能说得清吗?

郭守业也一声不响地走到门槛边,在一张小板凳上坐下,望着门前大黄狗和鸡们溜达,看似闲适,耳朵却支起,听老婆子和闺女说话。

吴氏摩挲清哑一会,才道:“娘晓得你如今有本事,心气也高。可咱们庄户人家,又不认得那些富贵人家。就算认得,又晓得谁家好歹?娘和你爹是想:不能把你嫁太穷了,穷了日子不好过;也不能攀有钱人家,有钱人家不把咱这样人家闺女当个数;要像咱家一样,有些家底,自自在在过日子。”

原来,她以为清哑遇“神仙”后,眼光高了,看不上乡下后生了。

清哑摇头,她可没想嫁富贵人家。

吴氏继续劝道:“这江家说是庄稼人,那江明辉读过几年书的,如今在镇上开铺子。你那天见过他的,就是卖扇子给你的那个。娘看他还不错,长得好,又知书识礼。庄户人家娃,心眼实在,靠得住。将来成亲了,家里给你陪嫁二十亩田,你就租给人种,光收租。你跟着他住镇上,你织锦卖,他开铺子,日子不比嫁给张福田强?比那些富贵人家也是自在的。”

她向清哑描绘了一幅美好的未来生活图景。

清哑虽感动她想的周全,却有些不以为然。

富贵人家无情义的多,穷苦人见利忘义的也多,没有绝对的。

她摇头,解释道:“我还小,先不嫁。”

吴氏道:“还小?不小了。女娃耽搁不起,大了就嫁不到好人家了。你三哥我就不急,只要有钱,晚几年娶媳妇也没事。”

清哑沉默了会,又道:“那就不嫁。”

吴氏听了这话更吃惊,忙对外看去。

见没人,才压低声音对清哑道:“怎么能不嫁呢!娘是疼你,你爹也疼你,你哥哥也疼你,可娘家就是娘家,闺女总归要嫁人的。要是不嫁,娘和你爹在还好,等有一天都伸腿走了,你哥哥嫂子总有嫌弃你的时候,靠不住的…”

清哑听得怔住。

她看得出,吴氏这是跟她说掏心的话,绝不是嫌弃她。

这里,跟前世不同,不嫁不成。

她不能不考虑现实了。

“我要去江家看看。”她很快做出决定。

既然不能不嫁,也不能迟嫁,她就要亲自挑选夫婿。

只有去江家看了人品、家风,才能确定是接受还是拒绝这门亲。

吴氏诧异地问:“你那天没看?”

清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哪天?”

吴氏忽然想起来,那天去镇上相亲是瞒着闺女的,她根本没留心江明辉。这让她很欢喜,觉得闺女就是本分,不像李红枣。

“去!我也要去江家看看。”郭守业发话了。

“去就去!”吴氏见说通了闺女,老头子也赞成,便应允了,“那江老婆子今天问三问四,把咱家里里外外看了个透,我怎么就不能去江家看看?要不好,就不答应。省得又跟张家一样,临了出事。明儿就叫你大嫂回娘家去一趟,告诉江家,我们要上门去相看。”

清哑感激地看着她,这样的爹娘很难得了。

这件事说定后,清哑回房拿了张图,去找二哥。

西厢厅堂堆了一大堆白花花的籽棉,郭大有和阮氏正坐在那剥棉籽。见清哑拿了图去,便问:“这做什么?”

