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郭家和沈家都没有出头争吵,一切都由简配代行。

简配恭请周县令传唤第一个证人玉枝。

玉枝被带上堂后,哭着说道,当日下午表哥本在屋里歇息,后来匆匆出来了。她端一碗汤给他喝,说是表嫂拿来的鸽子,叫炖给他吃的,又夸表嫂待他真好。江明辉却冷笑说,半年都没同房了,可不真好。说完就出去了。她听了心里很疑惑。等表哥被杀的消息传来,又说表嫂怀孕两个多月了,她便怀疑此事和表嫂有关,又不敢告诉人…

还未说完,江大娘就惨声嚎道:“你怎么不跟我说?”

玉枝哭道:“我那天正要跟大娘说的,表嫂进来了,我就不敢说了。大娘总说是郭家人害得表哥,我又怕谢家…我就…就一直不敢说…表嫂和她姐姐还逼问我…我好怕…”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江大娘两眼发黑,努力撑住才未晕倒。

一转脸,只见吴氏轻蔑地看着她笑,她羞怒攻心,再支持不住,晕了过去。江老二急忙扶住她,搀到一旁。

简配对玉枝道:“慢!你刚才说你表嫂和她姐姐逼问你?”

谢吟月努力保持镇定,看她如何说。

玉枝看向谢吟月,点点头道:“那天表嫂问我做什么慌里慌张,弄得好像表哥是我杀的一样。我吓得跌倒在地上,就看见谢大姑娘和她丫鬟藏在屏风后面听…”

谢吟月脑子一阵晕眩。

好容易克制住了,第一反应就是看郭清哑。

果然,她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

谢吟月便垂眸,仿佛事不关己。

方初紧攥拳头,关节都捏到发白。

简配扫了方初一眼,略一沉吟,问谢吟月:“敢问谢大姑娘,为何躲在屏风后?”

谢吟月走出来,淡然道:“这丫头前言不搭后语,当时我也怀疑,也想弄清事情缘由。我怕自己和妹妹当件大事郑重问她,她更吓得不敢说了,便隐在屏风后,让妹妹缓缓当拉家常一样问她,或许可以问出来。谁知是这件事,难怪她死也不说了。”

简配点点头,没有再问。

他对上抱拳道:“大人,据此看来,江明辉当日应该是发现谢吟风私情,所以才匆匆赶出去。出去时碰见玉枝叫喝汤,玉枝夸谢吟风对他好,他愤怒之下泄露半年不曾与谢吟风同房的事实。”

周县令点头,道:“有理。”

简配继续道:“请大人传搜查到的凶器。”

于是周磊和霞照县仵作以及两个衙役上堂来。

那仵作手上拿着一把火钳,递给周县令,说是衙役在江竹斋分铺废墟中找到的。那衙役急忙作证属实。

周县令拿起火钳观看,问道:“这就是杀死江明辉的凶器?”

周磊忙道:“大人,是凶器不错,但不是杀死江明辉的那把。”

周县令问:“此话怎讲?”

周磊上前指着火钳道:“这火钳尖型确与造成江明辉顶门深洞相符合,然其把柄处却毫无痕迹,这很不正常。要知道,凶手若以这火钳单腿钉入死者顶门,必须用锤子或者砖头之类的东西猛砸,才能钉入。可是这把火钳手柄处却毫无被砸过的痕迹。”

这是又不是,周县令等人都听糊涂了。

简配上前道:“若想凶手招供内情,还请大人传贾秀才隔壁邻居上堂作证。”

这些郭家早做足了功夫,立即将要传唤的证人报出。

周县令差人连夜去传唤。

贾秀才顿时面如死灰。

谁知不用传,有个证人就在县衙外面。

城中出了这么大事,城北百姓也被惊动了。贾大娘找不到儿子,很是奇怪,大头菜便说看见贾秀才去了城西,因陪她和两个街坊婆子来这看热闹。谁知发现奸*夫竟是贾秀才,贾大娘当场晕了过去。

一婆子被带上堂,证实七月三十一日晚贾秀才一夜未归,次日早上才回来,且形容有些狼狈,后来更是染上风寒,卧床吃药五六天才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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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招供(aila305仙缘葩+)

