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推崇他,正如他同样推崇她!

他们没有直面交集,却彼此惺惺相惜!

她直言不讳地当着她说出这番话,毫不担心被人诟病,因为她一直以来独立特行、超凡脱俗,信奉邪不胜正。在她眼里,她谢吟月就是卑劣的,邪恶的!

“敢为天下先?”谢吟月轻笑,笑声有些刺耳,“姑娘说得好!当日得知夏家向郭家求亲后,他命人叫我出去,说若我不去,便永不再相见。我去了。见面他便指责我,说我弄手段陷害姑娘,直言要退亲。然后他就去府城了,为姑娘谋求荣耀去了。”

清哑心中一动,想起去年回乡的那个早晨,在桥上遇见方初,她兄妹因为夏家逼亲的事,都对他说了些愤激的话,他当时确对大哥说要与谢家退亲,正和谢吟月眼下所言相符。

当时他就是赶往府城去的吗?

她且不答言,且看谢吟月到底想干什么。

谢吟月直直地盯着清哑,似愤恨,似怨毒,又似嘲弄,还有感伤,“待他回来,夏家已经公布纳姑娘为妾。他便疯了!请了父母和舅舅去谢家立逼退亲。待方伯父说出断手出族的条件,他便拔刀斩去手掌。你是没看见。流了好多的血啊!那半截手掌掉在地上,还蹦了下…”

随着她的述说,清哑觉得当时情形历历在目,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更被谢吟月嘲弄、怨愤的口吻激怒了——

她不是应该痛苦难受吗?

怎么还有心情把这件事拿到外人面前说?

郭谢两家恩怨,明明是谢家对不起郭家,谢吟月却不择手段,一直算计郭家。两姐妹各逞心机,最后算计死了江明辉。算计死了谢吟风,算计得方初退了亲;退了亲还不肯放手,还要来算计!

清哑再忍不住,一把搡开细腰,逼近谢吟月。

两人个头差不多高,这一靠近,几乎鼻尖相触。

她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眼睛上,盯着谢吟月的瞳仁,直射她灵魂,激动道:“不管你想干什么。都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那年在锦绣堂,为了你,他当着那么多人面向我道歉,恳求我给他、给谢家一个改过的机会。这样的未婚夫,你都能把他逼走,谢吟月,你真好本事!你含沙射影怪他移情别恋,不过自欺欺人!你我心知肚明,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在别人面前装就罢了,别在我面前说这些!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我更瞧不起你!!!”

细腰等人都愕然,没想到姑娘能说这么多话。

谢吟月笑道:“姑娘如今是御封的织女,当然瞧不起我这个手下败将。我也并不敢自欺。他觉得我心性鄙薄。推崇姑娘高洁,所以对姑娘情深不悔,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清哑深深地看着她,久久不语。

谢吟月一直不喜欢她的眼光,太纯净了。

但她坚持不退让,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坦然的。

可是。心底那一丝不自在从何而来?

“是我历练还不够坚强,谢家如今又处于劣势,所以才会这样。”她暗道,却不去想当年郭清哑还是一介村姑之时,就昂然面对三大少东,毫不退缩和卑怯。

忽听清哑平静道:“方少爷断手后去了乌油镇。一度生死不知。他的小厮碰见我,请我去为他弹琴,希望唤醒他。我弹了大半天,他才醒来。那时候,我很看不上他,觉得他为了退亲断手,太不理智太不顾后果。现在——”她顿了一下才道——“我要告诉你谢吟月:我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了!”

为什么会这么做,她没有再解释。

她伸手扒开谢吟月,从她身边挤了过去。

谢吟月神色终于崩裂,以至于被她扒了个踉跄,退到一旁。细腰细妹和张恒从她身边鱼贯通过,她也没反应。锦绣慌忙上来扶住她。

细腰走过的时候,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细妹孩子气地对谢吟月翻了个白眼。

张恒则很奇怪,深深地看了谢吟月一眼,走过去了。

他们走后,谢吟月才回过神来,痛苦得面容扭曲,吓坏了锦绣。

她扶着谢吟月在栏杆边坐下,劝道:“姑娘何苦跟郭姑娘置气!”