清哑道:“放琴的。”

她房里,妆台太高,其他桌子、矮几都不适合放古琴。后来还是郭大有将阮氏陪嫁的一张长条桌案搬到楼上,才解决了清哑弹琴的问题。清哑就想着让他帮着做个琴案,好将那桌子还给二嫂。

郭大有看后笑道:“好,二哥找些料来。”

说完起身,对阮氏使了个眼色。

阮氏忙端了把小椅子来,拉清哑坐下,“小妹,坐会。”

清哑便坐下了,看阮氏费劲地扯棉絮、剥棉籽,不禁出神。

这里没有黄道婆,或者还没出现。

她该将轧棉机和纺车图绘制出来了。

两世知识融合后,这东西在她脑海里印象鲜明的很。

只是,要寻个合适的机会,为郭家谋些利益才好。

之前家人为她嫁妆的事争论,她可是都听见了的。

第20章 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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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就听阮氏道:“小妹,先前你说不嫁人,是不是怕江家儿子不好?要是这样,咱们就跟爹娘说,找一天,让爹和你哥哥上江家看看去。看好了再定,也把稳些。”

对于清哑说不嫁的话,郭大有夫妻另有看法。

和吴氏想法不一样,他们以为小妹被张福田伤透了心,怕再遇见他那样靠不住的男儿,所以不敢嫁人了。因此,郭大有嘱咐媳妇找机会劝小妹。

阮氏想得很周到,委婉劝小妹慎重相看后再定。

清哑“嗯”了一声。

这正是她已经决定的。

阮氏见她听进去了,很高兴。

想了想,又小声对她道:“难怪你怕,我那时候也跟你一样。我跟你说,我头回见公公婆婆,也怕的要命。你晓得,咱爹娘看着怪严厉的,我心里就不大情愿。后来…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嫁到郭家这几年才明白:家底什么的不是顶要紧,嫁什么男人,那日子不同的。”

说到这,她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

清哑听了很好奇,问“怎么不同?”

阮氏抬眼,见她并没有取笑的意思,松了口气。

她认真想了想,才道:“女人只能嫁一个男人,没的比,但能跟人家比。像我大姐,有回来咱家,我炒菜,那锅铲木柄坏了,捏着里面铁芯子炒菜,一会就烫手,我就用抹布包着它炒。你二哥回来看见了,连水也没喝一口,就赶紧做了个木柄装上了。我大姐就说你二哥疼媳妇。说这要是我大姐夫,才不会管呢。他就晓得干农活。做了田里的活,以为全家都是他养着了,女人做的家务事都不叫事。回来跟大爷一样,饭要是慢一点儿端上来,就要发脾气呢。你二哥从来就不这样。回来见我忙,还要搭把手呢。耐心也好,还常带巧儿玩…”

阮氏说着说着,脸上洋溢一层幸福荣光。

清哑也听得十分专注,并不觉平凡无趣。

阮氏忽想起丈夫交代,忙又转向正题,道:“…江家那儿子,听娘和大嫂说是不错的。你是不是没看清?你那天不晓得娘带你去相看他吧?”

清哑摇头。

阮氏就道:“等下叫你二哥去跟爹娘说,找一天咱们去江家看看。嫂子陪你去,好好称量那人,看准了再定。我跟你说,到人家里看才能看得准。”

清哑道:“我跟娘说了。”

阮氏道:“什么?”

清哑道:“去江家。”

阮氏大喜,一抬头,见郭大有正进来,便对他笑了。

郭大有在门外就听见了她们的谈话,也轻笑起来。

“找了几节料,过几天就能做好。”他对清哑道。

“二哥,我跟你说件事。”清哑丢下手上的籽棉,站起来对他道。

“什么事?”郭大有有些意外。

“你来。”清哑转身往外走去。

郭大有奇怪了,难道不能在这说?

他朝阮氏看了一眼,跟着小妹往上房去了。

东厢,郭大全将门关了,回身对着蔡氏就是一顿训斥:“你怎就管不住你那嘴呢?什么都敢说!爹说的话你也敢顶!你就要顶也要先问问我能不能顶你再张嘴;你问都不问我一声你就说了!”

蔡氏小声道:“我不就问一声么。”

郭大全道:“就问一声?那老二媳妇怎不吭声呢?”

蔡氏道:“我…我不是没见过给闺女陪田的么。”

郭大全道:“你没见过的事多着呢。那有钱人家给闺女陪十万八万都有,你没见过就不陪了?”