简配分析道:贾秀才和谢吟风杀了江明辉,贾秀才赶在城门关闭前驾船将尸体运出城。他先用刀在尸体上刺了几刀,然后将尸体抛在翠竹镇江中,并泅水靠近郭家船,将刀抛入船中,嫁祸给郭家兄弟。他是读书人,这一劳累加上夜晚浸了凉水,因此才会生病。奸*情败露前,他完全是局外人,故而瞒过了所有人耳目。

这是此案极为重要的一环。

当日,官府从郭家兄弟船上搜出证物短刀,郭家兄弟当做嫌犯被抓,到后来洗清嫌疑,再后来重新被列为嫌犯,都与此证物有关。否则,单凭谢吟月对清哑的推论指控,是不足以关押清哑的。

谢吟风激动否认,并唆使贾秀才否认。

“孽子!你…你怎么对得起贾家祖先!”

门口传来颤声怒骂。

贾秀才听了那声音,如被雷轰。

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见大头菜扶着贾大娘站在衙门口。

他羞愧叫一声“娘!”便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大头菜沾贾大娘光,骤然被堂上堂下瞩目,很是局促不安。手下贾大娘的身子又不住发颤,他同情她,心里很是不忍,低声叫道:“大娘…别难过…”

说了这句便再说不出了。

他也出力诓骗了她儿子,现在安慰人家更像幸灾乐祸。

可是他也没法子,情分有亲疏,贾大娘待他再好,也比不过姐夫和清哑妹妹。再说,贾秀才也不是好人,和谢吟风勾搭就算了。怎么把江明辉给杀了呢?杀了就杀了,怎么能嫁祸给他姐夫和清哑妹妹呢?

事到如今,贾大娘哪还不知他暗中帮郭家监视儿子。

似乎体会到他矛盾的心情,她哑声道:“大娘没怪你。”

江大娘瞪着贾大娘,认出她正是当日领头围攻自己的人。

她扑过去,新仇旧恨一齐爆发,嘶声骂道:“老婆娘。装模作样的死烂货!还骂老娘。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偷人养汉养出来的下流种子,勾引老娘儿媳妇。杀死老娘儿子!还秀才呢!我呸!书都念狗肚子里去了…”

一边骂,一边就要上去跟贾大娘厮打。

大头菜吓一跳,忙拖着贾大娘往后退。

周县令忙喝道:“不许吵闹!”

立即就有衙役上来拦住江大娘。

江老汉上了几次公堂,也知道规矩了。命江老二拉了老婆子回来。他冷漠地想,吵什么吵?再吵明辉也活不过来了。横竖秀才也好。谢吟风也好,都要死,都要给儿子偿命。

贾大娘再没了当日在江竹斋骂江大娘的气势,目光呆滞。

她不过是个普通妇人。也没那么深明大义。

可儿子通*奸杀人,当众被捉,她就算想维护也不行。

她还有什么脸面?还有什么指望?

哦。听说那贱*女人怀孕了。

如果儿子死了,那就是贾家唯一的骨血。

可是。她却不想要,也没法要。

这孩子若是生下来,将会面临无尽苦难。

贾秀才见好强的母亲因为自己受辱,痛苦地叫“娘!”

贾大娘颤声道:“娘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指望你读了圣贤书光宗耀祖,你却…你还不如大头菜!跟他比,娘宁愿你像他一样去找风尘女子胡混,也比跟谢家这个蛇蝎心肠的女子勾搭在一起强万倍。你还想为她隐瞒?”

这是说谢吟风连妓*女都不如。

谢明理和谢吟月脸色难看之极。

谢明理想要反唇相讥,说她儿子枉读圣贤书,却勾*引良家女子,却被谢吟月拉住了——这种情形下,争赢了又有什么脸面?

好在贾大娘也没有再说,转身出去了。

堂上静了下来,都看着贾秀才和谢吟风。

周县令咳嗽一声,正要继续审理,忽听外面有人高声喊道:“谢家养的好女儿呀!”跟着有人惊呼,“大娘!”“贾嫂子!”他急忙问“怎么回事,何人喧哗?”

一衙役匆匆跑进来,面色惊恐道:“那婆子撞墙自尽了!”

贾秀才顿时崩溃,哭喊道:“娘——”

爬起来疯了一般朝外跑去。

那衙役急忙阻拦。

简配叹了口气,对周县令道:“大人,百善孝为先,让他去看看吧。”

周县令挥手道:“让他去。你们跟着,再带回来。”

谢明理和谢吟月再受打击——贾大娘的死令谢家雪上加霜!