她根本没听懂谢吟月和清哑间的对话,在她看来,姑娘就是在跟郭姑娘发泄怨气,而郭姑娘气着姑娘了。

谢吟月满脑子都是清哑弹琴唤醒方初的情景,嫉妒难忍。

这件事,本是清哑不经意间说出来的,却给了她致命打击。

正在揪心挖肺地难受的时候,从湖下石阶上来一个人,却是韩希夷,走到她面前叫道:“谢姑娘!”一面目光探究地看着她。

韩希夷是循着清哑追来的

他坐船在湖面向她靠近,谁知到柳堤这处亭下,就听见上面两女说话,他不由得就愣住了,一时进退不得,听了几句。

清哑走后,他本想去追清哑的,然想了想,还是先上来找谢吟月。他想弄明白谢吟月为何要对清哑说那些话。

谢吟月见他神情,便问道:“你都听见了?”

韩希夷没有回答她,却问道:“姑娘何苦跟郭姑娘说这些?姑娘和方兄之间的事,郭姑娘并不知情。姑娘不会以为…”

不会以为是郭清哑抢了方初吧?

他虽未说出来,但谢吟月听出来了。

他很不悦,不喜她把郭清哑牵扯进来。

她自嘲地笑道:“是啊!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都退亲了,何苦又跟人说这些!可是我一看见郭姑娘,我就想起他来。想起他对我的无情。还是为了郭清哑,我就忍不住要说。谁知…结果弄得自己更难受。竟然是郭清哑救醒他的!也对,她弹的琴,对于他来说。就是最好的灵丹妙药,便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听见这琴声,他也会缩回来的!”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被打击,哽咽不止。珠泪滚滚而下。

原来是这样!

韩希夷微微叹息。

半响才低声道:“郭姑娘心性善良,当然不会见死不救。倒是方兄他…你这样放不下他,何苦来!”

上次去清园,他看得很清楚,方初可是一点不后悔退亲。

谢吟月道:“我也恨自己,竟是这般没出息。”

曾经沧海难为水,岂是“出息”二字能解决的!

韩希夷不知如何劝慰她,又惦记去追清哑,便想告辞。

谢吟月瞅见他神色,知他心思。目光一黯。

她擦了眼泪,对他微笑道:“韩兄是来找郭姑娘的吧?你快去追她吧。我已经好多了,没事了。你刚才也听见了,郭姑娘对我成见颇深。若她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怕是要误会你。往后,咱们还是少来往为妙。郭姑娘是个单纯的女子,你既心仪她,就好好用心待她吧,别让她难过,千万别像他待我一样。”

韩希夷本能想解释。又觉得无可解释。

他便道:“那我便告辞了。姑娘还请宽心些。”

说完转身向亭外走去。

走得很慢,似乎在踌躇犹豫。

等到亭外,复又转身回来,郑重对谢吟月道:“姑娘放不下他也在情理之中。然总这样也于事无补。以前种种恩怨再说无益,何不朝前看?我等世家谁不是几经风浪!谢氏吟月巾帼不让须眉,这些挫折在别人是打击,在姑娘便是历练。有朝一日,待姑娘开创一片天地,回首过往。一切已成云烟!”

谢吟月双目盈盈,凝视他半响才道:“谢谢你韩兄!如今也就你肯这样劝慰小妹了。请韩兄放心,小妹定不负这一番鼓励。”

说完,起身对他福了一福。

韩希夷虚抬手臂,微笑道:“你肯听便好。那我走了。”

这次的脚步轻松许多,也急切许多,想是为了追人。

谢吟月走到亭边,从青藤缝隙看下去,看见他上了船,往前方追去,她微微笑了,笑得很云淡风轻。

“走吧。”她回身对锦绣道。

于是主仆二人沿着长堤慢慢往前走去。

再说清哑,接连穿过几间绿亭来到外面,柳堤两旁花草如锦,蝴蝶翩翩飞舞,她却没了赏玩的心思,脚下匆匆往前疾行。

细妹忙赶上去问:“姑娘,走这么快去哪?”

清哑停住,回头四下看了看,道:“我们的船在哪儿?不逛了,回去吧。”

张恒忙道:“船在东边等。不如咱们租条船过去。”

清哑点头,他便下去柳堤租船了。

上了船,清哑一直沉默。

之前她也不说话,但她会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满脸兴致,眼下却与之前不同,对周围一切置若罔闻。

细腰见她这样并不劝,反催张恒安排快划,早些回家。

张恒早留心到了,根本不用她提醒,已经在催船家了。

就这样,别的船都是慢悠悠地在水上漂,独他们的船如箭一样向前激射,转眼就超越其他船,然后又被其他船遮挡。

韩希夷便知道她方向,也追不上了。

再一想,追上也无用,追上也不能破坏她定下的“不许”。

想起她定下那些“不许”,还要他自己想主意赢得她芳心,不禁摇头失笑,自语道:“我竟不知自己这么笨呢!”