蔡氏缩了缩脖子,道:“咱家没钱…”

郭大全怒道:“咱家没钱还没二十亩田?我郭大全能陪妹子二十亩田,就能挣回来二百亩!二千亩也不是不能!”

蔡氏见他声势非比寻常,又敬服又胆寒,低头不敢吭声。

郭大全骂了一会才消气,又语重心长教导她:“我常常教你,别眼皮子浅。你也是做闺女的,你想想,哪一回你回娘家,我娘没让你带足了礼?半路上我还额外掏钱买一两样添上给你装脸面。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对你娘家怎么样?你看好了:将来你那老娘没准还得我养活,指望你那大头菜弟弟,怕是指望不上。”

蔡氏又感动又惭愧,道:“我晓得了。给小妹陪田,我答应了。”

郭大全听得又好笑又生气,道:“你答应了?你不答应又能怎样?这家不是你当,是咱爹咱娘当家!你还不答应,真是好笑!”

蔡氏羞愧又委屈道:“那你还骂我这半天!”

郭大全气道:“我干什么骂你,你不晓得?你真是糊涂脑子!把小妹气得那样,你还跟没事人一样。你当小妹也跟你一样?她长这么大都没跟人争过嘴。上回张福田和李红枣那对狗男女做的好事,她都一声没吭,你做嫂子的不晓得?你这会子嫌弃她,往她心上戳一刀,成心叫她不要活了!”

蔡氏忙道:“我哪嫌弃她了?”

郭大全跺脚道:“二十亩田!”

蔡氏忙不迭道:“我不说了,不说了!”

郭大全这才悻悻闭嘴。

这时,郭勤在外拍门喊:“爹,娘,爷爷奶奶叫你们。”

郭大全忙整顿神情,恢复常态,才过去开门。

问清是爹娘叫他和蔡氏去正屋,回身对媳妇道:“走吧。”

蔡氏以为公婆要教训她,有些胆怯。

郭大全白了她一眼,道:“这会子怕,早做什么了?”

蔡氏磨磨蹭蹭跟他去了正屋,见二老正坐在堂上。

偷眼一瞧,吴氏面上和颜悦色,不禁诧异。

“娘,我刚骂了媳妇一顿。她晓得错了,来跟娘赔礼。”

郭大全也以为爹娘是要发作媳妇,所以先发制人。

吴氏深知儿子,瞅他一眼道:“媳妇是你的,‘当面教子,背后教妻’,教好了是你的脸面。娘不要她赔礼。娘叫你们来是为了清哑的亲事。”

郭大全急忙道:“给小妹陪二十亩田,我没话说。就是三十亩也成。”

吴氏道:“不是说那个。我跟你爹商量了,这门亲要谨慎些。咱们该去江家瞧瞧,看他家到底什么个情形,也让你爹看看那江明辉,然后再定。所以叫你媳妇来,叫她明儿回娘家告诉一声。”

郭大全恍然,原来是这样。

他忙道:“那就去。看准了再定,省得再出错。”

郭守业对蔡氏道:“你回去跟江家说:我郭家闺女是退过亲,那是别人的错,不是嫁不出去没人要。我们挑女婿不是随便挑的。江家儿子好不好,我要亲自上门去看。叫他们选个日子,我们随他们。”

蔡氏被公婆委以重任,顿时振奋。

因道:“爹放心,我明儿就回去说。”

当下商议定,各自忙碌不提。

田野里,张家人正在自家棉花地里捡棉花。

张福田捡满一篓子,去田埂上倒入大箩筐,然后一屁股在田埂上坐下来,望着北面村庄出神。视线中,郭家轮廓隐隐,尤其是那二楼,高出屋顶一截,连后窗户也看个大概。

一会,红枣也走了过来,将篓放下,在他身边坐下。

张福田没看她,闷声问:“你做什么非跟我?”