清哑紧紧靠着吴氏,又惊又怕,心咚咚跳。

吴氏忙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怕。这不怪咱们,都是谢吟风作孽。她儿子也不争气…”

清哑轻轻点头,握住她温暖粗糙的手,觉得安心不少。

少时,贾秀才被带进来,贾大娘也被抬上来,仵作验后说没气了。

周县令暗道晦气,忙挥手叫抬走。

贾秀才却抱着贾大娘尸体不放。

周县令正要喝斥,忽然简配断喝道:“贾秀才,你还不醒悟?令堂大人对你失望之极,觉得你玷辱了先人,才不惜一死,洗刷羞辱。你还坚持不认罪吗?你怎么对得起她老人家!”

贾秀才目光呆滞,喃喃道:“我认,我都认!”

谢吟风慌了,疯狂喊道:“你认什么?我们没杀人认什么?”

周县令喝道:“闭嘴!再敢咆哮公堂掌嘴!”

然谢吟风依旧哭喊连天,直到被塞住嘴拖到一旁。

简配请周县令赐纸笔,让贾秀才自己写供状。

周县令吩咐文书将纸笔递上。

贾秀才此时心丧如死,已无生恋,就伏在地上奋笔疾书,将凶杀经过据实招供:

当日,江明辉不知如何发现谢吟风私情,竟自摇船来到江竹斋分铺后院。凑巧的很,贾秀才一般都是天黑后才敢过来,偏那天下午谢吟风想见他,他便在锦屏掩护下溜进来了。正和谢吟风喝酒畅快时,被江明辉从后院进来堵住,抓个正着。——锦屏在前面望风。

贾秀才仓皇逃走,江明辉大骂谢吟风无耻。

谢吟风一阵惊慌过后,便镇定下来,反指责他和郭清哑有私情;又说她千金小姐之尊,嫁给他后一心一意对他,却换来长期冷落,骂他薄幸无情;又说他心里放着郭清哑,为何她就不能爱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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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疯癫(aila305仙缘葩+)

江明辉被说中心思,痛怒难辨,看见桌上有酒,端起就喝。

一边喝一边流泪喊“为什么要砸我?为什么?”

后来用杯喝不解恨,抱着酒坛咕咚仰头灌。

贾秀才事败却没有逃走,听见两人争吵,悄悄来到窗边向里察看。看见江明辉疯狂喝酒,他心生毒计,要一劳永逸地解决此事。他敲窗惊动谢吟风,向她使眼色,示意她继续灌江明辉酒。

谢吟风本来害怕,见他示意心动,便哭着跪在江明辉面前求原谅,说她在乎他,不想看他整日惦记郭清哑,醋意难忍之下才失足铸成大错等等,哀哀泣血,十分痛悔。

江明辉痛苦万分,不知如何是好,只闷头喝酒。

谢吟风便起身主动帮他斟酒。

将江明辉灌得大醉后,贾秀才便进来了。他示意谢吟风将火钳烧红,为防勒出伤痕,两人用宽幅白绢将江明辉绑在美人榻上,头发打散,将烧红的火钳一支脚用铁锤钉入他的顶门心。

这是贾秀才看书得知,烧红的铁烙外伤口可以止血,灵机一动,想到这个杀人法子。他很有急智,只可惜用在了害人上。

江明辉死后,贾秀才将火钳拔出,谢吟风依旧替江明辉梳好头发,掩盖得天衣无缝。然后两人商议如何处理尸体。贾秀才说,他先前来时看见郭家船停在田湖东码头,听那些人说待会就要出城回绿湾村,晚上在翠竹镇过夜。他因为谢吟风深恨郭家和郭清哑,便提出嫁祸给郭家,一举两得。谢吟风大喜,对他赞不绝口。

当下贾秀才扮成船夫。谢吟风望风,趁无人时将江明辉弄上他乘来的乌篷船。贾秀才划出了城,趁夜赶到翠竹镇,抛尸扔刀嫁祸给郭家兄弟。事后贾秀才连夜返回,将乌篷船扔在霞照城郊一条河边,自己雇了辆车进城,神不知鬼不觉。唯有丫鬟锦屏。虽然没有参与杀人。然江明辉来时她却知道,事后不见了,又传出被杀。哪里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然她和谢吟风主仆情深,是绝不会说出去的。

那火钳被贾秀才扔到江竹斋分铺后面的田湖中。今日谢吟风寻来一把一模一样的,让他拿去扔到田湖南岸边,好把郭清哑的罪名坐实。谁知两人相会的时候突起大火。江明辉显灵,将他们逼上大街…

至此。案情真相大白!