口气却是愉悦的,喜欢这样被她为难。

傻傻地独自微笑一阵,又想起刚才谢吟月的话来。

郭姑娘与谢姑娘不和,他确实应该和谢姑娘少接触,以免惹郭姑娘不快。其实也无需刻意回避。他虽然和谢吟月是朋友,到底男女有别,少了方初这个谢吟月的未婚夫来往,他不会单独找谢吟月。

丢下这个问题,他又想:

到底怎样才能让郭姑娘答应呢?

总不能老是吹箫吧!

父亲…还能等多久?

他慢慢敛去笑容,怔怔地坐着。

忽又想起夏家来,他悚然而惊: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郭姑娘的麻烦还没去呢,夏家正虎视眈眈。郭家因为专利频频出事,他嗅到阴谋味儿。

“小秀,咱们回去!”他叫道。

“是,少爷。”小秀对于少爷最近颠三倒四已经习惯了。

再说清哑,回到家便看见严未央帖子,请她带巧儿明日过去做客。这帖子是墨玉亲自送来的,留下话说,她家姑娘想在出嫁前见见郭姑娘,请郭姑娘过去住几日,陪着说说话儿。

清哑心中一动,回信答应了。

次日,她便带巧儿去了严家。

见面欢喜自不必说,严未央先安顿了她,又忙着为她引见她母亲,还有一些亲戚,都是为她出嫁早早赶来的,有堂姐妹,有表姐妹等。

清哑一一认了,也有说得上话的,也有疏离的。

等无人时,两人叙话,清哑问:“紧张吗?”

严未央噗嗤一声笑了,道:“不紧张。”

跟着又道:“就是这事那事的,我心焦的很。”

清哑抿嘴笑道:“这还不是紧张!”

严未央悻悻道:“那也是她们逼的。你不知道,好些个规矩,我听得烦都烦死了。我娘还直说我跟野马一样,没规没矩的,还整天逼我,说怕我嫁过去丢人。我所以接你来说说话,不然我都要疯了。昨天纹表妹被我烦了一天。”

清哑顿了下,问道:“方少爷会不会来?”

严未央道:“方少爷?你是说方初,大表哥?”

清哑点头道:“是方大少爷。他被赶出方家,那你出嫁严家请他吗?还是你们大家子规矩,他这样被出族,所有亲戚都不认他了?”

严未央没有回答,盯着清哑看,目光古怪。

清哑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严未央反问:“你担心他?”

清哑想了想,点头道:“嗯。”

严未央不料她回的这样干脆,倒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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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十点前上传。(*^__^*)

第362章 敌意

清哑便解释道:“我碰见谢吟月了。”

严未央急忙问道:“她跟你说什么了?”

清哑道:“说方少爷移情别恋。”

严未央凤目一瞪,扬声道:“她好意思说这话!表哥要是那种人,早在谢吟风事败的时候就退亲了,还能等到后来。她这是…她到底怎么对你说的?”很不放心,生恐清哑被误导哄骗。

清哑道:“就说方少爷背弃她。”

她与谢吟月数次交锋,早察觉她说话惯会模糊真相,扭曲听者的判断和决定,只因自己大多靠直觉判断人事,才不大受她影响,但要将当时情形对严未央分说出来却有些难,她说不好。

严未央心中一动,已知怎么回事。

她倒希望清哑和方初能成就姻缘,只是方初再出色,那也是以前的事,从他断手出族后,便无家无靠,拿什么向郭家求亲?

这话断断不能出口!

不但不能说,还要免除清哑误会。

她便道:“你别信她混说!她谢大姑娘什么人?那是出了名的厉害。她跟你说那些话肯定不是无的放矢,不知又在算计什么呢——”清哑忙点头,深以为然——“她太自以为是了!为了她,表哥得罪了郭家;可她呢?我就不说谢家二房干的那些事了,我就说后来:要是她有丁点良心,为表哥为方家考虑哪怕一丝一毫,就冲郭家转让给方家织锦技术,她也不该出手暗害郭家,让方家左右为难。表哥若不是对她愤怒失望之极,也不会斩断自己的手了。打量做她的未婚夫,一切都要以她娘家利益为重,便是她要杀人放火也要帮着、忍着。真是笑话!…”