身边窸窸窣窣响,然后一只手伸过来,递给他一块饼,“吃吧。”

张福田好一会才接过去,慢慢啃着。

李红枣才低声道:“不跟你跟谁?一女不嫁二夫,我这辈子不跟你跟谁?先前是你不要我,我也怕坏你的好事,才…谁知郭家会退亲。”

“别说了!”张福田恼怒喝道,“谁稀罕!”

红枣沉默,过了一会又道:“清哑心里肯定不愿,肯定是郭老爹的主意。我那天求清哑,是想请她看在平常我俩好的份上,能容下我…我愿意做妾,让她做妻,这就不会让你为难了。清哑对你那么好,为了你差点死了,她准会答应…谁想到…”

是这样吗?

张福田心里针扎一样疼。

清哑真对他有情吗?

可是,郭家退亲了。

这还不算,红枣的娃也没了,他落了个无情无义的名声。

“郭家也真是的。退了亲,清哑名声不好听,怎么嫁人呢?”红枣叹气道,“一女不嫁二夫,退亲,怎么好呢!你心心念念惦记清哑,这不是棒打鸳鸯吗。她再嫁人,就难了。”

张福田板脸道:“管人家!我看她能嫁什么好人家!”

红枣轻声道:“听我娘说,郭家托了三婶帮寻亲呢。”

张福田再不出声,只狠狠地嚼饼。

吃完,背起竹篓又下田去了。

红枣望着他背影远去,又将目光转向村子方向,轻声道:“清哑,我看你能嫁什么样的人。这辈子你都别想再嫁好人家。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她摸着自己的小腹,面上露出悲戚神情。

次日,蔡氏清晨便起身,赶回娘家跟江家通传此事。

江家不知出了什么缘故,生恐郭家变卦,有些不安。

一来江明辉认准了郭清哑,江家要顾及儿子想法。

二来江大娘将昨日在郭家所见所闻告诉江老爹后,江老爹对这门亲也很满意。虽然他们不贪图郭家陪嫁,但若是能人财两得岂不更好!

因此两点,他们不想这门亲事徒生意外。

于是,江老爹对蔡氏说,请郭家后日上门相看。

蔡氏得了准信后,立即回郭家告诉公婆。

第21章 相见

且说到了那一日,郭守业两口子、郭大全夫妇和儿子、郭大贵和清哑,共八人往毛竹坞去,只留郭大全夫妻看家。

郭家那么大一个园子,畜生也多,没人看家可不成。

再者此去蔡氏娘家,老大夫妇不能不去,只能留下老二看家。

毛竹坞在绿湾村的南面,顾名思义,那里毛竹众多。

连绵上百里的竹山林海,成为那一方人的生活依仗。

当郭家乌篷船抵达毛竹坞,蔡氏站在船头,指着前方山林中露出的黑瓦屋顶对清哑道:“看,那就是江家。我们毛竹坞,他家场院和屋子最大了。”顿了会,又不好意思道:“旁边那矮的是我家。”

清哑抬眼望去,前方郁郁苍苍一座竹山,山脚竹林中散布着许多民宅,其中最高那座宅院,白墙灰瓦,明显不同,就是嫂子说的江家了。

“靠山面水,是个好地方!”郭守业自言自语道。

清哑心里很赞同,这地方山清水秀,真是好地方。

船在一处河湾靠岸,河边有许多妇人婆子蹲着洗衣洗菜。

蔡氏立即出声招呼,“婶子”“嫂子”“妹子”挨个叫。

蔡氏的大嗓门立即引来一个妇人,“蔡大姐回来了?哎哟,我爹我娘刚才还说呢,估摸着你们也快到了。谁知就到了。这是郭家老爹和大娘吧?快请上来,屋里坐去…”

她言谈爽利,一会工夫就招呼全了,引着大家沿着村路上坡。

郭勤郭俭早高喊“外婆”,熟门熟路往蔡家奔去。

郭大贵走在清哑前面,因惦记她,担心她紧张害羞,便回头对她安慰地笑了下,低声道:“小妹,跟紧我。”