江明辉死了有一个多月,然江家人得知他被杀真相,想象当时那恐怖凄惨场景,依然无法接受。对着贾秀才和谢吟风嚎哭痛骂不止;清哑更是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为什么,人性会如此阴险恶毒?

周县令喝住他们。接着审问谢吟风,让她招供。

谢吟风见大势已去。不再多话,痛快地画了押,然后看着清哑意味深长地笑了。

吴氏被她笑得毛骨悚然,忙抱紧清哑。

清哑泪水朦胧中听见周县令当堂宣判:贾秀才革除功名,判斩刑,报朝廷秋审后处决;谢吟风判斩刑,待生下孩子百日后执行;锦屏知情不报,判徒刑…她不禁诧异万分!

所有人都看向谢吟风,才发现她怀孕这一事实。

因为这一事实,依据大靖律,她暂时不会死。

所有人都不愿接受这个结果:

郭家不愿接受,巴不得她马上被斩!

江家人不愿接受,恨不得她千刀万剐!

谢家人不愿接受,坚决不能让她生下孽种再丢人!

方初更有预感:谢吟风已经丧失理智,只怕会借这剩下的日子不择手段也要置清哑于死地。他微眯双眼,心下急速思忖。

江大娘尖声叫道:“让她生孩子?生孽种?怎么能这样判?”

吴氏也不服,心里很同意她的话,但她恨江大娘不是一星半点,自然不会帮她说话,遂幸灾乐祸地嗤笑道:“也好,死也要帮人家养个娃再死。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江大娘便疯了。

她望着清哑痛骂道:“都是你这个小贱*人!明辉对你掏心掏肺好,你还写退亲文书给他。都是你逼得他!要不是你逼他他就不会死!都是郭家害得明辉!我们要早些帮他们成亲,你们就是不答应…”

韩希夷勃然大怒,喝道:“你这疯婆子,竟颠倒黑白!”

方初也森冷地盯着江大娘。

郭大全笑道:“大娘受不住是不是?你亲自选的好儿媳,偷人养汉,还生孽种,你怕江家人骂你,怕江明辉晚上来找你哭是不是?都这时候了,还把这笔账赖在我郭家头上,你不但瞎了眼,还瞎了心了!”

一句句话戳在江大娘心上,她扒拉左右,疯狂地冲出衙门。

跟着,众人就听外面传来“明辉,回来呀!郭清哑,你不得好死!”

郭守业走出来对上磕头道:“大人,小民要告江婆子!”

周县令本就心烦,见江大娘这样更烦,因此把脸一沉,呵斥左右:“把那婆子押进来重打二十大板!”

立即就有两个衙役出去了。

江老汉惊恐道:“大老爷恕罪!我老婆子是疯了。”跟着又向郭守业哭求,“郭大哥,我儿子没了,老婆子她心里难受哇!”

郭大有愤然道:“你心里难受,我郭家招惹你了?你说,这次的事可跟我郭家有半点关系?我小妹还差点被人害死了。都是你们做的好事!”

吴氏气道:“你那婆娘,你要是好好管她,明辉也不得死了!”

江老汉老泪纵横,悔不当初。

江大娘真疯了,被衙役捉回来,到处找江明辉。

打板子的时候,她跟杀猪一样叫喊,叫江明辉。

清哑看着江大娘,觉得很悲悯,想自己上上辈子肯定跟她是仇人。不然,为何她没来由地仇恨她呢?不清楚实情的时候仇恨,等弄清了实情还是仇恨。她都奇怪,当初她为何要上郭家提亲。

江大娘被打得半死不活,嘴里还不停骂。

江老汉怕激怒众人更加吃亏,干脆用块帕子塞住她嘴。

那帕子是他用来哭儿子擦眼泪的,好几天没洗了,皱的跟烂腌菜一样。清哑见江大娘苦着脸挣扎的模样,怀疑她在装疯。

很快她就顾不得怀疑了,谢吟风和贾秀才被押入大牢,江大娘也被拖下去,然后周县令做出宣布退堂的架势,她急忙走上前,跪下,双手高举状纸。

那状纸是她开堂前写的,状告谢吟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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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逼迫

周县令这才发现,还有事未了呢。

他无奈地示意衙役上前接了状子,看了起来。

刚刚松一口气的众人陡然又被提起了心神。

简配对沈寒秋遥遥抱拳,又朝方初看了一眼,歉意地笑了笑,退到一旁。这是表示他为郭家担任讼师到此为止,下面的案子他不会再插手。因为郭清哑状告谢吟月,谢吟月却是方初的未婚妻。

沈寒秋微笑点头,表示理解。

周县令看完状子,对谢吟月道:“谢姑娘,郭姑娘告你知法犯法,袒护妹妹杀人罪行,栽赃陷害无辜良民。你有何话说?”