听了这番话,清哑不由怔怔出神。

她不得不承认:方初和谢吟月背离确是她促成的。

不过,根本原因不是什么移情别恋,而是因为利益。

当初郭家转让织锦技术给九大世家。不仅包括韩希夷,连她恨之入骨的方初也没落下,却独独撇下谢家,就是要孤立谢家、离间方谢两家。从而达到打击谢家的目的。

传承百年的织锦世家,信义二字比什么都重要。方家接受郭家技术后,便再不能帮谢家对付郭家。当然,若方初无耻,暗地里帮助谢吟月。郭家也只好自认倒霉。

清哑虽恨方初,却直觉他不会这样做。

他和谢家姐妹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果然,这一手离间计凑效了。

谢吟月没有因为“妹婿”之争记恨清哑,却因为郭家不肯转让织锦技术给谢家,导致谢家被捋皇商资格、她从锦绣堂黯然败退,从此嫉恨上了清哑,并不择手段地对付郭家,最终酿成今日结果。

严未央能想到的,赫赫有名的谢少东怎会想不到?

清哑觉得谢吟月不像传言那般厉害,甚至很蠢。

她却不知道。严未央得郭家支持,立场不同,所思所想自然不同;而谢家面对郭家挑衅,强者的自信、骄傲和魄力,都不容许他们向郭家服输,也根本没把郭家放在眼里,正要借她郭清哑杀鸡儆猴,重振谢家声威;谢家父女以为:当郭家烟消云散时,一切都会复归如常。

但他们错估了郭家,更错估了郭清哑!

“利”字当头。不知多少人岔入歧途。

回顾往事,清哑感慨不已。

其实她和江明辉的结局也是如此:若她没有帮江明辉,而是先壮大郭家,等婚后再出手。他们的悲剧也许可以避免。

严未央见她不出声,又道:“你问我爹有没有请表哥,我们当然请了。我爹就不说了,还能不认亲外甥?还有我姑妈,早就指望这个机会见儿子呢。早就下了帖子了。我爹特地让蔡三少爷送去的。只要蔡家不挑这个由头,我们家是不管什么出族不出族的。”

清哑听后。莫名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忽听外面“咚咚”跑得脚步响,又有丫头低低的笑声,叽叽呱呱说话声,她便向窗外看去。

严未央也听见了,忙问:“谁在做什么呢?”

墨玉进来,笑着回道:“姑娘,她们说在园子里煎饼呢。”

严未央一愣,对清哑笑道:“咱们瞧瞧去。”

清哑起身,同她一道出去了。

这饼是她引来的,是她画了图样,叫人去铁匠铺定做:是一口约两尺宽的平底锅,很浅,上面带个平铁锅盖。煎饼时盖子合上,翻两三次后,那饼就煎得两面焦黄,再刷上一层酱,吃起来焦脆咸香。

巧儿觉得好,献宝一样,嚷嚷着叫暮阳哥哥尝尝。

清哑索性带了一口平底锅来严家,比划给厨子听就行了。

园子里,严暮阳领着一大群金童玉女般的孩童正玩笑。

往年因织锦大会缘故,各富商也常带晚辈来霞照,一为增长见识,二为联姻提供便利。但织锦大会一年一次,加上路途遥远,来的人数总有限,年幼的哥儿姐儿出门更少。

郭清哑横空出世以来,各织锦世家得了郭家转让的技术,纷纷在霞照建立织锦坊,以随时应变,因此便在霞照常驻了。

这种情形下,适逢严未央出嫁,各家晚辈来了许多。

还不到正日子,严家已经来的小辈有:严未央的堂妹严未然;严暮阳的妹妹严暮雨;严未央大嫂梅氏娘家侄儿女,分别是梅子陵、梅如雪、梅如霜;严未央母亲陈氏娘家孙辈陈斌陈虹…这些人中,最大的是严未然,今年十五岁,最小的是梅如霜,才七岁,其余都在十岁上下。

有四五个小姑娘都是奔严暮阳来的。

他作为严家嫡长孙,早被许多人家盯着,想要结亲。然去年严纪鹏带孙子来霞照后,竟再未送回去,在霞照读起书来。这还不算,后来又传出严家要和郭家定亲的消息,严暮阳的祖母和母亲都急了。