清哑回了一笑,并不紧张,一面走一面四下打量。

他们先去蔡家拜见亲家,将带来的枣、鸡蛋等土物放下,和蔡氏老娘没说了几句话,江老爹就带着江明辉就过来相请了。

江明辉今日一身红衣,容光焕发,俊俏非常。

想到此行目的,清哑当即将目光投向少年。

江明辉也如此想,也首先将目光投向她。

四目相触,各自别有感怀。

江明辉见清哑与那日在镇上大不同,目光直射过来,关注探寻之意明显,顿时双颊通红。待要低头闪避,又十分不舍。遂鼓起勇气迎向她,激动之下,连耳根也禁不住红透了,双目更似盈盈欲滴。

这情形落在清哑眼中,有些恍惚:这就是她将要嫁的人?

她脑中浮现前世男友的面容,和他说过的话,心中别扭。

又疑惑:这少年才见了她一面,难道就喜欢上了她?

不嫌她无趣无味?

他才多大!

江明辉正心慌意乱又甜蜜蜜之时,忽觉芒刺加身。

往旁一看,却是郭守业老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打量。

他更加慌乱,却不像对着清哑那般旖旎,红脸竟发白起来。

还是他爹,一阵呵呵大笑外加询问,才混过去了。

双方略寒暄几句,认清了人,才一齐往江家去。

江家院子虽大,却不是正房厢房的格局,正院只有正屋。正院东西墙各开了一道门,往东进去另有一个大院,是大儿子住的;往西去也有一处院子,是二儿子住的。正房后面还有一处院子,门朝东开,本是给江明辉的,如今做了仓房。

一路走来,经江老爹解说,郭守业将江家概况尽收眼底。

江老爹将众人让进江家正院正屋,落座,再引见江家儿孙。

郭守业看去:江老爹是个实诚庄稼人;三个儿子,老三江明辉形容俊俏、斯文有礼,另外两个儿子却是昂藏两条大汉,一爽快,一憨实。还真是一娘养九子,九子各不同。

这也让他略感安心。

据他看,江家还算江大娘精明厉害些,和自家老婆子吴氏有得一比。还有两个儿媳正准备茶饭,不在眼前,不知品性如何。另有个行二的闺女,已经出嫁了。

郭家人察看江家人,江家人也观察郭家人。

其中尤以落在清哑身上的目光最多。

她安静地坐在吴氏身边,安之若素。

男人对面,言谈自是不同,开门见山。

郭守业直言道:“江大哥,我这闺女可是退过亲的。”

说完,紧盯着他看他反应。

清哑听了也将目光投向江家父子。

江老爹“嗐”了一声,道:“郭兄弟,妇道人家,人前人后就喜欢说个是非,那有几句真的?我还没老糊涂。你这闺女我一看就喜欢。不是我当面奉承,我活了几十年,大见识没有,小见识还有点:这闺女眼睛又亮又干净,一看就是个灵透的。她又一身能耐,别说不是哑巴,就真是个哑巴,我也愿意结亲。好些会说话的,人蠢心也蠢,还不如不会说话呢,说多了惹是非。你老郭家名声在外,能攀上这门亲是我江家的福气。那张家小子真是瞎了眼!话说回来,我不该骂他,我还要感谢他,要不是他,我两家也不能结亲。”

郭守业听他如此谦逊,暗想自己并没看错,果然是个实诚人。

吴氏等人面上也都露出笑容。

江老爹又转向蔡大娘,疑惑地问:“我说老嫂子,这么好的闺女,早些年也没听你提起过?你要先说了,我早就上郭家求亲了,也轮不到什么张家。”

蔡大娘拍手道:“哪儿等我提,亲家早就定了!”