谢吟月盈盈走上前去,在清哑身边跪下。

“民女问心无愧,任凭大人审问。”

她声音清脆、淡定,举止气定神闲。

面对此情形,大家不看堂上二女,都看向方初。

连方瀚海和谢明理都看着他,看他如何决定。

方初一下成为视线焦点!

他怔怔地望着跪在前方的两个少女,嘴唇闭得比任何时候都紧,拳头捏得关节都发白,浑身跟着紧绷、僵直,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就一瞬,他蓦然松懈下来。

眉峰下,眼眸低垂,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谢明理止不住颤抖起来,转而犀利地瞪着方瀚海。

方瀚海没有任何动作。

不管儿子的决定是什么,他都相信他、支持他!

韩希夷有些不忍,很能体会好友心情。

看着堂前二女,他也束手无策。

这两年来,她们明里暗里、背后当面。不知交手几多次,这是第几次?

堂上,周县令又开始审问。

清哑指控谢吟月依据以下几点:

一,当日在公堂上,她因指出江明辉死因,谢吟风惊恐晕厥。谢吟月发现妹妹异常,陡然发难栽赃她。一是帮谢吟风掩饰。二是维护谢家声誉,三为除掉她。

二,谢吟月早从冯佩珊口中得知她碰见江明辉的事。一直不说,正是居心叵测。

三,唆使谢吟风逼问玉枝用心险恶。

如今案情大白,证明她之前所有行为确是掩盖栽赃。

谢吟月道:“郭姑娘。你说我栽赃你是帮谢吟风掩护,证据呢?当日我指控你。是依据许多疑点,更有从你家船上搜出的短刀为证,并非我信口雌黄。后来,你自己又亲手写下供状。怎么反怪到我头上!”

周县令点头,道:“郭姑娘,你可有证据?”

清哑道:“谢吟风杀人是事实。谢吟月诬陷我也是事实,还要什么证据?”

周县令听了一愣。想想有些晕乎。

谢吟月冷笑道:“姑娘以为颠倒顺序,就可以混淆视听了?当日我们都不知凶杀内情,谢吟风听见江明辉死于铁钉灌顶惊恐晕倒,乃是不堪打击伤心悲痛的表现,有何不妥?”

清哑盯着她问道:“哦,既然你觉得妹妹是伤心,你还有心思编一套滴水不漏的话栽赃我。你当时在想什么?”

简配面上露出一丝赞赏,看了方初一眼,微微一叹。

谢吟月眼神微颤,很快恢复正常,道:“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提出铁钉灌顶,还说得那么详细,难道不让人心惊,从而产生疑问?我怀疑你再正常不过了。再加上从你大哥船上搜出刀具,和江明辉身上刀伤吻合,正是要故意转移查案人视线,让人以为江明辉是被刀杀死的;你大哥又正好那个时辰出城,当晚停在翠竹镇,江明辉又被抛尸在翠竹镇,怎不叫人怀疑你兄妹合谋串通?说到这我倒想再问郭姑娘一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江明辉被烧红烙铁灌顶而死的?难不成姑娘平日还琢磨这个?”

她反客为主逼问起清哑来,也是故意岔开话题。

清哑一扬头,道:“就不告诉你!”

谢吟月听得一呆,丝毫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

堂上至少一半人都露出错愕神情。

他们也都没想到在这严肃、紧张的时刻,一向安静的郭姑娘忽然任性撒赖起来,颇有“就不说,气死你”的架势。

韩希夷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

急忙中想起在公堂,笑出来很不妥,才忍住了。

不知为何,他看着清哑心里软软的。

方初嘴也抽了抽,对于清哑这一偏离行为表示奇怪。又想她到底才十几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以前没经历过大事的,这一两年遭逢诸多变故。人都当她是郭少东,其实还是个孩子,偶尔任性撒赖也正常。

周县令道:“郭姑娘,你不说,这案子怎么审?”