这次来霞照,听严纪鹏说了其中缘故和打算后,婆媳二人提出先看看巧儿,所以严未央请清哑时。才特别叮嘱她带巧儿过来。

祖母和母亲到的当天晚上,严暮阳就被二人叫去反复盘问。

他故作天真不知事,含糊应对了过去;次日又被一群姣花软玉般的表妹刻意讨好、问这问那,心中更是不得劲。得知祖母要见巧儿,生恐有事,借口陪表兄妹们,在学堂告了假,专门在家候着。

郭家姑侄一到。立即就被众人盯住了,尤其是巧儿。

满满一屋子人,长辈们在上头坐着,女孩子们坐在地下小椅子上,男孩子则站立一旁,笑语不断,一派和睦。

严暮阳不禁佩服巧儿,被这么多人虎视眈眈盯着,难为她还能甜蜜蜜地笑着回长辈话。再看他那些妹妹表妹:梅如雪九岁,小淑女似的坐那。看去端庄娴静;娇憨的严暮雨、骄蛮的梅如霜、羞怯的陈虹…都规规矩矩地坐着,不过目光有些飘忽,看看巧儿,又瞄他一眼,心中想什么不问而知。

梅氏把巧儿略一打量,心下已有了计较,暗道:“还好没定亲,还来得及。”面上却丝毫不显,对婆婆陈氏笑道:“这孩子一看就是个伶俐的,讨人喜。”一边注视婆婆。不错过她脸上任何神情。

陈氏正和清哑说话,闻言笑道:“巧儿是个好孩子。”

因招手叫巧儿上前,问她几岁了,可上学。可请了先生教等语。

巧儿如今知道严家等都是豪富,郭家是比不上的,所以当初严暮阳瞧不上他们兄妹。如今郭家虽好些了,但娘说“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教她在外说话行事要收敛。不可张扬,所以她回话十分小心,说“没上学”“没请先生教”等语。

她说的都是实话,郭家确实没请先生。

至于跟姑姑等人学的,人家没问,她犯不着显摆。

陈氏听了并未怎样,笑道:“你还小呢。晚两年也不算什么。”

巧儿就问姐姐们平日都做什么。

梅氏抢着道:“你姐姐们都上学的,每天都忙。”

巧儿便看向梅如雪等人。

梅如雪对她微微一笑,严暮雨和梅如霜等人都不自觉地坐直了些,显示不同教养。

巧儿浑不知,奉送甜美笑容,又叫“暮雨姐姐”。

因为严暮阳的关系,她心理上对严暮雨格外亲近些。

严暮雨对哥哥看看,然后招手儿叫巧儿过去身边坐。

巧儿欣喜地过去了,同她窃窃私语起来。

寒暄一阵后,严未央急于同清哑说私密话,拉着她去了自己闺房,留下巧儿独对一屋陌生人。小女娃毫不胆怯。能结识这许多漂亮姐姐,她很喜欢呢。

正高兴的时候,忽感觉灼热视线,忙四下寻找。

梅子陵和梅如雪是龙凤胎,也九岁,正是人狗都嫌的年纪,他又淘气,格外惹事。他因听见母亲和姑妈私下商议,要将两个妹妹许一个给严暮阳,亲上加亲。以为这事定了的,谁知半路杀出个郭巧儿,把严暮阳裤子给扯了,眼看梅严两家亲事做不成。他心里就怪上巧儿了,看她的眼神着实不善。

见巧儿看过来,他便故意对她挤眉弄眼,一面侧首偏向严暮阳,低声笑问:“就是这小丫头扒了你裤子,害得你只好娶她?”

第363章 讥笑

严暮阳羞怒,狠狠跺了他一脚,惹得他跳脚惨叫。

众人闻声看过去,不知他二人怎么回事。

巧儿把梅子陵嘲弄的目光看得很清楚,充分领会到这人对她的敌意。哼,他跟严暮阳说话的时候还瞅她呢,肯定说她坏话,所以暮阳哥哥才踩他的。

活该!

她便多了个心眼,暗自戒备。

梅氏在上问道:“暮阳,怎么回事?”