郭大全笑道:“那是我爹,舍不得把闺女嫁远了,才答应张家的。谁晓得到底没做成亲。这也是他们命里无缘。既这样,我郭家只能退一步,成全他们。婚姻之事也要讲究缘分的,不然人再好缘分不够也不成。所以我爹我娘一定要过来看看,就是这个意思。”

江老爹对他好感大增,道:“大侄子厚道!都这样子了也不背后说人长短,难得。总听蔡家嫂子夸她女婿人好,比儿子还顶用,我还笑话她吹大气呢,没想到是真好。”

郭大全倒不好意思了,呵呵道:“老爹说得我脸发烧了。”

众人哄笑起来。

蔡大娘和蔡氏美滋滋的,十分荣耀。

江二婶也在座,因为那天在郭家问了清哑退亲的事,正应了江老爹口中“说是非”之言,所以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想要挽回来。

她趁机奉承道:“你们这样大气,成全了张家,他可不像你们这样好人。他家有个表姐在我们村,就是她从绿湾村回来,告诉我说,张家儿子嫌弃郭家闺女不会说话,才私下和李家闺女好上了;又说郭家故意不肯退亲,逼得人家闺女落了胎…”

一言未完,江老爹断喝一声“别说了!”

脸沉沉的,十分难看。

郭守业两口子的脸色更别提了。

但他没吱声,只瞅了大儿子一眼。

吴氏也拦住张口欲骂的蔡氏,不让她开口。

然在这时,清哑却道:“我会说话!”

颠倒黑白也不能这样!

她虽不在意,但爹娘听了难受。

所以,她不能再不开口。

江明辉听着那清脆圆润的声音,心尖尖扯了一下,对张福田其人愤怒不耻:自己做了错事居然还敢诽谤别人!

江家其他人都满意地看着清哑。

郭大全适时笑道:“二婶说的,有这么回事。那天事情吵出来,我们兄弟上张家问究竟。后来我爹来了,当着一村人面,打落牙齿和血吞,把我们都叫回去了。原想着,这事就算了——”他对江老爹问——“要是老爹,你儿子把人闺女肚子弄大了,怎么办?”

江老爹怒道:“我儿子才不会干这事!”

郭大全笑道:“假如呢?”

江老爹道:“赶紧娶回来呀!”

郭大全笑道:“这话就对了。我爹当着全村人说,谁没个错,别揪住就不放了,也就是让过这事了。——这话咱们绿湾村人都亲耳听见的。没当众退亲,是想给两家留个脸面,私下悄悄说。我们想着,张家做了这事还能昧着良心不认?那是一定要退亲娶李家闺女的。谁晓得过两天我们上门退亲,他却怪我们不早说,说他们回了李家,所以两头落空了。老爹你评评理,我家可冤不冤?”

江老爹等人震惊不已,都说张家人太过分。

郭守业哼道:“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人。”

江老爹见气氛不好,眼珠一转,站起来,一把扯过江明辉,推到郭守业面前,道:“瞧瞧,我这儿子怎么样?”

江明辉骤然暴露在人前,有些手足无措,又脸红了。

郭守业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番,道:“不错!就是脸嫩了些。”

众人便哄笑起来。

江明辉脸更红了。

郭守业又指郭大贵道:“我这个小子脸皮就厚多了。”

众人大笑不止。

郭大贵也咧嘴笑了。

江老爹笑道:“我也晓得他这毛病,念书念的。男娃子,不狠狠摔打不成材,所以我就把他丢到镇子上,叫他开铺子。我什么都不管,都叫他一个人弄。那铺子前前后后开起来,杂七杂八的事都是他自个弄的。我就是要叫他在外头吃些亏、碰了头,才能长见识…”

郭守业不停点头,深以为然。

两人越谈越投机,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这时,两个妇人用托盘端了几碗进来。

碗内是热气腾腾的甜酒煮鸡蛋。

“来,来,来,吃些甜酒暖身子。”江老爹笑着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