他十分遗憾:再听谢吟月的推论,他还是觉得有理,还是觉得好像郭清哑杀了江明辉,再被郭大全以刀伤掩盖。本来他以为破了这桩奇案会立大功、升官的,偏偏情势陡然翻转。如今谢吟风和贾秀才都认了,凶器也找到了,江明辉走水路的小船都找到了,正是铁证如山,他不服也无法。

这时候,他跟谢吟月一样,很想弄清楚清哑到底是如何知道江明辉被铁钉一类的利器灌顶的。

清哑道:“我怎么知道不重要。过了这么久,无论怎么说,谢大姑娘也不会相信。大人可还记得:谢姑娘那天问我时,不等我想好怎么措辞,她就给我扣了杀人的罪名,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她就是要我死!”

周县令略一回想,点头道:“唔,好像是。”

清哑忙夸道:“大人好记性。”

谢吟月没想到清哑也会奉承人,气得要死。

不等她反驳,就听清哑又道:“好,谢吟月栽赃陷害民女的原因明确了,咱们再说第二点…”

谢吟月疾声道:“等等。怎么就明确了?大人尚未表明态度呢,姑娘难道代替大人下结论?”

清哑提高声音,和她抢着说,生生将她的声音压制,别人便只听见她说道:“刚才辩论很清楚,不用再说!”

又急急朝上道:“大人,民女是原告。她是被告。民女提出指控。等说完她再提出辩驳。上次大人不就是这么审问的!”

周县令道:“不错!你继续说。”

又对谢吟月道:“谢姑娘暂时不得插嘴。”

谢吟月不再说话,冷冷地看清哑如何舌灿莲花。

清哑便又道:“现说第二点:谢吟月从冯佩珊那知道民女跟江明辉碰过面,却隐忍不说。是居心叵测!民女隐瞒有不得以,玉枝隐瞒也有不得已;谢吟月隐瞒却是在找机会,所以民女一说江明辉的死因,她就抓住机会栽赃陷害。再说第三点——”

“谢吟月发现玉枝不对。唆使谢吟风逼问她,目的昭然若揭。她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这对于精明能干的谢少东来说。太反常了,再次证明她为谢吟风掩盖罪行事实…”

清哑两辈子加起来从没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她说得又快又急,竭力学前世看电视中律师的范儿,本着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尽最大努力连续出击,以求攻破罪犯心理防线。

想的是很好,可她根本不擅长言辞。每每提出一点,自问自答一番后便武断证实谢吟月的罪行。旁人听来,极为笨拙幼稚、强词夺理,然而,谢吟月却听得心惊肉跳。

清哑每句话都打中她要害,因为是事实!

她竭力镇定,急速思索理由,好待会反驳清哑。

她之前也早做过预备,但谢吟风通*奸杀人败露,又被游街示众,牵连她受辱,令她心神大乱;这时又被清哑控诉袒护其妹罪行——对于她来说这就是事实,未战先有三分心虚——便不自觉谨言慎行,唯恐被人抓住把柄,是以话出口前在心里掂量又掂量。

然她还没想好怎样回驳第一条,清哑又说起下一条,又正中她心思。再是第三条,有滔滔不绝之势。她心里一慌,神色就紧张起来。

“…谢姑娘身为谢家少东,一向聪明睿智,名声响亮,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这次凶杀案中,面对她妹妹和玉枝的反常行为不加调查,你们觉得可能吗?因为她就是在装糊涂!就是要掩盖谢吟风的罪行!就是要栽赃陷害民女,趁机除掉民女,打垮郭家!她的行为比谢吟风恶劣十倍!谢吟风因爱生恨,铸成大错,其实可怜;谢吟月眼明心亮,明知妹妹是凶手,却为了维护谢家声誉,不惜冤枉陷害无辜善良。在她眼里,家族声誉和利益高于一切,为此可以不择手段,将其他人的性命看得蝼蚁一般。她小小年纪便如此心狠手辣,罔顾律法,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清哑先还边想边说,后来却陡然提高声音,厉声叱喝。

她也不需要想了,所有的言语都自然从心里流淌出来。

在阴冷的牢房里,她日夜反复思量,对谢吟风除了痛恨还有可怜,对谢吟月却真正觉得令人发指,她罔顾人命已彻底激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