严暮阳笑嘻嘻道:“没事,娘。表弟作怪呢。”

梅子陵气咻咻指控:“谁作怪呢!你踩我还说我作怪。”

严暮阳道:“不小心踩到的,瞧你娇气的样儿。走,我们去瞧煎饼好了没。那些人怎么笨成这样,一个煎饼也弄不好!郭姑姑说好容易的。”一面告诉陈氏,要带大家出去玩。

陈氏忙道:“去吧去吧。也让我们安静静说会子话。”

他舅母也笑道:“可是呢,一个个的,在这里横不是竖不是的,不如放他们出去玩,我们耳根也清静了,也能安心说话了。”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于是,严暮阳便领着金童玉女似的一群孩子出去了。

有丫鬟说,厨娘将锅子搬到园里来了,众人忙往那边赶。

几个男孩子走在最前面,严暮阳听见身后叽叽喳喳,回头一看:表姐妹们簇拥在梅如雪身边,边走边说笑。巧儿走在外围,踮脚伸颈望着姐姐们,小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一副渴望融入进去的样子,可惜没人理她。小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十分热闹。好容易巧儿瞅空子插上一句话,也没人回应,她还笑眯眯地不知觉。

严暮阳心一沉,停脚步叫道:“巧儿!”

巧儿“嗳”了一声,忙紧跑几步跟上来。

严暮阳和她并行,笑问她:“巧儿妹妹,这饼真那么好吃?”

巧儿便吹嘘说。煎饼如何香。如何脆,刷上果酱甜脆,刷上辣酱咸脆。刷上芝麻酱香脆,“好多种味道呢。”

后面,小姑娘们见严暮阳叫巧儿,便停止了说笑。都望着他们。

因巧儿把饼夸上了天,严暮雨不信道:“不就是个煎饼吗。说得那样好!”

梅子陵鼻子里轻哼一声,道:“表妹不稀罕,人家怎么能跟你比呢!人家说不定以前都没吃过呢,可不觉得好!没见世面的!”

最后一句话是低声咕哝的。也没人听见。

严暮阳道:“巧儿说好,肯定就好。”

倒不是他偏心帮巧儿,他在郭家待过。吃过不少新奇玩意,以严家豪富。他以前竟没吃过,所以并不以为巧儿是吹牛。

巧儿欢喜,忙表功道:“暮阳哥哥,是我跟姑姑说,要带饼给你吃,姑姑才带锅来的。我们还带了好些酱来。一会你吃了肯定喜欢。”

严暮阳低头对小女娃道:“多谢巧儿妹妹。”

巧儿有好吃的也不忘和他分享,他尤其开心。

暮阳哥哥?

巧儿妹妹?

严暮阳的亲妹妹和表妹们听了这称呼都很不痛快。

梅子陵更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回头狠狠瞪了巧儿一眼。

严暮阳发现,板脸道:“你哼什么?又不是猪!”

巧儿噗嗤一声笑起来,仰头对严暮阳调皮地眨眼睛。

严暮阳也回了她一个会心的笑容。

梅子陵气得直鼓嘴,觉得巧儿更讨厌了。

好在穿过院门就到了园子里,就看见那边亭子外的杏树厨娘支起了炭盆和平底锅,正忙着煎饼呢;亭子里边,丫鬟们忙着摆放茶果,迎接他们一行人到来。

众人都围过去看厨娘煎饼。

那厨娘试验好多锅了,都废了,终于这一锅成了,煎了一张两面焦黄的大饼出来。摊在干净的大砧板上,用刀切成一块块的。丫头们分装在粉彩瓷碟内,端去亭子里让哥儿姐儿们品尝。

巧儿摆出内行样子,对众人道:“这个要趁热吃,冷了就不脆了。”

众人听说,忙都拿起筷子开吃,并不是因为嘴馋,而是想尝过后,若不好,便有理由嘲笑巧儿了。

这一锅饼刷的是樱桃果酱,带着香甜的樱桃味儿。

严暮阳只吃了一口,就赞道:“好吃!”

巧儿却没管他,只期盼地看向梅如雪等人,希望她们说好。

梅如雪等人都不说话,斯文地吃着煎饼。

巧儿见她们不理会,只好先低头吃自己那份。

她在家也被教导要举止斯文,然郭家庄户人家,不可能像大世家那样注重行止,更不会逼着小孩子循规蹈矩,她功夫没练到家,吃这饼的时候,嘴角就沾了些红红的果酱。她一点没觉得,只顾闭嘴猛嚼。闭嘴吃东西是姑姑叮嘱的,说吧唧嘴儿很难听,会被人笑的。

梅如雪抬头见了,眼神一闪,便垂眸低首。

严暮雨和梅如霜等几个小姑娘年纪幼小,还不善掩饰心意,彼此悄悄交换眼神,心想到底是乡来的,就是没个样子。